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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黃度《周禮說》

黃度(1138—1213),字文叔,號遂初,南宋紹興新昌(今浙江省紹興市)人。他自幼好學,才思敏穎,隆興元年(1163)中進士,歷任嘉興知縣、國子監主簿、監察御史、右正言、顯謨閣知平江府、知泉州、太常少卿兼國史院編修、實錄院檢討官、禮部尚書兼侍讀等職。嘉定六年(1213)十月卒,贈龍圖閣學士,謚宣獻。

黃度為官正直敢諫,能施惠政于民。任監察御史時,曾連疏上奏,極陳父子相親之義,懇請光宗朝重華宮,還彈劾宦官陳源、楊舜卿、林億年的不法劣跡,因光宗弗聽,遂辭官而去。韓侂胄當政時,他又上疏寧宗具論韓侂胄之奸,從而招致韓的迫害,但開禧北伐兵敗后,朝廷欲以韓侂胄之首送金謝罪,他卻認為此事有辱國體而加以反對。黃度治學不囿于前人成說,對經、史、天文、地理、井田、兵法皆有較為深入的研究,撰有《詩說》《書說》《周禮說》等。

一、黃度《周禮說》的流傳情況

《周禮說》是黃度詮釋《周禮》的力作,撰著于紹熙年間(1190—1194)[1]。此書在南宋頗有影響,為當時學者所重視,如葉適贊黃度《周禮說》曰:

其序鄉、遂、溝、洫,辨二鄭是非,凡一字一語,細入毫芒,不可損益也。[2]

袁燮也評價黃度《周禮說》曰:

發明精切,有先儒所未及。[3]

我們以下根據歷代官私目錄略述黃度《周禮說》的流傳情況。黃度《周禮說》一書在南宋流傳較廣,版本亦多。如《直齋書錄解題》卷二著錄曰:

《周禮說》五卷,黃度撰,不解《考工記》,葉水心序之。

王與之《周禮訂義》卷首《編類姓氏世次》中,列黃度為所引宋代諸家的第30家,曰:

山陰黃氏度,字文叔,有《五官解》,刊在浙東倉司……

王與之所言刊于浙東倉司的《周禮五官解》與《周禮說》系一書[4],二者同書異名,當是版本不同所致。

元代,黃度《周禮說》一書仍有流傳,也見于文獻記載。如《宋史卷二〇二《藝文志一》載曰:

黃度《周禮說》五卷。

又如《文獻通考》卷一八一載曰:

黃度《周禮說》五卷。陳氏曰:“度字文叔,不解《考工記》。”

明代,黃度《周禮說》一書仍為學者所重,柯尚遷《周禮全經釋原》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皆征引此書之說。明初的《文淵閣書目》卷一也著錄此書,曰:

《周禮》黃度《說》一部,十冊。

此外,《國史經籍志》《內閣藏書目錄》《秘閣書目》等官方目錄也都著錄此書。但明代的私人藏書目錄中則沒有關于此書的記載,大約民間傳本不多,收藏亦少。

清代,《經義考》卷一二九著錄此書,云“存”;乾隆年間《欽定周官義疏》所引黃度《周禮說》也超過了王與之、陳友仁、柯尚遷、王志長所引范圍,可惜,我們遍索清代官私藏書目錄和現今各大館藏書目,均沒有關于黃度《周禮說》的記載,故此書的存佚情況不好遽然而斷,有待進一步查證。

二、清人對黃度《周禮說》的輯佚

因為黃度《周禮說》一書在清代民間幾無傳本,而此書又具有不俗的經學價值,道光年間(1821—1850),新昌拔貢陳金鑒據《永樂大典》、王與之《周禮訂義》、陳友仁《周禮集說》、柯尚遷《周禮全經釋原》、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和《欽定周官義疏》等輯佚此書,又因襲《直齋書錄解題》的記載合編為五卷,另附首一卷、末一卷,名曰《宋黃宣獻公周禮說》,于道光九年(1829)五馬山樓刊刻行世,共2冊,今藏國家圖書館后陳金鑒輯佚本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被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經部禮類”中,見于《續修四庫全書》第78冊。

