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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七國之亂,大亂有大治

說到爆發于公元前154年的諸侯王叛亂——七國之亂,現代人都不陌生。這場波及西漢帝國三分之二國土的叛亂戰爭,給西漢王朝帶來了巨大的震蕩。持續八個月的叛亂,牽動了西漢帝國三分之二的精銳兵力,西漢實力最強的諸侯國和最富庶的地區,幾乎都卷入了這場慘烈的戰爭中。對于任何一個封建國家來說,這都是一場帶來巨大打擊的內耗。

然而對于西漢帝國來說,這場戰爭卻帶來了一個完全相反的后果——大亂之后有大治。聲勢浩大的內戰,并沒有似唐朝安史之亂一般,結束天下太平的黃金時代。相反,西漢帝國的中央權威因此得到了空前的強化,一個高度中央集權的強大帝國,從此在東亞大陸拔地而起。如果聯系后來西漢帝國反擊匈奴戰爭的輝煌勝利,和漢武帝大一統的偉大成就,我們不得不說,七國之亂,正是這一切的伏筆。

如果打個比方的話,我們不妨借用漢文帝時代的儒臣賈誼在奏疏里的一段話:當今天下大勢,好比大腿上的肉比身體上的肉還多,整個國家已經臃腫了。這里所說的“臃腫”,就是諸侯勢力尾大不掉的局面。西漢帝國開國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不但休養了百姓,更“生息”了諸侯。長時間的和平,讓諸侯勢力日益強盛,甚至出現了中央無法節制的局面。就像當年周朝一樣,如果沒有措施去阻止這個趨勢,那么諸侯割據乃至戰國紛爭的局面,都將重演。所以七國之亂恰恰是西漢帝國解決諸侯國問題的一個強制性手術。雖經歷了“大出血”的危險,但這場手術成功了。

說到西漢七國之亂的爆發,世人都把責任歸結到晁錯貿然采取的削藩政策上。其實在削藩政策推出的早期,晁錯已經預感到一場大亂即將發生。但是晁錯認為,暴亂現在爆發,要比之后爆發容易對付得多,就像一個患重病的病人,早做手術,比晚做手術有更大的康復機會。

西漢帝國的這場沉疴,又是怎么形成的呢?這不得不說,西漢帝國的文景二帝,是在為劉邦的分封政策埋單。

說說西漢成立后,各個諸侯國的分封局面。在漢高祖劉邦即位早期,憑借暗算、武力鎮壓等方式,相繼平定了楚漢戰爭時期為他立下功勛的各路異姓諸侯王,包括韓信、彭越、英布三大勢力。但是,在那些被劉邦奪取的異姓諸侯土地上,劉邦并沒有像之前的秦王朝那樣,建立由中央直接統轄的郡縣,相反,則是繼續分封諸侯,將這些土地分封給自己的子孫們。與此同時,在六國的許多故地上,劉邦也相繼分封了諸侯王。這些諸侯王無一例外都是劉姓子孫。劉邦此舉,一是利用劉姓宗族的勢力拱衛中央,二是劉邦得天下后,對于日益強大的呂后勢力,已經有了力不從心之感,強化諸侯的權威,更是為了遏制呂家勢力的擴張。所以從立國開始,西漢帝國就形成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政體,既有中央集權的郡縣制度,也有給予地方足夠自治權的諸侯國分封制度,國家的行政體制,儼然是一鍋交織著兩個時代制度的雜燴菜。

劉邦分封諸侯王的高潮期,是公元前201年至公元前195年,這個階段分封的諸侯王最多,諸侯王的地盤也最大。當時分封的宗旨就是“以海內初定,子弟少,激秦孤立而亡藩輔,故大封同姓,以鎮天下”。也就是說,當時西漢雖然意識到中央郡縣制的好處,但是在總結秦朝滅亡經驗的時候,把實行中央郡縣制,導致王室無人拱衛當作了很重要的教訓。值得一提的是,西漢采取分封制,也與當時西漢帝國將道家黃老無為學說作為立國思想有很大關系。黃老思想主張無為而治,特別是在國家行政體制上,主張中央“無為”,給予地方充分的權力,所以分封諸侯也是一種“無為”的方式。在這六年里,劉邦相繼冊封了九大同姓諸侯王:齊王劉肥、趙王如意、代王劉恒、梁王劉恢、淮陽王劉友、淮南王劉長、燕王劉建、楚王劉交、吳王劉濞。其中,除了楚王劉交是劉邦的弟弟,吳王劉濞是劉邦的侄子,其余的都是劉邦的親生骨肉。

