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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這么多人,門口一看大吃一驚。她也想過人會多(雖然她不是現在那種專門預估顧客數量的人),但是沒想到這么多,兩倍都不止。現實總是超過預期,就算沒有預期。她只好提醒自己只是來問時間的,看是不是中午就打烊。好像沒有貼通知,她就走進去問。空瓶換代金券的柜臺等了十多個人,每個都神奇地帶了一大堆瓶子罐子,吵吵鬧鬧,因為沒人理他們。孩子們熟門熟路,一扭身鉆到貨架區過道里,被人群遮住了,當媽的只好去追,順便找人問問。比庫尼亞是那種白粉虱似的婦女,安靜不起眼兒,沒有“孩子在人群里走丟”的恐懼,從來不失理智,孩子跑跑總能找回來。小女兒杰奎琳還被她牽在手里。她在人和購物車中間開出一條路來,在第一條過道上看見了負責容器回收柜臺的小伙子,正拖地板呢,來來往往的人太多,拖起來很費勁。她問了他,知道下午四點才關門,松了一口氣。這樣,吃完午飯再來也行。她繼續往前走,找孩子,順便看看吃的,盡量在腦子里列出購物清單。杰奎琳開始鬧了,埃莉薩只好把她抱起來,但是她轉眼又想下來,因為看到了哥哥姐姐:他們仨在一個店員跟前,她穿紅色罩衣,濃妝艷抹,有顧客要嘗咖啡她就分一小杯。看起來幾個孩子也想要,就是不敢,而且顯然她也不會給,他們連那是什么都不知道——從來沒喝過咖啡,純粹出于兒童的好奇心和想要得點東西的貪心。都到這兒了,埃莉薩順手從貨架上拿了一瓶漂白劑,她覺得家里的用完了,或者馬上就要用完了。她用這個用得很費,不管洗什么都放,這是她的一個習慣。所以家里每個人的衣服都褪色得厲害,損耗之后輕飄飄的感覺,在樸素和破壞中又顯得好看。不管是不是新的、顏色鮮不鮮亮,反正下了第一水(在漂白劑里泡一夜)就開始泛白、變薄,有點貴族氣質,這是比尼亞斯家衣物的特點。可是一拿起瓶子她就想到,排一個小時隊買這個太不值了,她要直接去收銀臺,問問最前面的顧客能不能讓她先過,她只買一樣東西。她把孩子們叫在一起說要走了。他們服從(或者無聊)地跟著她。要是隊伍前面是某位不饒人的大媽,插隊總會帶來很多麻煩,不過她發現不用費這工夫了,阿韋爾就在隊尾,抱著各種吃的,還一手拎一瓶大可樂。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又難看,又傻,長頭發散在肩膀上。他也看到她了,遠遠地、禮貌性地笑笑,這種笑臉可只認親戚。她走過去,問能不能幫忙把這瓶漂白劑結了帶上樓,并從零錢袋里掏出一奧斯特拉爾。阿韋爾熱心地答應了。她看了看他手里,東西拿得太多了,順嘴一說,搞得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把漂白劑留在兩腳之間踢著走。他們先走了。孩子們在門口碰到騎著自行車的何塞·瑪利亞。孩子們大吵大鬧,要媽媽答應他們在人行道上玩一會兒,特別是大兒子胡安·塞巴斯蒂安,何塞·瑪利亞說可以把車借給他。但是她堅持要回去,因為“該吃飯了”。這小屁孩成天就知道在街上晃,她可不想過半個小時再下來一趟找他們。哭喊簡直停不下來,最后在街角多挨了一刻鐘,她跟賣花的聊天,孩子們跑來跑去。拖著孩子們上樓的時候,侄子還沒帶著漂白劑出現。

