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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變幻

  • 木槿花開
  • 劉月
  • 10693字
  • 2019-09-10 16:13:14

1

凌悠然推開一扇半敞的門,一群老鼠在房間里到處爬行。

一個女孩獨(dú)自蹲在角落哭泣,她的雙手沾滿鮮血,長發(fā)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凌悠然向前走去,看清了她的容貌,這不就是她自己嗎?

她的雙手為什么會沾滿鮮血?

她的哭聲為什么那么痛苦、絕望?

她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淚流滿面,夢里那個女孩才是最真實(shí)的她嗎?恐懼向她襲來,她嘴里低聲說:“蘇木槿,你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是什么讓你這樣痛苦?”

羅玉芬聽見凌悠然嚶嚶的哭聲,推門而入:“悠然,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媽,我夢見我蹲在角落哭泣,雙手沾滿了血,在一個全是老鼠的房間里。”她雙手抱膝,用害怕的眼神望著羅玉芬。

“孩子,那只是個夢,不是真的。”

“媽,夢里那個少年,我見到他了,我好像傷害了他。我的雙手都是鮮血,媽,蘇木槿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他說我欠他兩條人命,我是不是殺過人,媽?是不是……”凌悠然抱住自己的頭,聲音顫抖,“如果夢都是真的,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過著凌悠然的生活,你們怎么能讓我這樣活著。我好害怕自己記起來,記起來以后,我就是丑陋的蘇木槿了。”她一直重復(fù)著最后一句:“我就是丑陋的蘇木槿了。”

羅玉芬低頭抽泣:“悠然,不是的,我們家悠然怎么會殺過人,你不是蘇木槿,不是她,不是的。”

“媽,現(xiàn)在的我就像處在沼澤里,他們都想讓我陷進(jìn)去,可是我想爬出來。我要怎么辦?媽,那個蘇木槿到底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喊出來,那個夢仿佛說明一切都是真的。她開始害怕想起那些過去,原來想恢復(fù)記憶的沖動慢慢地變成了恐懼。

羅玉芬十分心疼女兒。她知道,遲早有一天,女兒會記起一切,她會怪父母把她弄丟,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了十幾年。

凌澤聽見女兒嘶喊的聲音,走了進(jìn)來,一巴掌打在女兒的臉上。羅玉芬一把推開丈夫:“你瘋了,她都這么難受了,你還打她。”

“我就是要打醒她,凌悠然,你給我聽好了,你就是我女兒凌悠然,和那個蘇木槿沒有關(guān)系。”凌澤憤怒地指著女兒。

她抬頭望著父親,一言不發(fā),眼角的淚流入口中,滿口苦澀的味道。

凌澤的手臂慢慢垂了下去,沉默良久,終于開口說:“過去的都過去了,威脅我們的人都會消失,爸會好好保護(hù)你的。”

凌澤嚴(yán)肅的表情,他眼里閃現(xiàn)的恨意,讓她一時之間竟有些害怕。直到父親離開房間,她才開口問:“媽,我爸那句‘威脅我們的人都會消失’是什么意思?誰威脅過我們?”

“沒有誰威脅過我們,你爸都是瞎說的。”羅玉芬只要撒謊,眼睛就會看向地面,她將母親的動作看在眼里。

她裹了裹床上的被子:“媽,我想自己待會兒。”

此刻的她怕那個夢是真的,怕楚慕格說的那兩條人命是真的,怕這一切父親也參與過。

羅玉芬從房間里走出來,看見地上有煙頭,桌上放著兩罐啤酒。凌澤抬頭,眼里滿是疲倦:“悠然怎么樣了?”

“她想自己待會兒。”

“我一定不會放過那些人,誰也不能傷害我女兒。”凌澤捏緊喝空的啤酒罐,面部表情扭曲。

羅玉芬聽了他的話,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拉過凌澤的手:“阿澤,你又想要干什么啊!七年前,那個孩子是無辜的,他替我們悠然背了一條人命啊!他爸爸更沒有錯啊,不是因?yàn)槲覀兊脑挘呛⒆釉趺磿粋€親人都沒有。”

七年前,楚慕格的父親楚豪,知道了蘇木槿的真實(shí)身份。他為了兒子去找凌澤,請他動用自己所有的關(guān)系將兒子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楚豪知道所有事情的原委,沒有哪個父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去為別人坐牢。楚豪威脅凌澤,如果他不幫兒子洗清罪名,讓蘇木槿為自己犯下的罪行承擔(dān)后果,他就要把蘇木槿才是殺人犯的事實(shí)公布于眾。