如果看看地圖就會發現,這九大同姓諸侯王的國土,從南至北,幾乎包括了戰國時期關東諸侯的所有故地。以天下郡縣的數量來論,西漢立國的時候,全國一共有五十七個郡,其中由諸侯控制的,竟然達到了四十二個,作為中央政府的漢帝國,卻僅僅掌握著十五個郡。西漢中央政府實際掌控的地盤,僅僅包括秦國時期的關中地區、四川地區,以及河南和河北的部分地區。也就是說,所謂的西漢中央政府,按控制區域論,只不過是一個實力比較強大的諸侯國而已,擺著“天子”的名分,國家力量卻有限得很。

而從諸侯王的權限看,西漢帝國開國初期的諸侯王,在地方上的自治權力,甚至不亞于戰國時期凌駕于周天子之上的諸侯們。按照劉邦分封時的規定,各諸侯要“掌治其國”,也就是具有絕對的地方行政權力。在地方王國的行政建制上,諸侯國仿照漢朝廷,比如紀年、號令、護衛軍隊,以及下屬丞相等職位劃分,都和中央政府同制,而且諸侯王們擁有對屬下官員任免的權利和掌控境內賦稅及軍隊的權利。這樣的諸侯國,儼然就是名義上聽命于中央政府的獨立王國。

了解了這一點,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西漢初期對匈奴采取和親政策。從軍隊戰斗力來說,漢軍未必不能與匈奴一戰,至少依托長城進行防御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要命的問題是,西漢的中央政府依靠實力保持對諸侯的統治,雖然面對所有諸侯國處于劣勢,但面對單個的諸侯國有絕對的優勢,一旦和匈奴發生長期的戰爭,無論是勝是敗,都意味著中央政府力量被嚴重削弱。一旦出現這種局面,那么春秋戰國時期國家分裂、列國割據爭霸的情景,很有可能再次重演。西漢帝國這種“雜燴菜”的行政體制,匈奴也十分了解。早期和親時,匈奴往往采用挑撥西漢境內諸侯造反的方式,造成西漢帝國兩線作戰的局面。西漢不得不在匈奴一次次入侵時,對他們的漫天要價照單全收,打落門牙往肚子里咽。從呂后到漢文帝和漢景帝,這幾代西漢帝王,雖然在后世評價不錯,休養生息的“GDP成就”也不錯,但一直在受夾板氣。

就西漢早期的休養生息而言,“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成果,也大部分被諸侯們所享受。西漢帝國的諸侯們,經濟上自主權之大,已經僅次于春秋戰國時的諸國了。當時的諸侯們,在自己的境內擁有征收賦稅的權力,西漢帝國中央財政的兩大賦稅:土地稅和農業稅,在諸侯國境內都由諸侯們代為征收,征收的款項,除了一小部分按照規定上繳中央外,其他部分都由諸侯們所有。大家都在津津樂道西漢初期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政策,但在西漢的諸侯國里,老百姓的負擔一點兒也不輕。當時諸侯國內的老百姓繳納的賦稅,通常只有一成是交給中央的,其他的九成交給諸侯王。也就是說,諸侯國境內的老百姓,在土地稅和人頭稅上,負擔是西漢中央直接統轄的郡縣的十倍。另外諸侯國境內的老百姓,還必須承擔鹽鐵稅、漁稅、市租等稅收,這些都是諸侯王的專利賦稅,作為諸侯王的“私奉養”。換句話說,西漢開國幾十年的休養生息,國家得到的好處很有限,老百姓減輕的負擔也很有限,發家致富的,是中間這群諸侯們。