阿韋爾·雷耶斯還在耐心地排著隊,東西重得他胳膊都麻了。他看著幾個同樣在等的漂亮姑娘消磨時間,但是保持了最大的謹慎。說實話,這個世界上他最喜歡的就是姑娘了,但總在一定距離之外,這是青春期病態的靦腆。再說,被迫在超市隊列里一動不動,這也不利于他行動。他的自然狀態就是運動,包括逃跑的動,靜止對他來說是暫時的。他一步步往前挪,跟著滿載的購物車“列車”緩慢前進。許多購物車真的叫作滿滿當當,夠用一年的了。他前后的人不停地在說話,他是唯一一個安靜的人。他不相信真的有中子彈,比方說,要怎么清除這里所有的人,只留下東西?這兩樣結合得這么緊密,像超市排隊,東西直接就是人的一部分。但是為了打發時間,他開始想象這種炸彈,悄無聲息地爆炸了,放出大量射線。有害射線會進入食品包裝袋、盒子、罐子嗎?很有可能。他又想到一種跟中子彈爆炸致死類似的情況:一個人在家里聽廣播,里面放起一首歌;他出門,哪家的窗戶里傳出同一首歌;走過一條街,經過的車子里還是同一首歌;他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公交廣播也仍然是這首歌,他無意中幾乎聽完了這整首歌。(某些時刻)所有人都在聽廣播,聽同一個臺。出于某種原因,他覺得這個類比十分準確,超乎自然地準確,只是效果不同。他沉浸在這些思緒里,度過了排長隊的時間。當然啦,排在他前面那幾輛車總是最慢的,收銀員還去了趟廁所,讓他們多等了十分鐘,好在該來的總會來,終于輪到他了。把那些東西放到柜臺上簡直就是解脫。跟幾乎每個顧客一樣,收銀員又按錯了兩次收款機鍵盤,每次錯了都得叫主管過來,讓他穿過抗議的人群,用一把小鑰匙清除錯誤。總共四十九奧斯特拉爾。阿韋爾拿了張五十的,收銀員問有沒有零錢。他做出翻找的樣子,其實當然沒有,他一分錢也沒有,這是他們交給他帶來的唯一一張。收銀員失望地猶豫著,“沒有嗎?”她問,神情像請他再找找。阿韋爾注意到這家超市的收銀員(或許所有的超市都這樣)總在找零的問題上小題大做,其實有零錢,每次都糾纏,而且這次完全沒必要,只用找他一奧斯特拉爾就行了。他等著,手里攥著舅媽給他的折了兩次的一奧斯特拉爾。收銀員看了看那張錢。阿韋爾把錢展開揚了揚,讓她明白這是他唯一的一張,并沒有把另外四十八奧斯特拉爾藏起來。最后,她抬起存放一塊紙幣的金屬壓桿(下面至少有兩百張),非常不情愿地拿出一張,小票一撕,看也不看地遞過來。他趕緊朝門口走,都忘了拿東西,留下一大堆在柜臺上。排在他后面的女士已經開始把自己買的東西往上放了,她叫住阿韋爾:“不拿東西就走?那還付錢干嗎?”他這才回過頭來,窘得要死,盡力把所有的東西都抓走。面包掉了,還有些別的。等他回到工地,卡車已經開走了,大伙守著烤架在等他。他舅舅和另一個泥瓦匠負責烤肉,一個阿根廷人,名叫漢尼拔·富恩特斯,或者阿尼瓦爾·索托(一個人兩個姓,真是怪事);他們把肉扔到烤架上,黑色金屬絲編的長方形箅子。那是什么?比尼亞斯指著那瓶漂白劑問他。給舅媽買的,阿韋爾回答,我這就給她送上去。那就順便帶點東西,玻璃杯什么的。阿韋爾從樓梯上消失了。建筑師已經走了,比尼亞斯把木柵欄關上,掛上鎖,只是沒閂住。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吃中午飯了。

居然沒買酒,怪了,是不是?吃飯的人里面可有幾個地道的酒鬼。但是這個小勤務員壓根兒就沒想過買酒,兩個原因:第一,午餐時候不喝酒,這是規矩,除了某些周六(不是所有的周六),如果那天除了休息還有別的要慶祝,比如過生日;第二,酒由勞爾·比尼亞斯親自在附近一家酒店買,那家有個特別的裝瓶手法,每次帶瓶子去打,便宜又實在。今天明天的酒都買了,這倒很難得,一方面,半天就收工了,想喝盡管喝,然后各自回家準備晚上的聚會去,那可是家庭聚會的大事;另一方面,年底了,確實該慶祝一下,總的來說,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年,有活兒干、有錢賺,沒什么可抱怨的,甚至可以說是幸福的一年,盡管這還得再過段時間才能看清楚,這一年還沒完全結束呢,還有十來個小時。勞爾·比尼亞斯冰上了十四瓶紅酒,用一種他自己發明,或者說他發現的方法來冰鎮:果斷走到一個鬼魂跟前,把酒放到他的胸腔上,酒會以一種超自然的方式保持平衡;回來取的時候,比如兩個小時之后,酒就涼了。