《續修四庫全書》本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是此書目前較普及的傳本。

三、黃度《周禮說》輯本的內容與體例

以下我們根據《續修四庫全書》本《宋黃宣獻公周禮說》介紹黃度《周禮說》輯本的內容和體例。

(一)內容

清代道光年間陳金鑒所輯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共7卷,包括首1卷、正文5卷、末1卷。

卷首之前冠以道光九年(1829)許乃普《序》、道光九年(1829)陳金鑒《自序》和《重輯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凡例》。

卷首1卷,包括《葉忠定公原序》和《宋黃宣獻公周禮說考證》。《宋黃宣獻公周禮說考證》部分,陳金鑒羅列了宋袁燮《龍圖閣學士通奉大夫尚書黃公行狀》、宋葉適《黃公墓志銘》、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宋王與之《周禮訂義》、元馬端臨《文獻通考》[5]、元托克托《宋史》、清納蘭成德《通志堂經解》等文獻中與黃度《周禮說》有關的內容。

正文5卷,其中卷一是《天官冢宰》;卷二分上、下兩卷,卷二上是《地官司徒上》,卷二下是《地官司徒下》;卷三分上、中、下三卷,卷三上是《春官宗伯上》,卷三中是《春官宗伯中》,卷三下是《春官宗伯下》卷四分上、下兩卷,卷四上是《夏官司馬上》,卷四下是《夏官司馬下》卷五分上、下兩卷,卷五上是《秋官司寇上》,卷五下是《秋官司寇下》。

卷末1卷,據《重輯宋黃宣獻公周禮說目錄》所載,此部分包括“史傳”“行狀”“墓志”“祭文”“校訂姓氏”,但《續修四庫全書》本《宋黃宣獻公周禮說》此部分只包括“史傳”。

陳金鑒輯佚黃度《周禮說》在體例上較為突出的一點,就是不羅列《周禮》所有經文,而是依據輯佚的內容羅列經文和黃度的注解。以下分述此書正文部分每卷的輯佚內容:

卷一《天官冢宰》,包括《天官敘官》《大宰》《小宰》《甸師》《食醫《疾醫》《酒正》《酒人》《漿人》《籩人》《掌舍》《大府》《玉府》《內府《外府》《司書》《職內》《職歲》《職幣》《司裘》《內宰》《閽人》《寺人《九嬪》《女御》《女史》《典婦功》《典絲》《典枲》《內司服》《屨人》《夏采》。

卷二上《地官司徒上》,包括《大司徒》《鄉師》《州長》《黨正》《族師》《閭胥》《比長》《鼓人》《牧人》《牛人》《載師》《閭師》《縣師》《遺人》《均人》。

卷二下《地官司徒下》,包括《師氏》《保氏》《司救》《調人》《司市《肆長》《泉府》《司關》《掌節》《遂人》《遂師》《遂大夫》《縣師》《鄙師《里宰》《鄰長》《旅師》《稍人》《委人》《土均》《稻人》《澤虞》《舍人《倉人》《司稼》《舂人》。

卷三上《春官宗伯上》,包括《大宗伯》《小宗伯》《肆師》《郁人《鬯人》《司尊彝》《司幾筵》《典瑞》《典命》《司服》《世婦》《冢人》《墓大夫》。

卷三中《春官宗伯中》,包括《大司樂》《樂師》《大胥》《大師》《小師》《瞽》《視瞭》《典同》《磬師》《鐘師》《笙師》《-師》《旄人》《鞮鞻氏》《典庸器》《司干》。

卷三下《春官宗伯下》,包括《大卜》《卜師》《龜人》《筮人》《大祝《小祝》《詛祝》《司巫》《男巫》《女巫》《大史》《小史》《馮相氏》《保章氏》《內史》《外史》《御史》《巾車》《車仆》《司常》《都宗人》《神仕》。

