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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永平軍的成長與蛻變

隨著安史之亂與李光弼時代的結束,河南的政治版圖將面臨一輪大的調整。在這次調整中,我們將看到新的政治勢力是如何在河南一步步站穩腳跟并發展壯大的。河南藩鎮的這種發展壯大在舊史中常被歸因為代宗的“寬柔無怒,一切從之”[1]。但如果考慮到唐廷此時面臨的來自西部異族的恐懼性威脅,以及在代宗初年關中與宮廷的一系列不穩定情形,同時還有長期戰爭對唐代社會與唐人心靈所產生的持久性影響,以及軍事布局制衡方面等的考慮,那么我們或許可以理解代宗對包括河南在內的諸多藩鎮所采取的所謂“姑息”政策。[2]事實上,代宗的“姑息”政策是有前提、彈性和底線的,在此后的河南政局變化中我們將看到這種政策的應用。同時,河南藩鎮也不像我們所想象的鐵板一塊,隨著時局的變化,我們將看到它們不同的走向與裂變。而利用藩鎮間的這種差異,代宗也將以一種比較委婉的手段為重新爭得河南的控制權以及應對河南的新危機進行努力。

一、平盧系藩鎮的崛起

在安史之亂與李光弼時代結束后,河南政治格局出現了新的變化。在東部,平盧軍由侯希逸率領于寶應元年來到青州,于是原淄青節度使田神功以州讓希逸[3],唐廷遂“以平盧節度使侯希逸為平盧、青、淄等六州節度使,由是青州節度有平盧之號”[4]。此后希逸為軍將所逐,其內弟、同為南下的平盧軍將李正己(李懷玉)被立為節度。大歷前期,李正己已統有淄、青、齊、棣、登、萊、沂、密、海諸州,膠東半島、膠萊平原以及魯中山地的一部分現已成為其勢力范圍。

當田神功讓出淄青等州后,原兗鄆節度使能元皓可能也在這時去世,田神功很自然地移至兗鄆間,被唐廷任命為兗鄆節度使。[5]廣德元年,代宗幸陜,史稱:

公(指田神功)首來扈從,都知六軍兵馬。每食宿,公皆躬自省視。上(指代宗)感焉,方委以政事,公涕泣固辭而止。二年拜汴宋節度,遷兵部。[6]

田神功是平定安史之亂的平盧系功臣,此時的扈從更加深了代宗對其的好感。不過從上述史料來看,代宗很可能有意在亂后將其調離河南留在中央,顏真卿的《八關齋會報德記》很委婉地將其稱為“方委以政事”。但田氏顯然更喜歡留在地方,因為那是他的權力所源。代宗當然也不便于勉強,并且因為田的扈從更詔加其為汴宋節度。而投降唐廷的原叛軍汴州刺史張獻誠則被調任為山南西道節度。

田神功當時的治所在汴州,統轄汴、宋、曹、徐、兗、鄆、濮、泗八州之地[7],這一地區包括黃河沖積平原的一部分,以及平原東側與魯中山地間一片海拔較高的過渡地帶。雖然這一地區在亂中也頻遭戰火沖擊,但仍不失為河南最富庶的地區。更為重要的是,安史之亂以來堙廢的汴水漕運在此時經由劉晏重開[8],而田神功所轄的汴、宋、徐、泗諸州正在漕運一線。換言之,唐廷的生命線汴水此時正經過田氏的轄區,這一重要地位顯然是他鎮無法比擬的。

與東部和中部相比,河南西部的局面則要復雜得多。原陳鄭潁亳節度使李抱玉在邙山之敗后退至澤州,專在澤州一帶與史朝義軍隊對抗,目的應當是扼守天井關,防止叛軍沿太行山麓北上,并且重振再次南下的力量。代宗即位后,李抱玉被任命為澤潞節度使,治所也移至更北的潞州。澤潞位屬原河東道南部,換言之,李抱玉轄鎮的軍政中心現已移至河東,與河南的聯系已大打折扣。但其仍舊領有陳、鄭諸州,其節度之銜亦以陳鄭、澤潞并稱。[9]

安史之亂結束后,河北諸州被分授予叛軍降將,澤潞也因此成為控扼河北諸鎮的重要藩鎮,其戰略重心已完全轉向經營河北[10],這也成為此后澤潞、昭義(河北藩鎮)二鎮能合并的地緣政治原因所在。李抱玉的澤潞勢力退出河南的主要標志,就是其逐漸讓出所領之河南諸州。最早讓出的可能是亳州,亳州在安史之亂結束后,當即被割屬于滑州刺史令狐彰。陳州據考在大歷五年(770)時已經不屬澤潞所管[11],其很可能在脫離澤潞后,也被劃歸為滑亳節度使。[12]至于鄭、潁二州則有明文記載在大歷五年由澤潞讓出,遙歸京西涇原軍所管。[13]鄭、潁二州雖屬涇原軍所管,但主要是為其提供軍糧廩食,因此在行政上與涇原軍的聯系是很薄弱的。其實,鄭、潁二州在割屬涇原前,其對澤潞的意義也主要是經濟上而非行政上,因為澤潞節度李抱玉當時還身兼鳳翔節度使,長期率領防秋兵在鳳翔屯駐,而軍食來源就是本道所領的鄭、潁二州。[14]由此可見,河南諸州雖遭戰火洗劫,但在經濟上,尤其對于貧困的京西地區而言,仍舊具有相當的意義。而也正由于鄭、潁二州對京西諸鎮的意義只是經濟上而不是行政上,因此它們與后者的關系實際上不可能維持太長時間,最終還是將隸屬于臨近諸鎮。而河南藩鎮因其地緣優勢,當然也就成為此二鎮改隸的首選對象。

