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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政治待遇

一、封爵[2]

中國傳統社會中,擁有爵位是貴族身份的象征,也是處于社會結構最高階層的標志之一。明初因前代之制,列爵五等,但子、男二等爵位旋即革除[3],加之明代除宗室外,無生時封王者,故異姓封爵者的爵位實際上自高而低分為公、侯、伯三等,同時又有世爵、流爵之分。外戚是明代異姓貴族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當中多有獲封爵位者,但其爵位高低、食祿多少、世襲與否等情況卻因人因時而各不相同。鑒于《明實錄》《明會典》等明代典籍對于外戚封爵情況及相關制度的記載比較零散,且有相互抵牾之處,而清修《明史》雖專門列有《外戚恩澤侯表》,但相關信息也不完備且有訛誤,筆者根據有關史料制成“明代外戚爵封”表附于文后(見附表2),以便更準確明了地反映明代各個時期外戚封爵的具體狀況。

從附表2可以看出,明代外戚封爵的制度自明初以至明末有著一個明顯的變化過程。對此,佐藤文俊《明代の外戚》《嘉靖八年〈外戚世爵裁革令〉につぃて》以及朱子彥《中國歷代外戚封爵食祿制度述論》等文都有所論及,其中尤以《嘉靖八年〈外戚世爵裁革令〉につぃて》一文論述最詳。總體來說,明初洪武至永樂時期強調“爵以報功”[4]、“非有社稷軍功者不封”[5]的封爵原則,外戚之家若無軍功就沒有封爵的機會(追封除外)。至仁、宣時期,外戚始以恩澤封爵。此后至明世宗即位之初,外戚封爵漸至泛濫,不僅外戚恩澤封子孫世襲漸為成例,還出現了兄弟并封、一門數爵的情況。嘉靖八年(1529),明世宗頒布外戚世爵裁革令,重申“祖制”,規定“戚畹周親不得與汗馬余勛為齒”[6],以皇帝詔令的形式從制度上廢止了外戚恩澤封爵世襲制。這一制度上的變化,對明代中期外戚爵封泛濫的情況起到了一定的遏制作用。從附表2提供的信息來看,此后外戚封爵雖仍循例進行,卻再也沒有出現過一門數封的情況。同時,外戚爵位不得世襲的規定在嘉靖、隆慶年間也得到了較好的執行。不過,由于萬歷十年(1582)以后明神宗等帝屢以“特恩”為名,允許某些外戚子孫承襲父祖爵位,外戚爵位世襲制度在事實上又有了恢復的趨勢。但從整體上看,嘉靖八年以后外戚封爵制度的變化,仍使外戚群體的政治待遇和地位都有了進一步的下降。

除了上述的整體變化趨勢外,關于明代外戚封爵還有幾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在以往的研究中卻鮮有提及或訛誤因襲,在此略做討論和考辨。

(一)外戚恩澤封爵的發端

關于明代外戚恩澤封爵具體始自何時何人,明清以來大多沿用嘉靖八年(1529)府部科道等官奉旨會議外戚封爵事宜后所上公疏中的說法:“祖宗之制非軍功不封,洪熙初都督張始以外戚封彭城伯,其弟昇亦以都督乞封惠安伯,外戚之封自此始。”[7]也即以仁宗張皇后外家張、張昇兩兄弟的封伯作為明代外戚恩澤封爵的開端。

按,張之封在永樂二十二年(1424)十一月,當時明仁宗剛剛即位不久。對于張封伯的緣由,吏部編《明功臣襲封底簿》所載封爵誥書中有明確說明,其誥稱:“都督張久職戚里之榮,益謹人臣之節。朕夙興夜寐,圖治惟勤,眷賢后之相成,宜褒崇其同氣,茲特封爾為奉天翊衛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彭城伯。”[8]據此,張彭城之封的確是明仁宗為報答張皇后“相成”之功而推恩外戚之故。張之弟、都督張昇封伯是在正統五年(1440)九月,《明功臣襲封底簿》也記錄了當時以英宗名義頒下的圣旨原文,其旨稱:“都督張昇貴聯戚畹,能謹守禮法,安靜謙恭,不驕不慢,朕甚嘉之,封為惠安伯。”[9]看來,張昇封伯同樣是以其“貴聯戚畹”,即皇帝推恩外戚之故。對此,仁宗張皇后本人也曾坦言:“此皆列圣天地之賜也,顧豈嘗有汗馬之勞哉!”[10]也正因如此,嘉靖諸臣得出了明代外戚恩澤封爵始自張兄弟(準確地說,是始自張)的結論。這一論斷也得到了大多數明人及后世史家的認可,清修《明史》的作者也據此將彭城、惠安二伯襲封世系載入《外戚恩澤侯表》之中。

然而,與此同時與議諸臣也指出了另一個事實,即“彭城、惠安二伯即以恩澤封,而軍功居半”[11]。對于張兄弟封伯之前的軍功和履歷,《明功臣襲封底簿》中同樣也有詳細的記錄。據其載,張是因“(洪武三十二年)隨軍征進,充大寧鄭村壩殺敗齊泰等軍馬有功,升義勇中衛指揮同知,洪武三十五年同內官黃琰領軍接應薊州等處,并跟隨都指揮梁銘至順義縣,過白河追趕沈都司軍馬,永樂二年(1404)升本衛世襲指揮使”。張昇則是“由舍人洪武三十三年守城有功,升義勇中衛正千戶,征進迤北并武定州等處累建軍功,永樂三年升羽林前衛指揮僉事,永樂十二年迤北征進,升后府都督同知”。可見,張兄弟固然是以外戚恩澤封爵,卻也曾在靖難、征迤北等役中立下過軍功。當然,如果嚴格參照當時“報功”的標準,僅憑二人以上的軍功,并不足以獲封伯爵,故此嘉靖諸臣才稱其“軍功居半”。也正是鑒于張兄弟立有軍功的事實,當然也是由于仁宗張皇后對朱明王朝的重要影響,嘉靖皇帝聽從群臣意見,在宣布廢除外戚恩澤世襲制的同時,卻令彭城、惠安二伯與開國、靖難元勛魏國、定國二公(明成祖徐皇后外家)“照舊襲封”。

清修《明史》的作者顯然也是認同明代外戚恩澤封爵始于張兄弟這一觀點的。這從該書將被嘉靖君臣認定為元勛的魏國、定國二公列入《功臣世表》,而將彭城、惠安二伯列于《外戚恩澤侯表》中即可看出。

除了上述通行的說法外,明人當中也有人認為“宣德中年始有恩澤之封”[12],萬歷初年出任首輔的張居正就是持此說者。張居正此說并非其對本朝封典失于考察所致,而恰恰是翻檢舊典之后得出的結論。張居正對于嘉靖初年“議禮”君臣的治國方針十分推崇,輔政期間也常常教育年輕的萬歷皇帝要以“世祖”作為學習的榜樣。在他看來,既然嘉靖八年(1529)的“世祖圣諭”中已經認定彭城、惠安二伯之封“軍功居半”,并將之等同于元勛功臣對待,那么就不應再把永樂二十二年(1424)封伯的張視作明代最早以恩澤封爵的外戚,而應把宣德四年(1429)封伯的宣宗孫皇后父孫忠算作明代外戚恩澤封爵的第一人。從這個意義上說,“宣德中年始有恩澤之封”的觀點其實也不無道理。