卷四上《夏官司馬上》,包括《夏官司馬敘》《大司馬》《司勛》《馬質》《量人》《小子》《掌固》《侯人》《環人》《射人》《服不氏》《射鳥氏《司士》《大仆》《諸子》《司右》《虎賁氏》《節服氏》《方相氏》《大仆《小臣》《祭仆》《隸仆》。

卷四下《夏官司馬下》,包括《弁師》《司戈盾》《司弓矢》《槁人《戎右》《道右》《戎仆》《校人》《廋人》《圉人》《職方氏》《土方氏》《懷方氏》《訓方氏》《山師》《邍師》。

卷五上《秋官司寇上》,包括《大司寇》《小司寇》《士師》《鄉士《遂士》《縣士》《方士》《訝士》《朝士》《司刑》《司刺》《司約》《司盟《職金》《犬人》《掌戮》《司隸》《禁殺戮》《禁暴氏》《野廬氏》《雍氏《萍氏》《條狼氏》《修閭氏》《庶氏》《穴氏》《薙氏》《伊耆氏》。

卷五下《秋官司寇下》,包括《大行人》《小行人》《司儀》《環人《象胥》《掌客》《掌訝》《掌交》《朝大夫》。

(二)體例

據《續修四庫全書》本《宋黃宣獻公周禮說》,我們以下從四方面分述此書體例。

第一,此輯本分5卷,但《地官》《夏官》《秋官》部分卷分上、下《春官》部分卷分上、中、下。

陳金鑒在《重輯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凡例》中曰:

是書原分五卷,不解《考工記》,亦曰《五官解》。今《天官》書少,仍作一卷,《地官》《夏官》《秋官》部分卷分上、下,《春官》部分卷分上、中、下,庶厚薄均而卷無增損矣。

陳金鑒是根據《直齋書錄解題》卷二的記載,將《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分為5卷,但由于各部分輯佚內容多少存在差異,為了達到卷帙不增加,而各卷厚薄又均勻的目的,陳氏遂將輯佚內容較少的《天官》部分單獨分作1卷,將輯佚內容最多的《春官》部分分為上、中、下3分卷,將輯佚內容較多的《地官》《夏官》《秋官》部分分為上、下2分卷。

所以,此輯本正文部分整體而言是分為5卷,實際則包含10卷的內容。

第二,此輯本基本遵循傳統經注模式,先列經文,次列注解。

陳金鑒所輯《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基本遵循傳統經注模式,先列經文,次列注解。其中,經文用大字,頂格書寫,注解也用大字,低經文一格書寫。

茲舉一例說明:

夏采:下士四人,史一人,徒四人。

此是經文,用大字,頂格書寫。

夏采掌復無他事,特建一官者,生事盡而死事始也。曾子曰“啟予手,啟予足。《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宋穆公曰:“若以大夫之靈,得保首領以沒于地。人生能保其身至此,而冢宰之責盡矣。復于四郊,必以四人。

此是黃度注文,也用大字書寫,為示區別,低經文一格書寫。

此輯本羅列經文、注解,基本遵循此模式。

第三,此輯本不羅列《周禮》所有經文,而是依據輯佚的內容羅列經文和黃度的注解。

陳金鑒在《重輯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凡例》中曰:

一、是書久佚,今從諸書采緝其經文有說者,標題無者闕焉,以省簡編。

據此可知,陳金鑒所輯《宋黃宣獻公周禮說》主要是依據輯佚各條目編輯成書的,即于此條經文有說者,即羅列此條經文;于經文無說者,則不列經文。這么做的目的,陳金鑒自云是為了“以省簡編”。

