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薩繆爾早知道母親要走,他也許會多留意一些。也許會更認真地聽她說話,更加密切地關注她的行為,記下某些關鍵性的東西,把足夠多的記憶塞進腦海,供以后慢慢取用。他也許會有不一樣的表現,說不一樣的話,做不一樣的人。
也許會成為一個值得她留下的孩子。
但薩繆爾不知道母親要走。他不知道好幾個月來她一直在逐漸離開——悄悄地,一點一點地。她將物品一樣一樣從家里拿走。衣柜里的一件裙裝。相冊里的一張照片。餐具抽屜里的一把叉子。床底下的一條被子。每個星期,她都拿走一樣不同的東西。一件毛衣。一雙鞋。一個圣誕裝飾。一本書。慢慢地,她在這幢屋子里的存在感越來越稀薄。
她這么做了快一年,薩繆爾和他父親才覺察到一絲異樣,某種不安定感,某種令人困惑的損耗感,時而令人不安甚至預示著災難。他們偶爾會突然有所察覺。看著書架,他們心想:我們的書好像不止這幾本?走過瓷器柜,他們很確定缺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他們說不清楚——那是一種印象:生活中的細節正在重組。父親和兒子不知道,不再吃燉菜的原因是燉鍋已經不在家里了。書架之所以看上去光禿禿的,那是因為她拿走了上面的詩集。瓷器柜之所以顯得有點空蕩蕩的,那是因為成套餐具里少了兩個盤子、兩個碗和一個茶壺。
有人在以極慢的速度劫掠這個家。
“墻上的照片好像不止這些?”父親站在樓梯底下,瞇著眼睛左看右看,“大峽谷的照片是不是應該掛在上面的?”
“不是,”母親說,“那張收起來了。”
“是嗎?我怎么不記得?”
“你說要收起來的。”
“我說的?”父親被說蒙了。他覺得他快要發瘋了。
幾年后的高中生物學課堂上,薩繆爾聽到了一個故事:某種非洲海龜會游過浩渺汪洋到南美洲產卵。科學家無法解釋這段漫長的征程。海龜為什么要這么做?最受認可的理論認為,海龜在億萬年前就開始這么做了,當時南美洲和非洲還連在一起。那時候分開兩塊大陸的也許只是一條河,海龜總是去對岸產卵。但后來大陸開始漂移,那條河的寬度每年增加不到三厘米,對海龜來說根本難以察覺。因此它們繼續去對岸的同一個地方產卵,每一代海龜都比上一代游得稍微遠一點,億萬年轉瞬即逝,河流變成海洋,但海龜根本沒有注意到。
薩繆爾心想,我母親就是用這種方式離開的。她就是這么搬走的——慢慢地,難以覺察地,一點一點地。她逐漸削減自己的生活,到最后需要剔除的只剩下了她本人。
某一天,她消失了,帶著一個手提箱離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