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滿族經濟史的研究動態
對女真源流問題的研究,學界可謂百花齊放。1943年,金毓黻在《東北通史》一書中,最先提出并一度成為主流的觀點,認為肅慎、挹婁、勿吉、靺鞨、女真與滿族一脈相承,即肅慎-女真族系為滿族之源。隨著研究的深入,這一觀點受到質疑,1984年孫進己在《女真源流考》一文中提出:肅慎、挹婁、勿吉為同種同語而非同部,靺鞨是若干民族的總稱,否定了女真起源于肅慎、挹婁、勿吉、靺鞨的觀點。他認為生女真和長白山女真是女真的主體,分別起源于安車骨部和肅慎部。之后孫進己還在《女真史研究中的幾個問題》《遼金契丹女真史研究》《遼代女真部起源于黑水》《東北民族史》中,提出了要區別女真民族史和女真系民族史,認為女真這一大系中包括許多小的民族系統,如肅慎—號室—女真是一系,挹婁—虞婁—胡里改是一系,勿吉—拂涅—兀惹是一系,黑水—烏底改—烏狄哈—烏德蓋是一系,不應該把這些不同民族支系混雜一處,視作滿族這個民族的發展過程。這里,孫進己沒有將民族與部族區分開,而一律使用民族一語。張博泉《肅慎·挹婁·女真考辨》認為,肅慎、挹婁、勿吉、靺鞨同屬一個族屬系統,黑水靺鞨的黑水部是女真的直接來源。
在遼代女真部生產力發展水平研究方面,孫秀仁《從英雄時代到封建制的建立》、趙鳴岐《遼代生女真的社會變革及金國的建立》、張博泉《女真部族的社會結構》、姜守鵬《十世紀初至十二世紀初的女真族》,對遼代女真部生產力大都認為“綏可教人燒炭煉鐵”,表明女真人已開始冶鐵,并認為阿城小嶺冶鐵遺址與綏可之時相一致。孫進己《遼代女真經濟及社會性質》《東北古代使用鐵器的歷史及對鐵時代的管見》則認為,遼代女真只會對輸入鐵器鍛煉加工,而不會冶鐵,小嶺冶鐵遺址據黑龍江博物館原報道,屬金代早期的冶鐵遺址。以孫進己對滿族源流研究的造詣及考古材料證實,遼代女真只會鍛鐵,不會冶鐵之說是可靠的,女真冶鐵技術的掌握當在金代,而不在遼代,遼(907~1125)金(1115~1234)兩代相差一個多世紀。
關于金代以前女真部的社會結構,有兩種不同意見。趙東暉《女真族的家長制家庭公社》、趙鳴岐《金建國以前社會狀況的幾個問題》認為,金代以前女真部的社會組織是由若干個體家庭包括非自由人所構成的父系血緣組織,實行土地共同占有和共同耕作。張博泉《女真部族的家庭形態》、王可賓《女真人從血緣組織到地緣組織的演變》則認為,女真在建國前主要是家長制家族公社,這和以前的民主型父系家庭公社有別,但仍保持大家族;雖析居猶有公有聚種,包括非自由人和保持父權,但它已具有農村公社性質,已打破血緣聯系,土地關系有兩重性,大家族與個體家庭并存,稱之為村寨組織。
金代女真部經濟制度的性質,是學者討論較集中的問題。朱人昀《有關金代女真人的生產、生產關系及上層建筑的幾個問題》、漆俠《女真建國前及建國初期的社會狀況》,為最早論述金代女真部經濟制度性質的論文。他們均認為金代女真部建立的是奴隸制,分歧在于金代女真部從奴隸制向封建制轉化的時間,華山、王賡唐《略論女真氏族制度的解體和國家的形成》主張在金初女真族已向封建制過渡。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則認為,封建化始于阿骨打時期,熙宗時期大體完成了上層建筑方面的變革,海陵王大大促進了封建化進程,世宗時期已完成向封建制的轉變。張博泉《金代奴隸解放的年代以及奴隸的生產和社會地位怎樣》、孫秀仁《從英雄時代到封建制的確立——試論金代前期社會性質的演變》、蔡美彪《中國通史》、吳泰等《中國史稿》、張璇如《金代女真族的奴隸制和向封建制的轉化》則認為,在金世宗前后女真族就完成了從奴隸制向封建制的轉化。孫進己《金代女真族的社會性質》認為,金世宗實際上是維護奴隸制反對封建化,世宗時并未完成封建化。這些學者的共同之處在于,受蘇聯史學界影響,將中國自秦至清的經濟制度認定為封建制,而不是集權官僚制,因而,有所謂的金代女真奴隸制“封建化”一說。