所以,我們看到的《宋黃宣獻公周禮說》注解《周禮》,《天官》部分只涉及31職官,《地官》部分涉及41職官,《春官》部分涉及50職官《夏官》部分涉及38職官,《秋官》部分涉及37職官,各部分都少于《周禮》經文所載職官。不僅如此,就見于輯本的具體職官而言,也不是全部羅列此職官所有經文,還是于經文有說者,即羅列經文;于經文無說者則不列經文。

如《大宰》部分,根據輯佚注解的情況,陳氏羅列的經文共12條茲列如下:

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乃立天官冢宰,使帥其屬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國。

大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

以統百官。

以八則治都鄙。

四曰祿位,以馭其士。

六曰禮俗,以馭其民。

以八統詔王馭萬民。

三曰器貢。

七曰服貢。

三曰師以賢得民。

四曰儒以道得民。

祀五帝。

陳金鑒所羅列的《大宰》部分的經文遠遠少于《大宰》全部經文,可知他僅是依據輯佚的條目羅列相應經文,而非全部經文。

第四,此輯本于輯佚各條后注明出處,若有連續的數條出處為一,則于連續數條的第一條下注明出處,若有引申或說明者,加“案”字,以雙行小字的形式附之于下。

陳金鑒在《重輯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凡例》中曰:

一、采緝各條注明所出。其有數條聯屬者,注于第一條下,以貫之他說。間可引申者,加“案”字以附之。其為宣獻原注者,則加自注以別之。

誠如陳氏所言,此輯本在輯佚各條目下以雙行小字的形式注明出處如《寺人》“及女宮之戒令”一句,陳氏輯佚黃度注文,曰:

女宮,若女籩、女酒之屬。

在此條注文之下,陳金鑒以雙行小字注明出處:

訂義 義疏

“訂義”即宋人王與之所撰《周禮訂義》,“義疏”即清代乾隆年間御撰的《欽定周官義疏》。可知,黃度的此條注文分別見于《周禮訂義》和《欽定周官義疏》。

此輯本輯佚的注文若有連續數條出處為一,只在連續數條的第一條下注明出處,其余諸條不再注明,直到遇到輯佚的注文出處與以上諸條皆不同,才再注明出處。茲舉一例:《寺人》“佐世婦治禮事,掌內人之禁令一句,陳金鑒輯佚黃度注文,曰:

內人、世婦自治禮事,而寺人佐之,故其職曰:“掌祭祀、賓客喪紀之事,帥女宮而濯概為粢盛。”上言“戒令”,謂在宮有警戒之令,此又言“禁令”,謂有時出宮吊臨于外,則又有禁止之令。

在此條注文之下,陳金鑒以雙行小字注明出處:

訂義

可知,此條輯佚的注文出于《周禮訂義》。此下《九嬪》《女御》《女史《典婦功》《典絲》《典枲》《內司服》《屨人》《夏采》,輯佚的黃度注文皆未注明出處,可知諸條輯佚的注文皆出于《周禮訂義》。直到下一卷,陳金鑒輯佚黃度《大司徒》注文時,才在注文末以雙行小字注明出處:“訂義”。

此輯本若有對輯佚注文進行引申或說明者,加“案”字,以雙行小字的形式附之于注文之下。茲舉一例:《大史》:“凡邦國都鄙及萬民之有約劑者藏焉,以貳六官,六官之所登。若約劑亂,則辟法,不信者刑之。陳金鑒輯佚黃度注文,曰:

劑,不獨券書。《詛祝》“質邦國之劑信”,凡有約者皆有劑,《司約》所謂“大約劑”“小約劑”是也,《小宰》“聽賣買以質劑”,亦謂有劑可質。觀文意,似多一“六官”字。

在此條注文之下,陳金鑒以雙行小字對此條注文進行引申說明,并在之前冠以“案”字,曰:

案:連氏斗山《周官精義》引作“六官”二字,疑衍。

此下又是陳金鑒輯佚黃度的注文,曰:

