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代《周禮》學史
- 夏微
- 27154字
- 2019-10-18 15:57:58
第三節 俞庭椿《周禮復古編》
俞庭椿,字壽翁,臨川(今江西省撫州市)人。乾道八年(1172)進士,官古田令。撰有《周禮復古編》。
一、俞庭椿《周禮復古編》的流傳情況
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一書雖頗受清儒詬病,但也凝聚了作者多年研究《周禮》的心得。俞庭椿完成此書的創作后,曾將書稿或刊本送給南宋學界的泰斗朱熹,向他請教。如《晦庵續集》卷四《答俞壽翁》多次提及《周禮復古編》一書,曰:
所示《周禮復古》之書,其間數處向亦深以為疑,今得如此區別,極為明白。但素讀此書不熟,未有以見其必然,聞陳君舉講究頗詳,不知曾與之商量否?欲破千古之疑,正當不憚子細討論,必使無復纖毫間隙乃為佳耳……周官復古,正以此經不熟,未得深考,異時得面扣其說,庶幾了然無疑,乃敢下語耳。永嘉諸人說此甚有與先儒不同處,然頗秘其說,亦未得扣擊之也。示及先丈所著《周禮復古編》,極荷不鄙。往時先丈固嘗以見寄矣,某于此書素所不熟,未敢容易下語,然當是時,猶意其可一見而決也,不謂后來不遂此愿,至今遺恨。況今方以偽學獲罪圣朝,杜門齰舌,猶懼不免,又安敢作為文字以觸禍機乎!
朱熹此封書信作于晚年,時遭遇“偽學逆黨”之禍。可知,《周禮復古編一書在慶元年間(1195—1200)已經成書了,朱熹以對《周禮》一經不熟為由,沒有過多評價俞氏的觀點,而是建議他向深于《周禮》研究的永嘉學派學者請教,主張唯有經過仔細地討論,創立的新說才能破千古之疑經得住時間的考驗。
我們以下結合歷代官私書目著錄,考查俞庭椿《周禮復古編》的流傳情況。《宋史》卷二〇二《藝文志一》記載:“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三卷。”可知此書在宋代已有刊本。元初還出現了此書的節略刊本,如陳友仁編纂的《周禮集說》后附《周禮復古編》一卷,應是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三卷在元代出現的節略刊本。
明代,俞庭椿《周禮復古編》出現了新刊本,現今可以考知的就有明成化十年(1474)福建巡撫張瑄刻本,此本一卷,今藏臺灣“國家圖書館”。不少官私書目中都有俞庭椿《周禮復古編》的記載,如《文淵閣書目》卷一載:
《周禮復古編》一部一冊。
又如《授經圖義例》卷二〇載曰:
《周禮復古編》三卷,俞廷椿。
此外,《國史經籍志》《秘閣書目》《晁氏寶文堂書目》《趙定宇書目》《玄賞齋書目》《近古堂書目》《菉竹堂書目》皆有關于此書的記載,但這些書目關于卷帙的記載大多不詳。唯有《授經圖義例》載此書為“三卷”,但版本不詳,許為宋元舊本,也可能是我們所不知的明代新刊本。總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一書在明代存在“三卷本”“一卷本”的區別,兩種版本內容是否完全一致今天也無法考知了。
清代,頗受學界詬病的《周禮復古編》也被收入《四庫全書》經部禮類中,采用的是山東巡撫采進本,共一卷。《廣說郛》卷二六也收錄俞廷椿《周禮復古編》,共一卷。此外,《抱經樓藏書志》載《周禮復古編》一卷鈔本,今重慶圖書館藏有《周禮復古編》一卷,清鈔本,一冊,不知是否為《抱經樓藏書志》所載鈔本。總之,明代尚存的三卷本《周禮復古編》,在清代未再見諸記載,許已失傳了。
《四庫全書》本《周禮復古編》是此書現今較為通行的版本。
二、俞庭椿《周禮復古編》的內容與體例
以下以《四庫全書》本《周禮復古編》為例,介紹俞庭椿《周禮復古編》的內容與體例。
(一)內容
俞庭椿《周禮復古編》共計1卷,主要闡述俞氏嘗試恢復“古《周禮》”原貌的見解。
書前有俞庭椿自序一篇,主要闡述俞氏“復古”的主張。
正文部分,先是12篇標題文章,分別是:《六官》《冢宰》《司徒《宗伯》《司馬》《司寇》《司空》《五官之屬不宜有羨》《司空役民》《九職《世婦》《環人》,這些文章的主旨在于闡述《周禮》流傳過程中遭遇幾次劫難,存在簡編錯亂的情況。先儒以為《冬官》一篇已經亡佚,其實不然,仔細推尋《周禮》諸官,《冬官》可復,古《周禮》原貌可復。其后俞庭椿按照自己的想法,肢解《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明確指出何官不應屬于《天官》,或《地官》,或《春官》,或《夏官》,或《秋官》,而應隸屬于“司空之屬”,或應屬于《天官》等官。如:
職方氏、土方氏、形方氏、山師、川師、邍師,右司空之屬也。職方宜屬司空,既于司馬篇論之矣,土方氏、形方氏宜以類從。山師、川師、邍師皆是也,山虞、澤虞、林衡即其僚耳,故不多論。
大行人、小行人、司儀、行夫、掌客、掌訝、掌交、環人[1],右春官之屬也。孔子曰:行人子羽修飾之。左氏曰:行人子羽,行人蓋言語之官,所以掌大賓之禮、大客之事,其為禮儀之官明矣,而與其徒司儀、行人、掌客、掌訝、掌交等俱列之司寇,何義?禮儀一事也,豈以司儀名官,不在禮職而在刑屬,斷可識矣,是當歸之宗伯何疑之有!
職方氏、土方氏、形方氏、山師、川師、邍師,本隸屬于“夏官”,俞庭椿認為不妥,將其歸入“司空”之屬。大行人、小行人、司儀、行夫、掌客、掌訝、掌交、環人,本隸屬于“秋官”,俞庭椿認為不妥,將其歸入“春官”之屬。最后,俞庭椿截取“地官”“天官”等部分經文,講論大司空、小司空負責的職事,并說明取五官中的49職官補《冬官》。
因為流傳的問題,今本《周禮復古編》的補亡“司空”具體職事部分有不少缺文。如:
是職方之九服也。其曰“乃以九畿之籍施邦國之政職”者,羨文也。后人以其麗司馬,不得不以“施邦國”之為言也,職(缺)政職所供王政之職(缺)益見其(缺)矣(缺)為職方九服之制也,故曰職方千里曰國畿,知職方之宜在司空,則此章不在司馬矣。
總之,此書主旨在于闡述俞氏“《冬官》未亡”的觀點,并做出具體的割裂補亡方案。
(二)體例
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以“復古”為名,撰著重點不在于詮釋《周禮》經文,而在于闡發自己對傳世本《周禮》簡編錯亂的見解,并試圖恢復“古《周禮》”原貌的見解。因此,此書既不是傳統的詁經之作,也不是宋代新涌現的議論解經之作,類于圍繞《周禮》展開的專門研究,與《周禮》相關,但與解經無關。以下就從兩方面陳述此書的體例。
第一,分列標題,闡述觀點。
《周禮復古編》詮釋的重點不在于“經文”本身,而在于闡述作者“《冬官》不亡”的一家之言,所以此書開篇即以標題文章的形式,開門見山地闡述作者觀點。全書共分列12標題,其中,《六官》一篇是綱領《冢宰》《司徒》《宗伯》《司馬》《司寇》五篇分述古人設官本意,并說明五官中出現的職官隸屬錯亂的情況;《司空》《司空役民》《九職》三篇鉤稽文獻,力圖恢復司空職掌原貌;《五官之屬不宜有羨》一篇闡述作者關于五官編制的見解;《世婦》《環人》二篇闡發作者將“天官”系統和“春官”系統的世婦、“夏官”系統和“秋官”系統的環人合二官職為一的見解。
如《五官之屬不宜有羨》一篇,曰:
周建官三百六十,未聞有溢員也。小宰以官府之六屬舉邦治,皆曰其屬六十,大事則從其長,小事則專達,則六十之外皆羨矣。《周禮》得于秦火之后,官宜少,不宜羨,今五官之羨者四十有二,而其六十員之中又未必盡其官屬,乃司空之屬俱亡,今取其羨與其不宜屬者而考之,蓋“《司空》之篇”可得而考焉!今《天官》之羨者九《地官》之羨者十有六,《春官》之羨者九,《夏官》之羨者九,《秋官》之羨者五,從其羨而求之,《冬官》皆不亡矣。考之于事而可證驗之于數而可數,學者習其讀而未之思焉,不然則五官之羨也何說?