與其將一個知道自己女兒過去的人放出來,不如讓所有知道的人都不能說出來。凌澤給楚豪扣上涉嫌洗錢的罪名。但事情的發(fā)展超出了他的控制。那時楚豪正在高速公路上開車,警察以為他要潛逃,就上路追捕,在追捕過程中,楚豪發(fā)生車禍,意外身亡。

凌澤竟感到小小的慶幸,這個世界上又少了一個知道凌悠然過去的人。

2

凌悠然看見黎淺南拖著黑色的行李箱從機(jī)場走了出來,黎淺南露出溫暖的笑容,張開雙臂。她小跑幾步,靠在可以讓她安心的懷里:“淺南。”

黎淺南雙手抱住她的腰:“怎么了,悠然?”

她抬起頭:“黎淺南,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你。”她不帶任何嬌羞,像宣布一件事情一樣對他說。

黎淺南撫摩著她的頭,兩人的鼻尖輕觸:“傻瓜。”他低頭吻上她的唇,兩人緊緊擁抱著,唇齒相觸。

她的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她和楚慕格這樣緊緊相擁親吻的畫面,她失神地推開黎淺南,向后退了幾步。

“悠然。”黎淺南輕聲喚她的名字。

是啊!她是凌悠然,不是蘇木槿。她回過神來笑著摟過他的胳膊:“我們?nèi)ス浣郑∥液镁脹]去了。”

“嗯,好。在美國都沒時間給我媽挑生日禮物,正好給她買禮物,還有我們悠然也要買。”她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害怕他的溫柔隨時會消失,現(xiàn)在的美好真的屬于她嗎?真的會一直存在嗎?

商場內(nèi),展示柜里是琳瑯滿目的商品,黎淺南看得出凌悠然心不在焉,他握緊她的雙手:“我們?nèi)ベI情侶裝吧!”還沒等她回應(yīng),他已經(jīng)牽著她的手往店里走去了。

店里的人倒是很多,黎淺南的興致很高,拉著凌悠然又是試情侶裝,又是要挑情侶帽的,還要把手機(jī)殼也換成情侶手機(jī)殼。

最后決定權(quán)在凌悠然手上,挑了兩件印花長T恤,一件酒紅色,一件黑色。

“我們是這個世界上穿情侶裝最好看的情侶。”凌悠然剛出店門,身后的一對小情侶,男生對女生說了這句話,讓她忍不住回頭看。

這句話在她耳中竟那么熟悉,是誰對她說過這句話呢?楚慕格嗎?或許是吧!她低頭笑了笑,摟住黎淺南的手臂:“我們?nèi)ソo伯母挑禮物吧!”

黎淺南點(diǎn)點(diǎn)頭,最后買了件旗袍,凌悠然挑選了一枚胸針,正好可以配上這件旗袍。說是等生日那天她要親自送給伯母,黎淺南低頭在她耳邊輕語:“真是未來好媳婦啊!我媽肯定喜歡。”

她眨眨眼睛:“那是。”

兩人閑逛時,迎面遇見了楊夢迪和她的朋友。

“是黎淺南啊,好久不見啊!”一頭金發(fā)的女子是楊夢迪的朋友,和黎淺南熱情地打著招呼。

“悠然,這是以前在美國的朋友,蘇麗。”黎淺南只介紹了蘇麗,轉(zhuǎn)頭對蘇麗介紹道,“這是我未婚妻,凌悠然。”

楊夢迪挽著蘇麗的手,和黎淺南對視一笑,任誰看了都知道關(guān)系不淺。

蘇麗訕訕說:“淺南啊,總歸要越找越好呀!您身邊這位可比原來那位差多了啊!”

“我覺得好,就夠了。”黎淺南試圖牽起凌悠然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場面有些尷尬,黎淺南再一次摟過她的肩,不給她任何機(jī)會躲開。

“凌悠然還和小姑娘一樣,吃醋了呢!”楊夢迪拉著蘇麗的手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蘇麗對著黎淺南大喊:“淺南,下次請我吃飯。”

“好!”他低聲答應(yīng),看到那兩個女人走開后,他才松開她。

“你和她共事那么久,以她的性格肯定告訴過你她和我之間的事了,她的感情,我從未放在心上。”黎淺南說任何話時,都是這么平靜,哪怕在現(xiàn)任面前提起前任。

黎淺南臉上的平靜讓凌悠然很不爽,她順口將心里的話帶了出來:“你早就知道她和我在一起上班了,還真是了解她啊!”

