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個沒有個性的人也有一個有個性的父親
- 沒有個性的人(套裝上下冊)
- (奧)羅伯特·穆齊爾
- 1751字
- 2019-09-18 16:27:09
沒有個性的人一些時候以前從國外回來時,其實只是出于任性和討厭尋常的寓所才租了這座小宮殿,它曾是坐落在城外的一座避暑別墅,當這座大城市越出它向外擴展,它便失去了預定的用途,最后竟無非只是一塊被閑置著等待地價上漲的地皮而已,沒有人在這里居住。所以租金是低的,但是為了將一切重新修繕好并使之符合現代生活的要求,卻出乎意料地花去了許多的錢;這變成了一樁冒險活動,其結果就是他被迫去向他父親求援,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件舒服的事,因為他喜愛自己的獨立性。他三十二歲,他父親六十九歲。
老先生驚愕了。倒不是因為這突然襲擊,雖然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因為他討厭做事欠考慮;也不是因為他不得不提供援助款,因為從根本上來說他贊同自己的兒子對家庭生活和自己的條理顯示出了一種需求。但是占有這樣一幢房屋——即便只用了指小詞——人們還是不得不把它說成一座宮殿嘛,這傷害了他的感情,使他感到害怕,覺得這是一種預兆不祥的無理要求。
他自己是從在上層貴族家庭里當家庭教師開始的;當過大學生,接下去還當過年輕的律師助理并且毫無困難,因為他父親就已經是一個富有的人。當后來他當上了大學講師和教授,他卻覺得自己因此而得到了報酬,因為對這些關系的悉心維護如今使他漸漸擢升為幾乎是他家鄉的全體封建貴族的法律顧問,盡管他如今實在是不再需要一份兼職。是的,在他自己憑本事掙得的財產與兒子早逝的母親結婚時從一個萊茵地區工業家家庭帶來的嫁妝旗鼓相當之后很久,這些在青年時代獲得并在成年時期得到加強的關系也沒有冷落下來。雖然這位聲譽鵲起的學者如今不再過問真正的法律事務,只是偶或還從事高報酬的鑒定活動,然而所有涉及他的前保護人圈里的事件仍還由他自己親手仔細記錄在案,極準確地傳至兒孫輩,沒有哪次嘉獎,沒有哪個婚禮,沒有哪個生日或命名日會不發去一份信函,懷著細膩地攙和著恭敬和共同紀念的感情向收信人表示祝賀。隨即每一回都會同樣準時地寄來簡短的回信,向這位親愛的朋友和受人尊敬的學者表示感謝。就這樣,他的兒子從青年時代起便領教到了這種高貴的稟賦,這種稟賦帶有一種幾乎無意識、但卻有把握地權衡著輕重的高傲,它恰好正確地測定一種親善的尺度,而一個無論如何總算是屬于精神貴族的人對馬匹、耕地和傳統的擁有者們的這種低三下四的態度則曾一直引起他的興趣。但并不是工于計算使他的父親對此不敏感了;他完全是出于天然本能用這樣的方式為自己安排下了一個錦繡前程,他不僅當上了教授、成為各學會和許多學術的和國家的委員會的成員,而且也當上了騎士、騎士團首領,甚至還成了高級騎士團大十字勛章獲得者,最后國王陛下竟提升他進入世襲的貴族階級并且在這之前就已經任命他為上院議員。在那里,這位受表彰的人加入了自由思想的資產階級的一翼,這一翼有時與高級貴族對立,但是頗為奇特的是,他的貴族保護人里竟沒有一個因此而見怪或哪怕只是對此感到驚訝的;人們從來也沒有把他看作別的什么,只把他看作上升時期的資產階級的英才。老先生積極參與立法的專門工作,甚至當一次勢均力敵的表決中他站在資產階級的一邊,另一邊的人也沒有對此感到惱怒,而是反倒覺得他沒受到邀請。他當時在政治上所做的無非是盡了自己的職責罷了,無非就是把一種卓越的、有時起著溫和改良作用的知識和這樣的印象結合在一起:盡管如此人們還是可以對他個人的忠誠堅信不疑;據他兒子聲稱,他便是這樣沒做根本的變動就從家庭教師升遷至上院議員的。
當他得知租宮殿這檔子事,便覺得這侵犯了一個法律上未經劃定、但卻因此越加應該受到尊重的界線,于是他責備他的兒子,這些責備比他在迄今各時期已經向他所進行過的眾多責備更嚴厲,甚至聽起來簡直像是預言險惡的結果,這種結果已經露出端倪。他生活的基本情感受到了傷害。像在許多有所作為的人物身上那樣,他的這種基本情感毫無利己的打算,由對幾乎可以說是普遍和超個人功用的東西的一種深切的愛所組成,換句話說,由一種對構成人們利益基礎的東西的真誠敬重所組成。人們之所以這樣做,并不是要謀取利益,而是由于更一般的原因。這具有重要意義;連一條純種的狗也在餐桌下尋找自己的位置,不受腳踢的干擾,并不是出于卑賤的狗性,而是出于依戀和忠誠,而那些工于計算的人在生活中所取得的成功還不及有著適當混合情感的人的一半,這些人對給他們帶來利益的人和關系確實能夠深切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