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肅慎人的氏族社會
通過對肅慎人社會生產活動的了解,說明肅慎人的社會生產還處在史前社會階段,那么肅慎社會無疑也是在氏族社會時期。但是,籠統地說肅慎社會處在氏族社會時期,顯然不夠準確,因為氏族社會分為母系、父系兩個階段,每個階段又經歷由確立到發展,最后衰落的漫長過程。所以,如前所述,肅慎區域內不同地區社會生產發展水平的極大差異,必然反映到肅慎各地氏族組織的發展中,也就是說,肅慎人雖都生活在氏族制度下,但不同區域內肅慎人的氏族制度有發達和不發達之分。[60]
一 肅慎區域內氏族社會間的差異
如前所述,在烏蘇里江流域和松花江下游、黑龍江中游靠東的肅慎區域內,農業生產和青銅器尚未出現,還處在以“楛矢石砮”狩獵為生和剛剛使用陶器的階段。狩獵生產是蒙昧高級階段的主要特征,陶器應用是進入野蠻低級階段的標志。[61]根據恩格斯的論證,“氏族在蒙昧時代中級階段發生,在高級階段繼續發展起來,就我們所有的資料來判斷,到了野蠻時代低級階段,它便達到了全盛時代”[62]。由此看來,生活在烏蘇里江流域等地的肅慎人,其氏族社會應處在母系氏族的全盛時期,如若考慮到他們應用陶器還為時不久,那他們可能尚處在母系氏族的發展時期。
以吉林市為中心的松花江上游地區,如前所述,肅慎人的社會生產已進入農業生產階段,狩獵生產已不是他們賴以生存的主要手段,野蠻中級階段的社會生產已成為這里社會經濟的主要內容。松花江上游地區的肅慎人既然有較其他地區肅慎人更為先進的社會生產,其氏族制度也一定比其他地區的肅慎人發達。照恩格斯的分析,進入野蠻中級階段后,母系氏族開始衰落,并在這一階段的后期被父系氏族代替,隨著父系制度的確立,社會發展進入野蠻高級階段。[63]由此可知,這部分肅慎人的氏族社會應已進入父系氏族發展階段。當然,若僅就西團山遺址發現的材料而言,佟柱臣認為處于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社會過渡階段的看法似乎更有道理[64],而認為該遺址已經處于父系氏族社會發展階段的意見,值得商榷。因為西團山遺址發現的隨葬品,雖然有多少和精粗之分,但差別不大,沒有騷達溝和土城子遺址那樣懸殊。特別是縱觀這一遺址的全部發現,尚未具備野蠻中級階段的主要內容,如標志這一階段中手工業成就的青銅器,這里雖經多次發掘,發掘的墓葬比任何一地都多,但始終未發現一件。再根據佟柱臣提到的,這里不僅男女分葬,而且在女性墓旁有兒童墓和男性墓圍繞的傾向等因素,若把西團山遺址時期的肅慎社會看作處在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社會過渡階段,較為妥當。這并不是說在西團山文化分布區那樣一個不大的范圍內,同一時期氏族組織還有發達與不發達之分,只是想說明,西團山遺址反映了這一地區較早時期的氏族社會面貌。[65]
如此看來,對肅慎區域內各地發展不平衡作一個排序,松花江上游地區發展最快,處于農業生產為主和使用青銅器的時代,已進入父系氏族社會;烏蘇里江流域、松花江下游和黑龍江中游一帶,尚以狩獵為生和剛使用陶器階段,處在母系氏族的全盛時期;濱日本海、黑龍江下游及其以西以東的遼闊地區,尚處在母系氏族的發展階段。[66]至于牡丹江流域的肅慎人,由于反映這一時期的考古發現還不明確,尚不能做出確切判斷,不過根據這里已作碳素測定,發現漢至三國時期的一些遺址中文物出土較豐富,估計這個地區接近松花江上游地區的發展水平。[67]