邦國都鄙萬民約劑,六官既登之,又藏于大史,所以副貳六官辟之為言正也,大史掌邦法,若約劑紛亂,抵冒不可考,則以法正之。

在此條注文之下,陳金鑒又以雙行小字對注文進行引申說明,曰:

《訂義》。案:王氏與之曰“法”字,疏家以為“約劑”,不如黃氏作“邦法”。

此處陳氏征引王與之之說,肯定了黃度對經文的注解。

四、從《周禮說》看黃度對鄭玄《周禮注》的態度

從陳金鑒所輯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來看,是書非注疏者不少是注疏者亦多。以下我們就分論黃度《周禮說》對鄭玄《周禮注》的吸納與駁斥。

(一)對鄭玄《周禮注》的吸納

在《周禮說》中,黃度征引鄭玄《周禮注》、賈公彥《周禮疏》之說解經。如《司市》:“凡萬民之期于市者,辟布者、量度者、刑戮者,各于其地之敘。”鄭玄注“辟布”曰:

玄謂辟布,市之群吏考實諸泉入及有遺忘。

賈公彥疏釋鄭注云:

云“考實諸泉入”者,辟,法也。謂民將物來于肆賣者,肆長各考量物數,得實,稅入于市之泉府。

黃度贊同鄭玄《周禮注》、賈公彥《周禮疏》此論,曰:

辟,法也。布,泉也。四方之布雜至,必于是考法,非法不用賈誼曰:“錢法不立。”鄭曰:“考實諸泉入”,其意當如是。[6]此處,黃度就肯定鄭、賈之說,并采其說以解經。

在黃度論解《周禮》諸說中,還有評斷鄭眾、鄭玄《周禮》學說之是非得失者。茲舉一例,鄭眾訓《典庸器》中的“庸器”曰:

庸器,有功者鑄器銘其功。《春秋傳》曰:“以所得于齊之兵作林鐘,而銘魯功焉。”

鄭玄釋“庸器”曰:

庸器,伐國所獲之器,若崇鼎、貫鼎及以其兵物所鑄銘也。

春官之屬典庸器主管收藏樂器與銘功之器,二鄭對“庸器”的解釋可以說基本相同,都認為“庸器”是銘功之器,如鐘、鼎之屬。然黃度于此辨二鄭之是非,云:

鄭謂伐國所獲之器,其說是,而以為崇鼎、貫鼎,非也。司農以為魯伐齊,以所獲兵器鑄林鐘,則比于樂矣。庸器,伐國所獲之樂器,若胤之舞衣,密須氏之鼓是也。[7]

在黃度看來,二鄭之說皆有瑕疵。他贊同鄭玄解庸器為征伐叛國所俘獲的重器一說,但反對將崇鼎、貫鼎列入庸器;他對鄭眾引《左傳》襄公十九年的記載佐證庸器之說也不以為然,因為林鐘是律名,以樂律之名比庸器,其說亦不妥當。黃度認為,庸器是征伐叛國所俘獲的其國所藏樂器不包括鼎、盤、盂等器物。

(二)對鄭玄《周禮注》的駁斥

在征引鄭玄《周禮注》、賈公彥《周禮疏》之說解經的同時,黃度也犀利地駁斥鄭《注》、賈《疏》,提出自己對經文的見解。如《大宗伯》“王大封,則先告后土。”鄭玄注“后土”曰:

后土,土神也,黎所食者。

賈公彥疏解此處鄭注曰:

言后土有二。若五行之官,東方木官句芒,中央土官后土,此等后土土官也。黎為祝融兼后土,故云黎所食者。若《左氏傳》云“君戴皇天而履后土”,彼為后土神,與此后土同也。若句龍生為后土官死配社,即以社為后土,其實社是五土總神,非后土,但以后土配社食,世人因名社為后土耳。此注本無言后土社,寫者見《孝經》及諸文注多言社后土,因寫此云后土社。故鄭答趙商云:“句龍本后土,后遷為社,王大封,先告后土。”玄云后土,土神,不言后土社也。