此篇是12篇標題文章中的一篇,這一篇俞庭椿主要闡述對五官編制的見解,根據《小宰》一篇經文,俞氏認為每一系統的官員編制是60員,而流傳本《周禮》五官屬員皆超過60,《天官》系統超出9員,《地官》系統超出16員,《春官》系統超出9員,《夏官》系統超出9員,《秋官》系統超出5員。俞氏還指出,五官現有的屬員未必皆隸屬五官,從職能職事判斷,有的五官屬員本應隸屬他官。既然《周禮》曾遭遇秦火,簡編錯亂在所難免,所以俞庭椿認為取五官的超編人員和本不應屬于五官者,就可以恢復“《司空》之篇”。
其他篇章也與此篇相類,皆獨立標題,獨自成篇,不列經文,不做訓詁,主要闡述作者的一家之言。
第二,割裂五官,補亡《冬官》,恢復古《周禮》。
闡述觀點之后,俞庭椿開始具體的補亡的實踐。先是列出五官所屬的全部職官,而后說明哪些職官應屬于他官或冬官。如:
天官之屬:大宰、小宰、宰夫、宮正、宮伯、膳夫、庖人、內饔、外饔、亨人、甸師、獸人、漁人、鱉人、臘人、醫師、食醫、疾醫、瘍醫、獸醫、酒正、酒人、漿人、凌人、籩人、醢人、醯人、鹽人、冪人、宮人、掌舍、幕人、掌次、玉府、大府、內府、外府、司會、司書、職內、職歲、職幣、司裘、掌皮、內宰、內小臣、閽人寺人、內奄、九嬪、世婦、女御、女祝、女史、典婦功、典絲、典枲,內司服、縫人、染人、追師、屨人、夏采。凡六十有三。今編獸人、漁人、鱉人、獸醫,右冬官之屬也。后人因膳夫、庖人之屬遂置之“天官”,非也。“天官”掌供王之膳羞,固也,而獸人、漁人、鱉人則非所掌。至于獸人[2]附列于醫師,此尤不可者。按《月令》:“季春之月,命司空曰:田獵罝罘羅罔畢翳餒獸之藥,毋出九門。”用是以知此四官屬司空無疑也。蓋九職“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四曰藪牧,養蕃鳥獸”乃司空之職,則獸人、獸醫、漁人、鱉人不為天官屬亦明矣。《月令》雖非必圣人之書,或出于秦,亦去古未遠,有古之遺事焉。司裘、染人、追師、屨人、掌皮、典絲、典枲右冬官之屬也。司空掌百工,凡此四者,工人之官,所以供王之服御,而掌皮、典絲、典枲則備工之用,而典治絲枲,飭化八材,屬之司空曰宜。官凡十一,宜在司空,今存者六十有三,三為羨,去十有一焉,于是闕其八矣,八者雜之春官,見于后。[3]
此部分,俞庭椿先列出天官所屬的63職官,而后進行新編,并說明理由他先將獸人、漁人、鱉人、獸醫4官委之于冬官,理由有三:其一,獸人、漁人、鱉人并不掌供王膳羞,所以不應與膳夫、庖人同列,置于“天官”;其二,依據《禮記·月令》記載,獸人、漁人、鱉人、獸醫當屬司空之官;其三,依據《大宰》九職判斷,虞衡、藪牧屬司空之職,故獸人、漁人、鱉人、獸醫不屬“天官”系統職官。而后,俞庭椿又將司裘染人、追師、屨人、掌皮、典絲、典枲7官委之于冬官,理由有二:其一,司裘、染人、追師、屨人4官供王服御,是工人之官,應屬冬官;其二,掌皮、典絲、典枲3官典治絲枲,飭化八材,屬備工之用的職官,也應屬冬官。經此安排,“天官”系統的63職官中,有11職官屬于“冬官系統,余52職官,距離俞庭椿所構想的每一職官系統60職官,還差8官,他指出目前缺少的8官,雜見于“春官”系統,他將在“春官”系統部分進行說明。依如上所列體例,俞庭椿逐一割裂五官,或補亡“冬官”或雜補他官,按照他的構想完成前無古人的創舉,即恢復古《周禮》。
整體來看,此書的前半部分以分列標題的形式闡述作者觀點,后半部分即割裂五官,進行補亡實踐。可見此書的撰著體例是作者經過認真思考的,圍繞補亡主題展開,內容安排是系統、嚴整的。
三、從《周禮復古編》看俞庭椿對《周禮》本經的認識
俞庭椿對《周禮》一經抱持著尊崇的態度,但認為傳世的《周禮》由于流傳的原因存在簡編錯亂,漢儒以為亡佚的《冬官》一篇實未曾亡,而散于五官之中。
(一)對《周禮》本經的態度
俞庭椿對《周禮》抱持著尊而有疑的態度。首先,俞庭椿尊《周禮》承認《周禮》是“周之舊典”。其曰:
《周禮》一書,皆周之舊典禮經。[4]
而今《周禮》所傳授尚未聞其端,班固曰:孔子綴周之禮,此禮所以必取于周,以為經者也。[5]
俞庭椿認為,《周禮》記載的是周代的官制實況,應當視之為“禮經”。從中我們不難看出俞庭椿對《周禮》是抱著尊崇的態度。
其次,俞庭椿疑《周禮》,主要懷疑《周禮》經文存在簡編錯亂。在俞庭椿看來,《周禮》五官編次多存在混亂情況,且《冬官》并未佚亡而是散落在五官之中。具體觀點參見本節“四、俞庭椿《周禮復古編》補亡《冬官》的嘗試”之下“(一)割裂五官”,茲不贅述。
(二)對《周禮》流傳的見解
在俞庭椿看來,經歷秦火,漢儒記誦傳授的六經存在訛誤,其曰:
六經厄秦,至漢稍稍得復,然而多出于儒者記誦傳授之學,不能無訛誤。既成篇帙,相傳至今,世儒信其師承之或有所自也,無或疑議,遂使圣經之舊泯焉不可復見。[6]
俞庭椿認為,漢儒記誦傳授的六經雖然存在訛誤,但相傳至今,或有師承淵源,或較少疑議,學界已接受了這些存在訛誤的六經,至于六經原本之面貌湮沒不可復見了。
俞庭椿以為,六經之中,《周禮》遭受的破壞相當嚴重,不僅在西漢傳授統緒不明,且東漢杜子春等傳授的《周禮》已非先秦舊典,六官大多紊亂,無統紀。其曰:
然方諸侯惡其害已,而去班爵祿之籍,已有亡失之漸,況一燔于煨燼,而僅僅出于口傳追記之余,安能盡復其故耶。[7]
秦燔詩書,禮經尤被其毒。漢興,傳禮者有魯高堂生、魯徐生徐生獨善為頌,不能通經,傳子至孫,皆以頌為禮官。大夫瑕丘蕭奮以禮至淮陽太守,東海人孟卿事奮,以授后倉,倉說禮數萬言,號曰《后氏曲臺記》。梁又有戴德、戴圣等學,于是禮有大戴、小戴。漢興,禮學于亡逸者僅僅如此,而今《周禮》所傳授尚未聞其端。班固曰:孔子綴周之禮,此禮所以必取于周,以為經者也。《藝文志》曰“《周官經》六篇,《周官傳》四篇。”注言王莽時,劉歆置博士,顏師古曰:亡其《冬官》,以《考工記》充之。至后漢時,河南緱氏杜子春之徒稍相講授。然今六官大抵皆紊亂,統紀非先秦之舊,若制國用,冢宰之職也,而后世雜之司徒度地、居民,興事、任力司空之事也,而后世雜之司徒,此蓋明白易見,可以考證者。習其讀而安之亦以其傳訛之久故也。司徒氏掌教者也,而財賦則兼之,土地之事則隸之,無亦以其為地官,故凡土地之事悉以屬焉,而財貨出于土地者也亦從而屬之。名與事違,官與職戾,書得于傳流之久,事習于訛舛之余,習者不察,而事益以乖,國用制于冢宰,邦土掌于司空,皆有明證不誣,而后世實淆亂其制甚矣,傳訛之移人也,質之以經,將有所是正焉。官正而“《司空》之篇”可得而復,其所謂丘夷而淵實者耶![8]
俞庭椿認為,經歷戰國諸侯的惡意銷毀和秦焚書之禍,西漢初年漸次恢復的主要是《儀禮》和《禮記》之學,《周禮》則傳授統緒不明,僅能從《漢書·藝文志》的記載和注解中了解到。西漢已發現《周禮》一書,但缺《冬官》一篇,漢儒取《考工記》代替,且在王莽攝政時期,置《周禮》博士,可推知《周禮》當時是受到重視的經典。東漢,杜子春開其端,傳授《周禮》,但此《周禮》統紀已非先秦舊貌,六官大抵皆紊亂為了說明其觀點,俞庭椿舉了兩個例子:一是冢宰一職負責制國用,但《周禮》一書將司徒度地、居民之事雜入冢宰職事中;二是司空一職負責興事、任力等事,但《周禮》一書將這些職事歸入司徒職事中。俞庭椿認為,因為傳訛已久之故,學者習《周禮》之讀,未察覺書中存在名與事違、官與職戾的情況,遂造成“事益以乖”的亂局。既然后世流傳的《周禮》淆亂周制太甚,且傳訛能移人,俞庭椿本人表示要進行“丘夷而淵實”的創舉,即“質之以經,將有所是正焉”,如此“官正而‘《司空》之篇’可得而復”!