事實上,安史之亂結束后在東都、河南附近由澤潞所管轄的地區,在大歷時期都經歷了一個逐漸脫離澤潞的過程,這在日野開三郎教授論述河陽三城的問題時已有提及。[15]但這種行為并不是中央要有意削弱澤潞的實力,而是澤潞轄州這種極不自然的情形本身就是因戰爭而造成的一種臨時性狀態,本就具有調整的意義。而李抱玉的忠于唐廷則是中央得以對澤潞轄州進行調整的一個前提條件。到了李抱玉之弟李抱真的時代,澤潞因為其長期效忠唐廷的表現以及對抗河北藩鎮的需要,它的北部領地獲得了新的擴展。這不僅彌補了它此前在河南的損失,而且也使它與河南徹底斷絕了行政上的關系。[16]

與澤潞勢力逐漸退出河南不同,來自南方的淮西勢力則開始進入河南。河南西南部與淮西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安史之亂爆發初期的來瑱時代。[17]在王仲昇擔任淮西節度使時,其就領有河南的許、豫(蔡)二州。但由于許、豫(蔡)周近是朝叛對峙的地區,所以王仲昇的駐地與實際統轄地區可能主要還是在淮河以南。寶應元年,王仲昇戰敗被擄,李忠臣代之為淮西節度。此后李忠臣不僅會同諸軍成功收復東都,而且在吐蕃侵犯西陲之際因扈從及時深得代宗信賴,史稱:

永泰元年,吐蕃犯西陲,京師戒嚴。代宗命中使追兵,諸道多不時赴難。使至淮西,忠臣方會鞠,即令整師飾駕。監軍大將固請曰:“軍行須擇吉日?!敝页紛^臂于眾曰:“焉有父母遇寇難,待揀好日,方救患乎!”即日進發。自此方隅有警,忠臣必先期而至。由是代宗嘉其忠節,加本道觀察使,寵賜頗厚。[18]

關于李忠臣當時的領州和治所,史料沒有給出一個統一明確的說法,且淮西一鎮自設立以來行政建置變化就頗為頻繁。我們在這里比較關心的是治所問題,據《舊唐書·李忠臣傳》載:“寶應元年七月,拜忠臣太常卿同正、兼御史中丞、淮西十一州節度。尋加安州刺史,仍鎮蔡州……(大歷)五年,加蔡州刺史。”新書本傳則曰:“淮西節度使王仲升(昇)為賊執,以忠臣為汝、仙、蔡六州節度使,兼安州。”又《新唐書·方鎮表二》:“(大歷八年)淮西節度使徙至蔡州?!背P枴妒诶钪页加移蜕渲啤穭t稱李忠臣之銜為:“淮西節度觀察處置等使、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工部尚書,兼安州蔡州刺史,御史大夫、上柱國、西平郡王?!?a id="w19">[19]此制文所作時間在大歷七年(772)。[20]身為淮西節度使的李忠臣一人身兼安、蔡二州刺史,這在當時是一個極特殊的現象。它或許提醒我們,淮西鎮的政治中心有兩個,一個是淮河以南的安州,一個則是河南的蔡州。雖然上引《舊唐書》和《新唐書》對于李忠臣究竟是鎮安州還是蔡州提供的信息互相抵觸又模棱兩可,且信息的準確與否我們也不能完全確定,但它至少能反映這樣一個趨勢,即位于河南的蔡州逐漸成為或更重要地代表著淮西的政治中心?;次髦嗡坪幽系倪@一趨勢,顯然應該與安史之亂結束后,全國軍政局勢由戰爭轉向和平這一大的背景有關。從區位上來講,蔡州無疑比安州更具有作為治所的優勢,那么如果淮西的治所原來因為安史叛軍控制河南西部而被安排在安州的話[21],現在確實當是移至蔡州的時候了。而學者也或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將淮西看作與淄青、汴宋并列的河南三大節鎮之一。

有關河南三鎮的軍團構成情況,辻正博等學者很早便進行了考察,無論節帥、軍將還是士兵,淄青、汴宋、淮西三大鎮核心的軍隊構成都是來自亂前河北的平盧節度使麾下。[22]換言之,河南現在已經成為平盧系軍人的天下,三大平盧系軍閥分別占據了河南東、中、西部的主要版圖。隨之而來的,則是這些新興的河南藩鎮開始逐漸顯露出一種自立化的傾向。最突出的表現便是節帥的廢立由本鎮內部產生或決定,而不由中央主導。永泰元年淄青軍人驅逐侯希逸,擁立前兵馬使李正己為帥;大歷八年汴宋防秋兵因田神功薨逝盜歸本道,神功弟神玉被委以權知汴州留后;大歷十四年(779)淮西將領李希烈脅逐李忠臣,被唐廷任為淮西留后。代宗對這三起事件都采取了默認或保守的應對態度,因而也就被認為是“姑息”藩鎮的表現之一。但正如德宗在貞元元年(785)的《宣慰平盧軍陷淮西將士敕》中所稱的:

淮寧軍(淮西此后的軍號)將士等,頃自平盧,來赴國難,涉溟海不測之險,滅兇賊作亂之徒。其后分鎮淮西,防秋隴上,奉我王事,久著勛勞?;蜿壤弦姶?,子弟相繼,舉其誠效,并是勛臣。[23]

對于這種“久著勛勞”,舉族并為“勛臣”的功臣藩鎮,如果唐廷果真采取一種強硬立場,則勢必會對安史之亂后一大撥因平叛之勛而崛起的藩鎮產生連鎖效應,這在輿論上顯然是不得不考慮的一個問題。況且這些河南藩鎮在大歷前期屢有防秋之功于唐廷,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代宗之特別優待河南藩鎮未嘗不是其努力樹立新型朝藩關系的一種表現。只是代宗的這種優待確實日益助長了淄青、汴宋、淮西三大鎮的自立化趨勢。但是,河南的另一藩鎮——滑亳,卻著實在大歷時期走上了一條與淄青、汴宋、淮西完全不同的道路。

二、令狐彰與滑亳的特殊性

滑亳鎮也是在安史之亂平定后設立的河南藩鎮,首任節度使是令狐彰。令狐彰原是出于安史軍隊的將領,不過其在隨史思明南下被任命為博滑二州刺史、引兵數千戍滑臺后,便潛謀歸順唐廷。舊書本傳稱:

會中官楊萬定監滑州軍,彰遂募勇士善于水者,俾乘夜涉河,達表奏于萬定,請以所管賊一將兵馬及州縣歸順,萬定以聞。自祿山構逆,為賊守者,未有舉州向化,肅宗得彰表,大悅,賜書慰勞。時彰移鎮杏園渡,遂為思明所疑,思明乃遣所親薛岌統精卒圍杏園攻之。彰乃明示三軍,曉以逆順,眾心感附,咸悉力為用。與賊兵戰,大破之,潰圍而出,遂以麾下將士數百人隨萬定入朝。

令狐彰的歸順之舉在當時具有兩方面的意義,其一就是本傳所稱的“自祿山構逆,為賊守者,未有舉州向化”。而令狐彰就是“舉州向化”的第一人。其二,據《資治通鑒》等相關記載判斷,令狐彰的歸朝很可能是在唐軍邙山之敗后,或至少是叛軍方面并不占劣勢的時候[24],這樣一來,他的歸順對于唐廷就有雪中送炭的意味。因此肅宗對于令狐彰也特予厚賞,并詔拜其為滑州刺史、滑亳魏博等六州節度,令鎮滑州,委平殘寇。不過對于僅攜麾下將士數百人入朝的令狐彰來說,“委平殘寇”顯然是一個過高的要求。令狐彰此后應當是從元帥諸軍參與了對叛軍的討伐,但其在此中所擔負的任務應該相當有限,因為史料并未就其討叛之事留下任何記載。而令狐彰的滑亳魏博等六州節度在當時也顯然只是個虛銜。

安史之亂平定后,令狐彰正式移鎮滑州,由于魏、博等河北諸州現已割屬給叛軍其他將領,所以令狐彰其時所領只有河南的滑、亳二州。滑、亳二州在地域上并不相連,令狐彰的經營中心其實主要是在滑州,亳州對其意義很可能類似于鄭、潁二州對澤潞的意義一樣,為自叛亂發生以來,頻“當寇沖,城邑墟榛”[25]的滑州提供經濟方面的支持。雖然史料顯示,令狐彰對當時河南中西部的影響可能并不局限于滑、亳二州,潁州、陳州在不久后應該也受其節制[26],但兩唐書本傳卻只是對其經營滑州的情況進行了頗為詳細的描寫,如舊書本傳稱:

彰在職,風化大行?;莜忦晡磸?,城邑為墟,彰以身勵下,一志農戰,內檢軍戎,外牧黎庶,法令嚴酷,人不敢犯。數年間,田疇大辟,庫藏充積,歲奉王稅及修貢獻,未嘗暫闕。時犬戎犯邊,征兵防秋。彰遣屬吏部統營伍,自滑至京之西郊,向二千余里,甲士三千人,率自賚糧,所過州縣,路次供擬,皆讓而不受,經閭里不犯秋毫,識者稱之。

從上述描寫來看,與此前潛謀歸順時的表現一樣,令狐彰在大歷時期的行事也頗與其他出任節帥的安史降將有所不同,其內行治理、外修貢奉、征兵防秋且不犯秋毫,因此頗得中央之識。雖然在當時的河南,滑亳的軍事、經濟地位相較其他三鎮還略有差距,但在政治認可上,令狐彰的地位卻并不在其他三鎮的節帥之下。

令狐彰頗異其他兩河藩帥的行事風格,在大歷七年其臨終之時以更加明顯的方式顯示出來。史稱其臨終,手疏辭表,誡子以忠孝守節,又舉能自代。其遺表曰:

臣自事陛下,得備藩守,受恩則重,效節未終,長辭圣朝,痛入心骨。臣誠哀懇頓首頓首,臣受性剛拙,亦能包含。頃因魚朝恩將掠亳州,遂與臣結怨,當其縱暴,臣不敢入朝,專聽天誅,即欲奔謁。及魚朝恩死,即臣屬疾苦,又遭家艱,力微眼暗,行動須人,拜舞不能。數月有闕,欲請替辭退,即日望稍瘳,冀得康強,榮歸朝覲。自冬末舊疾益重,瘡腫又生,氣息奄奄,遂期殞歿,不遂一朝天闕、一拜龍顏。臣禮不終,忠誠莫展,臣之大罪,下慚先代,仰愧圣朝。臣謁誠事上,誓立大節,天地神明,實知臣心,心不遂行,言發自痛。當使倉糧錢絹、羊馬牛畜,一切已上,并先有部署。三軍兵士、州縣官吏等,各恭舊職,祗待圣恩。臣伏見吏部尚書劉晏及工部尚書李勉,知識忠貞,堪委大事,伏愿陛下速令檢校,上副圣心。臣男建等,性不為非,行亦近道,今勒歸東都私第,使他年為臣報國,下慰幽魂。臨歿昏亂,伏表哀咽。[27]

這份以情自疏的上表不僅將令狐彰始終未及入朝的原委及愧疚之情一一道來,讀之令人動容。更重要的是,令狐彰決意以土地兵甲籍上朝廷,并將節帥之任命徹底還歸中央,顯示了與其他兩河藩鎮決然不同的態度。據說代宗覽此表后“嗟悼久之”[28],又以此表宣示百僚,“當時在位者聞之,無不感嘆”[29]。自安史之亂爆發十多年來,還沒有一個出自安史集團的將領會對唐廷再次表現出如此的忠直。因此令狐彰的上表請代即使從情感上而言,對帝國的君主及其官僚也是一種深刻的慰藉。

令狐彰于大歷八年二月去世,而史稱在上一年十二月辛未“滑州置永平軍”[30]。所謂“置永平軍”,其實就是中央賜滑亳節鎮“永平軍”之號,所以令狐彰在去世時,實際上的名義是“永平軍節度使”。雖說一個名號對藩鎮實質并無影響,但它在政治上卻是有意義的,這是唐廷在安史之亂后第一次賜以河南藩鎮軍號,這無疑在政治上更突出了滑亳與令狐彰的特殊地位。三月,代宗選擇了令狐彰推薦的工部尚書李勉出任永平軍節度使。雖然李勉在赴任之前,滑亳鎮也出現了“三軍逼奪情禮”[31]、令令狐彰之子建繼任節度的騷動,但由于令狐建的“誓死不從、舉家西歸”[32],騷動也就很快平息了。