“悠然,不要鬧情緒,我和她早就沒什么了。”

她心底暗想,沒什么你知道她回國了,沒什么你知道我們在一起上班,沒什么你還做什么解釋。

“就因?yàn)槟悖蓻]少針對我。”她現(xiàn)在就是撒氣,將楊夢迪針對她的那些事情算在了黎淺南的頭上。

“她不過是孩子氣的性格而已,喜歡說一些別人不愛聽的話,她其實(shí)挺單純的,沒什么壞心。你好好和她相處,也沒什么的,再說了,你們又不是一個部門,有些東西也沒必要牽扯在一塊。”

黎淺南平靜地說了一長串話,聽得她耳朵生疼。

楊夢迪是單純的孩子,要和她好好相處,難道她凌悠然就是個斤斤計較、內(nèi)心不安分的人嗎?是這樣的意思嗎?

“我送你回去吧!你別多想。”他拉著她的手,向前走。

她狠狠地用高跟鞋踩了他一腳,掙開他的手,賭氣地獨(dú)自小跑離開了。

黎淺南并沒有生氣,反而搖頭笑了笑,在他眼里凌悠然吃醋的樣子最是可愛了。一場好好的約會,就這樣不歡而散。

凌悠然坐在地鐵上,越想楊夢迪和黎淺南的事情就越不舒服。這段時間,她經(jīng)歷的,讓她害怕,讓她恐懼,她一聽到他要回來的消息,早早在機(jī)場等他。

她只想要黎淺南給她一點(diǎn)兒溫暖,他卻給了她莫名的心酸。

3

楚慕格翻閱著手中的資料,凌澤這個人,真是一點(diǎn)兒漏洞都沒有,幾十年來,廉潔奉公,真是一位好警察呢!不過,既然凌澤能栽贓別人,他當(dāng)然也能找到辦法,以同樣的方式回饋。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楚慕格抬眼一望,齊思源走了進(jìn)來,輕笑一聲:“楚總這傷還沒好呢?是為了救蘇木槿弄的吧?嘖嘖!真是情深啊,都過去七年了,還一直為她著想呢!可惜啊,別人已經(jīng)另有新歡了。”

他平靜地說:“這些話對我而言,沒用的。”

齊思源脫下西裝,搭在椅子上,不客氣地坐下來:“楚慕格,沒我的話,你有今天嗎?現(xiàn)在的一切如你所愿,復(fù)仇之路還順利吧,不順利的話我可以幫你的忙。”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楚慕格停下手中的事,他和齊思源現(xiàn)在無論多疏遠(yuǎn),但依然對對方了如指掌。

“項(xiàng)目我已經(jīng)呈交給我爸了,也通過了,過幾天就是黎淺南母親的生日了,那天我們兩個可要好好合作。”齊思源單手撐在茶幾上,臉上露出的笑容和他內(nèi)心的情緒一樣復(fù)雜。

“你就恨你爸恨到這種地步,巴不得他身敗名裂?”楚慕格對齊思源的父親并不是很熟,他那時只知道齊思源家在那個三線城市里算是有錢有勢的,母親是縣委書記的女兒,父親是在大城市里開公司的,極少回家,一年才回一次。

齊思源攤手:“我們各取所需,互不相干,唯一相干的就只有蘇木槿。”他特別喜歡看楚慕格因?yàn)樘K木槿露出的那種想殺人的眼神,那種眼神讓他有一種快感。

“她除了我能動,誰都不能動。”

“那你就應(yīng)該讓她恢復(fù)記憶,變回蘇木瑾啊!沒有朋友,被人孤立,被自己父親騷擾,每天都活在恐懼中。直到殺了自己的父親,還讓自己愛的人為自己坐牢,背負(fù)殺人的罪名。”聽完他的話,楚慕格并沒有任何過激的行為,齊思源心里的得意瞬間消失。

“齊思源,你母親不也因?yàn)槟隳怯薮赖淖龇ㄌ鴺亲詺⒘藛幔俊背礁竦倪@一把鹽正好撒在齊思源一直未愈合的傷口上。他們早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對形影不離的伙伴了,而是各自手握利刃,等到機(jī)會便給對方致命的一刀。

