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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宋元明江西中南部及其鄰近地區的理學發展

撫州府是宋代陸九淵的故鄉,當地人多稱陸九淵與其兄弟陸九韶、陸九齡為三陸先生。[79]元代著名的理學學者吳澄也出身此地,盡管與陸九淵同鄉,但二人學術并無直接的淵源可見。吳與弼是明初撫州最重要的理學家,弘治本的《撫州府志》僅錄此一人而已,其門下門人數百人,且不乏后來成為知名學者。[80]不過吳與弼學術在當地僅僅一代以后便趨中衰,繼起的陳九川,與鄒守益、羅洪先、聶豹等人同為江右學派的重要領袖。[81]

至此可以回頭解釋徽州府學術發展的方向,如前述徽州當地士人先往外師從饒魯,相對的,同時代的吳澄這一支的學術則被徽州士人忽視。但饒魯這一支學術在饒州一帶的發展,約至明初便亦中衰,此后雖有吳與弼的學術繼起,但吳與弼的學術也僅傳一代便又衰落。因此徽州士人在饒魯以后,既有師從吳與弼,也有選擇往江、浙一帶師從莊昹的。不過無論是吳與弼或莊昹,其學術都與宋元以來的程朱學隔了一層。


江西其他府的學術風氣相對不盛,理學家亦少,只見到零星的幾例,并不足以深論其學術流傳與傳承。如南安府,宋代僅見一人師事黃干,以及明初譚震在陳獻章寓居當地時前往受學以外,其他都是受到王學的影響,或習于王守仁之門,或與吉安王學學者鄒守益、羅洪先等人游。[82]如袁州府,先后有人習于朱熹、黃干、吳澄門下[83],但入明以后竟無任何以理學聞名者,直到明中期以后才有羅彝、嚴堯日與吉安王學學者鄒元標、劉元卿等人相往來,闡明理學:

羅彝,字性庵……萬歷時詣京上書,賜深衣大帶,許以布衣游行郡縣,與鄒南皋、劉瀘瀟諸人闡明理學,江右士子宗之,稱性庵先生。[84]

嚴堯日,字用汲……鄒元標倡會講學,尤折節于堯日。鄒起都察院,招為幕屬,力辭……[85]

如瑞州府,宋代既有人與程顥往來,也有人受學于朱熹,此后各有人拜入饒魯與劉靜之門下,劉靜之即廬陵(入明以后改為吉安)理學學者。[86]明中期以后李應時與陳元琛兩位聞名于世:

李應時,號南川,上高人,少時從安福鄒東廓先生講學,東廓歿后,江西宗姚江者咸推李南川,同時顯官吳學詩、王京、李偕皆與交游,或就其家,或迎至各祠堂,設高座,率子弟北面受業焉。

陳元琛,字仍玉,高安人……以貢任南康府訓,督學駱日升聘主白鹿洞……咸謂江右征君章潢以后一人。[87]

從宋到元,或從明初到明中期,這幾個地區的學術發展并不連貫,當地士人常是跟隨鄰近地區大儒講學,其學術傳承亦及身而止,遂使當地學風往往跟隨其他地區的學術風氣而變,并未建立當地的學術傳承。[88]


吉安府學術自北宋以來已有歐陽修以學術聞名,并形成家學,在《宋元學案》為立《廬陵學案》。同一時期,另有蕭楚受業程頤之門,受其春秋學,持此傳其弟子胡銓,時值徽宗朝,蔡京當國,據載:

于時蔡京方專國,先生憤嫉其奸,謂京且將為宋王莽,誓不復仕,遂退而著書,明《春秋》之學。……陳直齋《書錄解題》稱其門人胡淡庵銓以《春秋》 登第歸,拜床下,先生告之曰:“學者非但拾一第,身可殺,學不可辱,毋禍我《春秋》乃佳。”后淡庵以孤忠讜論,震耀千秋。則其師弟子于《春秋》,非徒口講耳受者矣。[89]

胡銓從子胡箕亦以學術名。南宋以后則有劉靖之、劉清之兄弟聞名當世,其中劉清之因見朱熹而有志義理之學,二人都在《宋元學案》中有傳,為《清江學案》之首,楊叔方,號學睡先生,則傳劉清之之學。蕭楚與劉清之可說是當地比較重要的學術傳承。[90]

入元以后,劉霖從虞集游,虞集之學既承自吳澄,所以劉霖也被歸入《草廬學案》,[91]至于先前蕭楚與劉清之的學術傳承皆已沉潛不彰。

入明之初,吉安地區的理學發展稍衰,陳謨、劉髦二人皆未以理學聞名,僅見劉觀以理學教導鄉里間,他自述為學歷程:

吳文正公(按:即吳澄)嘗云:一舉作狀元,便謂事業了當者,鄙人也。斯確論。……吾幼見青紫赫奕,知進士之貴,輒慕為科舉之學。既臥病京師,讀儒先諸性理書,乃知科舉上更有此學,又輒慕為之。今殊覺進士非貴也。[92]

或有人請他著作傳世,他則回答:

朱子、吳文正之言,尊信足矣,何復言![93]

劉觀應是受到當地學術風氣的影響,從吳澄入手而習朱子學,所以一再稱引吳澄之言。盡管如此,他主要卻是靠自學而非有所師承。

較劉觀稍晚,另有羅倫、李中、李宗栻、羅欽順等幾位理學學者,四人都宗程朱學,俱皆自學有成,羅倫、李中與羅欽順等人在《明儒學案》有傳,皆被列入《諸儒學案》。當地傾向程朱學的勢力逐漸興起。

