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風中的下崗人
- 下崗女工沉浮記:我在保健品行業混跡的那三年(南瓜屋故事)
- 00小金魚00
- 4626字
- 2019-09-16 17:32:51
樸總那晚說了很多,把大力口服液的神話不斷地強化給我們,我因為要進軍歌廳的緣故,對保健液里的“葛根”成分記憶深刻。
葛根,中藥,豆科植物野葛的干燥根,習稱野葛。秋、冬二季采挖,趁鮮切成厚片或小塊后干燥。此藥甘、辛,涼,具有解肌退熱,透疹,生津止渴,升陽止瀉之功。常用于表證發熱,項背強痛,麻疹不透,熱病口渴,陰虛消渴,熱瀉熱痢,脾虛泄瀉。
據《本草綱目》載,葛根具清熱祛火,生津止渴,解酒醒脾等作用。《千金方》中亦言其“治酒醉不醒”,是中國傳統醫學最具代表性的解酒藥物之一。
大力保健口服液還是有一定的科學依據,并非完全是胡亂勾兌出來的東西。事實也證明它對解救的確有一定的作用,我那酒量不佳的弟弟每次喝酒前一定要偷摸喝上一瓶,確實能比從前多喝一兩杯的啤酒。
但我對那東西似乎免疫,喝與不喝都會虎超超中醉的一塌糊涂,該吐還是能把苦膽都吐出來。所以,大力保健口服液的解酒功效,大概是因人而異吧。
不知是不是受了樸總剛才的蠱惑,亦或是受了我結回現金的刺激,下班時,所有人都是帶著貨回家的,有兩盒三盒的,大多是成箱的。已經是將近7點,萬家燈火之下,有十幾個亢奮的下崗工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們相信自己終于找到了脫離苦海的營生。
那兩箱貨垛一起有80多公分高,重有50斤左右,車子騎起來頭輕尾重很是費力。
沈武恰好跟我同路,他沒帶貨,看我笨笨咔咔的樣子直發笑,“停停,靠邊吧,真搞不懂你這小媳婦兒白天是怎么馱著貨出去的。”
他說話一直很直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我還是乖乖地靠邊停下了。
換了車子我忐忑的心才放下來,看著沈武靈活地騎行,我暗道,這活兒說實話真不應該是女人干的,一箱子貨還將就對付,如果每次都是兩箱貨,早晚得摔了。
路上,我向沈武打聽他們這些外派經理的工作性質,他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大堆。大概內容是:春節前會被派到省內另一個城市去,開辦跟邊城一樣的分公司,半年輪休一次,每次一個月的假期,外派期間還會有一次三天的探親假。待遇暫時沒有定論,但最少是八百塊錢的保底,公司管吃管住,基本不用自己花一分錢。
我嘖著嘴羨慕地說,“哇唔,還有這么好的待遇啊,白吃白住一分錢不花,那你們不是發了!”
“這不還沒走嗎,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興許被騙了也未可知。”沈武說話就是直,連懷疑這種不能輕易說出口的話也禿嚕了出來。他是做過買賣的,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或許碰見過的騙子也不少。
沈武35歲,以前是化纖廠的一名電工,早幾年單位效益開始變的不好時停薪留職,跟愛人在家門口附近開了一個小五金電料商店,他兩口子也是今年徹底下崗。商店太小,利潤也不大,他愛人一個人足夠忙乎過來,他閑著沒事兒四下里打些散工。
他那天去大力公司應聘,是恰好路過公司門口看到了張貼在門外墻上的廣告,靈機一動地開了門進去瞧瞧狀況的,沒想到,這一瞧就瞧上道了。
“這難道還有假?外地人敢騙當地人,還想不想開公司了!”經過幾次的洗腦,我不太懷疑大力公司的真實性。
“對哈,你說的沒錯,要是敢騙咱們就特么把他公司砸了。”沈武裝出一副社會人的嘴臉。
我暗暗發笑,社會人能像你一樣的出苦力,別說出去鋪貨,你讓他空手騎一天自行車都會偷奸耍滑的。
和沈武說著話的功夫到了家門口,老公正帶著小小魚在路燈下玩耍,他那臺破自行車支在一旁,上面放著兩箱中午帶回來的貨。
簡單地跟老公打了招呼,沈武騎上自己的車子離去,我才轉身問老公,“怎么把小小魚也帶出來了,這么冷的天不怕她凍感冒啊!”
“你敢留她自己在家?一個小孩嚇也嚇壞了。今年這個冬天也不知怎么了,冷的這么快,天不助我啊。”他捂住小小魚的臉,“寶貝兒,冷不冷啊?”
