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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近代史所之籌設

1950年5月,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成立,是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國家級史學研究機構(gòu)。近代史研究所承接延安史學之脈絡,主要以華北大學歷史研究室人員為班底,其進駐全國史壇之中心,昭示了延安史學在新中國成立后的正統(tǒng)地位。令人不無疑惑的是,中科院為何率先成立近代史研究所,而非涵蓋更為全面的歷史研究所?時人對此如何認識,主持其事者有哪些考量?筆者爬梳相關(guān)檔案文獻及訪談資料,發(fā)現(xiàn)此一舉措背后不僅牽涉到郭沫若、陶孟和、范文瀾、陳寅恪、陳垣、向達等著名學者,亦折射出新中國成立初期史學界新、舊陣營微妙的緊張關(guān)系。

1949年7月13日,周恩來宣布:不久的將來必須成立為人民所有的科學院。[50]9月7日,周恩來在新政協(xié)籌備會各界代表的會議上作關(guān)于共同綱領(lǐng)草案初稿的報告,第43條就有“設立科學院為國家最高的學術(shù)機關(guān)”之語。[51]

1949年6月,在中宣部部長陸定一主導之下,中國科學院開始籌建工作。[52]9月,由錢三強、丁瓚起草的《建立人民科學院草案》強調(diào):過去兩大國立研究機關(guān)——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研究院——各自為政,設置的研究所疊床架屋。但兩院畢竟有20年的積累,新的科學院應在此兩院基礎(chǔ)上加以整理改組。并建議:中研院史語所“大部分已移到臺灣,其中不肯去的,現(xiàn)在留在南京一部分到了北平……歷史部分,沒有成為一個特殊單位的必要,可以并入各大學中。兩所中的考古部門,可以合并,由郭沫若主持之,地點集中在北平,名稱可以叫做考古學研究所”。[53]10月26日,原華北大學歷史研究室成員趙儷生則提出,新史學建設的具體表現(xiàn)便是新的通史、新的斷代史和新的專史之寫定,新時代的人民有理由向史學工作者“要求一部精嚴的新的通史”,并強調(diào)新通史必須“經(jīng)過廣大史學工作者有組織的集體研究與集體創(chuàng)作,方能完成”,因此有必要“組織并領(lǐng)導這一支達成任務的部隊”。[54]可以推測,在1949年9、10月間,對于中科院史學研究機構(gòu)之組建仍在討論之中。

不過,在此之前的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華北大學奉命移駐北平,其歷史研究室于4月由河北正定遷至北平王府井大街東廠胡同一號,對外仍稱華北大學歷史研究室。其人員有范文瀾、榮孟源、王禹夫、劉桂五、錢宏、賈巖、唐彪、王可風、牟安世等。[55]范文瀾一方面抓緊《中國近代史》上冊之修訂,為此在其居室多次召開討論會。[56]另一方面開始著手引進年青人員。據(jù)來新夏回憶,1949年8月下旬,范文瀾主持的歷史研究室“準備從學員中挑選幾位舊大學歷史系畢業(yè)的本科生去讀研究生,研習中國近代史,享受供給制待遇”。9月初報到者達12人。[57]范氏如此大規(guī)模地招兵買馬,顯然已經(jīng)得到授意,為在中科院成立國家級史學研究機構(gòu)做準備。而且其規(guī)劃布局以“中國近代史”為主體,意圖已頗為明朗。

1949年9月27日,新政協(xié)第一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規(guī)定在政務院下設科學院。科學院被設計為政務院所屬的、主管國家科技行政事務的政府職能部門,同時肩負科學研究的重任,可謂一身而二任。1949年10月19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舉行第三次會議,任命郭沫若為中科院院長,陳伯達、李四光、陶孟和、竺可楨為副院長。11月1日,中國科學院成立,院機關(guān)正式開始辦公。[58]中國科學院主要接收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靜生生物調(diào)查所等科研機構(gòu),并以之為基礎(chǔ),經(jīng)調(diào)整改組而成。事實上中國科學院與中央研究院之間具有相當?shù)倪B續(xù)性,[59]但在宣傳中刻意強調(diào)變革:過去的中研院是依附于國民黨政府的研究機構(gòu),而現(xiàn)在是為人民服務的科學院。[60]

1949年11月10日,中國科學院正式接管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所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圖書史料整理處。[61]隨后,中科院即開始考慮以北平研究院、中央研究院相關(guān)研究所為基礎(chǔ),著手組建人文社會科學領(lǐng)域的研究所。據(jù)竺可楨日記,1949年12月8日,中科院院長郭沫若,副院長竺可楨、陶孟和至三貝子花園之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所,召集全體人員,有研究員徐炳昶、黃文弼、馮家昇、王靜如,副研究員蘇秉琦、鐘鳳年,助理研究員許道齡、程溯洛、尚愛松,助理賈敬顏。由所長徐炳昶匯報工作。[62]是年12月15日,中科院副院長竺可楨至中研院圖書史料整理處,由郭寶鈞報告內(nèi)部情形:

緣南京歷史所搬赴臺灣后,大部人員如傅孟真、李濟之與董彥堂均去臺北,南京所留人員則來京,尚有傅樂煥(遼史)在美國,張焜(語言)在美國,夏鼐在浙江大學,王明(歷史)則于今日甫到京。故歷史、語言、考古、民族四部門因材料遷至臺北,研究工作甚難進行。歷史方面無研究員指導,賴家慶系助理。……考古方面郭寶鈞前曾幫同發(fā)掘安陽,下年度希望春季能前往,并于秋季至甘肅作史前發(fā)掘,及東西文化交通史及中原原始文化在河南之發(fā)掘。每次發(fā)掘需三萬斤小米,合九萬斤。民族方面完全停頓云云。[63]

郭寶鈞亦強調(diào)史語所主體遷臺,“歷史方面無研究員指導”;但中研院歷史、語言、考古、民族等確乎已有相當深厚的學術(shù)積累,率先建立相關(guān)研究所無疑成為中科院領(lǐng)導層的重要考量。

1950年1月14日上午,中科院開會討論1950年工作綱要。竺可楨和錢三強所擬稿經(jīng)丁瓚合成后加以修改,郭沫若對此稿不甚滿意,“尤其對于社會科學與歷史部份。歷史的材料由孟和根據(jù)各所報告列舉若干條交丁瓚寫成,其中有一項以改進新文[字]為歷史組重要工作,不知系何人之主張,因歷史所無人主張新文字,而亦未有人討論過”。[64]1950年2月6日,在文教委員會全體會議上,“翦伯贊問科學院之歷史語言研究所何以不研究近代史”。[65]可見直至1950年2月,中科院領(lǐng)導層對于史學研究所之具體設置及定位尚未確定。

1950年2月23日,郭沫若在院務報告中提出:“中[研]北研歷史研究所主要的工作在發(fā)掘,兩所如何歸并尚未想出好的方案,現(xiàn)正進行已往未完成之報告。此外將語言研究所獨立,歷史方面過去多注意過去,而忽略現(xiàn)實,現(xiàn)主要推廣現(xiàn)代史。”[66]其中值得注意者有三:(1)分隸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的兩個歷史研究所(筆者按:隸屬中央研究院的實為史語所)需要歸并,其重點工作即為考古發(fā)掘,將之合并組建考古研究所,實為順理成章。(2)語言研究原為中研院史語所之一部分,現(xiàn)將之分離出來,單獨成立語言研究所。(3)歷史方面“現(xiàn)主要推廣現(xiàn)代史”。可見此時已確定以“現(xiàn)代史”為歷史研究之重心,“近代史研究所”實已呼之欲出。

筆者注意到,在1950年的《中國科學院擬請任命之各所、臺、館正副負責人名單》中,唯有史學研究所的名稱頗為獨特:“近代史歷史 研究所 所長范文瀾 副所長劉大年”[67]。可見對于史學研究所之命名究竟為“近代史研究所”抑或“歷史研究所”,當時尚在兩可之間。但以范文瀾為所長則確定無疑。而據(jù)竺可楨日記,1950年3月20日“經(jīng)錢(指錢三強。——引者注)與郭沫若討論,結(jié)果已內(nèi)定如下:歷史所 所長范文瀾 副所長劉大年”。[68]3月23日又記:“至院開院務匯報。今日郭沫若報告科學院十七個所所長及若干副所長人名,計共卅一人……今日提出時,有機化學忽改為應用化學……而且郭沫若要范文瀾做所長,把歷史研究所改成近代史研究[所]。”竺可楨對郭沫若改變研究所名稱頗為不滿,甚至在日記中發(fā)牢騷曰:“院是大家的,非郭某一人的也。”[69]不過他憤憤于“郭沫若要范文瀾做所長,把歷史研究所改成近代史研究所”,對郭沫若多少有些冤枉。筆者認為,讓延安史學的領(lǐng)軍人物范文瀾出任中科院史學研究所所長,可能有中宣部甚至更高層之授意或指示,并非郭沫若所決定;而所謂“把歷史研究所改成近代史研究所”,主要亦為范文瀾之意。