西漢帝國的危機,也就在休養生息的高速發展中,漸漸地“山雨欲來風滿樓”了。關于西漢諸侯國的治理問題,漢文帝時期的名臣賈誼就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強者也反。也就是說,諸侯國的實力越強,其挑戰中央權威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從漢高祖到漢文帝,暫時風平浪靜,主要是因為諸侯實力有限,西漢中央政府獨大和諸侯國之間的相互牽制,形成一個短暫的平衡,一旦有一家諸侯國突然崛起,這個平衡就很容易被打破。不幸的是,打破平衡的人,其實早就出現了,他就是當年漢高祖劉邦的侄兒,吳王劉濞。

七國之亂的始作俑者、漢高祖的侄兒吳王劉濞,在后世史家的評價中,是一個被不齒、被鄙視的人。除了犯上作亂、大逆不道外,很多人還覺得他自不量力。比如后來修《資治通鑒》的司馬光就很納悶,他曾在自己的文章里評論,以吳王劉濞這小小的諸侯王的身份,怎么敢去挑戰中央的權威。當時吳王劉濞敢于扯旗,主要是因為他具備了這種實力。

吳王劉濞是漢高祖劉邦的侄兒,劉邦在世的最后一年被封為吳王,他的屬地包括東陽郡、彰郡、吳郡,一共有五十三個縣城。這個規模,即使放在戰國時代,也超過了當時趙國、燕國等國的國土面積,儼然是一方豪強。劉濞不但有土地,更有資源,他所統轄的吳國,有兩樣當時絕對暴利的資源,一是鹽,二是銅。鹽是老百姓生后的必需品,是必須買的,誰有了鹽,誰就有了龐大的財源。而銅更不簡單,銅是當時鑄造貨幣的主要材料,有了銅,也就意味著可以隨時鑄錢,想要多少錢,去鑄就可以。當時吳地所管轄的漳縣,有整個西漢最大的銅礦。這就好比今天,如果哪個國家有儲量豐富的石油或者優質鐵礦,在國際上腰桿子就很硬。當時的吳王劉濞,就是一個掌握著絕對優勢資源、腰桿子很硬的諸侯。

劉濞不但腰桿子硬,實力更硬。當年劉邦之所以冊封劉濞,是因為吳國的南邊就是漢帝國冊封的異姓王長沙王,再往南,就是擁有強大軍事力量的南越政權。當時,長沙國是西漢抵抗南越軍隊的緩沖地帶,而吳國,就是西漢南方防線的要沖。這樣重要的戰略地位,自然要給予軍事上的絕對專權。所以吳王劉濞從劉邦時代就獲得了特權,可以借著加強南方防御的名義大肆擴充軍隊。多年以來,劉濞不但大肆招募軍隊,更和吳國南部的東甌、閩越等國結成了軍事同盟。在漢文帝晚期,劉濞境內的軍隊,總數最多的時候到了三十萬人。這個規模在當時的諸侯國中無人可以匹敵,甚至西漢中央軍也不占太多優勢。有錢、有資源又有兵的劉濞,此時已經是西漢帝國的大敵。

而且有錢又有兵的劉濞,更是一個和西漢帝國有梁子的人,而且這個梁子是不共戴天的殺子之仇。漢文帝時代,劉濞的兒子“入朝”,也就是以朝見的名義,到西漢中央宮廷做人質,結果和太子劉啟下棋時,因為一時口角大打出手,劉啟一怒之下,拿著棋盤砸向吳太子的腦袋,竟然一下子把吳太子給砸死了。這婁子可捅大了,劉啟差點兒因此被廢了太子位。為了掩人耳目,西漢帝國對外說吳太子是感染瘟疫暴病而亡。漢文帝還主動派使者去吳國,宣布給予吳國免朝的權力,以及允許吳國私自開銅山鑄錢。本想按住劉濞,但實際卻是割肉喂狼。免朝后,中央政權失去了對劉濞的控制,他可以安心地在吳國擴充實力;允許劉濞有制貨幣的權力,更讓他解決了招兵買馬的財政問題。而且大量的吳國錢幣流入市場,更破壞了中央的財政政策。如此一來,劉濞的力量如滾雪球一般增長。但是漢文帝時代政治穩定,劉濞一時尚不敢輕舉妄動。轉折出現在公元前157年,漢文帝去世,劉濞的殺子仇人漢景帝劉啟登基。