然而,準確地說,明代外戚以恩澤封爵并非始于仁宗時的張,更不是宣宗時的孫忠,而是始于洪武年間獲封梁國公的胡顯。

明太祖朱元璋立國后曾屢次大封功臣,但正如明代史家王世貞所言,“高帝最重公封”[13],洪武一朝生封公爵者不過十家,而胡充妃(楚王朱楨生母)從子胡顯卻有幸躋身其一。史載,胡顯“代父官都指揮同知,掌武昌護衛事”,“洪武十九年,隨楚王征古州等處,以功升前軍都督僉事,仍侍王。二十一年八月,以護衛兵奉普定侯調,隨靖寧侯征東川龍海諸蠻部,搜集軍士、馬匹數多,克州城十有九,珍寶貨貝悉獻朝廷。二十二年七月還師,封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梁國公,帶俸”[14]。也就是說,胡顯以所謂“征蠻”功,由都督僉事直接封為公爵。對于胡顯梁國之封,明人其實是頗有微詞的。王世貞就認為,胡顯“以皇充妃從子侍楚王征蠻洞,功甚微,進封梁國公,則甚異矣”[15]。又言:“(高皇帝)獨于晚年,梁公之券施于充妃之從子顯,出相貴邸,入陪禁籞,至建文而削奪,識者以為非不幸云。”[16]沈德符議及此事時則感慨:“顯由都督僉事超拜上公,戚里如此恩澤,近古所無,不謂圣祖有此!”[17]談遷對于明太祖此舉也頗不以為然:“帝最慎封賞,梁國之券刓于藍玉,而胡顯特裨校從征楚黔,未聞殊績,因椒掖躐而進之,顰笑少為移矣。”[18]

這類非議很可能當時就已在臣子當中私下流傳,甚至可能引起部分功高爵微的武臣不滿,因此當建文年間坐罪貶徙之人大多于永樂之初還爵復職時,“坐交通楚王革爵,父子并徙臨襄山安置”的胡顯卻不在其中,盡管楚王多次為之請恩,最終也只得以武昌衛指揮同知之職終老。[19]此外,有關胡顯封爵、奪爵,以及楚王入奏為之請恩等事,洪武、永樂兩朝《實錄》均不見記載。王世貞曾對此進行考證:“考《實錄》不為顯立傳,至二十二年十月內以靖寧侯葉升擒賊首夏得忠,賞黃金百兩、白金三千兩、鈔千錠、文綺三十匹,東川侯胡海、普定侯陳桓等次之,則此舉實與顯同封賞者也,視洪武平中原諸賞獨優厚,豈以顯椒房之故連及之耶?然《實錄》俱不載顯梁國之封,而諸公亦止賞典。《實錄》又稱藍玉破北虜功最大,擬封梁,以私元主妃、毀關逐御史罪,僅封涼。夫以藍玉所不能得而顯得之,何也?考永樂《實錄》,元年五月內不載楚王奏,而兵部黃及胡氏世襲親供甚明,乃知國史之遺誤亦多矣。”[20]王世貞沒有進一步探討《明實錄》“遺誤”此事的原因,但從朱棣對待胡顯的態度推測,極有可能是因為時人對太祖晚年此舉頗多微言,有損太祖威名,永樂時重修的《明太祖實錄》及后來的《明太宗實錄》為尊者諱,刻意隱去了相關史實。

至嘉靖八年(1529),朝臣們為革除明中期以來日益嚴重的外戚濫恩之弊,積極籌劃廢除外戚世封的制度,正需要援引有利于改革的“祖制”作為法律依據,當然更不會提及這段已不見于官書國史記載的“洪武故事”了。明代外戚恩澤封爵始于張之說也因此而漸漸成為定論。當然,就對后世外戚封爵制度的影響而言,名義上以“征蠻功”封公且十年后即遭奪爵的胡顯確實不及由仁宗公開下旨推恩封以世爵的張

(二)外戚封爵的“制典”與“特恩”

嘉靖八年(1529)明世宗在宣布裁革外戚世封的圣旨中,曾宣稱:“外戚封爵古未有,我皇祖亦未有制典。”[21]所謂“外戚封爵古未有”之說顯然不合史實,但“我皇祖亦未有制典”卻并非虛言。仔細翻檢明代相關典籍可以發現,在嘉靖八年(1529)以前明廷關于外戚封爵確實沒有專門的制度記載。但在實踐中,明代關于外戚恩澤封爵卻早已形成了一定的“成例”,并成為歷朝外戚封爵的根據,庶可視為非文本的制度。

首先,雖然明代“外戚”通常泛指后妃家族,即應包括皇帝的母族、妻(妾)族,但可以全無軍功而僅憑“恩澤”封爵的,卻僅限于皇后、(太)皇太后的父親或兄弟子侄,其他妃嬪家族并不享有此項特權。這一限定雖未形諸文字、著于令典,卻是明代外戚封爵在實踐中始終遵循的原則。在明代歷朝所封(含追封)的皇后、皇太后中,除建文帝馬皇后因遭革除而家族待遇情況不明,景帝繼后杭氏因甫立不久即遭天順復辟,故其家族不及封爵,宣宗胡皇后、景帝汪皇后、憲宗吳皇后、世宗張皇后等四位皇后或退位或被廢,其家人因而無緣封爵,以及太祖馬皇后因外家無存者、孝宗生母紀太后因親族不可考,朝廷分別為其父追封立廟外,其余各家的外戚中都有生封爵位者,且絕大多數為恩澤封。反觀歷朝皇貴妃封號以下的眾妃外家,雖然其親屬中獲封爵位者也有不少(主要集中在明初洪武至洪熙朝),但包括前文提及的胡顯在內,全都有大小不等的開國、靖難、征胡、征蠻等軍功,沒有一例完全沒有軍功而以“恩澤”封爵的。其余毫無軍功的眾妃外家,則概無獲封爵位者,即便是專寵如憲宗萬貴妃、神宗鄭貴妃者也未能越此成例。

其次,就適用恩澤封爵成例的外戚而言,其獲封的先后順序也有一定的規律。一般來說,新君即位后加恩外戚,先封母族,再封妻族,而且嫡母與生母家往往同時并封。此外,對于出身平民的外戚,其授職進階、封爵加官通常也有一定的程序,即“后父初秩不過指揮,侯伯保傅以漸而進”[22]

明朝外戚群體內部皇后、皇太后外家與眾妃外家在封爵待遇上的嚴格區別,以及皇太后家族在封爵待遇上較之皇后家族的優先權,一方面體現了明代皇室“家法”中對于嫡庶有別、以孝為先等儒家倫理的尊崇,另一方面也在客觀上強化了明代外戚群體內部由與在位皇帝關系的親疏遠近決定的等級差別。

然而所謂祖宗成例又總是難免遭到最高統治者自己不同程度的違背。對于此類事件,當時人常冠以“特恩”之名,后世史家又往往將之稱為“異典”。例如,雖然明代的確沒有毫無軍功而封爵的妃家,但皇帝為有一定軍功的寵妃外家越功封(進)爵的特例卻偶有發生。如前所言,最早行此封爵“異典”的正是將胡充妃侄子胡顯越功封為梁國公的明太祖朱元璋。