1950年4月,范文瀾所率人馬仍稱華北大學歷史研究室,由華北大學支付經(jīng)費。是月24日,竺可楨“上午至東廠胡同一號晤范文瀾,知華北大學已將歷史研究所部份之事業(yè)費停付,渠有研究生二十余名,同事二人,均系供給制,但購書、做書架每月需二萬四千斤小米云,希望五月起能支付云”。[70]5月19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頒發(fā)由周恩來簽發(fā)的任命通知書:“茲經(jīng)政務院第三十三次政務會議通過,任命范文瀾為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長。”5月27日,政務院人事局致函范文瀾,隨函附送任命通知書,“希即察收到職”。6月1日,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再簽發(fā)任命通知。[71]因1950年5月華北大學歷史研究室劃歸中科院,改名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所通常以1950年5月作為正式成立日期。[72]

是年6月20~26日,中科院第一次擴大院務會議在京召開。近代史所確定研究方針為:“學習馬列主義,毛主席思想,以歷史唯物論的觀點和方法來研究中國近代史。批駁舊歷史中錯誤荒謬的觀點,發(fā)揚中國人民革命的英勇事跡,回復人民歷史的真面目,因此政治理論學習與業(yè)務研究采取并重不偏的態(tài)度。”總的研究任務確定為“編寫中國近代史”,“搜集整理中國近代史資料及編制中國近代史年表”,并開展專題研究。[73]

據(jù)梁承鄴披露,時任中科院副院長的陶孟和于1952年5月22日致函梁方仲,其中有“陳寅恪先生近況如何?科學院前年曾擬請其來京主持歷史研究,迄無結(jié)果。請便中一詢(最好直接不要經(jīng)過旁人),并代述科學院擬借重之意”。據(jù)梁方仲致徐中舒函,陳未應允,并舉徐中舒以自代。[74]陶孟和函中提及1950年近代史所成立之前后,中科院還有請陳寅恪北上“主持歷史研究”之意。中科院1950年成立的考古所、語言所即分別以中研院史語所的考古、語言兩組為基礎(chǔ)組建。陶孟和函中所謂“主持歷史研究”,當指中科院1950年曾有成立“歷史研究所”并以曾任中研院史語所歷史組組長陳寅恪任所長之設想。據(jù)李瑚日記所載,中科院院長郭沫若“擬成立歷史研究所”,[75]亦可佐證。但陳寅恪似未予以積極回應,即所謂“迄無結(jié)果”。據(jù)胡文輝考釋,陳氏所作詩句“催歸北客心終怯”可能即指1950年面對中科院之邀請而心存猶疑。[76]

此外,據(jù)周一良回憶:“北京解放后不久,范老囑我寫信給陳先生,代他致意,陳先生沒有反應。”[77]陳寅恪對中共史家郭沫若、范文瀾等人不無戒心,對范氏所著《中國通史簡編》甚至反感。1950~1951年所作詩中有“簡編桀犬恣雌黃”之句,可能即為對《中國通史簡編》的激烈批評。[78]

不過,中科院1950年聘請各學科之“專門委員”,[79]史學方面分近代史組與歷史考古組,陳寅恪為歷史考古組之“專門委員”(共20人,尹達、向達、杜國庠、吳晗、李亞農(nóng)、呂振羽、金岳霖、侯外廬、梁思永、夏鼐、徐炳昶、馬衡、陳寅恪、陳垣、湯用彤、裴文中、馮友蘭、翦伯贊、鄭振鐸、鄧之誠)。[80]1950年成立學術(shù)評審委員會,主席李四光,副主席陶孟和、竺可楨、吳有訓,秘書長錢三強,評審委員共計21人,陳寅恪亦列其中。評審委員中史學領(lǐng)域僅有陳寅恪與范文瀾,[81]足見中科院在1950年對陳寅恪之特別看重。

綜上所述,筆者推測:1950年中科院初創(chuàng),社會科學方面的考古、語言、社會學研究所均以中研院為基礎(chǔ)籌建;唯史學研究方面,延安史學研究機構(gòu)曾有相當聲勢,華北大學歷史研究室接續(xù)延安史學之脈絡,也有一定的研究力量和研究基礎(chǔ)。中科院初創(chuàng)之時,黨員學者匱乏為首要難題,淵源于延安的華北大學歷史研究室自然受到高度重視。范文瀾、劉大年均為中科院黨組成員。[82]另據(jù)劉大年回憶,中科院建院之初,“中宣部曾提名范文瀾為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兼歷史研究所所長,他執(zhí)意辭謝不就”。[83]據(jù)曾任中科院黨組書記、副院長的張稼夫回憶:“在科學院工作時期,科學院的重大事項,郭老、李老、竺老、范老和我都事先交換意見,統(tǒng)一思想,然后再交院務會議通過。”[84]可見來自華北大學歷史研究室、代表延安史學的范文瀾、劉大年在中科院地位頗高,將華北大學歷史研究室納入中科院并無疑義。而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所、中研院史語所的歷史組研究國史的學者不少,再加上在大學任教的原中央研究院史學院士陳寅恪、陳垣,以及向達、顧頡剛等民國著名歷史學者,歷史學方面的學術(shù)積累相當深厚。這些學者是否納入中科院史學研究機構(gòu),納入后與范文瀾等延安史家如何相處,以何者為主導,在1949年至1950年初,中科院領(lǐng)導層對這些問題可能尚在猶疑之中。而可以確定的是,1950年5月率先成立近代史研究所,范文瀾的意向可謂舉足輕重。范氏究竟又是出于何種考慮呢?