總之,俞庭椿對《周禮》流傳的看法是他進行《冬官》補亡的前奏,既然漢代流傳至今的《周禮》六官紊亂,統紀已非先秦舊貌,那么依據《周禮》本經,正本清源,不僅五官可正,《冬官》也可恢復!俞庭椿本人也感嘆這是“丘夷而淵實”的創舉,雖有惶恐,但他決心堅定,曰:
雖然由漢迄今,世代遠邈,大儒碩學項背相望,而區區末學乃爾起義,是不得罪于名教者幾希。嗚呼!學者寧信漢儒而不復考之經耶,無寧觀其說而公其是非,以旁證于圣人之言,而幸復于圣經之故耶!知我罪我所弗敢,知此《復古編》之所為作也。[9]
雖然認識到極有可能開罪于名教,但俞庭椿勇敢地表示“知我罪我所弗敢”,只希望能“幸復于圣經之故”。無論如何,宋儒這種在學術研究上勇于開創的精神都是值得后世學者欽佩的。
(三)反對以《考工記》補亡《冬官》
據《經典釋文·敘錄》《隋書·經籍志》《禮記正義·禮器》中孔穎達疏和賈公彥《序周禮廢興》所引馬融《周官傳》記載,漢代發現的《周禮》已非完帙,缺《冬官》一篇,漢人求之不得,遂以《考工記》補《冬官》之缺。之所以取《考工記》補亡《冬官》,是因為漢人認為《冬官主要記載百工之事,這同《考工記》內容有相關聯處。由漢迄唐,《考工記》依附《周禮》,流傳千年,學界對此并無異議。至宋代,經學以“變古”求解放,《考工記》補亡《冬官》的合理性受到懷疑。俞庭椿就分析漢人以《考工記》補亡《冬官》的原因,認為“天官系統”中大宰“九職”的記載是《考工記》補亡《冬官》的源流所在。其曰:
天官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生九谷,二曰園圃毓草木,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四曰藪牧養蕃鳥獸,五曰百工飭化八材,六曰商賈阜通貨賄,七曰嬪婦化治絲枲,八曰臣妾聚斂疏材,九曰間民無常職轉移執事。此雖載在天官,其實則司空事也……后人以《考工》附之者,其源流蓋起于是,是則百工者特司空九職之一,而以該《冬官之所掌可見其非是矣,后之欲考司空之職者當以天官九職為據。[10]
俞庭椿認為,大宰“九職”雖記載于“天官系統”,但其實是司空負責的職事,而百工僅是司空負責的“九職”之一,而不是司空職事的全部。
以此觀點考察《考工記》補亡《冬官》的合理性,俞庭椿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曰:
書出于亡逸,漢儒傳授而信,遂安其習,以至于今,《司空》之篇闕焉,然則非《司空》之篇亡,人實亡之也。[11]
《司空》之篇為逸書,漢人以《考工記》附益之,相傳之久,習以為然,雖有巨儒碩學,不復致思研慮,后世遂以《考工》之事為六官之一司空所掌,日漸訛誤,并與其官廢。[12]
曰司空篇亡,漢興以千金求之不得,若以此論,則傳授之誤似不必責,鄭司農貫通博學,猶不能思索于此,漢儒信于師傳之故耳。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武、成之事,孟子去古未遠,已不敢信《周禮》經秦火之后,復出于諸儒之口,傳其當熟,復詳考,不宜盡信也決矣。[13]
成周建官限于三百六十,其不以一工人專一官明矣,凡其器物須工為之,而官掌之,即百工之事在其間矣,如典瑞、典同之類是也必以一工為一官,如今《考工》所載,則司空者乃一大匠、梓人之類耳,何以為司空?若夫攻木、攻金、攻皮、設色、刮摩、摶埴之類皆得命而充職者,將不勝其繁,亦非圣人設官之意,而周之冘食者多矣。后世傳習之謬,謂司空之官主百工,而百工與居六職之一,《周官》之在者,乏工人之事也,故斷以謂《司空》之篇俱亡,亦不復加考正于其中。嗟夫!此《司空》之篇所以亡,而由漢以來莫之察者失于不思圣人設官之意歟![14]
由上可知,俞庭椿反對以《考工記》補亡《冬官》,他的主要觀點有二其一,體察圣人設官之意,成周建官“不以一工人專一官”,而漢人以《考工記》補亡《冬官》,累世相傳,后學就認為《考工記》記載的百工之事就是六官之一的司空及其屬官所掌職事,漸成訛誤。其二,西漢發現的《周禮》出于亡逸之余,《冬官》一篇漢人千金求之不得,就取《考工記附益于后,即便有鄭眾這樣的巨儒碩學,也未能致思研索其補亡的合理性,師傳已久,習以為然,俞庭椿感嘆“由漢以來莫之察者,失于不思圣人設官之意”,所以他大膽斷言《冬官》一篇“人實亡之”,而“非《司空》之篇亡”!
既然認為漢人以《考工記》補亡《冬官》不合理,又提出《冬官》未亡,“人實亡之”的見解,俞庭椿在《周禮復古編》中就開始了他具有創舉性的《冬官》補亡實踐。
四、俞庭椿《周禮復古編》補亡《冬官》的嘗試
除了倡導“《冬官》不亡”說,俞庭椿《周禮復古編》還進行了學術史上第一次補亡《冬官》的嘗試。以下就分“割裂五官”和“補亡《冬官》”兩部分論述俞庭椿補亡《冬官》的具體實踐。
(一)割裂五官
俞庭椿認為,傳世本《周禮》由于流傳問題,存在六官紊亂的問題如要正本清源,恢復《冬官》,首要之務就是清理現存五官中的竄亂其曰:
蓋嘗紬繹是書,伏而讀之,《司空》之篇實未嘗盡亡也,六官之屬誠有顛錯雜亂而未盡正者,編次而辨正之,庶幾西周之盛可尋,而六官之掌各得其所,復其舊而摘其訛,使萬世恨遺逸而不可考者一旦稍復其故,則亦于圣經萬一有補焉。[15]
在俞庭椿看來,將《周禮》“六官之屬誠有顛錯雜亂而未盡正者”進行“編次而辨正之”,不僅《冬官》可復,六官之掌也可各得其所。為此,他分“天官系統”“地官系統”“春官系統”“夏官系統”“秋官系統”五部分論述現有五官編次的紊亂,并進行辨正,以下分別陳述其割裂方案。
俞庭椿將“天官系統”的11職官割裂出來補入“冬官系統”,這11職官分別是:獸人、漁人、鱉人、獸醫、司裘、染人、追師、屨人、掌皮、典絲、典枲。為什么選擇這11職官隸之于“冬官系統”呢?俞庭椿做了說明,曰:
今編:獸人、漁人、鱉人、獸醫,右冬官之屬也。后人因膳夫庖人之屬,遂置之“天官”,非也。“天官”掌供王之膳羞,固也,而獸人、漁人、鱉人則非所掌。至于獸人[16]附列于醫師,此尤不可者按《月令》:“季春之月,命司空曰:田獵罝罘羅罔畢翳餒獸之藥,毋出九門。”用是以知此四官屬司空無疑也。蓋九職“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四曰藪牧,養蕃鳥獸”乃司空之職,則獸人、獸醫、漁人鱉人不為天官屬亦明矣。《月令》雖非必圣人之書,或出于秦,亦去古未遠,有古之遺事焉。司裘、染人、追師、屨人、掌皮、典絲、典枲,右冬官之屬也。司空掌百工,凡此四者,工人之官,所以供王之服御,而掌皮、典絲、典枲則備工之用,而典治絲枲,飭化八材,屬之司空曰宜。
俞庭椿將獸人、漁人、鱉人、獸醫4官委之“冬官系統”的理由有三:其一,獸人、漁人、鱉人并不掌供王膳羞,所以不應與膳夫、庖人同列,置于“天官”;其二,依據《禮記·月令》記載,獸人、漁人、鱉人、獸醫當屬司空之官;其三,依據《大宰》九職判斷,虞衡、藪牧屬司空之職故獸人、漁人、鱉人、獸醫不屬“天官”系統職官。俞庭椿將司裘、染人、追師、屨人、掌皮、典絲、典枲7官委于“冬官系統”的理由有二其一,司裘、染人、追師、屨人4官供王服御,是工人之官,應屬冬官其二,掌皮、典絲、典枲3官典治絲枲,飭化八材,屬備工之用的職官也應屬冬官。
俞庭椿最后進行了總結,曰:
官凡十一,宜在司空,今存者六十有三,三為羨,去十有一焉于是闕其八矣,八者雜之春官,見于后。傳世本《周禮》中,天官系統共有63職官,進行新編后,余52職官,俞庭椿補充說明目前缺少的8官雜見于“春官系統”,他將在“春官系統部分進行說明。
俞庭椿將“地官系統”的2職官割裂出來補入“春官系統”,這2職官分別是:鼓人、舞師。俞庭椿對此做了說明,曰:
鼓人、舞師,右春官之屬也,論見前編。
此論見于《宗伯》一篇,曰:
夫樂之兼隸,固也,而鼓人、舞師今系之司徒,何耶?豈以司徒之教民必以禮樂故耶,今司樂、樂師、大胥、大師之屬,何為而不屬之?以周之設官固不專屬,自有互相為用者,不必泥其制,然若是則周之設官其序固無統紀,其官固無定屬,亦何取乎分職之義歟!夫鐘師、磬師、笙師、&師之與鼓人無異也,-師、籥師之與舞師無異也,何鼓人、舞師獨宜于司徒,而他莫屬焉,無乃二者之屬于司徒者傳訛之驗歟?