其實在漢景帝劉啟登基前后,西漢中央政府與劉濞之間就在互相提防。劉啟之所以重用力主削藩的晁錯,就因為當年誤殺吳太子對于劉啟來說是個心理陰影,他知道這個宿仇早晚會有攤牌的一天。所以,最大限度地削弱劉濞的實力,也就成了必然的選擇。對于西漢諸侯國,劉啟上臺后采取了又打又拉的政策。在打的方面,他啟用御史大夫晁錯,開始對諸侯國全面削藩。公元前155年,削藩令正式通告全國,其中削藩的重點打擊對象就是吳王劉濞。第一輪被削藩的諸侯中,包括楚王、趙王以及吳王。其中吳王劉濞被削奪的封地,包括擁有當時全國最大銅山的彰郡,以及人口最多、作為吳國兵源的吳郡。這兩個郡縣被剝奪,等于先奪走了劉濞的錢,又奪走了劉濞的兵。但是劉濞的準備卻是充分的,早在漢文帝晚期,他就和各路諸侯王串聯,尤其是和楚王一脈早就結成了共同進退的戰略同盟。當時的楚王,擁有城池四十多座,楚國的國土基本就是戰國時期楚國的故地。楚國雖然沒有吳國富庶,但地盤廣大,人口眾多,且山越部落林立。如果發生戰爭,楚國最多可以招募到百萬大軍,作戰潛力巨大。楚國和吳國之所以結盟,除了因為削藩動了他們的共同利益,更因為兩家血緣上親近。和其他諸侯國都是劉邦直系子孫后代不同,楚國和吳國,都是劉邦的侄兒管轄。在劉姓宗族中,他們屬于旁支,在這種情況下,自然要走到一起。

而在叛亂的準備上,劉濞的另一個舉動是聯絡齊國。其實在原本的分封中,齊國才是諸侯中實力最強大的國家。齊國的城池有七十多座,而且是當時整個漢帝國最富庶的地區,其財政儲備和糧食儲備是各諸侯國中最好的。對于齊國的強大力量,漢帝國早在漢文帝時就產生警覺,將其國土分而治之。到了漢景帝劉啟在位的時候,齊國的土地已經劃歸了膠西王、齊王、濟南王、濟北王、淄川王等各路諸侯,實力已經分散。但是劉濞善于抓重點。當時的齊地,實力最強大的是膠西王劉卬。此人的地盤在整個齊地是最大的,齊地的七十座城池,他占了三十多座。史載當時“齊人皆畏之”。劉卬的城池雖然不如劉濞多,但屬地土地富庶。其人又性格彪悍兇殘,是諸侯中的一方雄杰。對這樣的人物,劉濞自然極力拉攏。他最打動劉卬的,就是和劉卬相約推翻漢帝國后“平分天下”。之所以做出這么大的犧牲,是因為劉卬所處的戰略位置重要,一旦劉卬從側面出擊,那么西漢帝國就將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而且占西漢帝國財政收入三分之一的齊地淪陷,也將令西漢帝國財政“斷奶”。除了劉卬外,劉濞先后串聯的,一共有十四個諸侯王,如果以國土面積論,這時候和劉濞結成統一戰線的諸侯的地盤,已經遠遠大于漢帝國的實際統治區域。