洪熙年間進封恭順侯的吳克忠可以視作又一位受益于“異典”的外戚。吳克忠為歸順“達官”恭順伯吳允誠長子,永樂十六年(1418)襲父爵,洪熙元年(1425)正月進封為侯。《明仁宗實錄》記載了此事,卻并沒有解釋其進爵的原因。而據《明英宗實錄》所附吳克忠小傳,克忠是“以征迤北功進封恭順侯”[23],《明功臣襲封底簿》也說他是因“永樂二十二年隨駕征進,生擒達賊有功”而于洪熙元年(1425)正月“欽升恭順侯”[24]。然而,在吳克忠之子、襲封恭順侯吳瑾的神道碑銘上卻明確記載著克忠“洪熙初以戚里恩推封恭順侯”[25]。吳瑾的神道碑銘文出于天順年間內閣大學士李賢之手,而李賢與吳瑾同朝為官多年,且吳瑾是在曹欽政變中死于“國難”,李賢為其撰寫銘文實受朝廷之命,故其關于吳克忠是以“戚里恩”進封侯爵之說當為可信,或至少可以說明當時人們對于此事的主流看法,因而也為《明史》等所承襲。[26]如果此說成立,那么吳克忠之弟吳管者受封廣義伯是否功報相當就難免也值得懷疑了,因為管者封伯之命正與克忠進侯之命同日下達。[27]可能出于諱言仁宗皇帝不遵祖制的做法,加之吳氏一族出身“達達”的背景,《明仁宗實錄》不僅沒有記載吳克忠兄弟進封爵位的真實原因,甚至對這位出身勛門的吳姓皇妃也從未提及。[28]

明仁宗不僅在吳克忠進封侯爵一事上給后人留下種種猜疑,還因為寵愛貴妃郭氏(武定侯郭英孫女)而令其胞兄郭玹越次襲爵,從而導致了武定侯家族一段持續數十年、波及幾代人的爭爵公案,也因此給他的皇子皇孫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詳見本書第六章)。

此外,還有個別皇帝在處理嫡母與生母家族的封爵問題時,囿于個人的情感及生母的施壓等原因,不能遵守二者并封之例。例如,明憲宗即位后于成化三年(1467)封其生母明英宗周貴妃之弟周壽為慶云伯,其后又于成化十七年(1481)進封周壽慶云侯,成化二十一年(1485)又封周壽之弟周彧為長寧伯,而英宗皇后即憲宗嫡母錢氏一族卻終成化一朝未沾封爵恩典,直至孝宗即位才“念累朝外戚俱有封爵”[29],而于弘治二年(1489)應其家乞請,封錢氏侄孫錢承宗為安昌伯。

嘉靖八年(1529),明世宗宣布裁革外戚恩澤世封,規定已封爵者“姑與終身,子孫俱不準承襲”,且“著為令”,這就意味著從法律上正式廢除了外戚恩澤封爵世襲制度,同時也意味著外戚恩澤封爵從此有了明確可依的“令典”。

然而,作為這條法令的制定者,明世宗恰恰又是其頒布后的第一個破壞者。嘉靖二十五年(1546)五月,明世宗繼配方皇后之父安平侯方銳卒,其子方承裕請求襲爵,吏部依令阻格,但明世宗卻以方皇后“功存濟難”且方銳“受恩未久”為由,特旨恩準方承裕“襲伯爵一輩”[30]。盡管明世宗申明此事“不為例”,仍不啻為其后代子孫開了可以“特恩”準許外戚子弟襲爵的先河。萬歷十二年(1584)五月,明神宗生母李太后之父武清侯李偉卒,神宗即效仿世宗,令李偉之子李文全“用特恩準襲一輩”,并宣稱“后不為例”[31]。但此后神宗又以“特恩”為名,先后準許后父永年伯王偉之子王棟(萬歷十九年,1591)、孫王明輔(萬歷三十五年,1607)以及李文全之子李誠銘(萬歷三十七年,1609)襲爵。以至于到了天啟、崇禎年間,“戚畹皆以特恩為常典,效尤者眾”[32],外戚子弟援例奏請襲爵屢屢得允,外戚封爵的世襲制遂以“特恩”的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得以變相恢復。

(三)外戚封爵的封號與誥券

如附表2所示,明初以至嘉靖初年,擁有爵位的外戚無論是因功而封,或是因恩澤而封,大都擁有封號,但不同時期受封的外戚封號會有所不同。明初洪武至永樂年間,享有爵位的外戚大都是開國、靖難的元勛功臣及其子孫,其封號主要有三類:一為“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如魏國公徐達、鞏昌侯郭興、武定侯郭英、豫章侯胡美等人皆是,梁國公胡顯封爵雖然如前文所述實際上受益于外戚的身份,但因其名義上仍是因功而封,故封號亦與此同;一為“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榮國公張玉、英國公張輔父子可為代表;一為“欽承父業推誠宣力武臣”或“欽承祖業推誠奉義武臣”,是為因父、祖之功封爵的鄭國公常茂、定國公徐景昌的封號。此后因功封爵的勛臣外戚如陳懋、張、張等人則以“奉天翊衛宣力武臣”或“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為號。而且,這些以功臣身兼外戚的公侯伯在封爵之時全都按例頒給誥券。

永樂二十二年(1424),明仁宗公開以推恩外戚封張為“奉天翊衛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彭城伯”,并賜給誥券,注明“子孫世世承襲,本身免二死,子免一死”[33],不僅封號及勛、階、散官“與功臣等”,其世襲、免死次數等項也與同時代封爵的功臣并無不同。此后直至嘉靖八年(1529)之前,外戚恩澤封爵基本沿襲此例,一應制度均“與功臣等”,即欽賜封號、散官,頒給誥券,允其世襲,開寫免死次數等。其封號或稱“奉天翊運推誠宣力武臣”,如張昇;或稱“推誠宣忠翊運武臣”,如孫忠、周壽、周彧、邵喜、蔣輪;或稱“推誠宣力武臣”,如王源、王清、王浚兄弟,張巒、張延齡父子,以及錢承宗、夏儒、陳萬言等。這些外戚中,張兄弟、王源兄弟、邵喜、錢承宗等人或自身或祖上本是武職或軍人,孫忠、張巒、陳萬言等人起于諸生,夏儒等人則起于布衣平民,出身各異,卻被一概賜以“武臣”封號。這主要是因為明代文臣極少封爵者,只有明初李善長、汪廣洋、劉基、茹瑺以及明中期王驥、楊善、王越、王守仁等寥寥數人,故而明人稱“功臣”或“勛臣”通常即指因功封爵的武臣,外戚恩澤封爵制度既“與功臣等”,自然也以“武臣”為號。

在此期間恩封的外戚中未獲封號的只有吳安一人。吳安為景帝生母吳太后弟,景泰七年(1456)七月傳升安平伯。由于明代所有公侯伯“封號非特旨不得與”[34],故本年十二月內吳安曾循例奏請追封三代并給誥券,卻奉圣旨罷給[35]。實則當時景帝已病入膏肓,內外大臣以及景帝本人都在各懷心思謀立繼承皇位之人,吳安的奏請根本無人顧及。次年正月英宗復辟,旋即盡革景帝外戚爵賞,吳安遂被削去爵位,封號、誥券自然也就無從談起。至嘉靖八年(1529),世宗下詔廢除外戚世封制度,此后封爵的外戚雖然仍大都賜給誥書,卻一律不再賜予封號、鐵券等項。

在此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萬歷《明會典》載,明代功臣“所封公侯伯,皆給誥券”,而“駙馬都尉、外戚恩澤之封,其誥封同,皆不給券”[36],清修《明史》遂沿襲此說,稱明代“凡爵非社稷軍功不得封,封號非特旨不得與。或世,或不世,皆給誥券”,但“戚里恩澤封,不給券”[37]。當代學者也大多認可鐵券(世券)只頒給軍功勛爵者的說法。[38]然而這種說法其實并不準確。