總之,令狐彰特殊的舉動現在為藩鎮的權力交接樹立了一個很好的榜樣,而代宗的賜滑亳為永平更顯示了唐廷對于這種舉措的贊揚與鼓勵。不過滑亳鎮在政治地位提高的同時,也將面臨一個更為嚴峻的現實問題,那就是現在的永平軍將是河南藩鎮中唯一一個以文臣出任節帥的藩鎮。在平盧系軍閥掌控大局的河南,新任永平軍節帥李勉不得不考慮其與淄青、汴宋、淮西三大藩鎮間的關系。因為作為中央任命的節帥,他的一舉一動很可能被這些藩鎮當作中央意向的反映而理解。

從史料記載來看,身為宗室大臣的李勉為人清廉中正,史書對其此前任職經歷有比較詳細的記載,但對其任職永平軍后的情況,卻只云:“在鎮八年,以舊德清重,不嚴而理?!倍笥痔岬揭痪洌骸皷|諸侯雖暴驁者,亦宗敬之?!?a id="w33">[33]這種關于任職描述的詳略差異顯然不是史書編纂者有意為之的結果,它其實正反映了李勉擔任永平軍后施政策略的一個主旨,即維持滑亳鎮與河南既有的穩定狀況,尤其是與鄰鎮相安無事的關系。而這,顯然也是代宗所愿意看到的。

三、李靈曜之亂及其影響

對于大歷后期的唐廷來說,滑亳鎮的權力更迭并不是一件影響當時河南政治格局的大事。河南真正的危機,或者說將對整個河南政治地理版圖產生重要影響的事件是大歷十一年(776)汴宋留后李靈曜的叛亂。有關李靈曜叛亂的原委,各書記載略有不同,然以《資治通鑒》及《舊唐書·代宗紀》最為翔實可靠,據《資治通鑒》載:

(大歷十一年)五月,汴宋留后田神玉卒。都虞候李靈曜殺兵馬使、濮州刺史孟鑒,北結田承嗣為援。癸巳,以永平節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乙未,以靈曜為濮州刺史,靈曜不受詔。六月,戊午,以靈曜為汴宋留后,遣使宣慰。秋七月,田承嗣遣兵寇滑州,敗李勉……(八月,)李靈曜既為留后,益驕慢,悉以其黨為管內八州刺史、縣令,欲效河北諸鎮。甲申,詔淮西節度使李忠臣、永平節度使李勉、河陽三城使馬燧討之?;茨瞎澏仁龟惿儆巍⒆颓喙澏仁估钫航赃M兵擊靈曜。[34]

我們發現,僅在短短的四個月里,中央對待汴宋的態度就發生了數次戲劇性的變化。

在八月中央征討李靈曜的軍事行動前,圍繞李靈曜事件出現了這樣幾個重要人物,一個是被李靈曜所殺的濮州刺史孟鑒,他的被殺隨后成為整起事件的導火線;一個是李靈曜結援的魏博節度田承嗣;另一個則是永平軍節度使李勉。我們首先需要關注的是田承嗣,身為魏博節度的田承嗣是安史叛亂結束后令唐廷最為頭痛的叛軍降將。一年多前他盜據相衛,致使代宗發河北、河東、河南等諸道兵對其進行討伐。田氏為人狡黠多謀,雖一度因部將叛懼,遣使歸降,但實際并未放棄攻城略地的計劃。到大歷十一年春天的時候,田氏第二次上表請降,代宗亦一如既往寬赦其罪,令其入朝,但史載“承嗣逗留不至”[35],似乎仍存觀望之姿。果然不久后,田氏再一次找到了出兵騷擾鄰鎮的絕佳口實,只是這一次其出兵的對象已經不再是同屬河北的昭義(即相衛),而是河南的汴宋。因為在這年夏天,由于汴宋留后田神玉的去世,當鎮內部出現了節帥繼任的矛盾。

李靈曜可能因“都虞候”[36]的身份在田神玉死后獲得了節帥繼任的主動權,但他或許并未贏得當鎮所有將領的支持,身為兵馬使的濮州刺史孟鑒應當就是其反對者之一。濮州的地理位置在當時的汴宋鎮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它緊鄰黃河,越過黃河,對岸便是魏博的會府魏州。河上的濮陽津是連接汴宋、魏博二鎮的重要據點,自古為津渡之要。因此如同在安史之亂中一樣,此時的濮州也是河南藩鎮與魏博對峙的前沿陣地。自田承嗣在一年多前挑起戰亂,身為討叛藩鎮之一的汴宋鎮,在它的支郡濮州應當是安排了為數不少的兵馬。而這或許也就成了田神玉死后,孟鑒得以與李靈曜叫板的資本所在。孟鑒身為濮州刺史,其職責理所當然應該是防范和控扼魏博。而李靈曜既然想要除掉孟鑒,拉攏魏博作為其后盾則顯然是一個很好的策略,這可能才是所謂“北結田承嗣為援”的實質。而李靈曜應付唐廷的理由也很容易找到,他完全可以向代宗解釋,由于孟鑒的強硬,可能導致當時心存觀望的田承嗣再一次發動叛亂。這無疑是極具說服力的一個理由,因為唐廷在當時最盼望的就是田承嗣盡早入朝。所以我們看到,在李靈曜殺死孟鑒后,唐廷并沒有立即授予其汴宋留后之銜,而首先想到的是授予其濮州刺史之銜。原因就在于唐廷很自然地認為,李靈曜能夠代替強硬的孟鑒處理好與田承嗣的關系,而這無疑就是李靈曜向中央所表達的理由。至于以永平軍節度使李勉為汴宋留后,則顯然不僅是因為永平軍在地域上臨近汴宋的原因,更主要的也是考慮到李勉所具有的中央背景。