鄭玄認為經文中的“后土”是指土神,賈公彥從鄭玄之說,也主張“后土”非社,是土神,并引《左傳》僖公十五年的記載加以佐證。

在黃度看來,鄭玄《周禮注》、賈公彥《周禮疏》之說皆非,其曰:

注疏說“后土”,非也。古人常以后土對皇天,《春秋傳》曰“君履后土而戴皇天”,后土,地也,五行之神后土,黎所食者,稱號同耳。《禹貢》:徐州貢土五色。孔《傳》:王者封五色土為社,建諸侯,則各割其方色土與之,使立社。《周禮》:大封告后土,謂將裂土而封之,不曰社,而曰后土,社生物,后土主土。祈告因其事類而稱之,五行之神后土,四時分王與黃帝祭于南方,建國非其事類,故《武成》告于皇天后土。孔《傳》曰:告于天社是也。大封,宗伯告后土;建邦國,大祝告后土。[8]

黃度認為,后土是土地,五行神之土神和黎所食之土皆曰后土,鄭、賈以五行神中的土神來解釋經文中的“后土”并不恰當。因為經文是講封建諸侯時先告祭于后土,而祈禱告祭往往是因事而發,既然是分封諸侯,所告祭的后土自然當與封建相關,但土神與祭祀關系密切,與封建諸侯非一類事,故鄭、賈之說有誤。黃度征引《尚書·禹貢》中徐州貢土的記載,說明封建諸侯與分土立社關系密切,故《大宗伯》言大封則先告后土,《大祝》也云建邦國要告后土,可知,黃度認為經文中的后土是“社”的意思。

在黃度裁斷鄭玄《周禮注》、賈公彥《周禮疏》諸說中,有的見解較為精確。如他曾駁斥鄭玄對女祝、女史的注解,曰:

鄭曰:“女祝,女奴曉祝事。”“女史,女奴曉書者。”蓋與女酒女漿同也。酒人列職,故女酒為女奴曉酒者;漿人列職,故女漿為女奴曉漿者,可也。女祝、女史各自列職,其事略如春官大祝、大史故上聯嬪御,與酒、漿、醯、醢不同,必非女奴也。[9]鄭玄認為,女祝、女史同女酒、女漿一樣,皆以女奴當職。黃度不贊同鄭玄此見,他認為,女祝、女史同女酒、女漿所承擔的職事全然不同,女祝掌宮中巫祝之事,女史掌宮中文字記錄之事,她們都是各自列職,職事又類同于春官屬官大祝和大史,故女祝和女史不以女奴當職。黃度此說比較有道理,清人孫詒讓亦持此見,云:“女祝疑當以祝官之家婦女為之,與女巫略同。鄭概以女奴當之,恐非。”[10]“女史疑當以良家婦女知書者為之,奚乃女奴耳,鄭義恐未允。”[11]

另一方面,黃度裁斷鄭玄《周禮注》、賈公彥《周禮疏》諸說中,有的見解也不完全允當。如以上所例舉黃度解“后土為社”之說就不確。通校諸經注義,后土之意有三:一為大地之后土,一為五祀之土神,一是社。“后土”有“社”之意,在《禮記·檀弓》《禮記·曲禮》中鄭玄也曾釋“后土”為“社”,但《周禮》一經通例,“凡言社者,皆不云后土”[12]故鄭玄解《大宗伯》“王大封,則先告后土”一句中“后土”為土神之說不誤,有其道理。但需要指出的是,鄭玄和賈公彥對“后土”的解釋確有不當之處。鄭玄云“后土”為“黎所食者”,是因黎兼食火土,但黎是人神,而后土是土神,屬五行神,二者不相當。賈公彥引《左傳》“君履后土而戴皇天”來解釋“后土”也不對,因《左傳》中的“后土”是大地之后土,沒有土神的意思。