金代女真族土地制度的性質也存在不同看法,張博泉《金代女真牛頭地問題研究》、張博泉等《金代女真計口授地研究》認為,牛頭地的破壞標志著女真奴隸社會的解體,經由計口授田從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傅百臣《論金代女真族的計口授田》認為,計口授田是牛頭地向封建租佃制度的轉變。孫進己《金代女真族的社會性質》則認為,牛頭地是在土地公社所有及國有基礎上的土地分配制度,由牛頭地轉變為計口授田制,只不過是由舊的按大家族分配土地的方式轉變為按小家庭分配土地而已,奴隸照樣可由國家計口授田。
金代女真部的猛安謀克制度很早就有人研究,但集大成者為張博泉。在《猛安謀克制度的形成、發展及其破壞的原因》《猛安謀克在女真族社會發展中的作用》《金代女真部族的村寨組織》這幾篇文章中,他論述了猛安謀克制度的形成、發展及破壞的原因,猛安謀克在女真族社會發展中的作用。他指出了猛安謀克不是氏族組織,而是行政、軍事以及管理生產的地方基本組織,隨著具有農村公社性質的村寨出現,與之結合而為地方組織,在奴隸制上升時期起過進步作用,但它比封建制落后,對中原封建制是一種反動。他還認為金代女真族的村寨組織已打破血緣聯系而具有農村公社性質。孫進己《東北古代各族的各種公社》則認為,猛安謀克既是軍事組織又是行政組織、經濟組織,它打破了過去的氏族部落組織,雖其中還殘留一些血緣聯系,但基本上已是地域公社,每個猛安謀克實際上就是一個農村公社。王可賓《猛安謀克制》《女真國俗》《女真社會變革的內在驅動力》認為,猛安謀克也就是女真人的村寨組織,它是女真的政治、經濟、軍事三位一體的基層組織,本質是農村公社的一種民族形式。
事實上,在前人對金朝女真社會性質和土地性質的論述中,對于封建制、封建租佃制等概念缺乏分析。2011年,劉永佶在《官文化批判》一書中強調,中國自秦朝一統天下后,便廢除了封建制,創立集權官僚制,其作為基本社會經濟制度一直延續至清末。該書認為集權官僚制經濟以農業為主,主要生產資料土地歸國家所有,國家以均配土田的方式將一部分土地分給農民占有,又以賜田、祿田、勛田等方式將一部分土地分歸官吏占有,允許土地占有權的買賣和析分(祿田除外)。集權官僚制中基本的經濟關系為國家擁有土地所有權,官僚地主和自耕農擁有對土地的占有權,以及無地佃農從地主手里租土地使用權這三層關系。本書結合史料,吸收這一新成果,除引述外,不再沿用“封建制”一說,將金代女真部經濟制度性質的轉變確定為奴隸制向集權官僚制的變革,或稱為“集權官僚化”。
元明女真部經濟史研究成果較少,缺乏系統性。關于努爾哈赤建立的后金國的社會性質,《滿族通史》(修訂版)、《滿族簡史(初稿)》、《滿族發展史初編》《滿族在努爾哈赤時代的社會經濟形態》《清開國經濟發展史》《滿族史論叢》《清朝開國史研究》等,爭議較大。大部分學者認為努爾哈赤建國前,建州女真內部奴隸和奴隸主兩個對抗階級已經形成,努爾哈赤所建立的是奴隸制政權,在進入遼沈地區,或皇太極統治時期,滿族社會發展開始向封建制轉化,并逐漸占據主導地位。莫東寅在《滿族史論叢》一書中認為,明初女真族停滯在氏族階段,即已經發展到野蠻的高級階段、家長奴役制階段。萬歷年間(1573~1619),女真族從原始社會末期,急速轉入封建社會,后金正是一個封建國家。