對于有可能發生的變亂,漢景帝劉啟也做出了應對,一是往各路諸侯國派駐中央官員以及巡查御使,這些人的存在,使中央可以及時掌握諸侯國的動向;另一個重要動作,就是加緊分化拉攏諸侯國。在當時的各路諸侯國中,還有八個諸侯國是堅決站在漢帝國中央一邊的,包括梁王、代王、河間王、臨江王、淮陽王、汝南王、廣川王和長沙王。這八個諸侯國之所以支持中央,不是因為他們支持中央的削藩政策,而是他們的血緣與漢景帝劉啟太近,其中梁王劉武是漢景帝的親弟弟,代王是漢景帝的親侄,其余的六個王爺,都是漢景帝的兒子。對于他們來說,削藩固然損害自己的利益,但是一旦吳王劉濞奪權,那么等待他們的,將是滅頂之災。所以兩害相較取其輕,他們只有把自己捆綁在漢帝國中央政府的戰車上。這八個諸侯國數目雖然多,實力卻極其有限,除了梁王劉武之外,其他人實力都很弱小,根本無力和吳王、楚王、膠西王這樣的豪強抗衡。所以漢景帝劉啟著力拉攏的就是梁王劉武,他給予了劉武大量經濟和武力支持,并且幫助他重新修繕梁國重鎮睢陽的城池。這一步十分重要,梁國的邊境和吳楚接壤,一旦戰爭爆發,吳楚聯軍的主力勢必集中攻打梁王的屬地,一旦梁國淪陷,那么長安的門戶函谷關就將直接暴露在叛軍的眼皮子底下,到時候局面就非常糟糕了。

公元前154年正月,劉啟發布削藩令,詔書送到吳國,吳王劉濞隨即決定造反。這場造反他已經準備了幾十年,此時水到渠成。劉濞立刻誅殺境內所有的漢帝國高官,下令全國動員,其境內十五歲以上、六十二歲以下的所有男子,都必須應征從軍。與此同時,楚王也起兵響應,殺掉境內的漢朝官員,在廣陵與劉濞會師,當時的吳楚聯軍,總數已經超過五十萬人。而且,實力強大的同時,劉濞的宣傳工作做得也好,他把造反的口號定為“清君側,誅晁錯”,即宣布自己并不是要奪皇位,而是要誅殺力主削藩的“奸臣”晁錯。一時之間,全國上下沸反盈天。

當時的局面,對于漢帝國是非常不利的。暴亂發生后,早就與劉濞串通的膠西王劉卬也起兵作亂,加上齊地當地的淄川王、濟南王、膠東王,以及北方的趙王,一共有七個諸侯國參與叛亂,史稱“七國之亂”。這七個叛亂的國家,都是諸侯中實力非常強大者,戰略位置也極其重要。比如趙王,他的位置地處防御匈奴的要沖,更和匈奴掛上了聯系,齊地三王的叛亂,也讓西漢帝國失去了平叛所需要的錢糧賦稅。這樣一來,漢帝國既失去了戰略優勢,更失去了財政優勢,中央只有一個空架子。就在漢帝國準備平叛的時候,和漢帝國一直有和親關系的匈奴也頻頻動作,他們頻繁的集結大軍侵擾漢帝國北方邊境,所以漢帝國最精銳的邊防騎兵部隊一時難以調集南下平叛。在叛亂的初期,漢帝國可以投入平叛戰爭的機動軍隊只有不到十萬人,比起聲勢浩大的吳楚五十萬叛軍,自然是大為不如。