所謂“誥券”,是“誥”與“券”的合稱。“誥”即誥命或封誥,“洪武十七年奏定,有封爵者,給誥皆如一品之制,惟公侯用玉軸,伯子男用犀軸為別”。“券”即鐵券,據《明會典》記載,明代鐵券“形如覆瓦,刻封誥于其上,以黃金填之,左右各一面,右給功臣,左藏內府”[39]。萬歷年間沈德符曾專門探訪過賜有鐵券的世爵之家,據他所見,“公侯伯封拜,俱給鐵券。形如覆瓦,面刻制詞,底刻身及子孫免死次數,質如綠玉,不類凡鐵,其字皆用金填。券有左右二通,一付本爵收貯,一付藏內府印綬監備照”[40]。明代鐵券的功能主要是標明券主封爵原因、食祿多少、世襲與否以及免死次數。因為獲鐵券者大多為世襲爵位,券上鐫刻子孫世襲字樣,所以鐵券又常被稱作世券。又因為券上常刻有券主自己及子孫免死次數,故又被稱為免死鐵券。

由于自仁宣以至嘉靖初年,外戚恩澤封爵各項制度均與功臣封爵相仿,且恩封者所獲基本是子孫世襲之爵,并有欽定免死次數,因此也大都奉旨頒給“誥券”,也就是既有封誥,也有鐵券。[41]而且外戚恩澤封爵的鐵券與同等爵位功臣之家的鐵券在形制上也并無差別,只不過上面的誥文內容因人而異。因而考之弘治年間開始編纂、正德六年(1511)重校刊行的《大明會典》所載封典,也并無任何關于外戚受封不授鐵券的說明。

嘉靖八年(1529)以后,外戚恩澤世封制度既已廢除,此后封爵的外戚也就理所當然地不再頒與鐵券。不過從史料記載來看,雖然按照此令累朝恩封的外戚世爵不再允許承襲,但當時已封、襲爵位者仍可擁爵終身,因此各家初封時所得鐵券也并不立即收回,而是仍在各爵手中。如據《明實錄》記載,外戚張延齡于嘉靖十二年(1533)即坐罪下獄論死(待決),但其世封鐵券卻直到嘉靖十七年(1538)才被奉旨追奪。[42]換言之,如果不是因為坐罪奪爵,鐵券至少可以保留至本爵去世,再按祖制將券收回核對。只是因為不再允許襲爵,有司核對完畢后[43],就不會再像以往一樣給回原券或是賜給新券了。

也就是說,直至嘉靖初年,外戚恩澤封爵的各項制度與世封功臣制度之間并無明顯區別,萬歷《明會典》和《明史》中所謂外戚恩澤之封不給券的記載反映的只是嘉靖八年(1529)外戚世爵裁革令頒布之后的情況。

當然,萬歷《明會典》之所以會出現外戚恩澤封爵不給券的誤載,一方面固然是受到嘉靖八年世爵裁革令頒布后外戚不再頒給世券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隨著明代皇權的不斷加強,尤其是在經歷胡藍黨獄之后,明初創立的鐵券(世券)制度本身早已遭到破壞。[44]既然“免死鐵券”其實并不能真正免死,加之永樂以后鐵券頒賜漸濫,鐵券的權威性和受重視程度自然也就大大降低,后人出現誤載的情況也就情有可原了。

二、授官

與只有極少數外戚能夠享受封爵恩典不同,明代以后妃之恩除授(或升授)外戚官職卻是十分普遍的現象,《明實錄》等明代官方史料中有關外戚授職的記載也所在皆是。可以說,獲得一定級別的官職是明代外戚享有的政治待遇中最為重要的一項,也是外戚群體躋身特權階層的基礎。但是,后妃的封號、等級不同,疏寵各異,其外家親屬授職品階的高低、升遷的快慢以及恩蔭人數的多少也就存在著很大的差異,而且不同時期后妃父兄授職的標準也不盡相同。由于明代外戚授職事例繁蕪、恩典不一,《明會典》等明代典籍中對此幾乎沒有做集中明確的記載,清修《明史》則以“后父初秩不過指揮,侯伯保傅以漸而進”[45]一語朦朧帶過。茲將散見于《明實錄》等史料的各個時期外戚授職事例收集整理(參見附表3“明代外戚授職事例”),并分類敘述如下。

(一)皇后、皇太后父的授職、升職和加官

有明一代曾被冊立(或追封)為皇后者共22人。

其中,太祖馬皇后生父早亡又無同姓親屬,其外戚中僅異姓親屬武忠、武聚二人分別被授以徐王祠祭署奉祀和祀臣(洪武二十五年,1392)。[46]建文帝馬皇后,洪武二十八年(1395)冊為皇太孫妃,其父馬全時已官光祿寺少卿,建文年間升光祿寺卿。[47]成祖徐皇后,洪武九年(1376)冊燕王妃,其父徐達,時已爵封魏國公。

仁宗張皇后,洪武二十八年(1395)冊為燕世子妃,其父張麒授東城兵馬司副指揮;永樂二年(1404)張氏封皇太子妃,張麒進京衛指揮使,永樂九年(1411)卒,即追封彭城伯。宣宗胡皇后,永樂十五年(1417)冊皇太孫妃,其父胡榮時為錦衣衛百戶,授光祿寺卿(后改稱行在光祿寺卿);宣德元年(1426)胡氏立為皇后,胡榮改武職,升行在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宣宗孫皇后,永樂十五年(1417)冊為皇太孫嬪,其父孫忠(原名孫愚)以太學生起家,時任鴻臚寺序班,未見升遷;宣德元年(1426)孫氏冊為貴妃,孫忠改武職,升授行在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宣德三年(1428)改立孫氏為皇后,次年孫忠即封伯。

英宗錢皇后,正統七年(1442)選為皇后,其父錢貴時任金吾右衛都指揮僉事,升授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景帝汪皇后,正統十年(1445)冊為郕王妃,其父汪瑛(一名英)授中城兵馬指揮司指揮;正統十四年(1449)景帝即位,汪氏封皇后,汪瑛升錦衣衛指揮使,景泰二年(1451)升中軍都督府右都督;天順元年(1457)英宗復辟,汪氏復稱郕王妃,汪瑛復為中兵馬指揮,旋升為錦衣衛世襲指揮僉事。景帝杭皇后,其父杭昱,原職不詳,景泰元年(1450)杭氏封妃,杭昱升授錦衣衛世襲指揮使;景泰三年(1452)杭氏進封皇后,杭昱竟未見升職,英宗復辟后降為副千戶。

憲宗吳皇后,天順八年(1464)選為皇后,其父吳俊時任羽林前衛指揮使,升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吳氏旋被廢,吳俊亦以賄選奪職遣戍。憲宗王皇后,天順八年(1464)初選為妃,其父王鎮原職義勇衛千戶,升金吾左衛指揮使,王氏旋改冊為皇后,王鎮升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成化四年(1468)進右都督,以是職終。孝宗張皇后,成化二十三年(1487)選為皇太子妃,其父張巒原為國子監生,授鴻臚寺卿,同年張氏封皇后,張巒即超升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繼于弘治三年(1490)封伯、五年(1492)進侯。武宗夏皇后,正德元年(1506)選為皇后,其父夏儒以布衣授錦衣衛指揮使,旋升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次年封伯。