齊思源坐上電梯,直接到了地下一層。他迅速走到自己的車前,開門鉆進(jìn)駕駛室,點(diǎn)燃手中的香煙,猛地吸了一口,發(fā)抖的手指有些夾不穩(wěn)煙,母親那件事情只有他和楚慕格知道。

十六歲那年暑假,他帶著楚慕格去查自己的父親,租了車從那個小城市一直尾隨父親來到父親所在的城市。他發(fā)現(xiàn)父親不是一個人在這個城市生活,有一個女人陪著他下樓,還有一個比他大好幾歲的男生叫他爸爸,他用顫抖的手拍下那一張張刺眼的照片。那些照片里的父親,帶著滿滿的笑容,是他從沒見過的笑容。他知道,父親出軌了,他追尋著婚姻以外的幸福。

那時他和楚慕格的關(guān)系很好很好,他們是好兄弟,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他告訴楚慕格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還讓楚慕格將照片藏了起來。

后來,照片出現(xiàn)在了母親的手里,他以為是楚慕格將照片泄露了出去,他們的關(guān)系因?yàn)檫@件事決裂。

楚慕格到現(xiàn)在還以為他們關(guān)系變淡,是因?yàn)樘K木槿的事,他并不知道齊思源的母親是因?yàn)檎掌鴺堑摹K恢币詾槭驱R思源自己把一切告訴了母親,所以才發(fā)生了那么悲哀的結(jié)局。

記憶從齊思源的腦海中跳出來,他記得隔天,父親回來了,家里一頓大吵。他聽得很清楚,父親告訴母親,他不愛她,當(dāng)時結(jié)婚只是因?yàn)樗氖聵I(yè),他需要母親的幫助,需要外公的幫助。

當(dāng)天夜里,母親當(dāng)著他的面從十七樓跳了下去,沒有任何不舍。從此,他在那個城市變得孤獨(dú),他深知他和蘇木槿一樣孤獨(dú)。

他到后來才知道照片不是楚慕格泄露的,泄露的另有他人,他愚蠢的做法,將他那個本不美好的家變得支離破碎。

那是三月雨季,母親葬禮上,蘇木槿穿著一身黑色連衣裙,在遺像前站了良久,將手里抱著的白菊放上,深深鞠躬。

她直起身,轉(zhuǎn)頭對他說:“如果你覺得孤獨(dú)、害怕,你應(yīng)該隨著你父親離開這里。”她的語氣還是如同平常一樣冷漠,沒有任何暖意。

楚慕格輕輕拍著他的背,他用力將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拿開,指責(zé)地說:“楚慕格,我媽這件事,你也有份。”

那時楚慕格一臉懵然,齊思源眼里的冷漠和恨意看得他全身打戰(zhàn),從那之后,他們兩人不再一起吃飯、一起踢足球、一起打游戲。

“對不起。”蘇木槿向齊思源道歉,將楚慕格拉出了靈堂。

他以為,她的那句道歉是為楚慕格說的,后來才知道是為她自己說的。

遲來的父親走進(jìn)靈堂時,他死死攥著父親的衣袖,大吼:“你不能給我媽鞠躬,不可以!”

母親不會接受一個欺騙了她十六年感情的騙子,他們每日每夜等他回來,等來的不過是背叛。

旁人拉著情緒不穩(wěn)的他,他望著父親冷靜的臉:“怎么跳下去的不是你?”

父親氣急,一巴掌甩在他臉上,他的嘴角有殷紅的血絲滲出,眼眸盡是濃濃的恨意。

他摔著靈堂內(nèi)的東西——果盤、燭臺,對父親大吼:“滾,你出去你滾……”

父親被氣得當(dāng)場暈了過去,眾人大喊:“快點(diǎn)打120,有人暈過去了。”

他冷漠地站在一旁,看著救護(hù)車將父親送走,看著原本好好的靈堂,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

眼角變得濕潤,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從那天起,他覺得自己病了,生了很重的病。

4

四月的陰雨天已經(jīng)過去了,整個下旬迎來了暖陽。楚慕格安靜地開著車。李米恩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望著前方這條陌生的回家之路,她緩緩開口:“慕格,我好緊張。”

楚慕格抬眼望著她,給她一個淺笑,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他們一直都在家里等著你,不要害怕,有我呢!”