但是很快,代宗發現李靈曜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個濮州刺史的職位,但孟鑒已死,而前者又表示出能與田承嗣相安無事的意向,于是面對李靈曜的強硬態度,代宗還是遵從其即位以來對待東部藩鎮的慣例加以妥協了。不過有趣的是,事態并未就此平息,反而在此后又發生了急劇的變化。首先是一個月后田承嗣的兵寇滑州。對于田氏來說,他當然也可以借口朝廷任命李勉而不是李靈曜為汴宋留后而對前者進行征伐,但唐廷實際上在六月已經任命后者為汴宋留后了,因此若田氏以“未知此命”而冒然出兵滑州,雖然也可說得通,但總不免有牽強之嫌。而且若果真如此的話,在獲得留后之銜后已與田承嗣無甚瓜葛的李靈曜,縱然不對前者的兵臨河南采取征討的姿態,也絕不至于像后來史料中記載的那樣,與田氏形成密切呼應,并在田氏兵敗河南后,也企圖脫身北走,逃歸田氏。

因此更可能的情況是,田承嗣是再一次得到李靈曜的請求而南下施援的。而后者此次結援田氏的原因就是《資治通鑒》所說的,其試圖以其黨為管內八州刺史、縣令,欲效河北諸鎮的舉措可能遭到了中央的拒絕。盡管李靈曜此舉未必在一開始就是針對中央,其很可能是想在汴宋立即建立起個人權威,這不僅是因為汴宋畢竟曾經是一個由田氏長期經營的地區,而且可能考慮到既然有一個反對他的濮州刺史孟鑒在先,就不免會讓人擔心出現第二個或第三個。李靈曜很可能是想故伎重演,利用田承嗣的威脅為自己經營汴宋尋找借口。當然,也可能像《資治通鑒》所透露的信息那樣,李靈曜的這種使汴宋完全效法河北的舉措引起了代宗的反感。[37]或者說,他的這種舉措至少遭到了為代宗所信賴的前汴宋留后李勉的不滿或抵觸。所以,正如其之前借田承嗣之機除掉孟鑒一樣,其可能想再次依賴田氏的力量給李勉制造壓力,從而鞏固其在汴宋的地位。

然而,李靈曜可能忽略了兩個更重要的問題。首先,與其他兩河藩帥,即使是此前對抗唐廷的田承嗣相比,他的資歷還不足以幫助他與代宗討價還價。此外更重要的是,不久前剛剛結束與唐廷對抗的田承嗣,因李靈曜的“結援”而重生事端,并將矛頭伸向了河南,這可能是代宗決意討伐后者更為根本的原因。如果我們聯系李靈曜事件前后,河南的另兩大藩鎮——淄青與淮西,尤其是晚于李靈曜事件不久的淮西鎮內部節帥交替的事件來看,同樣作為藩鎮內部的實力軍將,李正己與李希烈得以成功脅逐節帥,并獲得中央認可獲得旌節的前提條件,不僅是他們都獲得了當鎮內部大多數軍將的支持,而且也是因為他們都將當鎮的矛盾消化于藩鎮內部。這樣一來,他們既對穩定當鎮的形勢做出了貢獻,并且也未對鄰鎮的局勢造成影響。然而,李靈曜的策略卻是適得其反,身為“都虞候”,他當然也有資格嘗試成為節帥的努力[38],況且田神玉已死,其所面對的境況似乎還要好于之前的李正己與之后的李希烈。但是他贏得當鎮同仁的支持可能還不夠,孟鑒的挑戰就是個警訊。更重要的是,他錯誤地將汴宋鎮內部的矛盾擴大到了鄰鎮的永平軍,并且還引來了河北的田承嗣,而后者又恰恰是唐廷在當時極力要壓制的對象。于是,李靈曜的這種突破代宗姑息河南藩鎮底線的行為,不僅給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也給汴宋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

而對于田承嗣來說,不管具體理由是什么,其均可以像之前出兵相州那樣,以“他州騷擾,鄰境救災”[39]為名出兵干涉。即使最終師出不利,至少還可以退還本鎮,并將出師之名轉扣在李靈曜頭上。而與李靈曜最大的差別在于,田氏深諳鄰鎮矛盾與中央對其的態度,即使對其盜據相、衛的行為,中央都可以一而再地赦免他,那么再而三地寬宥他侵擾河南的舉措也未嘗不是沒有可能。而且,出兵河南給中央制造壓力,也未嘗不是為自己尋找逗留不朝的一次絕好機會。事實證明,到李靈曜之亂平定后的大歷十二年(777)三月,田承嗣第三次上表請降,“上亦無如之何,庚午,悉復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40]。田氏顯然成了此次事件中最大的受益者。

以上的推斷當然未必完全正確,但我們認為,將李靈曜的叛亂置于這樣一種地緣關系中來進行解讀,或許也不失為理解李靈曜事件,以及重新認識唐廷與兩河藩鎮關系的一條有效途徑。在接下去的論述中,我們也將以同樣的思路來考察平定李靈曜叛亂的過程,因為平亂的過程也將對此后河南的地緣關系產生重要的影響。

從相關記載來看,平定李靈曜叛亂的時間不長。河陽三城鎮遏使馬燧與淮西節度李忠臣應該是此次征討中出力最多也是最得力的,因為他們主攻的是李靈曜的軍政中心——汴州。不過史稱在征討之初,兩軍也稍遇不順,李忠臣甚至想引歸淮西,幸賴馬燧固執不可,軍勢復振。此后兩軍破李靈曜于汴州,亦是馬燧不入汴州,成忠臣之功。河陽三城是唐廷在大歷中期扶植起來的新藩鎮,馬燧原是澤潞李抱玉手下的將領,因此在澤潞勢力退出河南后,河陽三城便成為一支重要的力量。史載其時“河陽兵冠諸軍”[41],其崛起之勢可見一斑。[42]馬燧在平定李靈曜后,便很快回鎮,沒有涉入此后的河南事務。而李忠臣在進入汴州城后,則果然專斷其功,并在十二月,被唐廷加以“同平章事,仍領汴州刺史,徙治汴州”[43]。于是淮西的勢力現在滲透到了河南中部。