世宗陳皇后,嘉靖元年(1522)選為皇后,其父陳萬言,原為縣學生員,命為鴻臚寺卿,旋升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次年封伯。世宗繼后張氏,嘉靖元年(1522)初封順妃,其父張楫授錦衣衛正千戶,嘉靖三年(1524)以乞恩升本衛指揮僉事,嘉靖七年(1528)張氏進封皇后,張楫未見升職,僅準其世襲。世宗第三后方氏,嘉靖十年(1531)冊德嬪,其父方銳授錦衣衛正千戶,十三年(1534)方氏封皇后,方銳升都指揮使,十八年(1539)升后軍都督府左都督,十九年(1540)封伯,二十一年(1542)進侯。

穆宗李皇后,嘉靖三十一年(1552)選為裕王妃,其父李銘,原職錦衣衛百戶,升授副千戶,后升正千戶,隆慶元年(1567)李氏追冊皇后,李銘即封伯。穆宗陳皇后,嘉靖三十七年(1558)選為裕王繼妃,其父陳景行,原為監生,授中兵馬指揮,旋從其請改授錦衣衛副千戶,隆慶元年(1567)陳氏冊皇后,陳景行即封伯。

神宗王皇后,萬歷五年(1577)入選中宮,其父王偉,原為文思院副使,升授錦衣衛指揮使,旋進都督同知,萬歷七年(1579)封伯。光宗郭皇后,萬歷二十九年(1601)選為皇太子妃,其父郭維城,授錦衣衛指揮僉事,泰昌元年(1620)郭氏追冊皇后時維城已先卒。熹宗張皇后,天啟元年(1621)選為皇后,其父張國紀,原為監生,授鴻臚寺卿,旋改武職,升授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天啟三年(1623)進右都督,崇禎元年(1628)進左都督,次年(1629)封伯,十七年(1644)進侯。崇禎帝周皇后,天啟六年(1626)選為信王妃,其父周奎,授南城兵馬指揮;天啟七年(1627)周氏封皇后,周奎升都督同知,旋升右都督,崇禎三年(1630)封伯,十七年(1644)進侯。

由以上事例看來,明代皇后之父所授初秩因其本人出身及其女冊封經歷不同而“恩典不一”[48],但從宣宗開始,諸帝元配行冊封之禮時后父多升至都督僉事或都督同知之職,以示門第之匹配,禮成之后各戚升職乃至封爵的快慢則視乎皇后所受恩寵的程度。在此,需要指出的是,明代后父推恩授職通常授以帶俸而不管事的武職虛銜,其中偶有儒生出身者,則先授以文職虛銜如鴻臚寺卿,旋即均改升武職。

此外,仁宗張皇后、宣宗孫皇后、英宗錢皇后、憲宗王皇后、孝宗張皇后及穆宗陳皇后曾被后嗣皇帝尊為皇太后甚至太皇太后,而英宗周貴妃,憲宗紀淑妃、邵貴妃,世宗杜康妃,穆宗李貴妃,神宗王貴妃,光宗王才人、劉選侍,以及興獻王妃蔣氏則母以子(或孫)貴被尊(或追尊)為皇太后。她們的父親大多未能生享太后之父的榮耀(僅陳景行、李偉除外,二者俱封伯),但其嫡嗣子(或孫)均以太后外戚而升職乃至封爵。例如,天順八年(1464)憲宗即位,其生母周貴妃尊為皇太后,后父周能已卒,即升周能長子周壽(已襲父錦衣衛正千戶職)為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成化元年(1465)加都督同知,又于成化三年(1467)封伯,十七年(1481)進侯。

天順元年(1457),孫太后(即宣宗孫皇后)之兄會昌侯孫繼宗加官太保,可謂明代外戚加官公孤之始(此前徐達、張輔等軍功卓著者除外),但猶以平定曹欽叛亂之功為名。弘治以后至嘉靖初年,外戚加官公孤事例漸多,且幾乎成為外戚推恩封爵的慣例。如弘治元年(1488)慶云侯周壽加太保,弘治十六年(1503)進太傅,同年周壽弟長寧伯周彧及瑞安侯王源、壽寧侯張鶴齡俱加太保,弘治十八年(1505)武宗即位后王源、張鶴齡加太傅,建昌伯張延齡、崇善伯王清則加太保,正德十三年(1518)會昌侯孫銘加太保,嘉靖元年(1522)張鶴齡以迎駕功加太師,張延齡加太傅,嘉靖二年(1523)慶陽伯夏臣加太子太保。此后以裁汰冗官,外戚加官稍受節制,但至天啟、崇禎年間,外戚加官公孤竟復至泛濫,未及封伯已加太子太保者有之,以巡緝微勞而加官太師者亦有之(參見附表3)。當然,時值明季,百政廢弛,加官公孤作為明朝對官員的一種激勵機制早已失去了其最初的權威和榮耀,朝中文武大臣加官公孤者比比皆是,皇親國戚沾此恩典也不足為奇。

(二)妃、嬪父(兄)的授職和升遷

如前所言,皇后之外,明代每位皇帝(明孝宗除外)都有若干妃嬪,其封號按等級高低大約依次為皇貴妃、貴妃、妃、嬪、婕妤、昭儀、美人、昭容、才人、選侍、淑女等。有明一代妃嬪人數眾多,其親屬授職事例無法一一列舉。但可以肯定的是,封號不同的妃嬪因其等級高下不同,其外家親屬在授官待遇上也有很大差異。

總體來說,同一時代封號等級越高的妃嬪親屬授職品階越高,反之則越低。

以記載較為集中的嘉靖時期為例。當時明世宗擁有的后宮女子除作為正妻的皇后外,余者的稱號分別有皇貴妃、貴妃、妃、嬪以及淑女。其中淑女人數最多,但等級也最低。對于淑女之父授職恩典,據萬歷本《吏部職掌》載:“選送內庭貞淑,其父恩典事例不一,俱由禮部議題咨送授職。嘉靖十年,于勝等給與冠帶榮身,監生趙汝誠候該選期,照依考選本等名第量授京職,引禮尚繼芳量擬別職,義官曹濟量授九品散官。十五年,致仕同知馬時中加四品服色,致仕知縣戚綸、經歷戴天鉞加五品服色,俱仍致仕;監生顧待聘等授兵馬副指揮,考中正八品冠帶官郁□授羽林前衛經歷,納銀冠帶官韓滂、義民官劉遷、沙汰生員趙潛,俱授從仕郎七品散官;納銀七品散官毛繼授德府典膳,樂舞生黃鏜至圣廟司樂官,廩膳增廣生員王禋等授順天府訓導,禮生吳來賓授德府引禮舍人。”[49]據此,淑女父依其出身或授以不入流的低級文職,或僅予冠帶、散官,雖恩典不一,但俱受恩甚薄。

淑女以上,等級略高一級者稱嬪。嘉靖十年(1531)首創冊封九嬪之禮,從入選淑女中選出的方氏等九人分別被封以德嬪等號。方氏父方銳等人先被授以錦衣衛署鎮撫之職[50],冊嬪禮成后即升授錦衣衛正千戶。此后充九嬪的王昭嬪父王隆等人也都循例授錦衣衛正千戶之職。比九嬪級別再高一等的稱妃。嘉靖元年(1522)與皇后陳氏同時入選的文氏和張氏分別被封以恭妃和順妃,妃父文榮、張楫二人則各授以錦衣衛正千戶之職,嘉靖三年(1524),應其本人所請,二人俱升錦衣衛指揮僉事。此后封妃者多依此例,授(或升)錦衣衛指揮僉事,原有官職者量加品級。已封妃嬪者若生有皇子或為皇帝所寵,則可能進封貴妃、皇貴妃,其父兄親屬則依次升授指揮使、都指揮使乃至都督僉事等職,均帶俸不視事。