蔡美彪曾撰文認為,范文瀾之所以堅持率先成立近代史研究所,主要是“希望縮小工作范圍,培養(yǎng)專門人才,以使近代史研究這個薄弱領(lǐng)域得到充實和發(fā)展”。[85]不過,范氏此一用心似乎并未得到學界理解,一些治古史的著名史家對此頗有異辭。在1950年12月8日由范文瀾主持的新史學會春節(jié)座談會上,“陳垣發(fā)言,責問科學院何以不設歷史研究所,頗憤憤也”。[86]1951年2月8日,“新史學會開茶話會,徐特立主張會名去‘新’字,今后新舊一家。郭沫若言:新史學家對史書皆屬‘真空’。陳垣主張科學院應設史學研究所”。[87]據(jù)楊樹達1954年3月28日記,“姚薇元書來,云寅恪以多病辭不北行,舉陳垣自代。且謂寅老不滿意于科院,謂解放數(shù)年,絕不重視史學,至此老成凋謝之際,乃臨時抱佛腳,已有接氣不上之象云云”。[88]此處所記之背景為1953年11月中科院派陳寅恪學生汪篯南下請陳出任中科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長,陳以不宗奉馬列為條件做出答復。[89]姚薇元為陳寅恪任教清華時之研究生,此時任教廣州,所述應為可信。而令陳寅恪深為不滿者,即中科院“絕不重視史學”,實指1950年率先成立近代史所排斥民國時期的著名史家。向達1953年在總結(jié)新中國歷史科學工作的文章中明確批評道:歷史科學“領(lǐng)導不夠強,不夠明確。歷史科學工作究竟由哪一方面來領(lǐng)導?這是一般從事于歷史科學工作者都想知道的。照說當然是由中國科學院來領(lǐng)導,但是科學院至今只有考古和近代史兩個研究所,而照顧全面的歷史研究所始終未見成立”。[90]1957年他借“鳴放”之機激烈抨擊,未首先成立涵蓋全面的歷史研究所,“是范文瀾在里面阻撓”;“歷史一二所以前沒有成立,和范文瀾的宗派主義有關(guān)系。1953年由于陳垣提出為什么只有近代史所,1954年才成立歷史一二所。歷史一二所是怎樣成立的,在什么壓力下成立的,黨委會可以檢查一下”。[91]

由此看來,率先成立近代史所,其中可能還別有隱情。據(jù)李瑚的日記,1951年8月14日,“范老講本所歷史。又談,郭沫若院長擬成立歷史研究所,因人力不足,先成立近代史所”。[92]范氏所謂因“人力不足”而不能先成立“歷史研究所”,也不無蹊蹺。實則就史學界而論,新中國成立前夕,歷史學者雖有赴臺或滯留美國者,但大陸古代史學科積累深厚,人才濟濟,且對于中科院不無向往之心,反而是研究近代史者“人力不足”。

據(jù)蔡美彪回憶,對于成立歷史研究所,范文瀾有所顧慮:

因為國民黨政府統(tǒng)治下的歷史研究單位很多,人事關(guān)系很復雜,思想傾向也不一樣。如果接收這些人,就需要用很大精力去處理這些人事關(guān)系,很難辦。舊史學界搞近代史的人很少,成立近代史所,研究近代以前的學者我這都不吸收。如果把舊史學界的學者吸收進來,就難免會有人事糾紛。范老一直思想保守,希望范圍小一點,他好集中精力寫書。至于近代史的研究力量,可以著重培養(yǎng)年青人。[93]

這可能揭示了范文瀾的真實考慮。率先成立近代史研究所,因陳垣、陳寅恪、向達等來自舊史學界的著名學人并不以近代史見長,自可名正言順地將他們拒之門外,以免去“人事糾紛”。陳寅恪、陳垣等人在民國史學界聲名顯赫,其學術(shù)成就早已得到公認,真要與來自解放區(qū)的史學家同處一個研究所,在學術(shù)觀點、門派糾紛上的確是不小的挑戰(zhàn)。范氏或存開宗立派之心,確有另起爐灶以建設中國近代史學科之意。這一舉措讓陳寅恪、陳垣、向達等民國史學名流不滿,亦在情理之中。