對于明代女真的發展依次經過氏族制度瓦解、奴隸制發展和封建制萌芽的分析難免讓人產生疑問,因為早在金代,女真人就已經完成了所謂封建化,為何到了明代女真人會重新經歷氏族制到奴隸制,再到封建制的演化呢?這里,即使不考慮對封建制和集權官僚制兩種經濟制度的區分,但經濟制度“重演”嫌疑猶存。實際上,遼宋時期曾建立金國的女真部屬于生女真,而1616年以努爾哈赤為首領創建后金政權的女真部屬于熟女真,所謂經濟制度“重演”不過是生、熟女真部族經濟發展不平衡的表現。熟女真南遷后碰到的是明朝已經高度發展的集權官僚制,而非封建制。后金統治階級欲將漢人奴化,遭到漢人激烈反抗。努爾哈赤接連實行的一系列經濟政策旨在緩和民族矛盾,適應中原先進的生產關系,從意識形態、政治制度、經濟制度等多方面進行改革,從而短期內實現從奴隸制到集權官僚制的過渡,當然,急速的生產關系變革仍帶有顯著的奴隸制痕跡,勢所必然。
關于女真部生產力發展水平和商貿活動,女真人自己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文字記載。主要文獻多為明朝和朝鮮國的史書,以及后來清朝滿族統治者對其祖先業績的追述。與明朝同期的朝鮮,由于國力單薄,對東北境內彪悍的女真部族崛起不能不持有強烈戒心,更為關注女真部的動向。因此,在研究女真史和滿族興起史方面,朝鮮史書具有更重要的史學價值。《朝鮮李朝實錄》(簡稱《朝鮮實錄》),是朝鮮李氏王朝用漢文記載的官修史書,記錄時間始于李朝建立的1392年,止于1910年,基本與中國明清兩代相始終。《朝鮮實錄》大量記述明代女真在東北和朝鮮沿境的活動,特別是關于女真社會內部的調查和報告,在明朝官私史籍中絕少見到。其中關于貿易往來的材料尤為可貴。
《明朝實錄》系統記錄了明朝與女真諸部交往、戰和的歷史,有關衛所設置、貢敕制度的資料尤為翔實,但殊少對女真社會內部狀況的報告。其中對少數民族的歧視,以及因不同文化背景而導致的隔膜,俯拾即是。《明會典》乃匯錄明朝一代典章制度的典籍,始修于弘治年間,其中涉及女真、女真衛所制度、朝貢回賞等內容均分門別類,便于考察。明末女真崛起于遼東,構成明廷一大威脅。有關遼東或女真史事的書籍迅速增多,既有官修,亦有私撰。馬文升《撫安東夷記》、天都山臣《女直考》、張鼐《遼夷略》、海濱野史《建州私志》、苕上愚公《東夷考略》等,均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明代女真人與中原漢族、朝鮮族和蒙古族的貿易活動,對滿洲經濟的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這方面的專著尚付闕如。主要論文有龍武《明末遼東馬市貿易戰和女真諸部興衰》(2013)、欒凡《試論貿易對明代女真經濟的影響》(1996)、欒凡《敕書、朝貢、馬市——明代女真經濟的發展契機》(2011)、刁書仁《明代女真與朝鮮的貿易》(2007)、文鐘哲《淺談明代女真族與朝鮮人之間的邊境貿易》(1996)、王臻《明代女真族與朝鮮的邊貿考述》(2002)等。此類文獻均強調了貿易對明代女真人農業、手工業的促進作用,尤其增強了女真部軍事實力,從而使女真經濟帶有貿易與掠奪相伴的鮮明的民族特點。
清朝漢文史料,是研究清代初中期滿族經濟制度與政策的一手資料,也是最基本的史料來源。《清實錄》,全稱《大清歷朝實錄》,共四千四百八十四卷,是清代歷朝官修編年體史料匯編。其中《清世祖實錄》《清圣祖實錄》《清世宗實錄》《清高宗實錄》《清仁宗實錄》《清宣宗實錄》等,記錄了自順治帝至旻寧帝的大政日志。財政經濟資料占有一定比重,主要記載了人口、土地、農業、商業、手工業、國家財政等內容。新中國成立后,著有《清實錄經濟資料輯要》《清實錄經濟史料(順治—嘉慶朝)》等書,是將《清實錄》中關于經濟制度與經濟政策等內容的集中歸納,與《清實錄》原稿進行比對,可以更好地理解與運用。此外,《清史稿》中《食貨》《河渠》《交通》等志,《賦役全書》《戶部則例》《戶部漕運全書》等眾多清代史籍都值得借鑒。但這些文獻多為清朝歷代官方所修,視域多受統治階級立場所限。準確辨別滿族為主體的清國經濟制度與清代滿族經濟制度經濟政策的區別與聯系,是研究清代滿族經濟史的基本功。