值得一提的是,嘉靖中葉以后,明世宗日益沉湎于道教所謂修養之術,多次大批量擇選年少女子入宮,供其泄欲、煉丹和役使,其中不少人因不堪凌虐而早早去世,致使這一時期的文獻記載中出現了大量所謂的“未封妃”“未封宮御”。她們當中的一部分人被追封為某妃、某嬪,其父(父亡則兄弟或侄男)則通常被分別授以錦衣衛副千戶、百戶之職,官階較生封者略低一級。

由于不同等級的妃嬪其外戚待遇不同,故就同一位后宮女子而言,隨著她在內廷封號的晉級,其父、兄的官職通常也會隨之得到相應的升遷。如世宗皇貴妃王氏,嘉靖十五年(1536)冊為昭嬪,其父王隆遂授錦衣衛正千戶;十六年王氏以生皇元子(即莊敬太子)進封貴妃,王隆則升授本衛指揮僉事;十九年王氏進皇貴妃,王隆已卒,其子王朝用升授錦衣衛指揮使,繼之于二十一年升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但正如前文所言,皇貴妃以下,無論有多受寵,若無軍功,外戚授職最高止于一品武職左都督(僅鄭國泰一人),而無緣封爵。

(三)外戚子弟的恩蔭、襲替授職與明中期的裁汰冗官

明代外戚子弟恩蔭授職并無一定之制。從史料的記載來看,除明初的勛而兼戚者家族之外,只有皇后、皇太后以及少數受寵之妃、貴妃、皇貴妃家族能享此恩典。從嫡庶、長幼之禮而論,外戚恩蔭人數及其升遷順序應當遵循皇太后家族優于皇后家族,皇后家族優于皇貴妃、貴妃、眾妃家族的原則,但事實上外戚家族在這方面的待遇卻并不完全遵此原則而主要取決于后妃受皇帝恩寵的程度。例如宣德初年,明宣宗因寵愛貴妃孫氏,就不顧嫡庶之別,命貴妃父鴻臚寺序班(從九品)孫愚與皇后父光祿寺卿(從三品)胡榮同升行在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正二品),尋即又分授貴妃兄弟繼宗、紹宗、顯宗、續宗四人府軍前衛指揮使、指揮同知之職,皇后兄胡安卻仍其府軍前衛指揮僉事之職,不獲升遷,以致品級反低于貴妃兄弟。再如萬歷年間,備受眷寵的皇貴妃鄭氏家族恩蔭授職人數也遠遠多于皇后王氏家族。綜合現有史料,有明一代受恩最隆故恩蔭授職人數也最多的外戚家族當屬仁宗張皇后家族、宣宗孫皇后家族、憲宗生母周太后家族、憲宗王皇后家族(主要在弘治、正德年間)、憲宗萬貴妃家族、孝宗張皇后家族、世宗祖母邵太后家族、世宗生母蔣太后家族、神宗生母李太后家族以及神宗鄭貴妃家族。其中宣宗孫皇后一門,至天順初年已是“長封侯爵,次皆高官,子孫二十余人皆官之”[51];成化年間的萬貴妃家族,皇恩之隆甚至蔭及乳臭未干的養子以及奴仆身份的家人;弘治年間張皇后外家,則不僅父子、兄弟先后拜官封爵,連帶群從族屬乃至外姓姻親都紛紛推恩升、授官職。雖然以上三例只是極端的個案,但外戚子弟恩蔭之濫至明代中期的確已成為一個十分普遍的現象。

外戚授職還有世襲、流官之別。按明制,武職非軍功不得世襲。但事實上明代外戚恩授武職準予世襲或冒功世襲的事例比比皆是,甚至襲授本為武職流官的都督僉事者也不乏其人。外戚世襲武職的現象在正統至嘉靖初年尤為常見,與外戚恩蔭授職之濫一起成為明代中期冗官冗祿的重要因素。

面對日益嚴重的冗官冗祿特別是武職冗濫問題,統治集團也曾試圖解決,故天順、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年間都曾下令裁革。[52]但由于最高統治者總是裁革之令甫下,傳升之旨又出,冗職冗祿根本無法消除,更何況因推恩蔭授、襲替文武官職的外戚子弟還屢屢被作為特例免于裁革。例如成化二十一年(1485),因傳奉官太濫引起朝臣反對之聲不斷,明憲宗迫于輿論壓力下令裁革,同時卻令無論傳奉文官還是傳奉軍職,俱“除勛戚功升蔭授錄用不革”[53]。孝宗即位后下詔裁汰前朝冗官,但很快推恩傳升之旨又頻頻而出。弘治十一年(1498)、十二年(1499)間,言官、部臣屢次上疏要求裁革傳升武職皇親及恩蔭錄用錦衣衛指揮周璋等人,卻一概遭到皇帝否決。[54]弘治十三年(1500)終于奏準武職“乞恩升者俱不準襲”,但不久又經“上裁”令不由軍功升職的外戚錦衣衛指揮僉事孫璟之子代襲其職。[55]武宗即位,再次詔令各部查議裁革冗食人員,兵部遂奉詔查列各類應革武官數百人,其中就有“皇親”一項,武宗下令其中“全由傳乞者三品,四品降三級,五品降二級,六品減半俸,并調衛者俱留之,余悉裁革”[56]。于是大批恩授武職的外戚子弟依例降革。然而很快,這些被降級裁革的外戚又紛紛乞恩復職,結果幾乎無一不允(參見附表3),裁革之詔又成一紙空文。正德十六年(1521),明世宗即位詔中也有“自正德元年以來諸色人等傳升、乞升大小官職盡行裁革”之語,然而“其皇親……朝廷推恩升授者,不在此例”[57]。外戚恩蔭、世襲武職者再次成為免于裁革的特殊人群。事實上,世宗本人在即位的最初幾年里同樣頻頻推恩外戚,濫授世襲武職。

直到嘉靖九年(1530,即裁革外戚世爵制次年),嘉靖君臣才真正開始著手大力去除外戚世襲武職之弊。這年七月,英宗順妃樊氏侄孫樊名奏請襲其伯父樊通百戶之職,但兵部言樊通之職乃由戚畹升者,例不當襲,何況“其戚畹后裔,則親有遠近,恩宜降殺”,而樊氏之恩已越二世,故更不當允襲。世宗遂命革樊氏之職。[58]且命:“宣德年后武職逐一查驗功冊……若皇親駙馬一應戚畹子孫以恩澤升,許世襲者,候子孫襲替,仍開具襲過輩數與親誼來歷,奏請定奪。”繼之,又于嘉靖十二年(1533)題準:“皇親官員子孫襲替,備查黃選明白,若原奉欽依,有世襲字樣者,許襲一輩,查無世襲字樣者,止榮本身,不準襲。其例前襲過者,候子孫襲替,照例查革。”[59]嘉靖二十三年(1544)又因兩京部、科之議,對“世襲未及革而冒襲”的外戚再次進行了一次集中的清理,并重申了前例。[60]此后外戚授職基本再無“世襲”字樣,偶有幾例子襲父職者,都被冠以“特恩”之名。恩授世襲武職作為外戚群體普遍擁有的一種政治特權被基本剝奪。這在一定程度上進一步降低了外戚群體整體的政治待遇和地位。然而,外戚恩蔭授職之濫的問題并沒有就此得到根本解決,及至天啟、崇禎年間,甚至形成了皇后、皇太后外家父兄弟侄俱授官職之例。[61]不同等級外戚家族之間的差別由此進一步拉大。