永平軍在此次平亂中的表現亦深得中央賞識。雖然其與淄青在匡城(滑州屬縣)敗于田承嗣派救李靈曜的援兵,致使后者得以進軍汴州,但受府主李勉之命經營陳、亳二州的李芃,則不僅“練達軍事,兵備甚肅”,而且在“李靈曜據汴州,公私財賦,一皆遏絕”[44]之時,“又開陳、潁運路,以通漕挽”[45]。此后李靈曜逃至韋城(滑州屬縣),又為永平軍將杜如江所擒,史稱代宗“褒賞甚厚”[46]。與此同時,永平軍衙將劉洽也趁宋州刺史李僧惠為李忠臣所殺之際,成功占領了宋州。[47]既而李忠臣代鎮汴州,原本詔為汴宋留后的李勉也就還歸本鎮。不過宋州和泗州現在詔隸永平軍,劉洽也被李勉奏署為宋州刺史。[48]

至于此次平亂中淄青鎮的表現,時人王行先評論為:“小有逗留,未肯戮力?!?a id="w49">[49]不過李正己的“未肯戮力”恐怕并非針對李靈曜,而是針對田承嗣。田承嗣最為忌憚的河南節帥就是淄青的李正己,因此在上一年河南諸軍大破田悅于汴州之際,承嗣便已向正己示好。后者也因此暫時放棄了對田氏的討伐,按兵不進。而因李氏的觀望,望其項背的河南諸道兵也皆逡巡不敢前。此后李正己屢為田氏的入朝之請上表陳述,許其自新,因而對于此次與魏博重啟戰端,李正己顯然是有所保留的。而其在此后于匡城敗于魏博援兵之手,不知是否也與此有關。但李正己征討李靈曜的態度卻似乎很積極,并且由于李靈曜的軍事部署主要集中在西部,尤其是汴州周圍,因此李正己乘此次平亂,一舉拿下來了汴宋東部的曹、濮、徐、兗、鄆五州之地。淄青也成為此次平亂中斬獲實地最多的藩鎮。并且與李忠臣一樣,李正己也在亂后被加以“同平章事”一銜。

總之,由于李靈曜的叛亂,河南的政治格局現在發生了大的變動。三大平盧系藩鎮之一的汴宋鎮在亂后徹底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新三大節鎮——淄青、永平與淮西。到代宗的最后一年,即大歷十四年三月,唐廷乘淮西發生內亂、李忠臣為養子李希烈所逐之際,以任命李希烈淮西留后為條件,“以永平節度使李勉兼汴州刺史,增領汴、潁二州,徙鎮汴州”[50]。而淮西則仍治蔡州。

至此,代宗為不久即位的德宗留下了這樣一幅河南版圖:在東邊,李正己占領了“淄、青、齊、海、登、萊、沂、密、德、棣、曹、濮、徐、兗、鄆十五州之地,養兵十萬”[51];并“自青州徙治鄆州,使其子前淄州刺史納守青州”[52]。(見圖4)對于李正己來說,借李靈曜之亂,其勢力現已越過了魯中山地,到達河南中部。并且很重要的是,李正己現在控制了徐州,足以對江淮漕運造成影響。其又因“押新羅、渤海兩蕃使”之職,“貨市渤海名馬,歲歲不絕。法令齊一,賦稅均輕,最稱強大”[53]。史稱其“雄據東方,鄰藩皆畏之”[54]。這支曾經從河北舉鎮南逃的平盧軍現在已成為帝國最強大的藩鎮之一。

與李正己中分河南的是永平軍,同樣因受惠于李靈曜之亂,永平軍現在增領了汴、宋、泗三州,治所也移至了河南的中心汴州。而原來遙隸京西涇原軍的潁州,以及河南西部的陳州也已正式劃歸永平軍所有。[55](見圖4)對于永平軍來說,因轄有汴、宋二州,使得它得以控制汴河漕運,而轄有陳、潁二州,則又使它的轄區內多了一條陳、潁水路。當汴河漕運受到阻礙時,這條水路的作用就將體現出來。

圖4 大歷十四年河南藩鎮圖

雖然淄青、永平兩大藩鎮的成長主要都是得益于李靈曜之亂,但是兩者的成長道路從本質上來說還是不同的。淄青的成長依靠的是平盧軍舊有的功勛,其成長途經依循安史之亂以來代宗姑息兩河藩鎮的慣例。而永平軍的成長則不再是依靠當日的勤王之勞,更主要地則是大歷時期其為諸鎮所營造的奉國忘家的典范作用。于是其成長途經就已不再是舊有的朝藩慣例,而是新型的朝藩模式。而當大歷十四年帝國的新君主德宗即位之后,這種新型的朝藩模式就已經不再只是唐廷渴求的榜樣,而是必須要實現的目標。于是到這個時候,永平軍作為唐廷在河南代言人的身份也真正被確立了。當然,因循慣例并借此大獲發展的平盧軍,也將把自己推到與唐廷對峙的風口浪尖。


[1] 《舊唐書》卷144《陽惠元傳》。

[2] 關于代宗朝的對藩政策,可參見張國剛:《肅代之際的政治軍事形勢與藩鎮割據局面形成的關系》,《唐代藩鎮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1~30頁;樊文禮:《安史之亂以后的藩鎮形勢和唐代宗朝的藩鎮政策》,《煙臺師范學院學報》,1995年第4期。

[3] 《全唐文》卷338顏真卿《有唐宋州官吏八關齋會報德記》。

[4] 《資治通鑒》卷222“寶應元年五月”條。

[5] 參見《全唐文》卷338顏真卿《有唐宋州官吏八關齋會報德記》、《新唐書》卷144《田神功傳》。

[6] 《全唐文》卷338顏真卿《有唐宋州官吏八關齋會報德記》。

[7] 《舊唐書·田神功傳》和《新唐書·田神功傳》均載神功時統汴宋八州。《新唐書》卷65《方鎮表二·河南》寶應元年:“復置河南節度使,治汴州,領州八:汴、宋、曹、徐、潁、兗、鄆、濮?!薄顿Y治通鑒》卷225“大歷十一年五月”條:“癸巳,以永平節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焙ⅲ骸般?、宋、曹、濮、兗、鄆、徐、泗八州?!卑礉}州當屬澤潞節度,故此處從《資治通鑒》胡注八州說。另,泗州的歸屬在《方鎮表》中也顯得比較紊亂,似乎是先隸淄青后隸汴宋,但據《舊唐書》卷12《德宗紀上》、卷144《陽惠元傳》等相關記載看,泗州當不屬淄青。