中科院近代史所與“舊史學”切割,原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所、史語所歷史組的人員亦因此只得納入中科院考古所之中,但考古所此時已明確定位為田野發(fā)掘考古,這些歷史學者也有被邊緣化之虞。1950年中科院第一次擴大院務會議前,由辦公廳通知各所開會討論。考古所的歷史學者尚愛松、許道齡、程溯洛、賈敬顏等人提出:

考古所包含有歷史部門,二者雖關(guān)系密切而工作性質(zhì)則頗不同。是否可將歷史部門作有組織的分組,成立“歷史組”或“歷史研究室”,添聘新人,加強工作……因為考古、歷史二者工作性質(zhì)不一,我們建議考古研究所中的“所務會議”,除經(jīng)費等項外,其他如工作計劃、圖書購置、成績審查等性質(zhì)不同等項,似應由考古、歷史分門各別處理,較為清楚……希望考古所中的相同部分能集中在一處,可資觀摩以便工作。[94]

1951年12月22日,中科院召開第13次院長會議,討論“關(guān)于在考古所內(nèi)分出另設歷史研究所問題”,決議“名稱應慎重考慮,因已有近代史所存在”,將此問題擱置。[95]

1952年10~11月,考古所的歷史學者馮家升、王靜如、傅樂煥、賴家度、程溯洛、賈敬顏、王崇武、尚愛松等先后調(diào)離。[96]王崇武調(diào)至近代史所,其余多調(diào)至中央民族學院。向達在1957年指責道:“考古所原有的歷史組,一腳被踢開,送到中央民族學院。當時科學院對民族學院說,我們不需要歷史組。但一面又對歷史組的同志說:中央民族學院成立研究部,要請歷史組的人過去。用這種兩面欺騙的手段,不是宗派主義是什么?范文瀾、于光遠、胡繩應該檢查自己在史學界的功過。”[97]

還需注意的是,新中國成立之初,范文瀾在史學界的地位頗為關(guān)鍵。他作為中國史學會的實際主持者,一度致力于溝通新、舊史學,與舊史家打交道于他而言無疑并不陌生。向達與范文瀾一度聯(lián)系頗為緊密。向達1957年對范文瀾的指責,除針對中科院率先成立近代史所而外,亦將中國史學會之名存實亡歸咎于范氏。[98]后文詳論,茲不贅述。

率先成立近代史研究所,范文瀾固然主要著意于人事方面的考量,同時亦須看到,研究近代史實為此前延安一脈史學研究機構(gòu)之工作重心。由于現(xiàn)實政治斗爭中的實際問題無不由近代歷史演變而來,近代史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革命的重要歷史依據(jù),毛澤東尤為重視中國近代史之研究。他在1939年1月17日復信何干之時即表示:“將來擬研究近代史。”[99]1940年夏,范文瀾在延安新哲學會年會上作關(guān)于中國經(jīng)學簡史的講演。毛澤東親去聽講,并于是年9月5日致函范氏:“……第三次講演因病沒有聽到,不知對康、梁、章、胡的錯誤一面有所批判否?不知涉及廖平、吳虞、葉德輝等人否?越對這些近人有所批判,越能在學術(shù)界發(fā)生影響。”[100]1941年5月,毛澤東在延安干部會議上作《改造我們的學習》的報告,強調(diào)指出:

不論是近百年史和古代的中國史,在許多黨員的心目中還是漆黑一團……特別重要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歷史和鴉片戰(zhàn)爭以來的中國近百年史,真正懂得的很少。近百年的經(jīng)濟史,近百年的政治史,近百年的軍事史,近百年的文化史,簡直還沒有人認真動手去研究。……對于近百年的中國史,應聚集人材,分工合作地去做,克服無組織的狀態(tài)。應先作經(jīng)濟史、政治史、軍事史、文化史幾個部門的分析的研究,然后才有可能作綜合的研究。[101]

毛澤東的這一指示對范文瀾及中國歷史研究室影響極大,直接促使范文瀾此后相當長的時期里將學術(shù)研究的重心轉(zhuǎn)向中國近代史研究領(lǐng)域。在1942年中國歷史研究室訂立的三年規(guī)劃中,將人員分成近代史組、農(nóng)民土地組、民族組,近代史組規(guī)劃8個課題,農(nóng)民土地組3個課題、民族組2個課題,[102]足見研究中國近代史已然成為重中之重。