三、恩恤

中國傳統社會講求“生榮死哀”,故死后喪葬禮儀規格的高低與生前的官階品級一樣被視作衡量個人社會地位和人生價值的重要標準。這一價值標準在明人的觀念中同樣根深蒂固。在此文化背景下,明王朝的統治者對官民的喪葬禮儀依其生前身份的高低做出了規格不同的限定,并對具有一定級別的文武大臣以及品級雖低但為報效朝廷付出生命代價(如死諫、陣亡)的文官武士依其品秩和對朝廷貢獻的大小,在名號上和物質上給予一定的補償和獎勵,是之謂“恩恤”。這既是統治者維護社會等級制度的重要手段,也是“于恤死之中寓勸生之道”[62]的一項激勵機制。從這一點來說,不妨把朝廷的典恤看作文武官員的一項政治待遇。

明代外戚或封爵,或授官(多為武職),其品秩、地位高下不同,享有的恩恤待遇自然也隆殺有無各有差等。此外,由于外戚是皇帝的親屬,身份特殊,故其應得恤典都須“取自上裁”,即由皇帝親自裁定,而后者為了體現“親親之誼”,常對亡故的戚臣于本等之外從優給恤,加恩的多少則完全取決于外戚與皇帝關系的遠近以及后妃受寵的程度。

(一)輟朝

輟朝是皇帝、百官對皇室成員及文武大臣故亡表示哀悼的一種儀式,只有極少數位高品隆者才能享此禮遇。關于明代輟朝之禮,史載:“其公、侯卒葬輟朝禮,洪武二十三年定,凡公、侯卒于家者,聞喪輟朝三日。下葬,一日。卒于外者,聞喪,一日。柩至京,三日。下葬,仍一日。凡輟朝之日,不鳴鐘鼓,各官淺淡色衣朝參。初制,都督至都指揮卒,輟朝二日。永樂后更定,惟公、侯、駙馬、伯及一品官,輟朝一日。”[63]據此,永樂以后,外戚當中只有那些因功或恩澤封(襲)公、侯、伯以及官至都督同知以上者身亡之后才有資格享受輟朝一日的恤典。另據《明英宗實錄》記載,天順四年(1460)會昌侯孫繼宗母安國夫人董氏卒,明英宗命夫人恤典從厚,曾下令為之輟朝一日。[64]這位安國夫人也就是皇太后孫氏的生母,明英宗此舉,意在顯示朝廷對于孫氏家族的恩眷之隆,同時也是為了表達自己對母后的孝親之心。明代皇帝為外戚家族的女性長輩行輟朝禮之事見于史料記載的僅此一例,可謂明代外戚恤典中的“異典”,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天順初年孫太后及其家族不同尋常的地位和影響。

(二)賜謚

謚號表達的是朝廷對死者生前道德事功的總結性評價。按明制,凡乞恩賜謚者,禮部斟酌可否,務合公論,不許一概比例濫請。又,文武大臣有請謚者,禮部照例上請得旨,行吏、兵二部備查實跡,禮部定為上中下三等,以行業俱優者為上,行實頗可者為中,行實無取者為下,開送翰院擬謚請旨。[65]按此謚典,外戚因多受武職虛銜,食俸不視事,故除明初的元勛宿將及死于王事者(如徐達謚“武寧”、徐增壽謚“忠愍”、常遇春謚“忠武”、郭英謚“威襄”、張玉謚“忠武”、張輔謚“忠烈”、陳懋謚“武靖”、吳克忠謚“壯勇”)之外,均不應得謚或僅得下謚。從現有的記載來看,除勛而兼戚者之外,明代外戚只有部分恩澤封(襲)伯、侯者死后賜謚,且所得多為下謚。例如孫忠初謚靖康,更謚恭獻,孫繼宗謚榮襄,孫杲謚榮僖,張巒謚莊肅,邵喜謚榮和,王源謚榮靖,錢承宗謚榮僖,蔣輪謚榮僖,方銳謚榮靖,李偉謚莊簡,考之謚法,均非美謚,卻都向世人宣揚了死者生前曾備受朝廷的恩寵。[66]

賜謚原本是激勵文武官員報效朝廷的一項重要機制,而外戚們卻能無功賜謚,對此也曾有朝臣提出過質疑。例如嘉靖二年(1523),昌化伯邵喜卒,家屬為之奏乞贈謚,負責擬謚的吏部官員即覆議:“喜無功德,不合贈謚。”[67]但在明世宗的堅持下,最終仍謚之以“榮和”。當然,由于按照明代謚典,謚號一般需由死者家屬奏請方得議擬賜給,故如果死者家屬主動放棄請謚,朝廷也不會主動賜之。例如,據稱會昌侯孫銘臨終前叮囑其子孫杲,稱自己“名位已極,恨無以報國恩”,要其“身后勿請謚贈以重予咎”[68]。孫杲遵從父囑,孫銘遂未得賜謚。

(三)祭葬給賻

明代各級文武官員(及其父母、妻)死后應得祭葬給賻之數各有定例,其規制俱明載于《明會典》。但同時《明會典》又特別注明,若死者系屬皇親,則其祭葬之數“取自上裁”,不在此限。因此,明代外戚的祭葬規格可以說是既有常例可依,又無一定之制。一般來說,皇帝對于親緣已疏的先朝外戚或不受自己寵愛的后妃親屬,多命其祭葬恤典悉從常例,即按其現任之職的品級給賜;而對于跟自己親緣更近的母后家族以及自己寵愛的后妃家族成員,則多命從優給恤,例無祭葬者給之,例有祭葬者加等,喪費賻贈也都從厚賜給。于是,我們就常可以看到這樣的現象:爵位相等或品階相同的外戚,其祭葬給賻之數卻有著天壤之別,甚而品階低的外戚祭葬給賻卻可能較之品階高的外戚的更為優厚。例如,成化十八年(1482)初,錦衣衛帶俸指揮使吳安去世,其子吳玉為之乞賜祭葬,詔只與祭一壇,不給葬。[69]而稍后,錦衣衛帶俸指揮使柏珍卒,其子杞奏乞祭葬,卻特許之。[70]次年,品階低于吳安的錦衣衛帶俸指揮僉事邵宗卒,憲宗也特遣官致祭,命有司治葬。[71]而幾乎同一時期錦衣衛帶俸都指揮僉事萬通亡故后,更是“命有司給賻并葬祭,視常例有加”[72]。此四人中,吳安實為宣宗吳賢妃也即景帝生母吳太后親弟,景泰年間曾封安平伯,天順復辟后削爵降職,故其死后恤典僅及于此。柏珍是憲宗柏賢妃父,而柏氏乃是悼恭太子祐極的生母,母以子貴,推恩外戚,其恤典優于吳安正緣于此。邵宗則是憲宗邵宸妃親弟,邵氏曾先后誕下三位皇子,其在后宮受寵程度可能僅次于萬貴妃,故其外家弟侄也屢受皇恩,不僅有多人除授官職,恤典方面也格外優厚。至于萬通,則正是成化間寵冠后宮的皇貴妃萬氏親弟,萬氏一族在成化一朝受恩之隆自不待說,萬通的恤典視常例有加正是力證之一。而此前貴妃父錦衣衛指揮使萬貴死后,同樣也是“命有司給賻并祭葬”,恤典“視常例加隆”[73]