滿族通史文獻如《滿族通史》《中國滿族通史》《滿族簡史》《中國少數民族史概要》(滿族部分)、《中國歷代民族史——清代民族史》等著作中,對清代滿族經濟發展均有論述,但皆以揭示民族發展規律為主線,清代滿族經濟史的敘述缺乏連貫性。例如《中國滿族通史》只在第五章敘述滿族經濟,具體描寫滿族的經濟形態、生產方式的轉變與滿族的農林牧漁業生產,第十九章敘述滿族的商業貿易。這是通史的共同特點,但對于滿族經濟史研究來說,這一特點變成缺點。對于滿族經濟的專題研究成果并不多見。滕紹箴、滕瑤所著《滿族游牧經濟》可謂拓荒之作。該書第五章至第七章分別敘述滿族入關后的牧政與八旗牧場、上駟院所屬各個牧場及其關系與管理、八旗等牧業經濟效益與清朝中葉牧場的衰落等內容。該書主要通過歷朝官書、正史、典制、檔案以及私家輯著等文獻和古今中外專家、學者的研究成果,重點研究滿族牧業經濟的民族特點。該書敘述角度在專著中并不多見,具有非常重要的參考價值。
趙展(2001)在田野調查中,對全國滿族民俗事象,進行分類排比,把散居全國的滿族,始劃分出四種社會群體,即留守群體、駐防群體、留守與駐防相結合的群體和屯墾群體。這種劃分在滿族研究中尚屬首例,但對散居全國的滿族人進行系統劃分時,有重大的遺漏,即沒有涉及滿洲貴族這一重要階層,如散居各地的滿族官員將領,他們與散居的普通八旗兵丁處于不同的社會階層,其經濟生活差異很大。廖曉晴(2006)明確提出,清史、滿學界的學者將清朝遷都北京后的滿族,按區域分為東北滿族、北京滿族和駐防滿族三大部分。關于這三部分,學術界已有一些力作出版,如關于北京滿族,金啟孮先生的《北京郊區的滿族》和《北京城區的滿族》等。關于駐防滿族,有定宜莊女士的《清代八旗駐防制度研究》和韓國任桂淳女士的《清代八旗駐防興衰史》等。關于東北滿族的狀況,亦有《清代東北邊疆的滿族》等。我們認為這種區域劃分類型,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不同地區的滿族經濟狀況,但不能完整再現滿族不同階層的經濟活動特征。因此本書提出,京城的滿族統治集團、各地滿族官僚階層、八旗兵丁以及世居地的滿族的“四分法”,以在經濟上處于不同地位的、與特定的生產關系相聯系的社會集團作為劃分標準。
八旗是滿族統治下所形成的一個群體,具有特殊性。八旗群體的經濟生活受政治影響巨大,終清一代,脫離生產,由盛轉衰。在清代漢文史料的傳記中,可以找到有關八旗將領的經濟生活的寫照。如《清史列傳》《清史稿》中列傳部分涵蓋有清一代三百年間的人物傳記,《滿漢名臣傳》八十卷中,滿洲大臣傳四十八卷,匯集清朝前期眾多滿族重要人物傳記,對研究八旗將領的經濟活動具有很重要的參考價值。現代漢文著作如滕紹箴的《清代八旗子弟》、劉小萌的《清代八旗子弟》《清代八旗駐防制度研究》《清朝八旗駐防興衰史》《清代東北邊疆的滿族》等,對該主題均有涉及。其中滕紹箴所著《清代八旗子弟》一書,詳盡介紹了八旗子弟從優越地位的確立到腐化墮落,走向貧困的歷程。但將八旗子弟一概而論,并未區分八旗中滿洲貴族將領與普通兵丁的經濟生活差異。正如《清代東北邊疆的滿族》一書中提到,“東北普通八旗兵終年勞動,與窮苦百姓一樣艱辛度日,即使在清朝初年亦復如此”[10]。這就將普通八旗兵與八旗將領區別開來。《清朝八旗駐防興衰史》只是概述性描寫了駐防的財政狀況。《清代八旗駐防制度研究》則將八旗駐防的將領與兵丁區別而論,突出兩者經濟地位上的差別,為散居各地的駐防將領與八旗駐防兵丁群體作區別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史料。