俞庭椿將鼓人、舞師割裂出來補入“春官系統”,理由有二:其一,周代設官分職講究統紀,若說司徒以禮樂教民,需要鼓人、舞師作為下屬,那么與禮樂相關的司樂、樂師、大胥、大師為什么又不隸屬于司徒呢?其二,鐘師、磬師、笙師、.師所職與鼓人無異,韎師、籥師所職與舞師無異,鐘師、磬師、笙師、.師、韎師、籥師皆隸屬于宗伯,屬“春官系統”,為什么鼓人、舞師單單隸屬于司徒,屬“地官系統”呢?提出兩個問題,得出的結論就是鼓人、舞師應隸屬于宗伯,屬“春官系統”。
俞庭椿將“地官系統”的23職官割裂出來補入“冬官系統”,這23職官分別是:封人、載師、閭師、縣師、均人、遂人、遂師、遂大夫、土均、草人、稻人、土訓、山虞、林衡、川衡、澤虞、/人、角人、羽人掌葛、掌染草、囿人、場人。為什么選擇這23職官隸之于“冬官系統呢?俞庭椿做了說明,曰:
封人、載師、閭師、縣師、均人、遂人、遂師、遂大夫、土均草人、稻人、土訓、山虞、林衡、川衡、澤虞、.人、角人、羽人掌葛、掌染草、囿人、場人,右冬官之屬也。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則凡邦之土事與夫地利之宜實職之。《王制》言執度度地量地、制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皆其義也。封人之封國造邑載師之任地定征,閭師之任民,縣師之制域,均人之均力政,遂人之遂田野、治溝洫,遂師之征財、征作役事,遂大夫之修稼政、屬地治,土均之平地政、均地守、均地事、均地貢,草人掌土化之法,稻人掌水利之事,土訓之道地圖以掌地事,是皆度地、制邑、居民而時其地利者,以類推之,是當屬之司空,而大司徒之教民于此宜無與焉。以至山虞、澤虞、林衡、川衡之掌山澤,.人、角人、羽人之蓄山澤之材,囿人之牧獸,場人之植果蓏,掌葛、掌染草之時地利,其稽之于書,考之于禮經,質之于六典、六職,證之于十有七官之羨則取而隸之司空,是則有據而非臆說以求為異論者也。夫司徒以地名官,后之人不復夷考其義,姑以其名近而取類焉,故司空水土之官雜入為多,今區而別之,可以概見矣。
俞庭椿認為,司徒雖名為地官之長,但主要職責在教民,而不負責土地事,后人不考以大、小司徒為首的“地官系統”設官之意,僅因為名“地官”,而將司空負責的土地之事雜入“地官系統”中。俞庭椿根據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的職綱,將混入“地官系統”的“冬官系統職官區別出來,其中封人、載師、閭師、縣師、均人、遂人、遂師、遂大夫、土均、草人、稻人、土訓所掌職事皆與度地、制邑、居民相關,山虞、澤虞、林衡、川衡掌山澤,/人、角人、羽人蓄山澤之材,囿人牧獸,場人植果蓏,掌葛、掌染草時地利,以類推之,這些職官負責的職事與“邦之土事”“地利之宜”密切相關,當隸屬于司空,是“冬官系統的官員。
俞庭椿將“春官系統”的9職官割裂出來補入“天官系統”,這9職官分別是:天府、世婦、內宗、外宗、大史、小史、內史、外史、御史因為俞氏認為“天官系統”的世婦與“春官系統”的世婦是一官,所以“天官系統”部分總結云“八者雜之春官”,實際則割“春官系統”9職官入“天官系統”。俞庭椿對割裂9職官入“天官系統”做了說明,曰:
天府、世婦、內宗、外宗、大史、小史、內史、外史、御史,右天官之屬也。天府掌祖廟之守藏,凡國之玉鎮、大寶器藏焉,其與諸府皆宜在天官,況于藏官府鄉州及都鄙之治中,以詔王察群吏之治此皆冢宰之事,非宗伯所宜職者,故是官宜在天官。若世婦為重出則既論矣。內宗、外宗掌佐王后宗廟之祭祀,蓋婦官也,當與世婦及女御、女祝之屬天官,與宮正、宮伯皆類也,不當在宗伯。至于大史掌建邦之六典,以逆邦國之治,掌法以逆官府之治,掌則以逆都鄙之治,皆大宰之職焉,小史掌邦國之志,宜以類從,內史掌八枋之法以詔王治,外史掌書外令,御史掌邦國、都鄙及萬民之治令以贊冢宰,皆與大宰所掌相關,非宗伯所得兼也。大宰之官六十有三,其羨者三,宜去者八,若世婦則復出合之,則一矣。今宗伯之不當屬者九,世婦之外則八焉,以之足天官之屬,學者較彼此而考之,當自喻矣。
俞庭椿逐一分說理由:天府掌祖廟之守藏,也藏官府鄉州及都鄙之治中詔王察群吏之治,宜隸屬于冢宰,在“天官系統”。“天官系統”的世婦與“春官系統”的世婦是一官,當合并,隸之于“天官系統”。內宗、外宗佐王后進行宗廟祭祀,屬于婦官,當與世婦、女御、女祝等同隸屬于天官大史掌建邦之六典,以逆邦國之治,掌法以逆官府之治,掌則以逆都鄙之治,與大宰所職關系密切;小史掌邦國之志,宜以類從;內史掌八枋之法以詔王治;外史掌書外令;御史掌邦國、都鄙及萬民之治令以輔助冢宰應當隸屬于“天官系統”。
俞庭椿將“春官系統”的6職官割裂出來補入“冬官系統”,這6職官分別是:典瑞、典同、巾車、司常、冢人、墓大夫。為什么選擇這6職官隸之于“冬官系統”呢?俞庭椿做了說明,曰:
典瑞、典同、巾車、司常、冢人、墓大夫,右司空之屬也,何以言之?百工之官隸司空者也,若典瑞與典同,巾車與夫司常皆治其器物,以備其用者也,治其器物以備用則是工之屬,其隸司空為宜。典瑞者,大概與《考工》玉人之事相若,如四圭有邸,兩圭有邸,祼圭有瓚,又曰璧羨以起度,皆王之制也,工在其間矣。典同者掌六律六同之和,辨天地四方陰陽之聲以為樂器,以十二律為之數度,以十二聲為齊量,此制樂器之工也。巾車掌公車之政令,如曰王后之五路,重翟,錫面,朱總;厭翟,勒而[17],繢總;安車,雕面,/總皆有容蓋;翟車,貝面,組總,有握;夫曰錫面,曰勒面,曰雕面曰貝面;曰朱,曰繢,曰/,曰組,皆所以飾之者也,即造車之制備矣。至于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屬以待國事,如日月為常,交龍為旂,通帛為旃,雜帛為物,熊虎為旗,鳥隼為旟,龜蛇為旐,全羽為旞,析羽為旌,是九旗之制備矣,又曰皆畫其象焉,官府各象其事州里各象其名,家各象其號,蓋使之如其制,以為此旗云爾,是豈非工人之事而隸于司空者耶……至于冢人、墓大夫則宜以土事屬者也列之禮官濫矣。
俞庭椿認為“百工之官隸司空者也”,其理由有六:其一,典瑞、典同巾車和司常皆治器物以備用,屬百工之事,宜隸屬于司空。其二,典瑞與《考工記》中玉人職事相若,屬百工之事,宜隸屬于司空。其三,典同是制樂器之工,當屬之司空。其四,巾車掌造車之制,當屬之司空。其五司常掌制九旗,屬司空之事。其六,冢人、墓大夫所職土事相關,隸屬于禮官不當,當屬之司空。
俞庭椿將“夏官系統”的9職官割裂出來補入“冬官系統”,這9職官分別是:弁師、司弓矢、0人、職方氏、土方氏、形方氏、山師、川師、邍師。為什么選擇這9職官隸之于“冬官系統”呢?俞庭椿做了說明,曰:
弁師、司弓矢、0人,右司空之屬。各以其工者也,弁師不當在司馬已無可疑者,蓋為冕弁以供王之服用者也。司弓矢乃《考工》弓人為弓之事,故合九合七皆有其制。0人掌獻素獻成,宜以工屬司空愈益明白,謂其為兵而隸于司馬,傳訛者也。
職方氏、土方氏、形方氏、山師、川師、邍師,右司空之屬也職方宜屬司空,既于司馬篇論之矣,土方氏、形方氏宜以類從。山師、川師、邍師皆是也,山虞、澤虞、林衡即其僚耳,故不多論。
俞庭椿認為,弁師、司弓矢、0人屬百工之官,不當在司馬已無可疑,宜屬之司空。職方氏掌天下地圖,與地事相關,依俞氏的判斷標準,應當屬司空之官,土方氏、形方氏以類相從,也屬司空之官。山師、川師、邍師與地事相關,應屬司空之官,山虞、澤虞、林衡屬于山師、川師、邍師的屬僚耳,當然也屬司空之官。
俞庭椿將“秋官系統”的8職官割裂出來補入“春官系統”,這8職官分別是:大行人、小行人、司儀、行夫、掌客、掌訝、掌交、環人。為什么選擇這8職官隸之于“春官系統”呢?俞庭椿做了說明,曰:
大行人、小行人、司儀、行夫、掌客、掌訝、掌交、環人[18],右春官之屬也。孔子曰:行人子羽修飾之。左氏曰:行人子羽,行人蓋言語之官,所以掌大賓之禮、大客之事,其為禮儀之官明矣,而與其徒司儀、行人、掌客、掌訝、掌交等俱列之司寇,何義?禮儀一事也,豈以司儀名官,不在禮職而在刑屬,斷可識矣,是當歸之宗伯何疑之有!