總之,黃度論解《周禮》對鄭玄《周禮注》、賈公彥《周禮疏》之說既非全盤否定,也非全部接受,他是依據自己對《周禮》的研究心得來裁度鄭、賈注經之說,同時闡發其對經文見解的。黃度以己意裁斷鄭玄《周禮注》、賈公彥《周禮疏》之說,有長亦有短。

五、黃度《周禮說》的解經特色

黃度一生為學志在經世,其撰《周禮說》貫通古今官制,有裨于治道。葉適極推崇此書,曾云:

新昌黃文叔始述五官而為之說,亹亹乎孔、孟之以理貫事者,必相發明也;惻惻乎文、武之以已形民者,必相緯經也。守天下非私智也,設邦家非自尊也,養民至厚,取之至薄,為下甚逸,為上甚勞洗滌三壞之腥穢,而一以性命道德,起后世之公心,雖未能表是書而獨行,猶將合他經而共存也,其功大矣。[13]

葉適此處高度評價黃度《周禮說》一書,認為此書既能發明《周禮》所蘊義理,也能闡釋文王、武王的治國制度,有大功于《周禮》,可助《周禮洗脫因被劉歆、蘇綽和王安石用之不當所招致的誣蔑。我們以下就試從兩方面對黃度《周禮說》的解經特色做一分析。

第一,以己意裁斷鄭玄《周禮注》、賈公彥《周禮疏》之說,其論有得亦有失。

此點在本節第四部分“從《周禮說》看黃度對鄭玄《周禮注》的態度”論之詳矣,茲不贅述。

第二,從官制沿革入手闡發先王設官分職之精義,借以建議時政。

與薛季宣、陳君舉所見相同,黃度相信《周禮》蘊含先王經邦治國的大法,他詮釋《周禮》也從官制沿革的角度入手,重點闡發先王設官分職的精義所在。

如黃度詮釋《大仆》一職云:

必使大仆掌之者,大仆,侍御之官,王之起居所當知也。漢武帝崩,燕王使幸臣王孺之長安,問帝崩所病,執金吾郭廣意言:“待詔五柞宮,宮中讙言帝崩,諸將軍共立太子。”歸以報王,王曰:“上棄群臣,無語言,蓋主又不得見,甚可怪。”于是為反謀。故人主左右無中外共信之臣,及平時無法度可使與臣民相關通,緩急之際,奸軌遂得妄有窺伺。《周官》:王出則大仆前驅,居則贊相,不視朝則辭于三公及孤卿,大喪,始崩戒鼓,遂出喪首服法,防微杜漸之意深矣。[14]

大仆一官隸屬于夏官,他負責對外發布王有關國家大事的命令,并轉奏群臣執行王命令的報告;王出入宮門、國門,他就駕馭副車為王車作前導王在燕朝處理政務,他就負責協助王行禮;王因故不能上朝處理政務,他就通告三公和孤、卿;王始死,他就擊鼓警眾,再懸掛喪服的首服法式可知,大仆不僅是侍御之官,也負責互通王與臣下的消息。黃度認為,先王設大仆一官的用意之一就在于方便王與臣民相互溝通,以預防上下消息阻隔不通所引起的事變,但后世設官漸失此防微杜漸之深意,故漢武帝剛崩,燕王就借口武帝身后事可疑,發兵謀權。再如黃度詮釋《酒正》一職曰:

宮正、宮伯之掌宮室居處之正也,膳夫、庖人之事膳羞飲食之常也。酒、醬、醯、醢宜聯膳飲,舍、次、帟、幕宜聯宮室,離之而在醫師之后,其下遂列府藏嬪御之官,蓋以為厚味臘毒,游觀怠荒,貨賄逐至,聲色縱欲,皆足以致疾,其在典章,雖不可已而可節;其在人情,雖不能免而可戒,是皆大宰之所當知。自秦以來,宰相不復預此,凡人主共養盡屬少府,乃為天子私人。夫豈惟宰相不得預,而醫、卜、史官加諸吏左右曹,則與聞政事矣,尚書密掌樞機,則權侔宰相矣。[15]