“不冷!我跑的都快熱死了。”小小魚聽他說晚上要帶她一起去鋪貨,興奮的不得了,早就亟不可待地嚷著要出發。
“好叻,出發!”他把小小魚抱了橫擔在車子的大梁上,回頭對我說,“別騎了,你這肢體不協調的人卡個好歹的我可賠不起。也不遠,幾步路的距離。”
夜幕下,寒風刺骨,在霓虹閃爍的歌廳里進進出出著兩臺破自行車,4箱保健品和一家三口。
多年后,每每看到拖家帶口的外出打工畫面,便會聯想起那年冬天不堪的過往,依舊暗自唏噓不已。后聞有人做《下崗行》,跟那夜晚里為了生計拼命的躑躅很應景:
上策勒下崗,貧工失衣缽。
先時無積蓄,后日爭過活。
欲立小街販,底金無著落。
無奈腹內饑,東市撿蔬末。
更聞其家子,輟學在野壑。
可憐三尺童,運命早相惡。
無業謂流民,所遇盡冷漠。
倏忽親朋遠,四鄰千里闊。
嗚呼門戶衰,安將溫飽托。
故處不活人,隨風夜漂泊。
下工佝凄瑟,上策雷風烈。
所言濟世人,世間卻悲歌。
一周之后,我和老公跑遍了邊城所有的歌廳,成績還不錯,80%以上的場所不用太費口舌,基本可以在15分鐘內解決戰斗。說實話,歌廳老板要是真的刨根問底地問我這大力到底好不好用、一次喝多少、酒前還是酒后喝、是什么在里面起作用,我可是真的說不清楚,只能跟人家較死理,不好用你可以一個電話就退貨的。
歌廳多為社會人開的,不可避免的都帶有些匪性,其中最常遇到的情況就是要免費品嘗。他也不管你同不同意,伸手開了包裝抓起一瓶就擰開蓋子,100ml的液體瞬間倒進肚子里去。嘖吧嘖吧嘴,“味道還不難喝,稍微有點發澀。”
對這種情況下你千萬甭跟他爭,他想占便宜你就讓他占,否則他會覺得自己的面子被人撅了(方言:不給面子),就像那天的田老三一樣。
以前是我們怕讓被人占便宜,而到了如今卻是反過來了,怕讓人讓自己占便宜。走街上常有那種拉住你讓你試嘗產品的,我們大都躲開了拒絕,因為一旦吃上幾塊或喝上幾口,就不得不忐忑地買下成盒的產品,否則自己的面子又過不去。
簡單的推銷心理學,并不高深難懂。我那時候可不懂這些,只是以前接觸過的混混多了,心里不打怵他們而已。
占了便宜的老板基本會在品嘗之后點頭同意留下。這時你寫賒銷單據時千萬甭跟他客氣,直接把他喝的那瓶也算在里面。他或許會損你幾句,摳門啊什么的,我便會假裝賴皮賴臉的說,“哥,下崗的,給人打工掙個小錢不容易,您這一瓶下去,我得賣出去一箱子貨才能掙回來。”
單據是那種類似商場里售貨員開具的交款小票,有店鋪名稱、地址、賒銷數、聯系電話和老板簽字。我的字蛛蛛爬,難看的要死,都是老公爬在吧臺上一筆一劃的寫。他是苦力,負責把貨搬來搬去,負責填寫單據,負責看好孩子,負責遞煙點火。
這一周是我結婚多年后最快樂的一周,雖然小小魚常常礙眼著調皮,但我卻有種戀愛的感覺。這一輩子都會為那些日子的陪伴,感激老公的八輩祖宗,他形影不離,怕我受委屈或不好意思,白天不讓我單獨出去,他下了班后空著肚子為我繼續加班到夜里十點左右。
快樂的日子不知為什么總是特別的短暫,幾天之后鋪貨變得越來越困難,我逐漸地發愁了。占據了50多家歌廳,再加上我媽家附近的有20幾家的商鋪,距離150家的任務還差著60家,可市場的空白點卻是再難尋找。
11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回公司開會的時候,除了牛莉、黃小霞、劉春紅和鄧蒲軍四個小孩之外,其他人對這個鋪貨家數的硬性任務都抱怨連連,請求著韓經理跟樸總反應一下實際情況。
四個完成任務的孩子也幫著說話,漂亮的小姑娘劉春紅打著哈哈說,“我最后連賣早餐的豆腐腦店都送了貨進去,這才湊到了150家。”
“扯淡,那種地方能賣貨嗎?”韓經理被劉春紅的話氣樂了。
“小韓,”李全才開口了,“小劉說的一點都不過分,我們的確已經是挖地三尺了,比日本鬼子進村摸排的還要仔細。”聽他一直喊韓經理為“小韓”,給我的印象是故意擺出一副老大哥的樣子出來。
帥氣的韓經理才是那種金角銀邊草肚皮的主兒,聽到大家都怨聲載道,自己先沒了主意。他可不敢進到臥室去跟樸總反映,就是樸總每次給大家開會,他都是坐的遠遠的,生怕樸總舉例子時拿他說事兒。
沒主意的韓經理就賭氣地批評李全才,“李哥,要是像你那樣都直銷不賒銷,當然鋪不下去貨了。”
李全才臉一紅,他是所有人中鋪貨家數最少,但賣貨數最多的。十幾天的時間只有30家店鋪,離著業務經理100家的任務遙遙無期。他不賒銷,全部是結現金回來,甚至有一個店鋪只鋪了一瓶的貨進去,估計是人家當場喝掉的。這樣有個好處,起碼自己身上不會背負債務。
市場的實際狀況也確實像李全才說的那樣,幾乎是沒有再下手的地方。正當大家七嘴八舌地對著韓經理不依不饒的時候,樸總從里間的臥室走了進來。
“咱們經理和業務員反映的都是實話嗎?”他問韓經理。
“應該差不多吧。”韓經理小心翼翼地答道。
“咱們經理和業務員反映的都是實話嗎?”