俞庭椿說,大行人、小行人屬言語之官,掌賓客禮事,當為禮儀之官,司儀、掌客、掌訝、掌交與大行人、小行人職事相關,也屬禮儀之官,不當隸之于主管刑法的“秋官系統”,而當歸宗伯統轄。
(二)補亡《冬官》
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一書創作的重要意圖是“復古”,即恢復先秦《周禮》之古貌,而復古的重要支撐觀點即主張《冬官》不亡。其曰:
《周禮·司空》之篇有可得言者,反覆之經,質之于《書》,驗之于《王制》,皆有可以是正焉者,而《司空》之篇實雜出于五官之屬且因司空之復而六官之訛誤亦遂可以類考,將一一摘其要者議之,誠有犁然當于人心者,蓋不啻寶玉大弓之得,而鄆、讙、龜陰之歸也。[19]
俞庭椿主張,傳世本《周禮》六官存在訛誤,學界認定已經亡佚的“《司空》之篇”,即《冬官》實雜出于五官之中,如果《冬官》可復,其余五官中存在的訛誤也可類考。
我們以為,俞庭椿是從四個方面入手論證《冬官》不亡,并著手補亡的,以下分別述之。
第一,依據《尚書·周官》、《禮記·王制》和《周禮》本經等文獻考知《周禮》六官之大綱。
俞庭椿以為依據《尚書·周官》、《禮記·王制》和《周禮》本經記載,可考知以冢宰、司徒、宗伯、司馬、司寇、司空為長官的六官系統了解六官系統職責的大綱,進而推知六官下屬各官吏。其曰:
周自成王歸于豐,作《周官》,自三公三孤而下,六卿分職,各率其屬。若冢宰則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司徒則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宗伯則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司馬則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司寇則掌邦禁,詰奸慝,刑暴亂;司空則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此《周禮》六官之大凡,即是以考,則其所隸可得而推矣。[20]
司空古官也,舜以水土命禹,而共工則咨垂,然則司空之官實重,而百工之事無與焉。《周官》之書曰:“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大宰之職“六曰事典,以富邦國,以任百官,以生萬民”,小宰之六職“六曰事職,以富邦國,以養萬民,以生百物”。禮經《王制則尤詳焉,曰:“司空執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澤,時四時量地,遠近興事任力,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又曰:“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無曠土,無游民,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后興學。”凡此皆著見于經粲然可據者也。[21]
天官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生九谷,二曰園圃毓草木,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四曰藪牧養蕃鳥獸,五曰百工飭化八材,六曰商賈阜通貨賄,七曰嬪婦化治絲枲,八曰臣妾聚斂疏材,九曰間民無常職轉移執事。此雖載在天官,其實則司空事也。任者,事也,所以任其力也,曰農,曰圃,曰虞,曰藪,曰工,曰商,曰嬪,曰臣妾,曰間民,九者民之各有其職者也,《王制》所謂使民興事任力,無曠土無游民,食節事時樂事勸功者,此皆其凡也。天官無所不當問,故兼治之,惟司空實掌之,惟其掌之也,然后各得其所,而無失職之民則農之生九谷,圃之毓草木,虞之作山澤之材,藪之養蕃鳥獸,工之飭化八材,商之阜通貨賄,嬪之化治絲枲,與夫臣妾之疏材,間民之執事皆具于司空之職。后人以《考工》附之者,其源流蓋起于是,是則百工者特司空九職之一,而以該《冬官》之所掌可見其非是矣,后之欲考司空之職者,當以天官九職為據。[22]
周代以冢宰、司徒、宗伯、司馬、司寇、司空為六卿,六卿各率其屬,分別負責一方面的國家大事。如冢宰負總責,掌邦治,統百官;司徒負責掌邦教;宗伯負責掌邦禮;司馬負責掌軍政;司寇負責掌法制;司空負責掌邦土。六卿所屬職事的大綱即見于《周官》《王制》,俞庭椿認為《周官乃成王作,與《周禮》相表里,根據《周官》考察《周禮》,可知《周禮六官的主要職責,六官之下隸屬各官也可從而考知。俞庭椿還認為,《周禮》“天官系統”中大宰“九職”雖然“載在天官,其實則司空事”,主張“后之欲考司空之職者當以天官九職為據”。
在俞庭椿看來,依據《尚書·周官》、《禮記·王制》和《周禮》本經記載,可考知《周禮》六官之大綱,如此則亡佚的《冬官》一篇所載司空之官的大綱也可獲知,這成為補亡《冬官》的前提和重要理論依據。
第二,傳世本《周禮》六官紊亂,已失古者設官本意。
依據《尚書·周官》所載六官職事之大綱查考《周禮》,會發現《周禮》六官系統似無統紀,是紊亂的。俞庭椿曰:
六官之各有其職,質之于《書》,稽之于《王制》,考之于冢宰小宰六典、六屬、六職之目,井然而不紊。今《周禮》所存六官,往往多雜治而不專一,豈圣人設官固若是其無統歟?[23]
在俞庭椿看來,傳世本《周禮》記載的六官系統存在“多雜治而不專一的問題。就此問題,俞氏舉例說明,曰:
冢宰為六卿之長,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者,其凡也。治者無不該也,國之務聽焉,而六官之所掌皆屬,若六典、八法、八則八柄皆所以統百官也,八統、九職、九賦、九式、九貢、九兩皆所以治財賦,均四海也,國之治無此為大者,冢宰實總之……大要正百官,制財用者,實佐王治邦國之綱目……則冢宰主于治財賦,何疑專以司徒為治財賦之官,失古者設官之本意,請遂論之。[24]
古者重于教民,凡所以維持之甚詳,而所以訓導之甚至,然后民知有君臣,知有父子,知有兄弟、夫婦、朋友,相事、相使、相安相養、相愛,而無爭悖之風,趨仁而遷義,尊君而親上,熙熙然日入于太和之域而不自知者,以有司徒之教存也。今司徒之屬如卿大夫州長、黨正、族師、閭、胥、比長與夫師氏、保氏、司諫、司救、調人等官,無非古者教民之良法美意,是故不當以司徒治財賦。今其為財賦之官者不過泉府、司市、質人、廛人、胥師之屬耳,蓋教民之為善者,莫切于財利相交之際,是必有以禁其非而導之義者,故司徒兼焉,非以司徒治財賦也。后世惑于泉府、司市之屬在司徒,遂以司徒為財賦之任。[25]
昔者圣人之治天下也,必修禮明樂,以導之其條章節目,器用度數莫不有法,故設官以掌其事。舜之命官典禮與樂,各惟其人,至《周官》定制,以六官為之長,而率其屬,于是有不能盡該而別分者遂兼命焉,宗伯掌禮,而司樂實隸之。夫樂之兼隸,固也,而鼓人舞師今系之司徒,何耶?豈以司徒之教民必以禮樂故耶,今司樂、樂師、大胥、大師之屬,何為而不屬之?以周之設官,固不專屬,自有互相為用者,不必泥其制,然若是,則周之設官其序固無統紀,其官固無定屬,亦何取乎分職之義歟!夫鐘師、磬師、笙師、&師之與鼓人無異也,-師、籥師之與舞師無異也,何鼓人、舞師獨宜于司徒而他莫屬焉,無乃二者之屬于司徒者傳訛之驗歟?不特此也,司儀之于司寇,何所附麗,大行人、小行人皆所以掌賓客之禮,與行夫、掌客、掌訝、掌交,皆非于刑罰盜賊之事有相關焉者,而今皆為司寇之屬,是則有不必辨而可知其非者,決矣。[26]
愚請以大司寇、小司寇之職驗雜治者之非圣經之舊也。今觀大司寇之一篇,自掌邦之三典而下,凡十有三章無非刑獄之條,未嘗有一語雜及它職事者,小司寇亦然。然則圣人設官,固專一不雜,如此若司徒之治財賦、任土事,司馬之兼職方,非圣經之舊也,至于司儀行人之非,不待辨而白矣。[27]
據《周官》、《王制》和《周禮》本經記載,俞氏以為作為六卿之長的冢宰,其負責職事之綱要在于“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雖曰治國無所不統,但冢宰職事根本在于“正百官”和“制財用”,因為這二者是冢宰輔佐王治邦國的綱目。今傳本《周禮》將“治財賦”作為司徒的專職,當屬不當,因為司徒職事之根本在于教民,這從司徒之下所設官,如州長黨正、族師、閭、胥、比長、師氏、保氏、司諫、司救、調人具有的上古教民良法美意可以看出來。但另一方面,俞氏也承認司徒兼涉財賦管理他以為這是因為財利相交之際最能考察人的品行,所以司徒其下設置泉府、司市、質人、廛人、胥師,目的在于禁民為非作歹,導民向義,而非專“財賦之任”。再如司樂、樂師、大胥、大師、鐘師、磬師、笙師、.師、-師、籥師隸屬于“春官系統”,而與他們職事相類的鼓人、舞師卻隸屬于“地官系統”,若以“周之設官固不專屬,自有互相為用者,不必泥其制”作答,就會得出“周之設官其序固無統紀,其官固無定屬”的結論,果真如是的話,又何必要六卿分職,各率其屬呢?“秋官系統”主要負責司法,從《周禮》經文本身來看,作為主管大、小司寇的職責在于刑獄,沒有雜及其他,但“秋官系統”中卻摻雜有負責賓客禮事的司儀、大行人、小行人、掌客、掌訝、掌交。難道圣人設官本來就是如此無綱紀嗎?回答顯然是否定的。既然圣人設官重視綱紀,具備專一不雜的特點那么傳世本《周禮》六官紊亂的問題當是流傳造成的。
既然傳世本《周禮》存在六官紊亂的問題,俞庭椿仔細研讀《周禮本經,產生了大膽的想法。他闡述道:
蓋嘗紬繹是書,伏而讀之,《司空》之篇實未嘗盡亡也,六官之屬誠有顛錯雜亂而未盡正者,編次而辨正之,庶幾西周之盛可尋,而六官之掌各得其所,復其舊而摘其訛,使萬世恨遺逸而不可考者一旦稍復其故,則亦于圣經萬一有補焉。[28]
他認為“六官之屬誠有顛錯雜亂而未盡正者,編次而辨正之,庶幾西周之盛可尋,而六官之掌各得其所”。俞庭椿是想通過重新編次《周禮》經文糾正訛誤,來達到“復其舊”,即恢復先秦《周禮》古本的目的,而在他看來先秦古本《周禮》的“《司空》之篇”是存在的。
由上可知,俞庭椿認為,參照《周禮》六官之大綱,傳世本《周禮所載六官系統“多雜治而不專一”,這與圣人設官專一不雜的本意是相悖的,俞氏由此斷定傳世本《周禮》已非圣經原貌,失落了圣人設官本意在《周禮》紊亂的六官編次中,俞庭椿指出“《司空》之篇實未嘗盡亡也”,這成為他大膽割裂五官的重要依據。
第三,“冬官系統”各官混雜在五官之中,重新編次,則六官可正《冬官》可復。
傳世本《周禮》發現于西漢,流傳已久,深入人心。俞庭椿認為,正是因為千百年來大家“習其讀而安之”,“未有嘗置疑于其間”,加之“傳訛之久”,才造成對名與事違、官與職戾這樣的錯誤“習者不察”,甚至引發“事益以乖”的局面。其曰:
習其讀而安之,亦以其傳訛之久故也……名與事違,官與職戾書得于傳流之久,事習于訛舛之余,習者不察,而事益以乖,國用制于冢宰,邦土掌于司空,皆有明證不誣,而后世實淆亂其制甚矣,傳訛之移人也,質之以經,將有所是正焉。官正而“《司空》之篇”可得而復,其所謂丘夷而淵實者耶!