黃度此處分析了酒正一官在天官系統中所處的位置,酒正掌管酒事,屬飲食之官,應與膳夫、庖人聯列,但卻被列在醫師及其屬官之后,原因何在?黃度認為,飲酒過度足以致疾,故列酒正于醫師之后。而酒正能直接隸屬于大宰,寓有節制或戒止人主縱情飲酒之義。可知,《周禮》中的大宰為人主所親重,爵秩高而屬員廣,在輔助君主治國的同時,也監督、糾正君主的不當作為,這應是先王設官的精義所在。但秦代以降,先王設官之義漸失,君主的日常飲食由少府主理,宰相不再統率宮中膳飲諸官,及至后來,醫官、史官等也不受宰相轄制,直接聽命于君主,甚至可以參與政事。伴隨宰相職權漸削,尚書機構掌握樞機,相權已經無法起到轄制君權的作用了。

黃度追索由周至漢、再至本朝的官制沿革,并力圖在官制變遷中尋找先王設官的精義,目的就是希望能對當朝時政有所建議,使當權者能汲取先王政治精華,改變當時官制之弊。可知,經世致用是黃度詮釋《周禮的重要旨歸。


注釋

[1]《經義考》卷一二九著錄黃度《周禮說》,并引張萱之說,曰:“宋紹熙間,新昌黃文叔度著。”參見(清)朱彝尊:《經義考》,北京,中華書局,1998。

[2](宋)葉適:《水心先生文集》卷一二《黃文叔周禮序》,見《四部叢刊初編》,第202~203冊,上海,上海書店,1926。

[3](宋)袁燮:《絜齋集》卷一三《龍圖閣學士通奉大夫尚書黃公行狀》,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57冊。

[4]考之宋人文集、《宋史》和南宋以來的官私書目,我們發現其中記載的黃度論解《周禮之作有二名:一是《周禮說》,見于袁燮《絜齋集》卷一三《龍圖閣學士通奉大夫尚書黃公行狀》、《宋史》卷三九三“黃度本傳”、《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宋史·藝文志一》、《文獻通考卷一八一、《文淵閣書目》卷一等;二是《周禮五官說》,見于《經義考》卷一二九。因《周禮五官說》一名僅見于《經義考》,而朱彝尊征引說明此書的資料包括《宋史·藝文志》《周禮訂義·編類姓氏世次》等,故可知,朱氏以《周禮說》《周禮五官解》《周禮五官說》為同一書。我們贊同朱氏之見,也認為《周禮說》與《周禮五官解》系一書。理由有二:第一,《直齋書錄解題卷二載曰:“《周禮說》五卷,黃度撰,不解《考工記》,葉水心序之。”是知黃度《周禮說》確是論解《周禮》五官之作,南宋浙東倉司將所刊《周禮說》命名為《周禮五官解》并無不妥,此本當是黃度《周禮說》在南宋的版本之一。第二,將清人所輯黃度《周禮說》同《周禮訂義》所引黃度《周禮》學說相比對,可以發現二者諸多相同、相近之處。可知,《周禮五官解》同《周禮說》實系一書。

[5]陳金鑒云“宋馬端臨”,其說有誤。

[6](宋)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卷二下,見《續修四庫全書》,第7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7](宋)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卷三中。

[8](宋)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卷三上。

[9](宋)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卷一。

[10][11](清)孫詒讓:《周禮正義》卷一。

[12](清)孫詒讓:《周禮正義》卷三五。

[13](宋)葉適:《水心先生文集》卷一二《黃文叔周禮序》。

[14](宋)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卷四上。

[15](宋)黃度:《宋黃宣獻公周禮說》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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