“我們回來了。”李米恩打開車窗,沖著外面大喊,高速公路上還有車主伸頭望了她幾眼,楚慕格的那句“有我呢”給了她最大的安心。

幾個小時的車程下來,指示牌上的那兩個字映入他們的眼里—“阜城”。這個小城市承載了許多人年少的回憶,美好的、痛苦的,都已經(jīng)逝去,而現(xiàn)在他們正站在這片土地之上。

唯一將這座城市的一切遺忘的人,只有蘇木槿。

楚慕格手中捧著一簇白菊,站在父親的墓碑前,李米恩站在他的身邊,同他一起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楚豪”

這個名字在楚慕格入獄一個月還不到的時間里,就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父親因?yàn)樯嫦酉村X,在逃跑時意外身亡,死無對證,沒有人再去調(diào)查洗錢的事情是否屬實(shí)。

父親也和自己一樣,成了一個罪犯,而世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人犯罪。世上絕大部分的人并不在乎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他們在乎的是這件事情到底有沒有人負(fù)責(zé)。

那時監(jiān)獄里的孤獨(dú),是楚慕格從未體驗(yàn)過的,他知道自己要變得強(qiáng)大,要把陷害父親的兇手找出來,要讓蘇木槿后悔。少年的成長就是在那時開始的,將自己殘缺的心變得刀槍不入。

李米恩抬頭望著楚慕格,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下來,這幾年一直陪著他、最了解他的人,是她,不是蘇木槿。

“爸,原諒我?guī)啄隂]有回來看您了,我已經(jīng)找到了當(dāng)年陷害您的人了,我會為您報仇的。”楚慕格將那一簇白菊放在墓碑前,“米恩,我送你回去吧!”

“嗯!好。”李米恩點(diǎn)頭,四年了,父母有沒有老去,是否還住在那個陳舊的小區(qū),她床頭的仙人掌是不是還好好活著?

她站在樓下,抬頭看著四樓陽臺上盛開的綠蘿,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陽臺衣架上掛著的紅色繡花披肩,那是她十七歲時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

“去吧!有事情打我電話。”他是羨慕她的,至少阜城還有人等她回來,而他,沒有任何人等他回來了。

李米恩點(diǎn)點(diǎn)頭,踏進(jìn)破舊的樓道,一步一步向上走,每上一個臺階,心里都默默數(shù)著,一共六十個臺階,走完第六十個就到了自己的家門口。她伸手去按門鈴,剛要碰到門鈴,又縮了回來,這樣來來回回好幾次,她才下定決心按了下去。

房里傳來她懷念的聲音:“誰啊?”大門打開那一刻,她與母親面對面望著對方,兩人都遲遲不開口說話。

門突然被母親用力地關(guān)上,她眼里的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母親不愿見她嗎?正當(dāng)她絕望地想離開時,門再次被打開,母親雙眼泛紅,雙手摸上她的臉頰,哭泣著:“真的是米恩啊!我們家米恩回來了,我都不敢相信是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回來了。”李米恩使勁地點(diǎn)著頭,像個孩子一樣撲在母親懷里哭著。

“你都不要這個家了,還回來做什么?”李米恩還未發(fā)泄完情緒,頭上響起父親的話,她低著頭,不敢去看父親。

母親拉著她的手往里走,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從冰箱拿出吃的,擺在她的面前:“別理你爸,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爸,對不起,當(dāng)年是我不懂事,對不起。”李米恩擦拭著眼角的淚,以前她從未覺得父母的陪伴有多重要,長大后,她才明白這兩人對自己有多么重要。

父母終究是父母,對兒女哪會有什么怨恨,李米恩的話,讓剛才語氣還很生硬的父親立馬軟了下來:“你知道你不懂事啊!就因?yàn)槟愀绲氖挛覀冨e怪了你,就因?yàn)槟莻€男的要離開這里,你就沒有牽掛地走了,害得你媽每天以淚洗面,天天責(zé)怪自己。”

李米恩抬頭,這才仔細(xì)看了看母親的模樣。母親眼角已經(jīng)爬滿了皺紋,兩鬢都有了白發(fā),真的老了太多,她心疼地握住母親的雙手:“對不起,媽。”

“現(xiàn)在,你和那個男孩子怎么樣了?”母親小心翼翼地問著,當(dāng)年的事情在阜城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這么個小城市幾時出過殺人的事件,兇手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

李米恩緊握著手中的杯子,感受茶水傳來的溫度,她笑笑:“挺好的,我們現(xiàn)在特別幸福。”