1943年3月16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提出,要著重開展中國近百年史研究,并提議中國近百年史各專門史的研究分工如下:政治史由范文瀾負責,軍事史由總參謀部、總政治部負責,經(jīng)濟史由陳伯達負責,哲學史由艾思奇負責,文學史由周揚負責。[103]根據(jù)此部署,范文瀾全力投入近百年政治史的撰寫,并撰成影響深遠的《中國近代史》上編第一分冊。1944年6月,《新民報》主筆趙超構(gòu)訪問延安,其觀感為:“倘說中國的舊史是依著‘成王敗寇’的觀點而寫的,則延安版的國史恰取著相反的觀點。凡是舊史上的‘寇’,差不多都翻身成為階級斗爭的革命英雄了。因為這樣,所以越寫到近代就越難寫,尤其是近百年的歷史,是他們認為最重要的一節(jié),正集合許多專家來研究。”[104]

“革命的歷史家,必然是革命理論的積極宣傳家”,[105]近代史研究于中共史家而言,更多地具有批判武器的意義。對中國近代史的撰寫與解釋構(gòu)成了中國共產(chǎn)黨革命動員體系中的核心話語,對于發(fā)動普通民眾投身革命發(fā)揮了相當重要的作用。范氏在轉(zhuǎn)入中國近代史研究之同時,亦傾力扶植后學,為研究近代史聚集、培養(yǎng)年青人才。如牟安世1947年北京大學歷史系畢業(yè)后入北方大學、華大歷史研究室,在范氏指點下選擇以治中國近代史為自己畢生志業(yè)。劉大年在范文瀾支持、指引下撰寫《美國侵華簡史》。榮孟源、彭明等新中國成立后的近代史名家,亦均曾在歷史研究室受過范氏的言傳身教。

民國時期中國近代史學科尚處于草創(chuàng)階段,不受主流史學界重視。雖然新中國成立前有識史家如梁啟超、章太炎、陳寅恪等均對學界“詳古略今”之學風有所批評,但學術(shù)積累自有其運行規(guī)律,學術(shù)風氣并非一時可以輕易扭轉(zhuǎn)。1943年傅斯年致朱家驊函:“原來在此(北)平時,弟感覺社會所之亦治史學也,曾與孟和商量,二人同意如下:近一百年史,即鴉片戰(zhàn)爭起,由社會所辦,其設備亦由社會所……”[106]20世紀50年代,臺北中研院籌建近代史所,史語所的一些人仍持明確反對態(tài)度。他們“認為學術(shù)研究要追求真理,真理是要下定論的,近代史時空距離太近,缺乏客觀性,不能成為一個學術(shù)研究對象,尤其現(xiàn)代史更不可能”。因此,郭廷以在中研院陷入“孤立窘境”。[107]

與此相對照的是,在推重致用、“厚今薄古”的史學思想引導之下,以范文瀾為核心的延安史學,形成了重視近代史研究的傳統(tǒng)。新中國成立后延安史學進駐史壇中心,率先成立近代史所實為順理成章之事,亦與當政者的構(gòu)想相合,凸顯出近代史的認知、研究對于新政權(quán)意識形態(tài)之構(gòu)建極端重要。[108]周恩來對此曾有頗為形象的表述:“整個歷史是我們今天的搖籃。近百年史是我們今天的胚胎。”[109]郭沫若在1951年中國史學會成立大會上所作演講中,明確提出“注重近代史的研究,就成為當今的歷史工作者迫不容緩的任務”,并將“從貴古賤今的偏向轉(zhuǎn)向到注重近代史的研究”視為“史學界的一大進步”。[110]吳玉章更提出,“近百年史當然是應該研究的,但我認為近三十年史更應當首先很好的研究……研究起來一定能更加強我們斗爭的勇氣和力量”。[111]對率先成立近代史所耿耿于懷的向達在1953年的總結(jié)中也表示:“近代史研究所的成立,使歷史科學工作回到現(xiàn)實的生活中來,這是過去半殖民地半封建時期所辦不到的。”[112]

1950年5月近代史所成立后,范文瀾即致力于組建研究力量。就范氏而言,成立近代史研究所并不意味著放棄古代史陣地,甚至可以說,“近代史研究所”只是向“歷史研究所”發(fā)展的過渡階段。事實上,20世紀50年代范文瀾本人極重視《中國通史簡編》的修訂(后實際上為重寫),并以此為中心成立“通史組”,蔡美彪、漆俠、王忠、余元庵、金毓黻、王崇武等史家主要協(xié)助范氏從事“中國通史”之編撰。1952年9月,范文瀾報告五年計劃,要求加緊完成《中國通史簡編》之修訂,并“深入鉆研,為成立歷史研究所做準備,希望本所同志成為骨干”。1952年10月范氏報告近代史所工作計劃,提出要為“古代史、少數(shù)民族史、世界史、蘇聯(lián)史”等方面的研究做準備,并在5年之內(nèi)“向歷史研究所發(fā)展至100人”。[113]由此觀之,范文瀾1952年還曾構(gòu)想以近代史研究所之研究人員為基干成立“歷史研究所”。但史學研究最重積累,范氏側(cè)重培養(yǎng)年輕人,短期內(nèi)卻并不易見功,以之為主體擴展成“歷史研究所”自然并非易事。