不過有兩件事他沒有注意:第一,在這個過程中,酒從瓶子里面流出來,像淋巴液在鬼全身流轉了一圈;第二,類似蒸餾把水泥池子里的劣酒轉化成了陳年赤霞珠,連土豪都不敢奢望天天享受的佳釀。但是一個別無所求,在夏天喝冰鎮紅葡萄酒只為消暑的酒鬼能注意到什么呢。而且他對自己國家的好酒早就習慣了,這里的事情對他來說再尋常不過。確實,喝最好的酒,總喝并且只喝最好的酒,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阿韋爾·雷耶斯爬到樓上(要注意他對爬樓梯從來毫不在意:心不在焉,不知不覺就到了樓上),舅媽領著小的們正吃午飯。門房那套公寓已經提前進行了最低限度的裝修,這樣比尼亞斯和他的家人能盡可能舒服地住下,非常簡單的裝修,將將滿足基本需求,地面沒鋪磚,天花板沒裝石膏板,墻上沒刷漆,浴室設施不齊,窗戶也沒安玻璃。但因為有水(其實才剛通)和臨時搭的電,他們就別無所求了。房間有兩個,不大不小,還有廚房和浴室。家具是借來的,勉強有幾樣。孩子們坐在一張自制的桌子周圍,面前擺著盛滿牛排和豌豆的盤子。當然了,他們并不想吃飯。帕特莉面前有四個杯子,一瓶蘇打水,一盒橙汁。她嚴肅地盯著她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而他們正沖著杯子抽抽搭搭。帕特莉要他們知道不吃飯就不可以喝飲料。他們鬧著渴死了。媽媽在廚房里準備甜點,眼下顧不上評理。帕特莉年紀小,更有耐心;事實上,她幾乎還是個孩子,卻有著驚人的甚至過分的耐性。她彎下腰,跟幾個孩子一邊高,但是一滴不讓。他們狡猾地想各種辦法,大聲叫媽媽,但是埃麗薩不理他們,不光人在廚房,心里也想著別的事情。突然,帕特莉把杯子倒滿果汁和蘇打水遞過去。他們貪婪地喝著。帕特莉吃完了牛排和豌豆,也喝了一杯果汁。坐在旁邊的小姑娘想要站起來。帕特莉把她抱起來,開始喂她吃飯。其他幾個孩子開始搗亂。年齡最大的胡安·塞巴斯蒂安吃得比別人都多,但還沒清空盤子。另一個女孩布蘭卡·伊莎貝爾還沒開始吃就要續杯。飯廳里熱不可耐,光線倒比較柔和,因為窗戶是封的紙板,陽光照上去,雖然厚實,依舊可以透過來。夏天的陽光太厲害了。

怎么才能涼快點兒呢?要是有人這么問,答案是“不可能”。這是一種純粹狀態的熱,真實又具體,一句話,熱得不容你懷疑,必須得意志堅定,才不會像冰碴一樣化掉。帕特莉喝了一杯蘇打果汁(不是因為渴,是為了給孩子們做榜樣),瞬間冒了一身汗。不放過任何細節的布蘭卡·伊莎貝爾問:“你是鉆到水里去了嗎?”帕特莉想著再來一杯應該不會有這么強的效果了,就又喝了一杯。胡安·塞巴斯蒂安認為這是在挑釁,一下蹦起來去向媽媽告狀,她還是沒理。所有人又開始吵著要喝水。你們只能用自來水將就一下了,因為蘇打水就剩這么點了,帕特莉說著晃了晃瓶子。她把杯子都擺到自己面前,準備用剩下的蘇打水兌橙汁,每杯一樣多,但只給吃了飯的孩子。這下奏效了,他們狼吞虎咽,搞得她還得幫忙把埃內斯托和布蘭卡·伊莎貝爾剩下的牛排切成小塊。埃莉薩探出身來問吃完了沒有,帕特莉回復說肉沒了,豌豆還有。胡安·塞巴斯蒂安是唯一一個吃完的,但也費了好大的勁。媽媽問他還想不想再來點兒,他哀叫著回答已經吃了很多,吃飽了,吃撐了。帕特莉把果汁分給大家,一眨眼都喝光了。她把杰奎琳留在椅子上,去廚房拿葡萄。每天都這樣,吃個飯這么不情愿,她對媽媽說。太熱了,可憐見的,埃莉薩不以為然,問帕特莉想不想把豆子吃完,吃不下了,她學著弟弟妹妹們的樣子。你什么都不吃嗎?都沒坐下來。不吃,不餓。埃莉薩說。最后她還是把那盤豌豆吃了,倒掉太可惜了。帕特莉拿著葡萄和一把干凈的小刀回到飯廳,把葡萄對半切開,取出籽,一人一顆。給杰奎琳的要多點工夫,還得把皮也撕了,好在她手指很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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