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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從董仲舒至司馬遷的究天人之際

賈誼、公孫臣與張蒼之土、水之爭后不久,景帝時又發生轅固生與黃生論湯武受命與否之爭。黃生認為“湯武非受命,乃弒也”。轅固生是齊詩大師,力爭湯武得人心,誅虐亂之桀紂而立,認為“非受命為何”?由此推論至“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諸問題上。景帝同意黃生嚴上下之分的理論,認為君雖無道猶為君,臣雖圣賢猶為臣,故評議之云:“言學者無言湯武受命,不為愚!”是后學者莫敢明受命放殺者。[19]此即孔、孟,尤其孟子的這方面學說,不但當時不為諸侯所采,抑且后世統治者亦厭惡之也。事實上,高帝之得天下,據他罵時時稱引《詩》《書》前說于他的陸賈云:“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20]乃是赤裸裸的“打天下”觀念也,正不必轅固生代他粉飾。

轅固生之論湯武及秦皇,實際上是沿賈誼《治安策》之論而發展。賈誼只論殷、秦之廢,認為國祚久暫基于人主之所積,一方面既承認君尊臣卑的理論,[21]一方面又代文帝設想,提供鞏固政權的政策和制度,因而始得文帝的重視。再者,賈誼為文帝談論鬼神,致令文帝夜半前席,聳然顧化。此與轅固生之純執孔孟以論說顯然不同,故其效果亦大異。賈誼非純儒,實雜陰陽、老莊、方士之說,混圖讖、占卜、鬼神之術者,其言陰陽鬼神,實有前述司馬遷論鄒衍具牛鼎之意。董仲舒對賈誼的道術似有心得,因而對著既好神仙方術、又不喜儒家樸學的漢武帝,[22]遂將之發揮得淋漓盡致。

仲舒是景帝時博士,治《公羊春秋》大師。他倡論陰陽災異主要在武帝之時,尤以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冬十月的《天人三策》最為關鍵——是儒學或竟為中國學術發展史上的里程碑。在學術內容上,自此遂將經學扭曲為災異學,且有神秘的宗教化傾向,謂之將儒家塑造成儒教(漢代儒學),似也非過分之辭。[23]在學術發展上,仲舒對論三策的立即結果,就是造成該年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四年之后復設置五經博士,對此下學術思想的發展,固不待贅言。

仲舒在《天人三策》中,主要是借史學(春秋)入手,以發揮其陰陽災異之說。第一策開始即謂:“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即史實),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當即孟子所謂天與之、人與之的應合說),甚可畏也!”以震懾武帝。此語的意義,實際上是確立了:第一,《春秋》是一部推究天人相與之際的書。第二,《春秋》所載負的史實包含了天人關系的道理。第三,研讀《春秋》即可以了解天人的關系,不必僅由天文星歷、陰陽消息之觀察而始得入手。就方法論,他是跨越孟、鄒、賈三子,而下開此下諸漢儒者。就性質論,他不啻已將經典定性為神秘的預言和占卜之書。故第三策又云:“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於古,考之於今。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此亦言天之一端也。”[24]

他在第一策暢談政權天授,天因民之反應而發出符應災異,天道之大者在陰陽,而王者須承天意以從事,乃至人性論、更化論諸說。實為調和孟、荀,融合鄒子的綜合思想。第二策因上策而來,高論受命改制之余,而將問題切實落到改革禮樂、教育、吏治諸項目上。第三策因前二策而再發揮,延伸至宇宙論,論及天人感應、天人合一、絕對真理諸觀念矣。

單就《天人三策》,未必即見仲舒的天意史觀、歷史哲學的全部體系,欲睹其詳,需兼從其大著《春秋繁露》入手。

仲舒認為天之規律是五行運轉。五行循環的方式有二,即相生與相勝(克),與先前之僅有相克關系不同。[25]五行各代表一種政權的形態之外,尚可與四時(加上季夏配土即為五時)、五味、五音,乃至人體的官能相配,表示他有意用此宇宙法則來解釋本體世界(包括人文與自然)的一切現象。五行從何而來?他認為“天地之氣合而為一,分為陰陽,判為四時,列為五行”,而人則與天、地、陰、陽及五行,合而為十。[26]天由一而分為陰陽五行,乃至于人,故《天人三策》之第二策,力言“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此人之所以貴也”;又云人“得天之靈,貴於物也”;其言行“所以動天地也”。這是從唯物論發展至唯心論,奠定了人所以能與天感應、兼且能通察陰陽五行的理論基礎。《漢書·五行志》將古今行事災異歸類于某某德(行),認為某某德(行)發生問題乃是反映了某類行事的不當,據仲舒的理論,此固為當然可知可證者也。