新中國成立初期中科院唯一的歷史研究所——近代史研究所——在起初幾年所獲成績難孚眾望,與民國時期中研院史語所之史學研究的聲勢成就無疑相去較遠,當時亦受到外界的尖銳批評,承受了不小的壓力。[114]向達后來更指責“現(xiàn)在史學界之所以奄奄一息是和范文瀾的宗派主義分不開的”。[115]向達所謂“宗派主義”,其一大表征便是成立“近代史研究所”而非“歷史研究所”。歷史研究的“國家隊”僅有近代史研究所,確也難以開創(chuàng)史學研究的繁榮局面。而中共對歷史極為重視,黨的領(lǐng)導人毛澤東更有濃厚的歷史情結(jié),對于此種沉悶局面自然不能滿意。

1953年中共中央決定成立中國歷史問題研究委員會,毛澤東親自批準其成員名單,并指定陳伯達擔任委員會主任。是為中共中央專門指導全國歷史研究的最權(quán)威機構(gòu)。[116]是年9月21日,中國歷史問題研究委員會召開第一次會議。陳伯達在發(fā)言中特別提到:

關(guān)于研究機構(gòu)的問題,重要的科學研究機構(gòu)應該集中在科學院。中國科學院不但應成為自然科學的權(quán)威機構(gòu),而且也應成為歷史研究的權(quán)威機構(gòu)。中宣部提議設立三個歷史研究所,從遠古到南北朝為第一所,以下為第二所,近代史所為第三所。這不是歷史階段的劃分,是工作范圍的區(qū)別。第一所郭老兼所長,第二所請陳寅恪先生擔任所長。聘請研究人員的范圍不要太狹,要開一下門,像顧頡剛也可以找來。增加幾個研究所可以把歷史研究的陣容搞起來,學術(shù)問題在各所討論。由郭老、范文瀾同志來共同組織討論會。有些問題在討論之前我們這個委員會先研究。[117]

另據(jù)黎澍回憶,毛澤東曾直接指示:“中國歷史很長,建議在中國科學院設立三個研究所,把中國史分作三段來研究:第一所研究古代,止于漢;第二所研究魏晉到鴉片戰(zhàn)前;第三所研究鴉片戰(zhàn)爭以來的近代史。三個歷史研究所合辦一個雜志,定名為《歷史研究》,方針是百家爭鳴。”[118]可見在中科院成立3個歷史研究所,乃最高領(lǐng)袖之意志。而陳伯達在發(fā)言中所說的“聘請研究人員的范圍不要太狹,要開一下門”,是否也代表毛澤東的看法,無法求證,其言外之意,當是此前中科院在組織史學研究機構(gòu)時眼光不無狹窄之嫌。

1953年10月3日,中科院召開第31次院務常委會,確定中科院成立歷史研究所的籌備委員會,由范文瀾主持,劉大年為秘書,范文瀾、侯外廬、尹達、郁文、劉大年為委員,并討論中科院中古上古歷史研究所人選。以南北朝前為第一所,由郭沫若主持;隋唐以后為第二所,陳寅恪任所長,副所長為尹達。確定創(chuàng)辦刊物《歷史研究》。竺可楨日記還記有“三所陳援菴或吳晗或侯外廬、杜國庠”。[119]之所以會有此提議,或因當時近代史所(即規(guī)劃中的“三所”)所長范文瀾有辭職之意。范氏在1953年11月15日致函呂振羽,表示中科院瑣事太多,“長此下去,我將不能完成黨交給我的任務。如果這樣,我將死不瞑目”;如果中科院不能給予充分的工作時間寫書,就“決心離開科學院”而調(diào)東北人民大學。[120]