20世紀80年代,關于清史與滿學的研究漸趨繁榮,但多以斷代史為主,側重入關前及清朝前中期的歷史。晚清至民國時期的滿族經濟史成果不僅尚付闕如,就連這一領域的專題研究也寥若晨星。進入21世紀,隨著學界對滿族關注度的提升,對這一特定時期的研究逐漸增多。但時間重點在清代初中期,空間重點聚焦于某一特定地區,如京旗、關外駐防或駐防八旗的特定支系。研究內容的重點在政治、軍事、生活、習尚等方面,經濟方面的內容多散見其中。滿族簡史編寫組編寫的《滿族簡史》(1979),李燕光、關捷主編《滿族通史》(2003),關凱主編的《中國滿族》(2012),戴逸主編《簡明清史》(1984),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主編《滿族史研究集》(1988),鄭天挺著《清史探微》(1999),鴻彬著《清朝開國史略》(1992),馮爾康和常建華合著的《清人社會生活》(2001),都業娟主編的《滿族》(2010),趙志強著《滿學論叢》第一輯,劉小萌著《滿族的社會與生活》(1998)、《旗人史話》(2000)、《滿族從部落到國家的發展》(2001)、《清代八旗子弟》(2008),孫文良著《滿族崛起與明清興亡》(1992),陳佳華著《滿族史入門》(1987),張佳生著《中國滿族通史》(2005)等著作,以歷史為縱線,對各時期滿族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多有記敘。其中關于晚清至民國時期滿族經濟發展狀況的研究成果對本書頗具參考價值。如李燕光、關捷主編的《滿族通史》(2003)第三編,詳細描述半殖民地半集權官僚制社會的滿族經濟生活面貌——列強侵略下資本主義經濟對傳統小農經濟的排擠,極度腐敗的滿族貴族統治,清末民初社會經濟的一系列重大變革等。其中關于八旗土地制度崩潰及滿族統治經濟地位的喪失,側重經濟視角的分析。張佳生著《中國滿族通史》(2005),對晚清至民國時期滿族的經濟形態、生產方式的轉變、滿族的農林牧漁業生產、商業貿易等有較詳細記述。《滿族簡史》(1979)就半殖民地半集權官僚制歷史階段滿族經濟與社會發展狀況進行了系統論述,是我國第一部系統論述滿族史的著作。
在晚清至民國時期滿族經濟史研究中,滿族地方史志及相關民族調查值得借鑒。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遼寧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組1979年出版的《滿族社會歷史調查》,全書三十余萬字,由十九篇報告組成。由遼寧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組派出大批學者及工作人員分赴遼寧、黑龍江、北京、河北、寧夏等十二個省,沈陽、哈爾濱、撫順等八個地級市進行田野調查,搜集材料,并分別撰寫報告,為這一時期滿族經濟史提供了豐富的材料。但由于《滿族社會歷史調查》工作人員缺乏相關經驗,調查資料以口碑資料為主,數據及典型事例尚不充分,極少分析和判斷,甚至缺少相應的結論。