[8] 參見《資治通鑒》卷223“廣德二年二月、三月”條。

[9] 如《全唐文》卷413常袞《授李抱玉開府儀同三司制》稱其為“陳鄭澤潞觀察處置等使”。

[10] 如《舊唐書》卷132《李抱真傳》言:“抱真密揣山東當有變,上黨且當兵沖?!?/p>

[11] 《全唐文》卷413收有常袞所作《授李抱玉河西等道副元帥制》《授李抱玉開府儀同三司制》二文,其先后順序已有顛倒。《授李抱玉開府儀同三司制》一文當在前,此文稱李抱玉職銜為“陳鄭澤潞觀察處置等使”,而《授李抱玉河西等道副元帥制》一文則稱“懷鄭澤潞觀察處置等使”??贾T史料,后文所作時間當在大歷五年。(《舊唐書》卷11《代宗紀》大歷五年正月辛卯,“鳳翔節度使李抱玉判梁州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而《授李抱玉河西等道副元帥制》即稱:“可兼充山南西道觀察處置支度營田等使,判梁州事,隴右懷鄭澤潞等使如故,充山南西道河西隴右等道副元帥。”)雖然不排除唐代制文在敘述節度職銜時有省略等情況,但也很可能說明陳州在大歷五年時卻已不屬澤潞所轄。

[12] 按《新唐書》卷65《方鎮表二·滑衛》載,大歷四年“滑亳節度增領陳州”。若新表此載屬實,那么陳州在大歷四年就當割屬滑亳節度使。

[13] 參見常袞:《大唐故四鎮北庭行營節度兼涇原潁鄭等節度觀察使尚書左仆射扶風郡王贈司徒馬府君(璘)墓志銘并序》(吳鋼主編《全唐文補遺》第六輯,西安,三秦出版社,1999年,第98頁)、《全唐文》卷419常袞《故四鎮北庭行營節度使扶風郡王贈司徒馬公神道碑銘》、《新唐書》卷138《馬璘傳》、《舊唐書·段秀實傳》、《新唐書·段秀實傳》、《新唐書》卷64《方鎮表一·涇原》。《舊唐書》卷152《馬璘傳》誤作“鄭、滑”。

[14] 《全唐文》卷682牛僧孺《崔相國群家廟碑》:“公以辟三府,由試大理寺直攝監察御史,四遷檢校倉部郎中兼侍御史,知鄭、潁兩州節度使觀察留后錄刺史事。時副元帥梁國公抱玉以全師軍岐下,餼饋廩食,悉責于公,急須草草,一呼三索,應卒尤翔,了辨綽綽?!?/p>

[15] 參見[日]日野開三郎:《唐河陽三城鎮遏使考》,《日野開三郎東洋史學論集》第一卷《唐代藩鎮の支配體制》,東京,三一書房,1980年,第256~297頁。

[16] 有關澤潞轄區沿革的考證,有賴青壽《唐后期方鎮建置沿革研究》(復旦大學1999年博士學位論文,第99~102頁)、陳翔《唐代后期澤潞鎮軍事地位的變化》(《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8年第3輯,第86~91頁)諸文。然而,由于以上有關澤潞轄區沿革的考證均以《新唐書·方鎮表》為核心資料,而后者普遍存在大量錯誤;同時,由于學者在進行澤潞鎮的轄區考證時,忽略了當時具體的政治語境,因此導致其考證存在不少錯漏之處。而在此基礎上考察澤潞軍事地位的變化,也就不免會產生某些與事實不符的偏差。

[17] 有關此問題,可以參見本書第四章第一節的相關論述。

[18] 《舊唐書》卷145《李忠臣傳》。

[19] 《全唐文》卷410常袞《授李忠臣右仆射制》。

[20] 《舊唐書》卷145《李忠臣傳》。

[21] 寶應元年淮西王仲昇戰敗,肅宗欲除襄陽節度使來瑱,遂以瑱為“安州刺史,充淮西申、安、蘄、黃、光、沔節度觀察”(《舊唐書》卷114《來瑱傳》),雖然此舉后未實現,但該記載或可說明淮西的治所時在安州。

[22] 參見[日]辻正博:《唐朝の對藩鎮政策にっいて——河南“順地”化のプロセス》,《東洋史研究》46:2,1987,第101~103頁。另可參見樊文禮:《唐代平盧淄青節度使略論》,《煙臺師范學院學報》,1993年第2期;樊文禮:《唐淮西節度使略論》,《煙臺師范學院學報》,1994年第2期。