“就因?yàn)槟羌虑椋麄€蘇家算是完了,蘇校長也是個可憐的人。”父親的語氣帶著惋惜,他曾是蘇校長的學(xué)生,對于這件事自然是比別人更難過。

“爸,蘇校長她還好嗎?”李米恩對蘇校長的印象就是嚴(yán)肅冷漠,蘇木槿的那種冷漠還真是像極了她,兩人明明是祖孫關(guān)系,在學(xué)校里卻如同陌生人一樣。

“七年前兒子突然被人意外殺害,孫女又失蹤了,整個蘇宅就剩她一個孤寡老人,后來她又身患重疾,下不了地。”李米恩看到父親眼角閃過的淚花,人總能因?yàn)樗说牟恍叶?lián)想到自己的不幸。

她一直就不喜歡蘇木槿,甚至還聯(lián)合其他同學(xué)孤立過她,可她從來沒想過,蘇木槿的離去會給蘇家造成這么大的打擊。

如果當(dāng)年她不告訴蘇容笙,楚慕格要在荒廢的禮堂給蘇木槿過生日,兩個人還想逃離這個城市,逃離他的魔爪,是不是蘇容笙就不會去找蘇木槿了?蘇木槿是不是就不會殺了他?是不是楚慕格也不會入獄?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了?

那個時候才十七八歲的他們,還在青澀之年,根本阻止不了自己內(nèi)心的沖動。

她也曾覺得蘇容笙對蘇木槿的那種想法,是那么污穢不堪,她也同情過蘇木槿。可那件事情,她不僅告訴了蘇容笙,還告訴了齊思源,她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幫她一起毀掉楚慕格和蘇木槿的幸福,她那時巴不得蘇木槿永遠(yuǎn)在那個黑暗的角落里生活,永遠(yuǎn)都沒有光明。

她討厭那么不好的蘇木槿擁有那么好的楚慕格。

可是當(dāng)她意識到錯誤時,并沒有勇氣承認(rèn)錯誤,因?yàn)樗齼?nèi)心始終是害怕的,害怕自己丑陋的一面會被人揭穿。

“爸,晚上我就要回去了,還要趕通告,你們自己在家要多注意身體。”李米恩不想再回想過去,她對這個城市的留戀只有父母,別無其他。

母親拉著她的手,點(diǎn)頭笑著說:“我知道,明星都很忙,那以后還會回來嗎?”母親還是害怕她走,怕走了又不回來了。

“回來,我答應(yīng)你們,以后我每個月回來一次,我已經(jīng)長大了,現(xiàn)在換我來陪你們了。”她撲進(jìn)母親的懷抱里,年少時,她那么任性,而現(xiàn)在,她再也不想任性了,她想好好陪著楚慕格,想好好陪著父母。

有人長大是在一夜之間,比如楚慕格;有人長大是在經(jīng)歷了某件事情之后,比如蘇木槿;有人長大需要時間緩緩累積,比如李米恩;而有人不想嘗試去長大,那就是齊思源。

5

人最害怕的便是回憶了,楚慕格呆呆地在明揚(yáng)中學(xué)門口站了許久,門衛(wèi)大叔小跑出來問:“先生,是在等學(xué)生嗎?可今天是周末。”

“沒有,很多年沒回來了,想來看看,可以進(jìn)去嗎?”

門衛(wèi)一聽是原來的學(xué)生,便笑盈盈地開了門。

學(xué)校里陳舊的大樓早已經(jīng)翻新了,煤渣鋪的跑道已經(jīng)修成水泥道了,打籃球的地方變成了一片好大的草地,食堂也遷到了操場的另一邊。他還記得,在他自報家門后的第二個星期一,李米恩便帶著一票女生來學(xué)校門口找他,使他在明揚(yáng)名噪一時。

“嘿,楚慕格!”李米恩的模樣和他前兩天見她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她穿著細(xì)格子連衣裙,爆炸頭變成了齊肩向內(nèi)扣的短發(fā),差點(diǎn)兒讓他沒認(rèn)出來。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直到她走到自己的面前,他才反應(yīng)過來:“你干嗎啊!帶這么多人來,被同學(xué)看到了多不好。”

李米恩低頭笑了笑:“那下次,我一個人來找你。”

楚慕格見校門口聚集的同學(xué)越來越多,投來的目光也越來越奇怪,便拉著李米恩的手腕趕快走了出去:“你來找我干嗎?還有,你沒有再找蘇木槿的麻煩吧?”