但這股勢力在王學傳入以后卻又沉潛下來。少數人如郭應奎曾往南京求學湛若水門下以外,其他幾乎清一色都是王學學者,或者是直接或間接受到王守仁及其門人學術的影響。以下幾章將再詳述。

值得注意的是,萬歷本《吉安府志》、《理學傳》,僅列八人:羅欽順、鄒守益、歐陽德、聶豹、羅洪先、劉陽、劉文敏、劉邦采,除了羅欽順以外,其余七人都是當地王學社群的領袖人物。[94]

綜而言之,吉安府在宋代主要受到程朱學的影響,有劉清之的學術在當地傳承,但勢力不大。元代當地士人則有親近吳澄學術者。但入明以后,幾位以理學名世的人物都無學術傳承,在新一波的學術風潮中,這些學術勢力相繼被王學所取代,吉安府從此成江右王學的中心所在。若把宋、元、明初與明中晚期兩段時期相較,吉安府在前期雖也有理學人物,但此地畢竟不是理學重鎮,所以不僅劉清之的學術傳承很快中斷,入元以后當地士人也轉向撫州一帶的吳澄學術。但在明中期以后當地士人紛紛轉向王學,名家輩出,加上其傳承延續不斷,遂使吉安成為當代王學最重要的幾個學術中心之一。也可以說,王學的傳入使吉安的學術生態完全丕變,并成為當地重要資產。


整體來看包括徽州府在內的江西一帶的學術發展史,程朱學在江西的勢力主要以徽州府、南康府、饒州府一帶為中心——徽州府是朱熹的故鄉,南康府則因有白鹿洞書院,饒州府有饒魯繼承其學,這三個府集中在江西北部,彼此鄰近。撫州府則是陸學淵源所自,逮及元與明初,又分別有吳澄與吳與弼出身于此。

這個圖像與我們利用一些大名字所勾勒出來的理學發展史的印象基本相合。盡管如《宋元學案》、《明儒學案》都以學派的方式分類,而學派的劃分標準之一又與地域有關,但過去學界對學術思想理論的討論往往集中在人物上,同時又可能把“江南”視為一個整體,因此對人物的地域性著墨不多,即使如陳榮捷對元代儒學的討論,也是劃出北方、江西與浙江幾大地域范圍。但一門學術不僅很難流行于全江南,也不容易整個江西或浙江都是其學術勢力范圍,因此學術的地域性也是必須注意的重點,一位學術領袖所在地往往是這門學術最發達、門人弟子最多的地區,以這些理學家為中心,吸引地方上的小讀書人前往學習,影響力的高低與距離的遠近成反比。——在第三、四兩章對吉水與安福學術的討論中將再談到。

第二,學術理論的創發與傳承其實是很精英性的,主要以一些學術領袖為中心展開,地方上的小讀書人未必能夠在這些學術傳承中扮演太多的角色。地方上的小讀書人在習得理學以后,盡管可能在地方上形成傳承,但這些學術傳承往往經歷一兩代便告中斷。學術思想史的研究進路多以學術領袖為中心,此一取向確有其必要性。

于是我們也注意到從宋到元以迄于明初的理學傳承中斷的問題,尤其是宋元與明初的學術差異最大。盡管我們也可利用《宋元學案》與《明儒學案》很快得到類似的答案,至通過對方志的詳細考察,我們也更確定了理學傳承的精英性,以及可以更細部地劃出理學傳承中斷或沉潛不彰的更精確時間。

第三,長期以來,我們并未深入了解明中期王學的興起,如何迅速成為當代顯學的學術脈絡與思想背景,通過這些考察,我們看到一方面理學傳承的中斷或沉潛不彰,使得明中期以前的思想界出現一個真空層,于是引起各方學術的競逐;一方面,地方上的小讀書人雖未能成為理學傳承的承載者,但這些小讀書人對理學的追求,卻是促使理學更加社會化的關鍵因素。


前文對各府的考察,顯示理學的兩大重鎮:江西與浙江,從元到明初的學術傳承的情形,確實遠遠不如宋、元兩代之間的學術傳承關系密切,元代理學與明初理學間的淵源,也不如宋、元兩代之間的理學淵源深,以致明初地方上的理學發展,大多是無所師承,而是通過其他方式自悟其學的。這也形成明初江西、浙江一帶學術的特色。這項特色,很可能不僅限于江西、浙江兩地而已。

于是,很自然的結果是明初有許多思想無所師承,自我啟悟而成學,并自成一家的人,這批人又多被列入《崇仁學案》或《諸儒學案》中。在南方,尤其在江、浙、贛一帶,吳與弼隱然形成宗派,相對于其他同時代的理學家,他的學術是比較得勢的。曾拜入吳與弼門下的陳獻章,則在廣東形成著名的江門心學。

明初理學家應有重新建立理學傳承的想法,于是各家紛起的同時,彼此也存在著競爭關系。由于明初政治風氣與社會控制仍嚴,理學在民間與地方的發展仍很有限,理學家并未從事有規模的講學活動,所以我們看到的仍然是比較少數的、精英的取向的學術流傳過程,但理學的發展已蘊蓄了不少動能,當王守仁在正德年間提出新說,其學術一代代相傳,遂成功形成宗派,并成為明中晚期最大也最主要的理學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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