中科院頗具雄心,設立3個歷史研究所,“歷史學界希望通過這三個所的建立,能把我國現(xiàn)有的歷史研究的力量很好地組織起來”。[121]中科院的蘇聯(lián)顧問柯夫達提出,“中科院有3個歷史研究所,太多了,該合并”。院黨組書記張稼夫在黨組會上頂了回去:“蘇聯(lián)只有幾百年歷史,而我們有幾千年歷史,怎么不可以有三個歷史研究所。”[122]中科院全國征調(diào)著名史家,“涉及高等院校的,由胡喬木發(fā)函教育部商調(diào)”。[123]費孝通、潘光旦還推薦燕京大學鄧文誠(通史)、瞿同祖(封建社會,上古史、秦漢史)、譚其驤(地理)、鄧德坤(考古)、姚薇元等人。[124]見邀者尚有楊樹達、陳寅恪、顧頡剛、容庚等人。楊樹達1953年11月6日記曰:“峻侄書言:中央恐學術(shù)傳統(tǒng)中斷,故邀請歷史語言學者入京,從事研究,事由郭沫若主持。……為學術(shù)計,此事至可喜,不關(guān)個人也。”[125]中科院欲網(wǎng)羅天下英才發(fā)展歷史學術(shù),得到不少史家的響應。如陳垣興高采烈地表示:“我可以做這個工作。”[126]向達、顧頡剛等人亦積極應和。后侯外廬、顧頡剛調(diào)入歷史所,均由劉大年具體辦理。

1954年6月3日中科院新組建歷史研究一、二所,近代史研究所改名為“歷史研究所第三所”。至1960年一、二所合并為中國歷史研究所,三所恢復名稱為近代史研究所。中科院古代史、近代史兩個研究所平分秋色的格局自此奠定。

中科院1950年率先成立近代史研究所,表面看來,其直接導因于范文瀾之選擇,體現(xiàn)了中共“厚今薄古”的史學理念;但其背后隱然可見當時史學界之延安史學與民國“舊史學”之間頗為微妙的關(guān)系,體現(xiàn)出新時代史壇的權(quán)勢轉(zhuǎn)移。延安史學由邊緣進駐史壇之中心,成為新中國成立后史學界的主導,但因其在學術(shù)積累方面尚有所欠缺,難以獨力撐起整個史學繁榮之局面。而民國“舊史學”學術(shù)積淀深厚,雖然在政治上居于被改造之地位,但學術(shù)上卻當仁不讓。在最高當局的直接介入下,1954年成立上古、中古、近代3個歷史研究所,引入民國“舊史學”,打破了延安史學在中科院的壟斷地位。此種舉措雖被陳寅恪譏為“臨時抱佛腳”,卻為順應當時史壇實際格局的開明之舉。細繹各方對中科院史學機構(gòu)設置的不同考量,我們對于新中國成立初期史學界的復雜形態(tài)可能會有更深入的理解。

1950年9月,在中科院第二次擴大院務會議上,郭沫若明確表述:中科院“是全國最高的科學研究機構(gòu),它的使命不僅是領(lǐng)導其本身所屬的各研究所的研究工作,并且應該把全國各方面的科學研究工作和科學研究工作者有計劃地有系統(tǒng)地組織起來,領(lǐng)導起來”。[127]中科院近代史所的率先成立,對于新中國的歷史學科布局,對于中國近代史學科的發(fā)展,均有相當深遠的影響。甚至據(jù)說臺灣中研院近代史所的成立,一定程度上也是因擔心中共壟斷中國近代史的話語權(quán)而奮起直追。[128]

范文瀾而外,曾實際較長時間主持近代史所工作者為劉大年。1950年3月20日,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副院長竺可楨等與研究計劃局副局長錢三強討論中國科學院初建各所所長人選時,劉大年被內(nèi)定為近代史所副所長,[129]5月劉大年任近代史所研究員,并擔任中國科學院專家委員會近代史組委員,[130]但副所長職未予宣布。1951年7月,劉大年擔任中國科學院黨組成員,隨后思想改造運動興起,任中國科學院研究人員學習委員會辦公室主任,1952年10月任《科學通報》編輯室主任。1953年初近代史研究所分為三個研究小組,劉大年任第一組即經(jīng)濟組組長;是年4月10日,被任命為中國科學院編譯局副局長;12月3日,中國科學院召開院務常委會,劉大年被議定為近代史所副所長;[131]12月30日,被正式任命為近代史研究所副所長。[132]據(jù)劉大年所言,他自1954年以來一直負責近代史所的具體工作。但因1956年前在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兼任分黨組成員、學術(shù)秘書,因而對于近代史所的工作“除了制訂計劃,召開工作會議,自己也不分擔研究任務,事情管的不多”,以致被批評為“內(nèi)輕外重”。1956年下半年起,劉氏的工作重點放在近代史所。[133]1957年范文瀾提出希望減輕行政工作負擔以便專心寫書,劉大年遂以副所長名義,擔任近代史所黨的領(lǐng)導小組組長,實際主持所務工作。[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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