李米恩氣憤地甩開楚慕格的手,剛剛她還有點(diǎn)兒小慶幸,一聽他嘴里人的名字,她不爽地回答:“你為什么那么在乎那個獨(dú)孤女,她有什么好的,又悶又不好玩,我們學(xué)校沒一個人理她。”

“什么在乎不在乎的,我就是問問。”

“以后不要問我她的事,我們?nèi)ネ姘桑 ?

“我今天有點(diǎn)兒事,不行呢,你哪個學(xué)校的,下次我去找你。”楚慕格暗自打著心里的小算盤,知道她是哪個學(xué)校的,就等于知道蘇木槿是哪個學(xué)校的了。

“阜城市一高的附屬中學(xué),你答應(yīng)我的,記得來找我。”李米恩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手舞足蹈。

“慕格,一起回去嗎?”楚慕格一回頭,原來是齊思源,他坐在車后,搖下車窗一臉壞笑地看著他。

他咧嘴大笑:“那個,我先回去了,下次見。”說完,他就上了那輛轎車,揚(yáng)塵而去。

李米恩踢著地上的石子,不悅地說:“你都還沒問我叫什么,怎么來找我。”

車?yán)铮R思源摟住楚慕格的脖子:“老實(shí)交代,那么多妹子找你干嗎的?”

“哎呀!我也不知道別人會來找我,而且,我和那些人真的一點(diǎn)兒關(guān)系都沒有。”

楚慕格說完,齊思源一副不相信的模樣,戳了戳他的大臂:“慕格,你這是桃花要來啦!哈哈……”

“哎,你別撓我呀,我說的是真的啊!哈哈……”

那時候,齊思源還沒有遇見蘇木槿,也沒有發(fā)現(xiàn)父親出軌的事情,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很是親密。

第二天,楚慕格以生病的理由請了半天假,騎自行車到市附一中,在校門口等著。他心里一直默念著,要等到蘇木槿,千萬不要等到那個女生。大概是老天聽見了他內(nèi)心的聲音,下課的鈴聲響過沒多久,蘇木槿就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

“蘇木槿。”楚慕格推著自行車走上前,停在蘇木槿的身邊。

她露出吃驚的眼神,語氣冷漠生硬:“你怎么會來找我?”

“蘇木槿,你記性怎么這么差,我可是你的債主啊!”楚慕格不管對面的人是何種態(tài)度,他只管露出明朗的笑容。

蘇木槿倉皇地低頭,看著自己白色的跑鞋:“我沒帶那么多錢,我下次還你吧!”

楚慕格單手扶住她的肩:“那我不要你還錢了,你陪我去玩,好不?”

她抬頭,看見他像暖陽一樣的笑容,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他隨便一伸手就摟住了她的脖子,親昵地說:“哎呀,走吧!我?guī)闳コ院贸缘摹!?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像是認(rèn)識了很久的老朋友,哪里像是只見了一面的陌生人。

她坐在自行車后,雙手抓住楚慕格的衣角,她很喜歡微風(fēng)拂過臉龐的感覺。她討厭回到家里就面對父親嚴(yán)肅的臉、奶奶的冷漠,還有各種補(bǔ)習(xí)老師。

“蘇木槿,你摟著我的腰,小心等下摔下去咯!”楚慕格的話剛說完,路上的一個坑讓蘇木槿差點(diǎn)兒向后倒去,為了穩(wěn)住身子,她雙手摟上他的腰。兩顆春天的種子在少男少女的體內(nèi)發(fā)芽。

一條擁擠的小街,楚慕格拉著蘇木槿的手穿梭在人群里,蘇木槿舔著手里快要融化的冰激凌。

楚慕格指著她的臉大笑,見她一臉呆滯的模樣,他拿出紙巾,擦拭著她的嘴角:“蘇木槿,你吃得好像個小花貓,臟死了。”

“謝謝你,楚慕格,我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蘇木槿乖乖地站在原地,任憑楚慕格為她擦拭嘴角。

“第一次,那你平常都在哪里玩?”楚慕格有點(diǎn)兒不敢置信,這條街是聚集了各類小吃的地方。連齊思源那種大少爺都很喜歡來這里,不僅好吃的多,好玩的也多,是阜城最熱鬧的地方了。

“嗯,上各類的補(bǔ)習(xí)課,在家里待著。”蘇木槿淺笑,她就像困在籠里的鳥兒一樣,她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卻沒有人為她打開籠子的門。

