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埃爾多安經濟學”的政策內涵

正義與發展黨在執政前10年的巨大的經濟成就，不僅增強了正義與發展黨的執政地位，也提升了埃爾多安的權威和影響力。2014年8月埃爾多安就任土耳其第一屆直選總統，其貨幣政策就彰顯了“埃爾多安經濟學”不循常規的鮮明特色。埃爾多安總統認為“高利率是罪惡之母”，這一觀點構成了“埃爾多安經濟學” 的核心思想。同時，在經濟實踐中具有不遵循經濟規律的特立獨行的專斷風格。2018年2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發布了有關土耳其經濟的公開警告，呼吁政府控制支出并減少通貨膨脹。 土耳其政府對此警示不予理睬，埃爾多安總統高級顧問杰米·艾爾塔（Cemil Ertem）宣稱，這些建議是“失敗的經濟理論”，“我們將采取恰恰相反的做法”。^[18]這也充分展示了“埃爾多安經濟學”的特色。

（一）隱含著伊斯蘭金融思想

埃爾多安總統曾就讀于宗教學校，早期的宗教教育給他留下了很深的烙印。而其反對高利率以及認為高利率必然引致高通脹的觀點，可以追溯到伊斯蘭教禁止利息的金融思想。中世紀伊斯蘭經濟學家艾布·哈米德·安薩里與伊本·赫勒敦的經濟思想認為，雖然專業化與勞動分工導致經濟交換，隨之產生了貨幣且貨幣遍歷交換。而人類一定要將需求與貪欲區分開來。赫勒敦考察了人口、利潤、供給、需求、價格、奢侈品、總剩余和資本構成，認為貨幣交換是比經濟體更重要的活動，要嚴禁收取利息。^[19]

伊斯蘭金融思想實際上是植根于伊斯蘭教法對金融行為的理解，也就是成長于特殊宗教環境下的一種金融理念。它把《古蘭經》、圣訓、伊斯蘭教法作為理論基礎，同時融入金融業服務資金融通的基本理念，尊重金融業“盈利性、流動性、安全性”的基本要求，進而形成一種與一般現代金融既有區別，又有異曲同工之處的金融形式。^[20]先知穆罕默德親眼看到了囤積、投機和高利貸給人們帶來的苦難和社會不公，發布了一系列禁止收取重利的指令：“真主準許買賣，而禁止重利”^[21]，“真主褫奪利息，增加賑物。真主不喜愛一切孤恩的罪人”^[22]，“信道的人民，應當放棄余欠的利息”^[23]。禁止的依據是社會正義、平等和人的財產權。伊斯蘭社會鼓勵符合社會正義、平等和人的財產權準則而開展的經濟活動以及從中所獲取的利潤，因為這種利潤來自經濟活動中分擔了風險、施展了企業家精神和創造了財富以后才能確定的收益，是一種事后收益。伊斯蘭金融思想反對利息，因為利息是一種事先確定的收益，貸款者沒有分擔風險、參與經營和創造財富。更不合理的是：即使使用貸款的實際經濟活動遭到虧損，貸款者的利息也能照收不誤。利息是一種事先確定下的收益，被看成一種社會經濟活動的凈成本，應被禁止。^[24]埃爾多安總統一貫反對提升利率，并抨擊 “利率游說者”是試圖利用土耳其并獲得更高的回報的投機者，與伊斯蘭金融思想一脈相承。因此，在出現經濟過熱苗頭，央行需要調高利率的時候，埃爾多安總統總是公開反對，要求銀行保持低利率，強調高利率會導致通貨膨脹，并認為融資成本過高等同于叛國，反對高利率成為“埃爾多安經濟學”的核心內涵。

（二）癡迷于經濟高增長帶來的繁榮

前期的經濟成就造就了埃爾多安總統對經濟高速增長帶來的社會發展和經濟繁榮的癡迷。尤其是埃爾多安2014年當選總統以后，實現經濟高增長成為他政治生涯中的不懈追求，而寬松的貨幣政策和積極的財政政策成為埃爾多安政府宏觀經濟政策的總基調。從2006年到2018年，土耳其的年均貨幣供應量M2為7969.26億里拉。2018年8月M2貨幣供應量創下歷史新高為1.88859萬億里拉，是2006年的7.89倍，土耳其也成為繼墨西哥、委內瑞拉之后的世界第三大M2貨幣供應量大國，同時，土耳其M1的供應量也居世界第三位。從2006年到2018年8月，土耳其貨幣供應量M2增加了12.5%。^[25]2014年后，由于世界經濟進入下行區間，新興經濟體普遍遭遇外需減弱，內部增長乏力的現象。而埃爾多安政府應對經濟增速下滑的情形，多采用寬松的貨幣政策和積極的財政政策提振經濟。2015年2月降息以刺激經濟增長。2016年未遂軍事政變引起經濟增速下滑后，政府為激勵措施投入了數十億美元的資金。2017年憲法修正案公投前做了類似的事情。^[26] 2017年底，土耳其出現了經濟過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也對土耳其政府提出了警示，但為了確保提前大選前的經濟繁榮，2018年初政府宣布了一項價值約50億美元的刺激計劃。土耳其經濟增長率在第一季度近7.4%，失業率從去年同期的10.7％降至9.6％，成為近五年以來的最低失業率。^[27]