由漢以來,惑于傳授,未有嘗置疑于其間者,是可嘆也,于是概見其凡,而其詳則別言之于后。[29]
在俞庭椿看來,漢代以來就盛行的《冬官》佚亡之說是不對的,因為《冬官》未曾亡,只是散落于五官之中,學者不察,長期以訛傳訛,就人為地造成了《冬官》亡佚的結果。
既然如此,俞庭椿就比照《周禮》六官之大綱,仔細研索經文,力圖重新編次六官,以恢復先秦《周禮》舊貌。他論述曰:
又以其為地官也,宜掌土地之事,遂以司空之屬附益之,司徒之教職乃遂為不切不急之務,而專于財賦土地之為職,斯民于是始無有導之于道德性命之理,而易與為非矣。然則司徒之職,其可以不講其所掌之本務乎![30]
司空以水土之官,辨山林、川澤、丘陵、墳衍、原隰之名物,制畿疆而溝封,此其為職截然可見,屬之司徒,無可附麗,學者當勉思而明辨也。[31]
夫司徒以地名官,后之人不復夷考其義,姑以其名近而取類焉故司空水土之官雜入為多,今區而別之,可以概見矣。[32]
大司空、小司空雜出于別官……大司徒掌邦教者也……曰掌建邦國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此大司空掌邦土,以掌凡邦之役事之事也,蓋錯亂《司空》之篇于其首,其非司徒之職事明矣。[33]
國有六職,大司馬掌邦政,統六師,以佐王平邦國……而職方氏、土方氏、懷方氏、形方氏與夫川師、邍師之屬,胡為而在其列也,說者以謂司馬掌建邦國之九法,是宜屬。曰不然,六官之職固有互相參掌者,而其大綱則一定而不易,司馬之九法特兼言九法之大凡,而事之所掌則各從其屬,職方氏掌天下之圖,以掌天下之地,此邦土之任,司空氏之職也,后漢大司空上輿地圖,此其遺制尚有存者。夫辨其國都、四夷、八蠻、七閩、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與其財用九谷、六畜之數,以周知其利害。蓋司空以是居民、以是時其地利,以是使中國夷蠻各有安居,和味異宜,利用備器,如《王制》言中國戎夷五方之民之類也,司馬胡為而職之?若職方以土地之事而班之于司馬,則六官不必分職,而司空不必設矣。舜命禹以司空,使平水土,其舉職任事無大于任土作貢之功,今《禹貢》一書,蓋司空職事書也,周之職方實所取法,則職方之為司空屬復何疑者。[34]
俞庭椿指出,“六官之職固有互相參掌者,而其大綱則一定而不易”,如根據六官負責職事的大綱細細考察傳世本《周禮》,就不難發現“司空之屬的蛛絲馬跡。在他看來,傳世本《周禮》中司徒所掌“土地之事”應是“司空之屬附益之”造成的,司徒以教民為根本,土地之事由“冬官系統職官負責,所以“冬官系統”職官雜入“地官系統”最多。俞庭椿還指出,傳世本《周禮》中隸屬于“夏官系統”的職方氏、土方氏、懷方氏形方氏、川師、邍師,應屬于“冬官系統”,因為職方氏掌天下之圖,就是掌天下之地,司空一職的大綱在于“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所以職方氏應是司空的屬官,與職方氏職事相類的土方氏、懷方氏、形方氏川師、邍師也應是司空的屬官。
除了進行理論論證,俞庭椿還在《周禮復古編》中進了割裂補亡的操作實踐,上文分五官進行了詳細論述,故此處不再贅述。經過割裂、補亡的工作,俞庭椿取傳世本《周禮》五官中的49官補入《冬官》,這49官分別是:獸人、漁人、鱉人、獸醫、司裘、染人、追師、屨人、掌皮、典絲、典枲、封人、載師、閭師、縣師、均人、遂人、遂師、遂大夫、土均、草人、稻人、土訓、山虞、林衡、川衡、澤虞、/人、角人、羽人掌葛、掌染草、囿人、場人、典瑞、典同、巾車、司常、冢人、墓大夫弁師、司弓矢、0人、職方氏、土方氏、形方氏、山師、川師、邍師。
經過如此一番割補,俞庭椿認為初步恢復了《周禮》原貌,他總結說:
右司空官屬得于天官者十有一,得于地官者二十有三,得于春官者六,得于夏官者九,凡四十有九焉。大司空雜出于地官者,其凡可舉矣,五官之屬又自有重復錯亂者,略可概見也。雖然書亡既久,傳信已深,此議創起,亦可駭且怪矣,管窺蠡測,何所逃譏,姑記所見云爾,若夫辨析厘正以為不刊之典,使圣經明于昭代,則有俟夫當世之大儒君子。[35]
即便認識到“此議創起亦可駭且怪矣,管窺蠡測何所逃譏”,俞庭椿仍堅信自己的觀點和做法具有合理性,并希望此開創之舉有功于《周禮》,更號召學界的有識之士進行深入研究,為匡正經典做出貢獻。
第四,割裂大、小司徒經文,拼湊大、小司空之職事。
除了割裂五官,補《冬官》屬官缺失外,俞庭椿還力圖恢復“冬官系統”長官大、小司空的職能職事,即補《冬官》部分經文的缺失,這個工作難度更大。他采用的方法同樣是割裂,即割“地官系統”長官大、小司徒的經文,補大、小司空的經文。
俞庭椿曾云:
大司空、小司空雜出于別官。[36]
俞氏判定大、小司空雜出于別官,但并未明言雜出于何官,只是在拼湊大、小司空職事部分基本取材于大、小司徒經文。可見,俞庭椿至少認為“地官系統”的大、小司徒部分雜入了大、小司空的經文。
俞庭椿認為,參考《王制》《周禮》等經典記載,司徒所掌的力役地征之事應屬于司空,他論曰:
古之王者重于使民,必有官以專其事,蓋重之也。而力役今皆隸于司徒,如地職、地守、地貢、地征之類是也,凡此者皆訛誤,何以言之?《王制》言司空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又曰無曠土無游民,此力役地征與夫任民者之職也。然則經何以言之,曰質之經而可知也,鄉師之職曰:大役則帥民徒而至,治其政令,既役,則受州里之役要,以考司空之辟,以逆其役事。由是觀之,則司空之掌役事有明證矣。又司寇之職亦曰:凡萬民之有罪過而未麗于法,而害于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役諸司空,則司空之役民非臆說也。復稽之以《王制》,是益無可疑者。而今習焉,以司徒掌土地之事,凡地職、地守、地征、地貢,皆遂以其為司徒職也,傍考之經,愚得以為據依焉,然則凡力役地征一皆歸之于司空,然后可以復經之舊。[37]
在俞庭椿看來,傳世本《周禮》以司徒掌土地之事,地職、地守、地征地貢等事皆司徒所職,沿襲既久,習以為然,可比照《王制》和《周禮本經中鄉師、司寇的記載,力役地征之事本應屬司空所職,所以應當摘擇司徒經文中與力役地征相關的部分歸于司空。俞庭椿以為如此就“可以復經之舊”。
在《周禮復古編》的最后部分,俞庭椿就摘取大、小司徒經文,略加考辨,想將其作為大、小司空的經文。以下舉例說明:
大司徒之職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以佐王安擾邦國。
此句是摘取的大司徒經文,頂格書寫。而后另起一行,空一格,是俞庭椿針對此句經文進行的相關考辨:
大司徒掌邦教者也,掌邦教然后能佐王以安擾邦國。擾者,教而馴之,如擾龍之義也。教然后安擾,豈土地之圖、人民之數遂能安擾之耶!六典曰:“二曰教典,以安邦國,以教官府,以擾萬民。”所謂教者,如保息六養萬民,本俗六安萬民,使之相保、相受、相葬、相救、相赒、相賓之類是也,何取于土地之圖,人民之數。曰掌建邦國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此大司空掌邦土,以掌凡邦之役事之事也,蓋錯亂《司空》之篇于其首,其非司徒之職事明矣。
主要說明大司徒“掌建邦國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屬《司空》之篇的內容,是錯亂《司空》之篇于大司徒篇首,所以凡力役地征之事非司徒職事。
此部分類似于上文的考辨內容還有不少,主旨皆是說明大、小司徒的這部分經文當屬大、小司空經文,司空之篇未嘗亡。如:
土地之圖,釋之曰若今司空郡國輿地圖,此惑于傳訛而不知思焉者也,抑不思當時司徒所以為職者。既如此,而司空掌土地之圖,何事于此而詳考焉,則《司空》之篇不待于列千金以求之,亦自明矣(缺)曰司空篇亡,漢興,以千金求之不得,若以此論,則傳授之誤似不必責,鄭司農貫通博學,猶不能思索于此,漢儒信于師傳之故耳。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武、成之事,孟子去古未遠,已不敢信,《周禮》經秦火之后,復出于諸儒之口,傳其當熟,復詳考不宜盡信也決矣。司空以水土之官,辨山林、川澤、丘陵、墳衍、原隰之名物,制畿疆而溝封,此其為職截然可見,屬之司徒,無可附麗,學者當勉思而明辨也。
司空執度,度地,量地,制邑,于《王制》可以知其職。匠人建國,匠人營國,于《考工》可以溯其舊也,若以司徒考之,此皆強附而曲取于經,于傳誠無以為據依也。大概司徒以地名官,而司空之名則習以為百工之官,而凡曰土地之事于是悉歸地官焉,故其屬與其職悉雜《司空》之篇。而《司空》之篇既出于誦說之訛,附于彼,則闕于此,至盡亡其官與其屬。今取大司徒之不應職者歸之司空,而司空之屬豈不昭然,如故物之復其主耶,故曰《司空》之篇未嘗亡也。
凡此皆邦之土事,故盡當屬司空,今載之小司徒者,小司空之訛也,區分而別之,其有條矣,雖不得其全,然其大略可見,亦足以見古者設官之意。夫書得于煨燼之余,獨五官具,而司空篇無一官存者,固已無是理,又況五官之屬各有羨者,是何故也?由其亡與羨參稽之,又詳考其義,證之于經,庶乎圣經之舊可得而復見矣。
如上所列,俞庭椿想通過考辨,將大、小司徒的經文離析出來作為大、小司空經文的一部分,他的這種嘗試是第一次,是在割裂五官、補亡《冬官》諸職基礎上更進一步的恢復《冬官》的嘗試。但割裂是否就真能恢復所謂先秦《周禮》的舊貌,補亡《冬官》呢?有贊成者,也有否定者,無論如何,此議開創后學界圍繞此問題進行的爭議和嘗試延續了幾百年,直至清代初期。
綜上,俞庭椿先是依據《尚書·周官》《禮記·王制》等記載,考查《周禮》六官之大綱,再以此大綱考察傳世本《周禮》,得出六官紊亂、已失古者設官本意的結論。既然傳世本《周禮》六官紊亂,不可靠,那么通過仔細分辨,就能發現“冬官系統”各官竟然混雜在五官之中。他認為自己所進行的割裂、補亡之舉是很有意義的,曾云:“使萬世恨遺逸而不可考者一旦稍復其故,則亦于圣經萬一有補焉。”
五、俞庭椿《周禮復古編》補亡《冬官》的方法
此部分將從五方面對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一書補亡《冬官》(司空之篇)的方法進行分析。
方法一:根據《尚書·周官》、《禮記·王制》和《周禮》本經的記載推知《冬官》職守大綱。
俞庭椿一再強調自己補亡《冬官》之說是有根據的,曾云“是則有據而非臆說以求為異論者也”[38]。在他論證《冬官》不亡和進行補亡的過程中,也一再亮明自己的立論依據,那么他的依據是什么呢?我先看看他在《周禮復古編》中的論述:
《周禮·司空》之篇有可得言者,反覆之經,質之于《書》,驗之于《王制》,皆有可以是正焉者,而《司空》之篇實雜出于五官之屬且因司空之復而六官之訛誤亦遂可以類考,將一一摘其要者議之,誠有犁然當于人心者,蓋不啻寶玉大弓之得,而鄆、讙、龜陰之歸也。[39]
周自成王歸于豐,作《周官》,自三公三孤而下,六卿分職,各率其屬。若冢宰則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司徒則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宗伯則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司馬則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司寇則掌邦禁,詰奸慝,刑暴亂;司空則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此《周禮》六官之大凡,即是以考,則其所隸可得而推矣。[40]
六官之各有其職,質之于書,稽之于《王制》,考之于冢宰、小宰、六典、六屬、六職之目,井然而不紊。[41]
司空古官也,舜以水土命禹,而共工則咨垂,然則司空之官實重,而百工之事無與焉。《周官》之書曰:“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大宰之職“六曰事典,以富邦國,以任百官,以生萬民”,小宰之六職“六曰事職,以富邦國,以養萬民,以生百物”。禮經《王制則尤詳焉,曰:“司空執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澤,時四時量地,遠近興事任力,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又曰:“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無曠土,無游民,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后興學。”凡此皆著見于經粲然可據者也,后人徒以司徒之為地官,土地之事,地官之類也,故司空之屬皆汨乎其中。蓋自大司徒之職已皆訛誤,大半皆司空事也。[42]
天官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生九谷,二曰園圃毓草木,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四曰藪牧養蕃鳥獸,五曰百工飭化八材,六曰商賈阜通貨賄,七曰嬪婦化治絲枲,八曰臣妾聚斂疏材,九曰間民無常職轉移執事。此雖載在天官,其實則司空事也。任者,事也,所以任其力也,曰農,曰圃,曰虞,曰藪,曰工,曰商,曰嬪,曰臣妾,曰間民,九者民之各有其職者也,《王制》所謂使民興事任力,無曠土無游民,食節事時樂事勸功者,此皆其凡也。天官無所不當問,故兼治之,惟司空實掌之,惟其掌之也,然后各得其所,而無失職之民則農之生九谷,圃之毓草木,虞之作山澤之材,藪之養蕃鳥獸,工之飭化八材,商之阜通貨賄,嬪之化治絲枲,與夫臣妾之疏材,間民之執事,皆具于司空之職……后之欲考司空之職者,當以天官九職為據。[43]
古之王者重于使民,必有官以專其事,蓋重之也。而力役今皆隸于司徒,如地職、地守、地貢、地征之類是也,凡此者皆訛誤,何以言之?《王制》言司空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又曰無曠土無游民,此力役地征與夫任民者之職也。然則經何以言之,曰質之經而可知也,鄉師之職曰:大役則帥民徒而至,治其政令,既役,則受州里之役要,以考司空之辟,以逆其役事。由是觀之,則司空之掌役事有明證矣。又司寇之職亦曰:凡萬民之有罪過而未麗于法,而害于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役諸司空,則司空之役民非臆說也。復稽之以《王制》,是益無可疑者。而今習焉,以司徒掌土地之事,凡地職、地守、地征、地貢,皆遂以其為司徒職也,傍考之經,愚得以為據依焉,然則凡力役地征一皆歸之于司空,然后可以復經之舊。[44]
這些論述中一再提到幾部經典,即《尚書·周官》、《禮記·王制》和《周禮》本經,通過這些記載俞庭椿推知司空一篇職守大綱,否定以“一工專一官”的傳統認識,對《考工記》補亡《冬官》的合理性提出質疑,這成為他下一步割裂、補亡的基礎。
方法二:主張《周禮》中的設官分職體現周代官制的統紀,不是散亂無章的。
《周禮》是講設官分職的制度之書。宋人強調設官分職中體現了圣人的治國思想,蘊含著治國平天下的制度資源。宋代《周禮》研究經義最富,宋人對圣人設官意義的闡發是經義闡發的重要方面。俞庭椿深受時代學風的影響,他也主張《周禮》中的設官分職是圣人精心制作的,有著深遠的考量。從此角度考察傳世本《周禮》所存五官,俞庭椿產生了疑問:
今《周禮》所存六官,往往多雜治而不專一,豈圣人設官固若是其無統歟?[45]
他也試圖采納一些學者對此的解釋,如:
以周之設官固不專屬,自有互相為用者,不必泥其制。[46]
六官之職固有互相參掌者……[47]
但這些解釋都不能讓他信服,他駁斥曰:
以周之設官固不專屬,自有互相為用者,不必泥其制。然若是則周之設官,其序固無統紀,其官固無定屬,亦何取乎分職之義歟![48]
六官之職固有互相參掌者,而其大綱則一定而不易……[49]
在俞庭椿看來,假若周人設官不專屬,互相為用,又何必從一開始就分職呢,既然分職,就代表著設官有一定的統紀在其中,而不是散亂無章法的,且這個大綱是“一定而不易”的。
對“今《周禮》所存六官,往往多雜治而不專一”這一問題,他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今《周禮》所存六官,往往多雜治而不專一,豈圣人設官固若是其無統歟?愚請以大司寇、小司寇之職,驗雜治者之非圣經之舊也……然則圣人設官,固專一不雜,如此若司徒之治財賦、任土事司馬之兼職方,非圣經之舊也,至于司儀、行人之非,不待辨而白矣。[50]
俞庭椿認為,傳世本《周禮》存在的“多雜治而不專一”的情況不是因為圣人設官無統紀造成的,而是因為《周禮》在流傳過程中遭遇劫難,導致傳世本《周禮》已“非圣經之舊”。
既然傳世本《周禮》非先秦舊本,那么研索經文,抽絲剝繭,恢復古《周禮》,傳遞圣人設官分職的本意就是必要而正當的。這成為俞氏大膽割裂的前提條件。
方法三:強調《周禮》六官系統每一系統定員六十,不能超過,取現有超過的部分與不當屬的部分加以考辨,則“《司空》之篇”可復。
俞庭椿強調《周禮》設官有一定的統紀在其中,不是散亂無章法的那么,這個“統紀”“章法”究竟規范到何種程度呢?俞庭椿根據小宰經文,主張六官系統每系統有屬員六十,六官系統共建官三百六十,不能超過編制。他具體是這樣論述的:
周建官三百六十,未聞有溢員也。小宰以官府之六屬舉邦治,皆曰其屬六十,大事則從其長,小事則專達,則六十之外皆羨矣。《周禮》得于秦火之后,官宜少,不宜羨,今五官之羨者四十有二,而其六十員之中又未必盡其官屬,乃司空之屬俱亡,今取其羨與其不宜屬者而考之,蓋“《司空》之篇”可得而考焉!今《天官》之羨者九《地官》之羨者十有六,《春官》之羨者九,《夏官》之羨者九,《秋官》之羨者五,從其羨而求之,“冬官”皆不亡矣。考之于事而可證驗之于數而可數,學者習其讀而未之思焉,不然則五官之羨也何說?[51]
在俞庭椿看來,《周禮》發現于秦火之后,官宜少,不宜多,但傳世本《周禮》所存五官共超編四十二,其中《天官》系統超編九,《地官》系統超編十六,《春官》系統超編九,《夏官》系統超編九,《秋官》系統超編五。除了超編問題外,還存在“未必盡其官屬”的問題,即現存五官系統的官員未必皆是其屬官,可能存在竄亂的情況。俞庭椿又提出如若取現有超過的部分與不當屬的部分加以考辨,則“《司空》之篇”可復,《冬官不亡。
我們以為,俞庭椿僅根據小宰的一段經文就人為設定《周禮》六官系統每一系統定員六十,且不能超過,是缺乏堅實根據的,有臆斷之嫌。而在此基礎上進行的割裂、補亡工作也會因此遭受詬病。
方法四:合并重復官員。
《周禮》所載諸官存在重名的情況,一是“世婦”,一是“環人”。“世婦”分別見于《天官》和《春官》,“環人”分別見于《夏官》和《秋官》俞庭椿認為《天官》和《春官》著錄的“世婦”為一官,《夏官》和《秋官》著錄的“環人”為一官。
如他論述《世婦》曰:
《天官》《春官》皆有世婦,或曰職異嫌同名,曰不然,考其所掌,則在《天官》者曰“帥女宮而濯溉,為粢盛,及祭之日,蒞陳女宮之具”,在《春官》者則曰“掌女宮之宿戒,及祭祀,比其具”,則其所掌皆女宮祭祀之事也,同所掌而同所名,一在《天官》,一在《春官》,將何以為別也?若行人而別之以大小,若司馬而異之以都家,如此類者是則有別矣,今世婦同所掌而無異事,同其名而無異別,蓋有以知其重復之為訛也,何也?在《天官》甚略,在《春官者則詳,在《天官》者曰掌祭祀賓客之事,帥女宮而濯溉為粢盛,而賓客之掌則闕焉,至《春官》之世婦乃曰大賓客而饗食,亦如之,蓋與前文相應,傳者訛離而為二耳,取而比之,若合符節。嗚呼!知《世婦》復出之為訛也,而后足以知六官之屬其顛倒誤亂者多良可信也。
在俞庭椿看來,“天官系統”世婦和“春官系統”世婦所掌相同,官名相同,屬于經文訛誤造成的重復。因為傳世本《周禮》存在六官之屬顛倒誤亂的情況,所以“天官系統”世婦和“春官系統”世婦屬于經文訛誤造成的重復。俞庭椿關于“夏官系統”的環人和“秋官系統”的環人屬于同一官的論述與此大同小異,茲不贅述。
我們以為,俞庭椿判定“天官系統”世婦和“春官系統”世婦為一官,“夏官系統”環人和“秋官系統”環人為一官的根據不足。因為此判斷是以傳世本《周禮》“六官紊亂”為前提條件做出的,傳世本《周禮“六官紊亂”是俞氏根據其他經典所載得出的結論,而其他經典記載是否就能證明《周禮》職官系統存在紊亂是值得商榷的,可知俞庭椿此判斷缺乏堅實的立論基礎,有臆斷之嫌。
方法五:割裂五官,進行補亡。
“割裂”是俞庭椿補亡《冬官》最重要、最直接的方法,無論是取傳世本《周禮》五官中的49官補入《冬官》,還是截取大、小司徒經文補大、小司空經文,采用的都是“割裂”的方法。而前面所述的四個方法都是在為“割裂”做鋪墊,論證“割裂”的合理性和可操作性。
用“割裂”的方法進行補亡,是俞庭椿《周禮復古編》的一大創舉即便清代以后“割裂”之舉深受學界詬病,但此開創是俞氏殫精竭慮多年研究的心血結晶,他的出發點也并非要發驚人的議論,而希望拋磚引玉:
若夫辨析厘正以為不刊之典,使圣經明于昭代,則有俟夫當世之大儒君子。