仲舒認為王者受命,“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故須應天而更化改制(《天人三策》第一策)。改制亦即改革文化風俗,而非改道也,其目的與意義在針對前代而救弊扶衰。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所變者乃因“道之失”而產生的流弊而已,亦即制度之衰亂而已,因而需要更改。制度的特性為文、質互變,而以忠、敬、文三種形態循環傳遞。《天人三策》之第三策云:

……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

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后,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此“三統說”可說是另一種歷史形態循環律,糅合儒學與陰陽家的“治各有宜”說而成,[27]其體系是仲舒所獨創者。三統除忠、敬、文之外,又可以黑、白、赤及天、地、人而代表之。仲舒之公羊學特重“春王正月”的大義解釋,以為“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於正”;“正者,王之所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云爾”。是以三統又稱三正。《春秋繁露》卷七《三代改制質文》云:

三正以黑統初……斗建寅;……正白統者……斗建丑;……正赤統者(斗建子)……古之王者受命而王,改制稱號,正月、服色定,然后郊告天地群神……然后感應一。……三代改正,必以三統。

是則三統說顯然是較純粹的文化制度之歷史形態循環律,與五行說的政權轉移之歷史發展循環律頗不同(五行說亦講歷史的形態),假如說五行是天之規則平面的循環,其關系是具互相吸引(相生)或排斥(相克)的作用者,則三統似乎表示人為文化在時序上的縱貫循環,具有互相補救的作用。兩種循環以縱橫交互的關系,遂構成了歷史推動的方向、軌跡、形態等整個架構。司馬遷后來在《史記》卷二十七《天官書》中,一再強調“為國者必貴三五”“為天數者必通三五”,蓋亦兼指此三統五行相包而言歟?

更值得注意的是,這個三五相包的常則既被視為歷史的發展定律,故歷史的發展應是交互循環的,有周期性而可預測的。仲舒在《三代改制質文》內又云:“天子命無常,唯命是德慶,故春秋應天作新王之事,時王黑統,正魯尚黑,黜夏,親周,故宋……。”同書卷六《符瑞篇》又云:“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致者,西狩獲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后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間,而明改制之義,一統乎天下,而加憂於天下之憂也;務除天下所患,而欲上以通五帝,下極三王,以通百王之道,而隨天之終始。”這似乎正是附會孟子謂孔子為天子之事而作《春秋》和《春秋》之功能,及“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的說法,而將之據此定律解釋為孔子受命為新王,得黑統以王魯,托《春秋》之作以行王者之事也;孟子所謂孔子有德而無天子之薦,故不能有天下,據此被解釋成孔子雖無天下,但為素王也。如此,則《天人三策》之第二策謂“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又謂“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至此可得而解矣。

這個定律對漢儒研究歷史,實際上產生了兩種預測的效果:第一種是預測(前瞻)未來,此即仲舒所謂漢繼周大亂,應少損周的文致而用夏之忠。對他來說,依照三統運行律固當如是也。而且,孔子得黑統而為素王,托《春秋》行一王大法,遂被解釋成“孔子為漢制法說”。因為夏得黑統尚忠,繼周者——漢——當由黑統之忠再循環故也。司馬遷后來引用此說,解釋“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黑統、忠統)”,秦繼周而不復此統,仍持之以“文”,因而敗亡云云。[28]其《自序》則聲言漢始用《太初歷》,諸神受紀云云,蓋此歷建正以寅,符合黑統之故。能夠順天創歷,難怪強調聲明,撰史之精神因之大振。附帶的,班固撰《漢書》,亦因此說法而擯秦朝為閏位。至于依照五行運轉,則王莽、曹丕、孫權等皆能預知其政權的屬性和類型,此又不在話下了。

第二種是預測(回顧)過去,此即劉向、劉歆以降,漢儒依照五行說解釋并添補黃帝以至夏禹之間的政權,乃至黃帝以前之政權,形成上古史的所謂“層累創造說”,也成為王莽代漢的理論根據。因為五行的運轉周期不會中空,中空者當可發現而補上,與元素周期表可預測未知的元素,然后加以研究發現,將之補填于表中的方式相類似。[29]

這個三五相包循環無異是自然的定律,也就是天之規律。人間的政權及歷史文化的演變,據理論必然承順著此規律而發展。問題在:現行的一德何時氣數盡而終止?繼起的一德何時繼起?由誰人受命繼之?根究此問題則不得不追究至天之意志。這方面理論的展開有幾個關鍵,而最基本即為天人之互相感應——天意和人情能“流通而往來相應”——此一大原則上。大原則明,則以下的關鍵遂能成立:

第一,政權的興廢、歷史的推移,有一定的始終關系,而其最后決定權在天而不在人。孔子作《春秋》,以歷史研究發明此道理,此即“春秋之法”,亦即上天之意。據《春秋繁露》卷一《玉杯篇》云:“《春秋》之法,以人隨君,以君隨天。……故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義也。”值得注意者,天有無上權威而對人有絕對支配權,原出墨學的系統,仲舒此“春秋義法說”將之加于孔子,賦予《春秋》此一史著有伸天的作用,無異表示了某些人具有與天感應而伸之的能力。照仲舒之意,諸經中主要是《春秋》才有此可能(他經后來亦給經生賦予了這種能力),遂奠定了漢朝經學,尤其是《春秋》的性格。

第二,《天人三策》之第三策中,仲舒提出“政權漸變說”認為天人之應具有漸微、漸滅、漸明、漸昌的關系。這種關系是由于人主的言論行事之感應而生,他們有時順天為善,有時暴逆為惡,故天意因之漸明漸微,而使之漸昌漸滅也。也就是天雖屈人伸君、屈君伸天,但仍以君主之言行及人民的視聽作為天意變動的根據。仲舒與孟子不同之處,是孟子認為天以人民的視聽為其視聽,天所表示的行與事亦即人民的行與事;而仲舒則認為天所表示的行事雖是因于人民的反應,但卻是透過符瑞和災異的方式垂示。故第一策云:“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為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邪氣生;[30]邪氣積於下,怨惡畜於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盩而妖孽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這種說法,仲舒無異攝自陰陽家的學說,使孟學添加一層神秘的色彩。

善惡皆因漸積,才能使天垂意象,使符瑞或災異屢現,人始得以觀察此陰陽消息。符瑞乃天意透過陰陽消息表示的嘉慰,災異則是譴告,且有輕重之異。國家失道而天示災,不知不改則示異,又不知不改,遂懲以殃咎。[31]天意并非冷酷無情,動輒懲之以咎的,只要不是大無道之世,天皆扶持而安全之;人君只要勉強學問和行道,知變而改,則得全安(詳見《天人三策》的首段)。這又是引申法家刑賞二柄之說也。然則下民如何知道此災異代表何種天意,此即涉及天意史觀哲學系統的方法論層次,是第三個關鍵問題,而又必須回到第一關鍵做討論者。

“春秋義法說”奠定研究天人之際的根本,表示孔子作《春秋》之目的在發明天人關系,因此對策一開始,仲舒即強調“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云云。何以“甚可畏”?他在第三策解釋云:“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於古,考之於今。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春秋》原為褒貶說教之書,但仲舒認為《春秋》所貶,其實代表了天意的譴懲——伸天意。是則同理可推,有類似《春秋》所貶之事發生者,亦即表示了相同的天意,如何不“甚可畏”耶?《春秋》對史實的研究和批判,既被視為天人關系的定理,則是今后之災異遂得用模擬法以求得其結論,天意的真旨因而可得了解。仲舒以降,許多人對此不認為是假說,而是真理,確實可行的方法,災異學遂風靡一時,幾使儒家成了儒教,《春秋》或其他儒家經典遂成了歷史預測性和啟示性的圣經。于是研究歷史也就有了解釋真理發明定律的可能,discovery of laws在經史思想中,也就不再是夢想虛幻。

《禮記》卷十五《經解》云:“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春秋》之失亂。……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於《春秋》者也。”[32]依照董仲舒以降漢儒之意,“屬辭比事”也者,“同比”也——同類相比之模擬法也。難怪仲舒云:“《春秋》之道,舉往以明來,是故天下有物,視春秋所舉與同比者,精微眇以存其意,通倫類以貫其理,天地之變,國家之事,粲然皆見,亡所疑矣”,正指此而言。[33]

仲舒與劉向、劉歆等用此法推論天意之例,《漢書·五行志》俯拾即是。此處所引仲舒“同比”之言,正是推論遼東高廟災,而使他幾乎招致殺身之禍一案中的名句。試以此事件為例,以概漢儒推災異之法,并見玄學式歷史解釋方法之謬。

武帝建元六年二月乙未,遼東高廟災。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武帝素服五日以答天譴。[34]仲舒居家推說其意,大意如下:

因為:《春秋》記載魯哀公時兩觀、宮社一再災。此皆是不當立的建筑物,上天毀之,表示時機已屆,示意哀公用孔子除去亂臣季氏。

今象:(1)高廟、高園先后災。(2)高廟不當居遼東,高園不當居陵旁,于禮亦不當立,與魯所災同。

因此:天災表示天子當誅貴近的諸侯大臣,以承天意。

這種推論之能成立,是因為仲舒肯定《春秋》所載的史實可用作全稱假設,而認為模擬法是精確有效的方法。亦即春秋記載A事發生,必定表示了天的B意,后世有類似A之事A1發生,則A1亦表示B的天意,國家必須順應此天意而行事。漢儒推災異即常如此。甚至稍后武帝命仲舒的弟子呂步舒持此義以治淮南獄,形成漢代特殊的春秋斷獄現象。

不過,單就這件推災事件論,仲舒草稿未上,為主父偃所竊取而奏之。武帝召視諸儒,呂步舒當時不知是其師所作,以為下愚。武帝遂下仲舒于獄,當死。稍后才赦免之。司馬遷對其師此事件有記載,末了即寫了此畫龍點睛之語:“於是董仲舒‘竟’不敢復言災異!”[35]這里用一“竟”字表示了司馬遷此一實證史學大師,對此占卜式的災異學性質及其方法,已下了相當有意義的批判。

司馬遷以史學為職志,但對賈誼和董仲舒之災異學方法似乎未盡以為然。除了直述“仲舒竟不敢復言災異”,已表示了他對災異學的意見外,下列問題尚可有助于了解司馬遷的意思:

第一,《太史公自序》及《孔子世家》中,司馬遷一再申明了《春秋》成書的目的、對象、性質及方法諸問題,表示了孔子作《春秋》,是本著人文精神和理性主義、批判主義而作,《春秋》是一部講論人類道德行為規范之書,是說教性之書。這就無異否定了董仲舒的“春秋義法說”,推翻了《春秋》的神秘性。《自序》記述他與壺遂的第一問答,以大篇幅討論《春秋》其書,內容絕未牽涉到神秘層次及災異問題;更重要的是,他的回答開章明義即引述董仲舒之解釋孔子作《春秋》的動機意識和《春秋》功用論,而竟不引述此處所論董仲舒的意見——這些意見是漢儒奉為綸音圭臬者,是則司馬遷的意旨可知矣。

第二,《治安策》及《天人三策》,為漢儒乃至后世儒者,認為是鴻文大論,而司馬遷竟不引述。司馬遷引錄文章多矣,其中亦不乏談論陰陽災異者,如賈誼的《鵩鳥賦》即其例,何以竟舍此取彼?目能睹纖毫而不能見輿薪耶?若否,則必有其理。竊意此兩大鴻文的提出,主要在討論政治社會之問題,而同時涉及歷史變動的探究,然而其理論已延衍至神秘形上的層次,脫離了史學的人文、經驗、實證之范疇,司馬遷以為事涉可疑,故不錄取歟?試看他錄用賈誼的《過秦論》以解釋秦之興亡,其意可推而知之。

另外,陰陽五行之學出于鄒衍,而司馬遷在《孟荀列傳》即對之作了兩種直接的批評:就學術本身而言,他批評鄒衍之術是“怪迂之變”,“其語閎大不經”;鄒奭“亦頗采騶衍之術以紀文”,然而“奭也文具難施”。就學術的應用而言,他認為鄒衍之學,固以嚇懾王公大人為主,也不抹殺他可能有牛鼎之意;然而鄒奭以下,多拾鄒衍遺業以干世主,淪至巫祝祥的境地矣。司馬遷對陰陽家的批判,無異已間接的批判了賈、董二子。班固生于不但災異學流行,而且讖緯學大盛之世。他追錄《治安策》及《天人三策》,實際上有此必要,蓋需溯此類學術的淵源也。但是,他尚能了解司馬遷之旨,并順此以批判仲舒以降諸災異、讖緯學大師。他說:

幽贊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著乎《易》《春秋》,然子贛猶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已矣。漢興,推陰陽、言災異者,孝武時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則眭孟、夏侯勝,元、成則京房、翼奉、劉向、谷永,哀、平則李尋、田終術,此皆納說時君著明者也。察其所言,仿佛一端,假經設誼,依托象類,或不免乎“億則屢中”。仲舒下吏,夏侯囚執,眭孟誅戮,李尋流放,此學者之大戒也。[36]

班固在此直指諸子假經學以言陰陽災異,為干世主之明例,并直接點破這種學術多是猜臆之學而已。是以顏師古注云:“言仲舒等億度,所言既多,故時有中者耳,非必道術皆通明也。”

司馬遷和班固皆欲究天人之際,但災異學的本身理論及其所用的方法,終究與以懷疑論、經驗論、實證論作為基礎的史學,不能合流,故馬、班和陳壽等史學大師多不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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