如果說從以上幾例還不能看出不同外戚在恤典待遇上的巨大差距,那么以下兩樁事例則足以為之證明。隆慶六年(1572)五月,固安伯陳景行夫人張氏卒,欽命賜祭十六壇,敕工部造葬,給護墳地土,蓋造享堂[74];而萬歷十三年(1585)七月,德平伯李銘夫人云氏卒,僅賜祭二壇,墳價三千兩[75]。張氏為穆宗繼配陳皇后母,云氏則為穆宗元配李皇后母,且二人同為誥命伯夫人,論身份論地位本應旗鼓相當,但由于張氏去世時陳氏正是中宮之主,而云氏亡故時李氏早已作古,就連穆宗也已故去多年,李氏于嗣位的神宗雖有嫡母之名,實無半點親情,故二者死后恤典之隆殺有如天淵。由此可見,皇帝個人的感情和意愿對外戚恤典的厚薄有著決定性的影響。

明代外戚死后恤典最為隆重的,除去明初追封為王的徐、揚、滁陽、中山諸王之外,當屬弘治年間的張巒及萬歷年間的李偉。張巒系張皇后父,死后贈昌國公,謚莊肅,遣官諭祭,賜葬翠微山,給護墳地土三十頃,且其墳塋規制“比諸皇親相去懸絕”,特遣大臣督軍營造,征用軍夫數萬,耗時幾近一年,以致朝野、軍民怨聲載道。[76]此外,張巒故妾湯氏被追贈安人,并賜祭,張巒妻兄金膂卒后也贈以錦衣衛百戶并賜之祭,恩恤之隆可謂空前。[77]而萬歷年間神宗外祖李偉則于生前即給價三萬兩,允其自造生塋,死后則贈太傅安國公,謚莊簡,賜祭二十壇,并給護敕祠額。[78]其后李偉妻王氏卒,又賜開壙重修銀五千兩,諭祭二十壇。20世紀70年代末,李偉夫婦墓葬被發掘,從出土的文物來看,夫婦二人下葬之時明神宗及李太后仍額外賜予了不少陪葬銀、物。[79]此外,世宗祖母邵太后之父邵林、世宗生母蔣太后弟蔣輪等人的墓葬也都極為宏壯。

關于明代外戚的恤典,還有兩點值得特別關注。

其一,嘉靖中葉以后,外戚恤典呈現出泛濫之勢。明世宗朱厚熜在位期間冊封、追封的后妃人數多至七十余人(參見附表1)。在有關外戚的恩典問題上,朱厚熜一方面為整頓冗爵冗祿先后于嘉靖八年(1529)和嘉靖九年(1530)頒布詔令,廢除了外戚恩澤封爵世襲制和外戚恩授武職世襲制,同時還著手整頓勛戚莊田,從而在整體上削弱了外戚群體的政治、經濟特權;另一方面,他又對自己所封的眾多妃嬪父兄一概推恩,生者按例授職,死者給予恩恤,甚至官僅千戶者也得沾恤典,賜其祭葬。如鄭賢妃父鄭雄、王莊嬪父王雄、杜康妃父杜林、韋惠嬪父韋聚、王宜嬪父王俊、劉淑嬪父劉英、王裕嬪父王欒、王徽妃父王受、盧靖妃父盧惠等人去世時都僅官至錦衣衛帶俸正千戶,卻一律詔給祭葬[80],恩恤之濫,前世所無。

由于恤典泛濫,用于文武大臣及勛戚皇親的喪葬費用不斷膨脹,日益成為朝廷的一項財政包袱,引起了一些朝臣的關注和憂慮。于是禮部建議:“自今定議,凡大臣恤典或例雖應得而行業無聞、勛勞未著者,以次遞降,其罪過昭彰者皆不復給,庶于恤死之中寓勸生之道。又諸皇親指揮以下,或妃嬪父母,或其兄弟,祭葬概給,以失等差,亦宜分別裁定,以重恩典、節財用。”世宗批復:“文武官恤典如議,皇(議)[親]自宜從厚,且生不與爵祿,所省為多,死后又議殺之,不可。其仍舊行。”[81]堅持外戚恤典仍從優給予,以示皇恩。

嘉靖年間之所以外戚恤典泛濫,除了世宗自己標榜的原因外,可能還有兩個因素:一個是世宗本人熱衷議禮,大改皇家喪葬祭祀之禮,故對于臣民喪禮也較為重視;另一個則應是嘉靖年間封妃太多,其中還有大量死后追封的“未封宮御”,后宮女子備受凌辱,朱厚熜對外戚普施恩恤的做法實則也是為了掩蓋自己的殘忍行徑并獲取一定的心理平衡。而嘉靖時期外戚恩恤泛濫的趨勢顯然一直影響到了其后的各位君主。

其二,同樣是從嘉靖中葉開始,外戚祭葬給賻出現了貨幣化的趨勢。按明初舊制,外戚卒后若經欽定賜給祭葬,則將涉及多個部門,通常是由內府支給布匹,工部負責造辦冥器、棺槨及人匠、磚石、造墳、安葬,欽天監選擇墳地,光祿寺備辦祭物,禮部遣官諭祭(有時改派內官諭祭以示特恩),合賜謚者則奏議擬謚。[82]造墳所需軍夫多由京營撥給,賻贈之物多為齋糧麻布、寶鏹冥錢,很少賜給白銀。但至嘉靖中葉以后,官給祭葬逐漸演變為官給祭葬銀價,所給墳價葬費由幾百兩至幾千兩不等。但剛開始時仍只限于品階較低、恩恤較薄的外戚,至萬歷三年(1575)李偉請價三萬兩自造生塋開始,向來都由工部造葬的侯伯恤典也多改為支領銀兩,其所領銀價則動輒上萬兩。不過從史料的記載來看,喪家領過墳價喪費之后再酌情撥給軍夫、賜給布幣米豆等物的情況也時有發生。但總體來說,嘉靖中葉以后,外戚恩恤出現了貨幣化即白銀化的趨勢,至萬歷時期更基本形成慣例。至于外戚“墳價銀”的來源,據萬歷年間沈榜《宛署雜記》的記載,則主要是從順天府屬宛平、大興兩縣鋪戶所交契稅(即商稅)中撥給。[83]因此,外戚的喪葬費用又成為京縣商民一項沉重的負擔。

外戚祭葬之所以出現由實物到折銀的變化,一方面是緣于恤典泛濫,負責備辦冥器、選擇墳地、供給物料、督工造墳和撥給軍夫的各個部門都已不堪重負,根本無法應對,只能代之以折銀的方式;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明代中期以后商品經濟的發展和白銀流通的普及。同時,隨著貴戚之間的相互攀比援例乞請,外戚的喪葬費用不斷攀升,墳價銀、喪葬費也成了貴戚家族向朝廷索要金錢財富的一個重要途徑,以及雙方討價還價的一個重要內容。本屬官員激勵機制的恤典早已失去了其最初的意義,而政治待遇經濟化,進而貨幣化,則已成為明代一條普遍存在的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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