“那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我想去春天的大西北,去夏天的西海岸,去秋天的內(nèi)蒙古,去冬天的莫斯科,然后拍下好多好多美景。”蘇木槿大聲地在人群里喊著,她知道只有那一個人會回應(yīng)她。

“好,以后我都陪你去。”

后來,蘇木槿將這些地方都去了,而楚慕格不在她的身邊,因?yàn)榱栌迫灰讶徊挥浀眠@些約定了。只是她的內(nèi)心一直渴望著去這些地方,一種力量引領(lǐng)著她前去。

四月的天,河邊的木槿灌叢開滿了木槿花,楚慕格和蘇木槿吃完東西后,便來到不遠(yuǎn)處的河邊散步。蘇木槿的話是極少的,一直沉默地跟在楚慕格的身后走著。

“哎!蘇木槿,你干嗎老走我后面。”楚慕格轉(zhuǎn)身,蘇木槿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一直往前走著。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走在她的身后,“木槿,我在你身后,你不要亂走。”

“嗯,我不亂走。”蘇木槿輕輕點(diǎn)頭,她竟然因?yàn)樗脑挘旖锹冻鲂邼男θ荩贿^沒幾秒鐘,她推開了他,“我想回去了,我還要回家做中考試題呢!”

楚慕格軟磨硬泡地要送她回去,蘇木槿根本沒辦法拒絕,出租車?yán)铮宦范疾徽f話,內(nèi)心只是擔(dān)心父親看到了該怎么辦,心里暗自祈禱,最好他不在家。

“蘇木槿,你要考哪個高中,我們考一個學(xué)校吧!”楚慕格一看她,就知道她是個學(xué)霸,無論考哪一個高中對她都不是難題,而他只想和她上同一所學(xué)校。

蘇木槿說話時,永遠(yuǎn)不會去看對方的眼睛,她的視線總是偏向別處,總給人一種很疏遠(yuǎn)的感覺。而那時的楚慕格如同夏日暖陽一般,將蘇木槿所有的冷漠都融化了。

“我會直接升一中,那你呢?”蘇木槿轉(zhuǎn)過頭望著楚慕格,凝視著他的笑容,她長這么大,第一次想去知道別人的內(nèi)心在想什么,想知道眼前這個男孩會不會想和她上同一所學(xué)校。

“我當(dāng)然要和你在一起啊,你得靠我這個哥們罩著啊!”

她低頭一笑:“那你可要好好加油了,一中很難考的。”

楚慕格推了推她的胳膊:“喂,你笑起來很好看的,要多笑。”他看向窗外,感受車子行駛的速度,不再說話,蘇木槿一直望著他的后腦勺,直到出租車停了下來,她才將目光移開。

蘇木槿先下車,接著楚慕格才下車,他一下車就看見蘇木槿呆呆地站在原地,抬頭望著二樓的陽臺,他隨著她的目光望去。陽臺上那人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穿著黑色的襯衣,雙眼注視著他們,他低頭問蘇木槿:“那是誰?”

“我爸。”蘇木槿沒有任何感情地回答,等他再往陽臺上看的時候,那人已經(jīng)不見了,隨即那人從庭院的大門走了出來。

楚慕格從未見過那么嚇人的目光,那人沒有自己父親慈祥的笑容,挺拔的身軀站在他的面前,那人拉過蘇木槿的手,將她瘦弱的身體禁錮在懷里,用低沉的聲音問他:“你怎么會和小槿在一起?”

他小聲問候:“叔叔,您好,我是木槿的朋友,今天我們補(bǔ)習(xí)有點(diǎn)兒晚了,所以我送她回來。”他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樂意他和蘇木槿出去玩。

“我們家小瑾沒有朋友,下次不要在一起補(bǔ)習(xí)了。”

楚慕格能感受到蘇木槿在那人的懷里是顫抖的,她不敢說一句話,甚至都不敢大聲呼吸,那人連正眼都不再看他一眼,拉著蘇木槿便回去了。

那時他只是單純地以為這是一位非常嚴(yán)格的父親,到后來接觸蘇容笙次數(shù)多了,他慢慢從那個人的眼里看到一個父親對女兒不該有的愛戀、占有欲。

那時他才明白蘇木槿為什么天性冷漠,為什么總喜歡拒人于千里之外,年少的他開始保護(hù)蘇木槿,開始慢慢打開她的心扉。然而,在他想帶著蘇木槿遠(yuǎn)離這個惡魔的世界時,蘇木槿卻成了惡魔,遠(yuǎn)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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