（三）加大對中央銀行的管控成為“埃爾多安經濟學”的重要內容

世界經濟發展過程中，對于開放條件下一國政府與中央銀行的關系問題的探討一直經久不衰。究其根本，就在于中央銀行是一國金融體系的核心。2013年土耳其政府償還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最后一筆貸款，并慶幸可以不再接受IMF對于土耳其金融體系的指導和監督。自2015年，埃爾多安總統從組織結構和人事安排上對中央銀行貨幣政策加大了管控。按照土耳其《中央銀行法》，從組織架構設計上看，土耳其央行與財政部同隸屬于總理內閣，央行行長由央行董事會選舉產生。而在當年4月，埃爾多安總統因為央行保持較高的利率水平，指責時任央行行長是賣國賊，造成行長不得不離職。^[28]自此，中央銀行的宗旨由“央行將繼續獨立實施貨幣政策和貨幣政策工具，確保價格穩定”變為“央行將直接采用貨幣政策工具，確保價格穩定”。雖然差別細微，但引發外界對埃爾多安總統鉗制中央銀行工作的懷疑。^[29] 埃爾多安總統對中央銀行業務的干預，成為“埃爾多安經濟學”的一個特點，也成為外界對于土耳其貨幣政策及資本市場的重要關切。

（四）實踐中“埃爾多安經濟學”對中央銀行的掣肘

埃爾多安總統特立獨行的個人風格賦予“埃爾多安經濟學”鮮明的特點。埃爾多安政府寬松的貨幣政策，利用大規模投資和大型項目的建設，創造就業機會，促進經濟快速增長的舉措，使土耳其始終存在經濟過熱的風險，很容易引發推動型通貨膨脹。高通脹成為土耳其的社會常態，同時也加大了利率作為宏觀經濟調節工具的重要性。埃爾多安總統有關對抗通脹的非正統觀點，以及對利率短期內抑制通脹的必要性和時效性的漠視，造成央行利率調整的嚴重遲滯。2018年年初，央行已經提出了調高利率的建議，但埃爾多安總統遲遲不予采納，并不斷增強對貨幣政策和中央銀行獨立性的鉗制。通貨膨脹率不斷上升。到了7月，為了抑制物價飛速上漲，土耳其央行決定加息。土耳其銀行間隔夜同業拆借利率由2018年1月的13.3%，飛速上漲到7月的18.5%；央行把土耳其七天回購利率由2018年5月的8%，調高到7月的17.75%。再加上埃爾多安任命其女婿擔任財政部長并分管央行工作，嚴重降低了里拉的貨幣信譽，造成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土耳其里拉兌美元匯率最為嚴重的危機，8月10日，里拉兌美元中間價為5.4∶1，降幅達16%，年初以來里拉貶值達60%。^[30]造成此次里拉危機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埃爾多安政府對經濟政策和央行政策的干預。

（五）重視政策溝通是“埃爾多安經濟學”的最大亮點

“埃爾多安經濟學”不僅代表埃爾多安總統的經濟觀點，也是他贏得選民忠誠度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他執政期間，為了滿足不同目標群體的信息要求，加強與公眾的溝通，將提高公眾對央行貨幣政策的認識作為重要工作目標。為此，2016年中央銀行修改其溝通政策，明確規定，安排與實際部門代表和金融機構定期舉行會議；增加與投資者和分析師的技術會議的數量和范圍；根據通信領域的技術發展，更積極地使用社交媒體渠道；開設CBRT博客，使中央銀行工作人員能夠與公眾分享他們的觀點，將這些觀點公開討論并為經濟議程做出貢獻。^[31]2017年1月27日土耳其政府對《中央銀行法》進行修訂，規定從2017年開始每年至少舉行8次貨幣政策委員會會議，貨幣政策委員會公告和季度通脹報告作為中央銀行貨幣政策的主要溝通工具，向公眾發布。這些舉措極大地提升了央行工作的透明度。

目前來看，雖然“埃爾多安經濟學”有悖經濟學傳統，但基本還是在法律賦予它的職責范圍內。為了實現價格穩定和金融穩定雙重目標，仍需要中央銀行發揮職能，繼續在土耳其經濟發展中發揮作用。但是，隨著埃爾多安總統經濟的控制權不斷擴大，“埃爾多安經濟學” 中非正統的經濟觀點還是需要調整，畢竟長期來看經濟規律不可違逆，這是自然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