當然,他的這一做法的確帶來盛極一時的補亡熱潮,并深深影響了此后的《周禮》研究。
六、俞庭椿《周禮復古編》的學術影響
俞庭椿完成《周禮復古編》后,曾就正于朱熹,朱熹夸贊此書對《周禮》經文中疑點的區別極為明白,但朱熹對割裂補亡之說并未輕易附和而是建議俞庭椿向深于《周禮》研究的陳傅良請教,且叮囑云:“欲破千古之疑,正當不憚子細討論,必使無復纖毫間隙乃為佳耳。”
《周禮復古編》在宋代刊行后,割裂補亡的新奇之說很快引起學界的關注,葉時《禮經會元》中的《補亡》一篇就附和俞庭椿之說,認為《冬官》設官之意可推求,《周禮》現存五官中存在《冬官》的內容,主張《考工記》不必強補《冬官》之缺。王與之和胡一桂更是效仿《周禮復古編》,分別撰著《周官補遺》《古周禮補正》進行補亡《冬官》的具體實踐。王與之的《周官補遺》、胡一桂的《古周禮補正》都已經亡佚,所以今天我們已經無法考知他們補亡《冬官》的具體內容了。
至元代,陳友仁在宋末學者未刊著作的基礎上編纂《周禮集說》10卷,書后附俞庭椿《周禮復古編》1卷,可知陳友仁受俞庭椿“《冬官不亡”說的影響,推崇其說,并欲推而廣之。吳澄《三禮考注》采納俞庭椿補亡之說,丘葵更是殫精竭慮撰著《周禮補亡》(又名《周禮冬官補亡《周禮全書》《重訂周禮》)6卷,在俞庭椿、王與之補亡之說的基礎上,參考諸家之說,訂定天官之屬60,地官之屬57,春官之屬60,夏官之屬59秋官之屬57,冬官之屬54,可謂是“《冬官》不亡”說的推波助瀾者。
明代“《冬官》不亡”說大暢,不僅廣有附和者,還出現了層出不窮的《冬官》補亡之作,如方孝孺的《周禮考次目錄》《周禮辨正》,何喬新的《周禮集注》,陳鳳梧的《周禮合訓》,舒芬的《周禮定本》,陳深的《周禮訓雋》,金瑤的《周禮述注》,柯尚遷的《周禮全經釋原》,王圻的《續定周禮全經集注》,郝敬的《周禮完解》,錢士馨的《冬官補亡》。受“《冬官不亡”說的影響,部分詮釋《周禮》之作剔除了《考工記》,不再冠以《冬官考工記》之名,如桑悅《周禮義釋》就缺《冬官》,而退《考工記》自為1卷;徐即登《周禮說》14卷,前13卷解五官,不載《考工記》,末1卷為《冬官闕疑》,取俞庭椿之說,言某官移易為最允,某官移易未協;曹津《周禮五官集傳》5卷,獨缺《考工記》不解,言“惡其偽也”。
明代“《冬官》不亡”說大行其道的同時,也有些學者對割裂補亡之見提出反對意見,如陳仁錫《周禮五官考》、張采《周禮合解》。還有些學者不滿割裂補亡的新本《周禮》,強調“復古”,即尊重鄭玄、賈公彥注疏的《周禮》舊本,有趣的是他們和宋代首倡補亡實踐的俞庭椿一樣也打出了“復古”的旗幟,如此時期孫攀的《古周禮釋評》6卷、郎兆玉的《注疏古周禮》6卷、陳仁錫的《重訂古周禮》6卷皆以“古《周禮》”相標榜。
清代關于“《冬官》不亡”的爭議仍在繼續,有持不亡之論并進行補亡實踐者,如李文炤《周禮集傳》、高宸《周禮三注粹抄》、王寶仁《周官參證》;有持反對意見者,如吳治《周禮匯斷》、辛紹業《冬官旁求》。伴隨清代學術“漢宋之爭”的深化,倡導割裂補亡的“《冬官》不亡”之說受到學界的廣泛指摘。清代四庫館臣的評價很有代表性,曰:
此好立異說者之適以自蔽也,然復古之說始于庭椿,厥后邱葵吳澄皆襲其繆說,《周禮》者遂有“《冬官》不亡”之一派,分門別戶,輾轉蔓延,其弊至明末而未已,故特存其書,著竄亂圣經之始為學者之炯戒焉。[52]
俞庭椿的《周禮復古編》被目為“竄亂圣經”的始作俑者,受他影響持割裂補亡之說的學者被清儒稱為“《冬官》不亡”派,而他們的割裂補亡之論受到清儒的嚴厲批判和抵制。
我們以為,由俞庭椿導其源的“《冬官》不亡”一派所持學說確有狂妄臆斷、荒誕不經之弊,但另一方面也深化了我們對《周禮》本經內容的思索和檢討,更從側面促進了《考工記》專門研究的興起。總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所倡導的割裂補亡之說,深深影響了宋末、元、明和清初的《周禮》研究,并導致“《冬官》不亡”一派的出現。我們今天研究《周禮》學史,不可忽視此部著作的學術史價值。
注釋
[1]其下雙行小字注曰:“前有論”,即見于前文《環人》。
[2]從下文內容判斷,此應是“獸醫”,而非“獸人”。
[3](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91冊。
[4](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卷首《周禮復古編序》。
[5](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六官》。
[6](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卷首《周禮復古編序》。
[7](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卷首《周禮復古編序》。
[8](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六官》。
[9](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卷首《周禮復古編序》。
[10](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九職》。
[11](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馬》。
[12](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空》。
[13](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
[14](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
[15](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空》。
[16]從下文內容判斷,此應是“獸醫”,而非“獸人”。
[17]從下文內容判斷,此應是“面”字,而非“而”字。
[18]其下雙行小字注曰:“前有論”,即見于前文。
[19](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卷首《周禮復古編序》。
[20](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六官》。
[21](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空》。
[22](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九職》。
[23](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寇》。
[24](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冢宰》。
[25](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徒》。
[26](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宗伯》。
[27](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寇》。
[28](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空》。
[29](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宗伯》。
[30](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徒》。
[34](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馬》。
[37](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空役民》。
[38](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
[39](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卷首《周禮復古編序》。
[40](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六官》。
[41](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寇》。
[42](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空》。
[43](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九職》。
[44](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空役民》。
[45](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寇》。
[46](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宗伯》。
[47](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馬》。
[48](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宗伯》。
[49](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馬》。
[50](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司寇》。
[51](宋)俞庭椿:《周禮復古編》之《五官之屬不宜有羨》。
[52](清)永瑢:《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九《周禮復古編》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