二 肅慎人氏族組織的發展
氏族組織是以血緣關系為紐帶形成的社會共同體,它是原始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后社會組織和經濟組織的基本單位。氏族大約產生于舊石器時代晚期,其主要特征為:靠血緣紐帶維系,實行族外婚制;生產資料歸氏族公有,成員共同勞動,平均分配產品;公共事務由選舉出的氏族長管理,重大問題(血親復仇、收容養子等)由氏族成員會議決定。在共同經濟生活的基礎上,形成氏族共同的語言、習慣和原始的宗教信仰。
氏族經歷母權制和父權制兩個發展階段。母權制是原始社會低下的生產力和早期群婚制的必然產物。在這種制度下,人們無法確定孩子的父親,只知道孩子的母親;婦女經營農業,管理家務,在經濟生活中起著主導的作用,她們在氏族中居于支配地位,世系按母系計算,財物歸母系血緣親族繼承。隨著畜牧業的發展和群婚制向對偶婚制的過渡,男子在經濟生活中處于支配地位,人們可以確切知道孩子的父親,世系改按父系計算,財物改由父系血緣親族繼承,男子成為維系氏族的中心,母權制遂被父權制所代替。
肅慎人的氏族組織有哪些特點,史無記載,只能根據松花江上游地區的考古資料得知他們的生活習俗,并從中了解到一些肅慎人氏族社會的情況,從而對肅慎部由母系社會跨入父系社會略作探討。
第一,肅慎人的住屋,為半地穴式,住屋以長方形居多,也有方形和橢圓形。《舊唐書》還記其后裔靺鞨,“夏則出隨水草,冬則入處穴中”[68],知肅慎族系居土穴延續時間很長。肅慎人已經有了聚居村落,各地大小不一。西團山聚落遺址比較小,不超過4000平方米。[69]猴石山遺址比西團山聚落大,約為18000平方米。[70]長蛇山村落址有30000平方米左右,據發掘者估計,這里的房址總數在30~40座以上。[71]騷達溝聚落遺址最大,約達50000平方米。每個聚落,可能就是一個氏族。總的來看,這里聚落都不大,反映了當時生產力低下,又受自然條件限制,每個氏族人口不多的情況。[72]
第二,西團山文化分布區,普遍存在離聚落遺址不遠的地方有一塊墓葬區。這顯然是氏族的公共墓地,它豐富了我們對氏族制度的認識。各聚落遺址距墓地的間距都不遠,猴石山約500米,星星哨只有100多米。[73]墓葬區面積很小,以西團山為例,36座石棺墓密集在不超過300平方米的范圍內,與聚落遺址相比,還不到其面積的8%。[74]
石棺墓是這一地區常見的形式。但在長蛇山發掘的四座墓葬,已有土壙墓兩座。[75]石棺一般長1.8米、寬與高各約0.5米,底、蓋和四壁都用石板鋪砌,蓋石大而厚重。[76]在長蛇山和猴石山等地,棺底也有不用石板鋪砌的,直接以自然山巖為底。[77]在西團山和騷達溝等地,有的石棺墓加設附棺。附棺多在棺尾,少數在右側,專用以放置隨葬品。[78]附棺的設置,顯然是那時現實生活中物品專有存放處的反映,說明他們生活已井然有序。不同的隨葬品,放置處也不一。一般為:石斧、石刀、石錛、石鑿、石鏃、陶紡輪、青銅斧和刀等生產工具,置于體側;壺、罐、缽、碗、小杯等陶制生活用具,放在棺尾部或附棺中,個別放在棺外近旁;玉石珠、玉石管、穿孔豬牙、青銅環和連珠狀等飾物,多發現在頭部和胸頸之間;隨葬谷物多放在陶器里。[79]從隨葬品的位置可以想見,飾物可能是佩戴在死者身上,故發現“在頭部和胸頸之間”;各種生產工具置于死者“體側”,反映了在生產力低下的條件下,只有終日勞動才能維持生存的情境。此外,墓的方向基本一致,葬式均為單人葬,頭朝山頂,腳向西麓,多仰身直肢,有的下肢稍屈。在西團山發現有一女性墓旁有一兒童墓,有幾座女性墓旁有男性墓圍繞傾向。這無疑是母系氏族社會兒童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社會以女性為中心的一種反映。[80]