“大概……”
“咱們經理和業務員反映的都是實話嗎?”
樸總同樣的問話,一次比一次嚴厲。
“是實話。”
“你核實過沒?”
“核實過公司附近的百余家店鋪,確實是家家都有貨。”
“嗯!?”樸總掐滅一顆煙,接著續上一顆,“大家都聽好了,我們鋪貨從現在開始暫且告一段落,沒鋪夠數量的人不要擔心,我決定把原先規定的數量調整一下。業務員按100家為準,外派經理按50家,再多給你們五天的時間,這個數量再達不到可就說不過去了,別說我給你們開工資的時候按比例扣發,這是沒情面可講的。至于你們說的完全沒空白是不可能的,我常去買煙那家便利店現在就沒有,不信我可以帶你們去看。”
他惡狠狠地剜了一眼韓經理,“我會下去抽查你們的網點,作假、說假話、欺瞞公司的一律嚴肅處理。小韓,扣發你這個月的工資沒意見吧?”
韓經理漲紅著臉看向門外,語氣非常不滿地回他,“你的公司你說的算,我敢有意見嗎!”
“兔崽子!反了你了!”樸總突然破口大罵,把手里的燃著煙朝幾米外的韓經理甩了,“滾!滾!你這經理能干你就干,干不了滾回延邊去!”
韓經理一句話沒說,抬屁股推門就出了公司。
李全才跑了過來,壓住也要沖出去的樸總,“樸總,你看你,發這么大的火對身體多不好,跟自己親外甥用不著的事兒。”他把樸總扶坐在椅子上,“我去攆他,小孩子有點脾氣正常的。”
在我們震驚的注視下,樸總狠狠地一擺手,氣哼哼地說道,“不用管他,本來就特么不是當經理的材料。我宣布,從現在開始,小李就是邊城分公司的經理,以后每一周你們幾個外派經理輪換一次,趁出去之前都鍛煉鍛煉。”
我這才知道,韓江浩是樸總的晚輩,而且還是至親。再后來又發現,不光是韓江浩,跟他一起來的其他兩個人里,太會計是樸總在供銷社工作時最好的哥們兒,陳部長是他老家樸屯里的發小,至于后來的一些從延吉過來的人,也都跟他有著源遠流長的親密關系。
這是我到大力公司見到樸總第一次發火,但絕不是最后一次。我前后在大力公司工作了將近四年的時間,基本是隔三差五就可看到樸總大發雷霆一次,他是個極易暴怒的老板,像跟韓江浩這樣的磕磕絆絆都是小兒科,他連嘴都沒氣得哆嗦一下。
韓江浩連著消失了幾天,跟會計老太打聽,他撇著嘴說,“小屁孩,兜里連個整50的都沒有,餓幾天就回來了,就知道惹禍,缺心眼兒。也就是現在樸總落魄了、脾氣減小了,早幾年多給他個膽子也不敢頂嘴的。”
果不出老太所料,不到三天韓江浩就再次出現在公司,幾個經理問他去哪兒了也不說,騎上門口一臺自行車幫著小美女劉春紅送貨去了。從那天起,他就和劉春紅成雙成對地進出公司,看樣子,似乎兩個人之間發生點什么。
牛莉和黃小霞手里的店鋪超出很多,倆孩子很熱心地私下給了我幾個他們不愛要的,我這才算是湊湊付付地完成了指標任務。把自己賬目一一列好之后,我拿給李全才過目,他也不看里面具體的東西,只簡單地清點了家數,便大筆一揮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我算是正式入職大力公司邊城分公司了。
我是11月16日正式上崗的,到月底正好是半個月,除了第一天老英買走的兩箱貨,后又間斷著賣了一些,一共是21盒。
盤算著雖然不多,但下個月10號開工資連工資帶提成也有300塊錢到手,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