滿族地方志是滿族文化典籍和史料寶庫。舉凡一地歷史沿革、行政建制、經濟盛衰、文化演變及戶口、賦役、民情等,無所不涉。古代社會,地方志中反映經濟情況的篇什原已不少。近代以來,伴隨社會性質急劇變化,經濟交往日趨頻繁,記載社會經濟方面的篇幅不斷加大,為少數民族經濟史的研究保存了大量珍貴的資料。許多滿族聚居地方志中都載有一些未曾發掘的關于晚清至民國時期的滿族經濟史料。孫邦著《吉林滿族》(1991)揭示了吉林省滿族歷史及經濟發展狀況。李林著《本溪縣滿族史》(1988)中記敘了滿族在晚清至民國時期經濟開發的歷史,對本書有重要借鑒意義。《丹東滿族鳳城專輯》(1992)對滿族在鳳城的發展沿革及經濟發展做了大量記錄。另外在李林著《北鎮滿族史》(1990),房守志著《新賓滿族自治縣志》(1993),佟靖仁著《內蒙古的滿族》(1993),李林著《本溪縣滿族史》(1988),國家民委民族問題五種叢書《新賓滿族自治縣概況》《鳳城滿族自治縣概況》《桓仁滿族自治縣概況》《寬城滿族自治縣概況》《岫巖滿族自治縣概況》《青龍滿族自治縣概況》《寬甸滿族自治縣概況》等地方志中,對晚清至民國時期滿族的經濟發展歷史做了搜集整理,并對比歸納。地方志中所載資料較豐富,是對綜合性史書中具體事例記載不詳的可貴彌補。
晚清至民國時期,是滿族占統治經濟地位的逐步喪失,寄生性民族經濟總危機的爆發時期,因而經濟史的專題性研究成果頗豐。較為重要的有:章有義著《中國近代農業史資料》(1957),白麗健著《中國近代財政簡史》(2006),殷夢霞著《民國金融史料匯編》(2011),曾康霖著《百年中國金融思想學說史(第1卷)》(2011),孫智勇著《民國產業經濟思想研究》(2007)等。費維愷的《1870~1911年晚清帝國的經濟趨向》和陳錦江的《辛亥革命前的政府、商人和工業》,對農業、手工業、近代工業、國內貿易和對外貿易進行了深入剖析,展現了滿族寄生性經濟危機發生的原因、表現和結局。
東北是滿族先民繁衍生息的故土,也是滿族聚居人口最多的區域,了解東北經濟發展為本書研究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區域視角。東北三省中國經濟史學會編《東北經濟史論文集》(1983),東北解放區財政經濟史編寫組編《東北解放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1988),孔經緯著《東北經濟史》(1986)、《清代東北地區經濟史》(1990)、《偽滿時期的東北經濟狀況》(1994)、《新編中國東北地區經濟史》(1994),張福全著《遼寧近代經濟史》(1989),朱誠如著《遼寧通史》(2009)等東北經濟史著作,盡管不是以滿族經濟為主體的研究,但對研究關外滿族經濟及“偽滿洲國”時期滿族經濟關系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滿族人口在晚清至民國時期呈現大分散、小聚居格局,大體分為東北滿族、北京滿族和駐防滿族三大部分。張杰和張丹卉合著的《清代東北邊疆的滿族》(2005),是學界研究東北滿族的拓荒之作。該書共四章六十一節,條目分明,內容豐富新穎,尤其第四章對東北駐防城的經濟發展有著立體敘述。該著作闡述了留守故土的滿族人民對開發東北邊疆做出的巨大貢獻,有利于了解滿族經濟關系的變革歷程。劉敏的《清代三姓地區農業經濟的興起與發展》[11],指出三姓地區農業經濟的發展與清廷的駐防八旗制度及編旗屯田密切相關。清廷在設置八旗駐防、旗地、官莊,八旗兵丁除需完成駐防任務外,還需要在旗地上從事農業生產。矯明君的《近三十年來東北地區八旗駐防研究綜述》[12],為本書資料搜集提供了極有價值的線索。另外,姜相順的《近代沈陽滿族的經濟生活和民族資本的發展》[13],李劍峰的《民初吉林省籌辦旗人生計評述》[14],康波的《清末東北旗人的實業與生計初探》[15]三篇論文,詳細分析了清末民初旗人社會的經濟變革,闡述了政府及社會各階層對旗人生計問題所持的態度。