所以在叛亂發生后,西漢帝國敗績連連。在南線上,吳楚聯軍長驅直入,西漢帝國在梁國設立的防線,才打了沒幾天就土崩瓦解。雙方在赤壁交兵,梁國軍隊被殺傷數萬人,主力一戰盡失,無奈之下,梁國只能退守睢陽城堅守。這已經到了絕路上,一旦睢陽被叛軍攻破,那么函谷關以南將再無險要位置可守,叛軍完全可以長驅直入,一舉拿下函谷關。齊地方面,倒是傳來了對西漢帝國有利的消息:齊王本來參與叛亂,因為擔心事情不成而反悔,反而和膠西王等人打了起來,這樣齊地叛軍首先陷入了內戰,暫時無暇東進。齊王之所以變卦,關鍵在于此時的齊王劉將閭原本是齊王劉肥的正宗,早就不甘心居于膠西王之下,也不愿意受其節制,而且齊王的屬下多為主張大一統的儒生,他們拼命阻撓,也讓齊王最終變卦。之后,齊王死守臨淄城,與齊地叛軍相持,山東的戰火暫時沒有蔓延到漢帝國直屬區域內。與此同時,劉濞所串聯的十三個諸侯王里,淮南王和濟北王的臣下主要都是親漢勢力,拒絕執行王命;燕王和城陽王屬于首鼠兩端的角色,在沒有弄清楚力量對比前,他們選擇了按兵不動;廬江王和衡山王,則是因為和吳王劉濞有矛盾,不甘心居于劉濞之下,因此最后也沒有買賬。這些臨陣變卦的諸侯,雖然在叛亂勢力中處于弱勢,但是他們都占據著非常重要的戰略位置,因為他們倒戈,漢帝國可以放心大膽地執行平叛方略。

說到漢帝國的平叛,雖然最后的平叛者是周亞夫,但是最早為漢帝國定下平叛方略的,卻是削藩的倡導者晁錯。早在削藩令醞釀時,晁錯在給漢景帝劉啟的奏疏中,就提出了“以梁國為屏,以齊地為隙”的平叛方略,即利用梁國堅固的防御陣線,阻止叛軍北進,再以重兵從齊地突破,達到迂回殲滅叛軍的目的。但是在叛亂早期,面對連戰連敗的局勢,漢帝國還是準備不足,而劉濞“誅晁錯”的口號,更一時蒙蔽了很多人。為了暫時穩住局勢,漢景帝誅殺了晁錯,現在有人把漢景帝誅殺晁錯,看成是為了贏得平叛時間所做的“緩兵之計”,但事實上,當時漢景帝已經平叛之心大沮。在殺掉晁錯后,他曾經問從前線歸來的使者鄧公:“聞晁錯死,吳楚罷不?”可見當時的漢景帝,已經打算息事寧人,求得一時太平。但是鄧公的回答卻給了漢景帝當頭一棒:“吳為反數十歲也,其意不在錯也。”這才讓劉啟徹底明白了劉濞的用心,劉濞的行為更表明了態度,他狂妄地稱“我意為東帝”,奪取天下之心,已昭然若揭。

既然劉濞要反到底,漢帝國也要奉陪到底。漢帝國平叛的主帥是太尉周亞夫。與此同時,漢帝國還派遣兩路偏師牽制,一路是欒布的軍隊,用以平定齊地,一路是酈寄的軍隊,用以對付趙國。此時的漢帝國,在兵力上不如叛軍,人口和經濟、資源更不及。叛亂發生后,漢帝國的府庫為之一空,為了籌措軍費,漢帝國甚至不得不向關中的富商巨賈告貸。所以,雖然梁國憑借著防御城池抵擋住了吳楚聯軍,齊地的叛亂也暫時成了相持局面,但以漢帝國此時的經濟能力,拖是根本拖不起的,速戰速決才是上策,但此時漢帝國動用的全部兵力,加起來不足十萬,速戰又談何容易?

所以周亞夫在臨危受命之后,平叛政策就一條:“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早在臨危受命時,他就向漢景帝言明:“楚軍彪悍,難與爭鋒,愿以梁委之,絕其糧道,乃可制。”就是說,他要以梁國為誘餌,吸引吳楚聯軍的攻擊,然后抄吳楚聯軍的后路,斷絕他們的糧草供應。此舉在當時是冒著非常大的政治風險的,梁王劉武不但是漢景帝的親弟弟,更是竇太后最寵愛的兒子,得罪了梁王,也就意味著得罪了當時的西漢皇室。在七國之亂結束后,周亞夫最終遭到了漢景帝的清算,以謀反罪被逮捕,死于牢獄之中。悲劇的緣起,就在這場戰爭。