[23] 《全唐文》卷54德宗《宣慰平盧軍陷淮西將士敕》?!短拼笤t令集》卷116作《貞元元年慰撫平盧軍先陷在淮西將士敕》,可見此敕文作于貞元元年,第608頁。

[24] 《資治通鑒》卷222“上元二年五月”條載令狐彰于其時歸朝。

[25] 《新唐書》卷148《令狐彰傳》。

[26] 如《新唐書》卷148《令狐彰傳》就言:“(令狐彰)怒潁州刺史李岵,遣姚奭代之,戒曰:‘不時代,殺之?!仓渲\,因殺奭,死者百余人,奔汴州,上書自言,彰亦劾之。河南尹張延賞畏彰,留岵使,故彰書先聞,斥岵夷州,殺之。”《全唐文》卷47代宗《賜李岵自盡詔》中留有“御史姚奭,巡至所部”的記載,明言潁州是令狐彰的“所部”。又按上言,陳州在大歷四五年間可能也劃歸滑亳所管。另據令狐棠《唐故棣州刺史兼侍御史敦煌令狐公(梅)墓志銘并序》載墓主令狐梅之祖令狐彰的官職為“義成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滑亳潁等七州觀察處置使、檢校尚書右仆射,封霍國公,贈太傅,又贈太師”(《全唐文補遺》第六輯,第168頁)。據我們的判斷,令狐彰所領不至有七州之多,況墓志言令狐彰職為“義成軍節度”,實義成軍的建立要晚到貞元時代,所以墓志所言亦未必可靠。但滑、亳、潁三州為彰所領的記載應該還是可信的。墓志夸大安史之亂時河南地區節帥領州數目之事不僅反映在令狐梅表述其祖令狐彰的官職中,在能元皓孫女能去塵的墓志中,我們也看到其稱祖父的官銜為“淄青兗鄆等八州節度使”(吳鋼主編《全唐文補遺》第四輯嚴軻《唐故女道士前永穆觀主能師(去塵)銘志并序》,西安,三秦出版社,1997年,第127頁)。其實能元皓在當時統轄的也不至于有八州之多。安史之亂時河南本身就為戰場,故而即使中央對節鎮有所規劃,與實際的情況也不盡相同,況且因戰爭發展也必然導致所領之州的不穩定。這些都為子孫凸顯祖父地位、夸虛其職銜提供了很好的條件。

[27] 《全唐文》卷394令狐彰《遺表》。

[28] 《舊唐書》卷124《令狐彰傳》。

[29] 《全唐文》卷512李吉甫《請錄用令狐通奏》。

[30] 《舊唐書》卷11《代宗紀》。

[31] 《舊唐書》卷124《令狐彰傳》。

[32] 《資治通鑒》卷224“大歷八年二月”條。

[33] 《舊唐書》卷131《李勉傳》。

[34] 《資治通鑒》卷225“大歷十一年五月—八月”條。

[35] 《新唐書》卷210《藩鎮魏博·田承嗣傳》。

[36] 有關“都虞候”的基本情況,可參見嚴耕望:《唐代方鎮使府僚佐考》,《唐史研究叢稿》,香港,新亞研究所,1969年,第220~228頁;張國剛:《唐代藩鎮軍將職級》,《唐代藩鎮研究》,第99~100頁。

[37] 《新唐書》卷212《藩鎮盧龍傳》言:“屬懷恩反,邊羌挐戰不解,朝廷方勤西師,故(李)懷仙與田承嗣、薛嵩、張忠志等得招還散亡,治城邑甲兵,自署文武將吏,私貢賦,天子不能制?!逼鋵嵾@種“自署文武將吏”的行為可能并不僅限于河北藩鎮,《舊唐書》卷118《楊炎傳》就載:“河南、山東、荊襄、劍南有重兵處,皆厚自奉養,王賦所入無幾。吏職之名,隨人署置;俸給厚薄,由其增損。”但我們認為,在田氏的時代,汴宋的官員任命權力可能很大程度上還是由中央所主導,鄭叔規《唐故銀青光祿大夫兵部尚書上柱國漢陽郡公贈太子少保馬公(炫)墓志銘并序》中就言:“廣德中,仆射田神功鎮大梁,朝論以田武臣,宜得良佐,除公(即馬炫)檢校兵部郎中,倅其戎政。轉鄆州刺史、理有異績。”(《全唐文補遺》第六輯,第105頁)它的自立傾向較之河北藩鎮可能還比較有限。

[38] 我們看到,不久后驅逐李忠臣而被唐廷任命為淮西留后的李希烈,其職務也是“都虞候”。(《舊唐書》卷145《李希烈傳》載李希烈其時之職務為“左廂都虞候”。)

[39] 《全唐文》卷47代宗《貶田承嗣永州刺史詔》中有“既云相州騷擾,鄰境救災,旋即更并磁州,重行威虐。此實自相矛盾,不究始終”之語。

[40] 《資治通鑒》卷225“大歷十二年三月”條。

[41] 《舊唐書》卷134《馬燧傳》。

[42] 有關河陽三城鎮遏使的發展,可參見[日]日野開三郎:《唐河陽三城鎮遏使考》,《日野開三郎東洋史學論集》第一卷《唐代藩鎮の支配體制》,第279~293頁。

[43] 《資治通鑒》卷225“大歷十一年十二月”條。

[44] 《全唐文》卷616裴垍《郭子儀傳論》。

[45] 《舊唐書》卷132《李芃傳》。

[46] 《舊唐書》卷131《李勉傳》。

[47] 《舊唐書·劉玄佐傳》和《新唐書·劉玄佐傳》皆言,李靈曜據汴州,劉洽將兵乘其無備,徑入宋州。《資治通鑒》卷225“大歷十二年十月”條《考異》已駁曰:“按劉昌以宋州牙門將說李僧惠歸順,則是僧惠先已為靈曜守宋州,朝廷因授宋州刺史耳。若僧惠未降,則洽不能得宋州;已降,則不敢取宋州。蓋僧惠已為李忠臣所殺,洽因引兵據宋州耳。舊傳欲以為洽功,故云然,其實非也?!?/p>

[48] 《資治通鑒》卷225“大歷十二年十月”條。

[49] 《全唐文》卷445王行先《為趙侍郎論兵表》。

[50] 《資治通鑒》卷225“大歷十四年三月”條。

[51] 《舊唐書》卷144《陽惠元傳》。

[52] 《資治通鑒》卷225“大歷十二年十二月”條。

[53] 《舊唐書》卷124《李正己傳》。

[54] 《資治通鑒》卷225“大歷十二年十二月”條。

[55] 《資治通鑒》卷226“建中二年正月”條稱“永平軍舊領汴、宋、滑、亳、陳、潁、泗七州”?!杜f唐書》卷132《李芃傳》:“永平軍節度李勉署奏檢校工部郎中、兼侍御史,為判官,尋攝陳州刺史。歲中,即值李靈曜反于汴州。”以此來看,陳州在李靈曜之亂前就已經正式歸屬永平軍節度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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