北京歷來是一個多民族雜居共處地區,也是滿族經濟史研究必須重點關注的地區。劉小萌主編的《清代北京旗人社會》(2008),綜合利用滿漢文檔案、契書、碑文、曲詞、家譜、小說、繪畫、口述史資料,對北京旗人社會面貌、經濟發展變化做了系統深入考察。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對清末民初八旗制度的衰落與瓦解作了較為詳細的分析。金啟孮的《談北京的滿族》(2009),以下層滿族人為研究對象,描繪了親身經歷的大量鮮為人知的社會經濟生活圖景。《北京城區的滿族》則詳細敘述了京旗轄地及晚清向民國轉換時期,旗人的經濟生活變遷歷程。對研究晚清至民國時期的北京滿族自力性民族經濟的開創,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北京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的《辛亥革命后的北京滿族》(2002),收錄39篇文章,多為北京滿族史料拾零,涉及經濟生活諸多方面。張福記的《清末民初北京旗人社會的變遷》[16],以北京旗人社會在清末民初社會變遷為切入點,針對旗人的社會地位下降、八旗生計困窘、職業多元化以及八旗兵制變革等多方面進行論述。其他有關北京滿族研究的論文有趙書的《辛亥革命前后的北京滿族人》[17],閻崇年的《北京滿族的百年滄桑》[18],關紀新的《北京對滿族的文化貢獻》[19]《水乳交融:滿族與北京》[20]等。這些論著,貫穿的主題是以“八旗生計”問題為核心,論述了滿族寄生性民族經濟的全面崩潰和自力性民族經濟的艱難形成,以及在自力性民族經濟形成過程中,滿人如何利用“既有的”歷史條件。
定宜莊女士的《清代八旗駐防制度研究》(1992),以清代滿、漢文獻及檔案材料為據,重點闡述了八旗駐防制度的特殊性及與清朝統治的關系,論述了它對滿族自身經濟發展的重要作用。全書內容全面、系統詳備,有篳路藍縷草創之功,填補了八旗駐防制度研究的空白。韓國任桂淳先生《清代駐防八旗興衰史》(1993),以各地八旗駐防的興衰變遷為視角,探討了清統治者政策的矛盾性和封閉性,力圖揭示寄生性民族經濟內在根源和演化趨勢。我們認為,滿族“八旗生計”的惡化有其深層次原因,八旗興衰成敗與滿族作為少數民族統治多數民族互為因果。刁書仁教授的《清代延琿地區駐防八旗略論》[21],介紹了延琿地區八旗駐防組織系統管理及八旗制度的衰落。潘洪鋼的《辛亥革命與駐防八旗》[22],研究了辛亥革命對駐防八旗的影響,指出以辛亥革命為起點,八旗的地位和經濟生活發生根本性變化。佟克力《清代伊犁駐防八旗始末》[23],馬詩凱的《試析德州八旗駐防的形成及作用》[24],李自然《淺談寧夏八旗駐防的特點》[25],分別以一個地區八旗駐防為研究對象,探究駐防滿族寄生性民族經濟向自力性民族經濟的轉變,將民族經濟史與區域經濟史結合起來,深化了對晚清至民國時期滿族經濟史的研究。