第三,隨葬品組合有一定規律說明,其社會內部兩性間的分工已經出現。據介紹,各地墓葬品中出土的文物存在一個共同現象,即凡用石鏃隨葬的墓,沒有發現紡輪,與石鏃共存的器物是石斧、石鑿和陶器;反之,凡用紡輪隨葬的墓,則不出石鏃,與紡輪共存的器物又經常是石刀、石磨盤和陶器,[81]這種差異反映出,男子主要從事狩獵和農耕,是獲取食物勞動的承擔者,故死后的隨葬物是狩獵和農業生產工具;婦女主要從事家務勞動和紡織,是制作衣服和食物勞動的承擔者,故死后的隨葬品是一些家務勞動的用具。[82]那么,這一地區存在的這種男耕女織兩性間的分工,是屬于“分工是純粹自然產生的;它只存在于兩性之間。男子作戰、打獵、捕魚,獲取食物的原料,并制作為此所必需的工具。婦女管家,制備食物和衣服——做飯、紡織、縫紉。……男子是武器、漁獵用具的所有者,婦女是家庭用具的所有者”[83]?還是已經是“謀取生活資料總是男子的事情”,“婦女只限于從事家務勞動”階段上的分工?[84]考人類史上兩性間的分工,前一種分工,是在生產極不發達,生產力極為低下的條件下,“純粹自然產生的”。那時,家畜飼養尚未發生,更沒有出現農業生產和青銅器等。而后一種分工,是由于隨著農業、畜牧業和青銅器的出現,家庭中確立了男子的統治地位,婦女成了男子附屬物的結果。[85]明白了兩種分工出現的歷史條件,根據前面對松花江上游地區經濟狀況的考察,不言而喻,這部分肅慎人兩性間的分工,屬于后一種情況。由此可見,在這一地區,男子成了生產領域里的主人,婦女已被排斥在社會生產之外。這與前面分析松花江上游地區已進入父系氏族社會發展階段的結論相一致。婦女被排斥在社會生產勞動之外,在人類社會早期的發展史上是一大進步,但婦女的家務勞動失去了原有氏族社會必要勞動的性質,她們的榮譽地位由此喪失,變成了男子泄欲和為其生育后代的工具。[86]
第四,各墓出土文物在種類、數量上存在較大差異,住房修建有復雜和簡陋之分,隨之被發現的文物也多寡不同,表明這一地區貧富分化已經出現。如長蛇山發掘的15座居住址,有的修造復雜,石墻之外還筑有輔助小墻,室內出土文物也較豐富。有的建筑比較簡陋,文物也少。[87]根據現有資料,分化現象突出地反映在墓葬上。不僅有棺木和土壙墓之差別,且隨葬品非常懸殊。如騷達溝山頂大棺出土有流陶壺、長頸薄壁瓶、石斧、石刀、石鏃、砥石、碧玉管、白玉管、勾狀玉、銅斧、銅錐等[88],以當時當地的情形而論,遺物是非常豐富的。可是被一致認為處于較晚發展階段上的土城子遺址,發掘的24座墓,竟有12座墓無一文物。[89]可見,松花江上游地區的肅慎人財產占有已出現不平等,貧富分化已經存在。出現分化的原因,無疑是由于農業生產和家畜飼養的發展,社會財富較前有了較大的增長。貧富分化發生的時間,根據西團山遺址的資料推測,春秋時代已萌芽,因為那里發掘的五六十座石棺墓隨葬品多寡雖不明顯,但既有精粗之分,亦有I區10號等男性墓葬品偏多的事實。[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