晚清至民國滿族經濟專題研究同樣以“八旗生計”為主題。“八旗生計”問題,萌于清初,現于清中,爆發于晚清,解決于民初。旗人兵有定額,餉有定數,賴國家豢養而不耕不織,戶口繁殖,土地日辟,旗人日益困頓。“八旗生計”問題貫穿晚清至民國滿族經濟史全程。賈艷麗的《清末旗人的民間自救》[26],以清末裁撤八旗駐防為背景,以旗人自救為關注點,指出旗人對旗餉的依賴和八旗制度的束縛已根深蒂固。李尚英《論八旗生計問題產生的原因及其后果》[27],就八旗生計問題進行系統分析,指出“八旗生計”不僅凸顯了旗人的經濟矛盾,還加劇了滿漢民族矛盾和社會階級矛盾,削弱了滿族統治階層的統治力量及對外防御能力。陳力的《八旗貴胄的沒落——清代旗人經濟狀況研究》[28],介紹了旗人生計日絀,生活無以為繼,清廷采取回贖土地、移旗實邊、支持農業生產等措施,均以失敗告終。由此可知,以維護八旗旗人特權為重要特征的八旗制度,是“八旗生計”問題的根本原因。戴迎華的《民初旗民生存狀況述論》[29],記述了辛亥鼎革后喪失特權的滿人極其惡劣的經濟生活條件,指出民初生計問題的解決,涉及政府財政、社會保障機制及社會群體救助和滿族自食其力等多個領域。全文取材豐富,論斷精當,原始資料詳征博引,為晚清至民國滿族經濟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思想素材。
辛亥革命是滿族作為統治民族的終結點,也是滿族經濟從寄生性民族經濟走向自力性民族經濟的標志。常書紅的《辛亥革命前后的滿族研究》(2003),以辛亥革命前后的滿族為研究對象,以民族一體化及滿族的近代化為脈絡,著重對辛亥革命前后滿族嬗變的歷史軌跡進行考察。齊黎明碩士學位論文《辛亥革命后滿族的平民化問題研究》(2011),論述了滿族在辛亥革命后平民化歷程,對研究民國時期滿族社會分布及職業多元化有重要參考價值。由于滿族自民國初年,跌至社會弱勢群體,有關文獻資料闕載甚多,大多未經整理,因此當時刊行的許多報刊成為重要資料來源。我們在搜集資料過程中閱讀了《民國日報》《大公報》《科學社會雜志》《晨報》等二十余種報刊。這些報刊大量刊登了民初旗人生活見聞,其中不乏頗具價值的經濟報道。
偽滿洲國統治時期滿族經濟是晚清至民國滿族經濟史中非常獨特的一章。由于辛亥革命后化除滿漢畛域及民族歧視的政策影響,許多地區滿族冠姓、更名、改籍,一時成為民初滿族的風尚,這與清初滿人逼迫漢族剃發易服,形成歷史性照應,均為小共同體向大共同體演化的標志性事件。此后,滿族人口聚集的東北地區長達十四年的殖民地經濟是滿族經濟史上不容忽視的重要一頁。2011年12月由蘇崇民主編的《滿鐵檔案資料匯編》出版,全書共15卷,按滿鐵檔案文書、滿鐵資料、滿鐵圖書以及個人文書等四大類,分別收集滿鐵遺存文獻資料,全面系統地闡述日本侵略者對東北、華北淪陷區統制、封鎖以及強制掠奪乃至武裝掠奪的全過程,多角度地展示了當時的歷史實況。始建于日俄戰后的南滿洲鐵道株式社(即滿鐵),是基于日本國家特定法令設立的特殊會社,兼有調查我國物產和自然資源以及為日本侵華政策提供軍事、政治、經濟、社會等情報的特殊使命,在長達40年的時間里,積累了數十萬件調查報告和檔案文書。這批“滿鐵資料”,既是日本軍國主義侵略中國的鐵證,也是研究偽滿時期東北經濟和滿族經濟史的重要素材。朱艷和李閏華《偽滿時期日本對東北的糧食掠奪》[30]一文,記錄了偽滿統治時期,滿族世居地東北地區作為工業原料和農產品基地被日本大肆掠奪,導致農業停滯不前,大量物產資源遭到破壞的歷史事實。“糧谷出荷”和“糧食配給”是日本軍國主義掠奪東北糧食的兩項殘酷政策,使滿族人民苦不堪言。季秀石的《日本對我國東北經濟侵略和掠奪政策的變遷及其實施》[31]一文,指出日偽大肆掠奪農產品,其方法之周密徹底,壓榨手段之毒辣殘暴,為史上鮮見。古海忠《日本控制偽滿經濟命脈的內幕》(2004),指出日本對偽滿實行全面經濟統制,瘋狂掠奪滿族世居地的物產資源并奴役滿族人民,犯下滔天罪行。滿族曾經統治其他民族,現在被外族統治,歷史鏡鑒,發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