戰事打響之后,梁國重鎮睢陽遭到圍攻,梁王數次派人向周亞夫求救,周亞夫都置之不理,僅命將領李廣帶領少數部隊前往救援,吳楚聯軍五十萬人攻打睢陽日烈,這一戰成就了后來的“飛將軍”李廣。在戰斗中,原本是騎兵的李廣登城作戰,憑借其精妙的射術不斷狙殺吳楚聯軍的將領,成了當時戰場上最牛的狙擊手,他驍勇的身手也得到了梁王的贊賞。但局面依舊危急,雖然睢陽之前做足了戰爭準備,儲備了大量的糧草,但是弩箭儲備卻嚴重不足,被圍困兩個月,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打到最后,梁國軍隊不得不把棉衣掛在城池上,澆上水來吸附敵人的弩箭。而梁王劉武更是身先士卒,親自站在城池上督戰,激勵全城軍民。

睢陽城的決死抵抗,給了周亞夫施展戰略的時間。趁吳楚聯軍猛攻的機會,周亞夫派兵從昌邑出發,一路南下,一舉奪取了泗水入淮之口,吳楚聯軍的糧道就此斷絕。聞聽噩耗的劉濞無奈,只好撤回對睢陽的包圍,轉而與周亞夫決戰,然而這時候的作戰地區,在江淮平原的平地上,漢軍的主要部隊是南軍和北軍,這兩支軍隊長期的“假想敵”是北方彪悍的匈奴騎兵,其作戰方式也是以騎兵和戰車防御為主,雖然人數比較少,卻都是身經百戰、優中選優的精銳。相比起來,吳楚聯軍的成員,大多數都是臨時征召的境內平民,作戰經驗極其匱乏,真刀真槍地開練,相當吃虧。淮北之戰中,十萬漢軍氣勢如虹,將幾十萬吳楚聯軍打得大潰,殺敵數萬人。而這個時候,梁國的軍隊也趁勢反攻,原先形勢大好的劉濞,這下被夾在了梁國和周亞夫之間,基本歇菜了。

但吳王劉濞是不想歇菜的,為了挽救危局,他決定率軍發起最后的攻勢。在安徽下邑,吳王再次對周亞夫發動了反擊。周亞夫這次更靈活,并不直接與吳王交兵,而是先故意撤退,再以騎兵抄襲吳王的后路,結果幾十萬吳軍遭到前后夾擊,再次發生崩潰。吳王劉濞僅帶著數千人逃亡東甌國,見風使舵的東甌人怎容得了他,吳王劉濞剛到,就被東甌人砍了腦袋,送給周亞夫請功。而和吳王劉濞合兵的楚王,也在吳王劉濞兵敗后自殺。至此,七國之亂的兩大勢力——吳國與楚國,僅經過兩個多月,就被周亞夫撲滅了。

吳國和楚國完蛋了,其他諸侯國就好對付了。齊王劉將閭堅守臨淄三個月,漢軍欒布趕到后里外夾擊,叛軍被打得稀里嘩啦,各路皆被平滅。趙王本來與酈寄一路打得不分勝負,但匈奴在得到漢朝大批糧米后最終變卦,撤出了在漢匈邊境的軍隊,漢朝的邊地精銳騎兵得以投入到平叛戰爭中,趙王立刻就崩潰了。但他還是死扛,硬是在邯鄲和漢軍死戰,最后欒布和酈寄合兵,挖開周圍水道,將邯鄲城完全淹沒,才算徹底解決了這個禍害。

七國之亂的結束,對于西漢帝國來說,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西漢帝國在建國之后發動的第二次統一戰爭,對于西漢后來大國崛起、稱霸東方世界來說,好比南北戰爭對于美國的意義。

七國之亂的直接影響,是漢帝國趁機對各路諸侯采取了打壓政策,甚至株連極廣,不只是參加叛亂的諸侯遭到了嚴懲,那些曾經與吳楚勾連,在叛亂過程里觀望的諸侯,也都遭到了追查甚至清算。比如在七國之亂中臨陣變卦的齊王劉將閭,原本他在叛亂爆發時臨陣倒戈,對于漢帝國平定整個叛亂,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但是畢竟參加了吳楚的謀反,因此功不抵罪,最后落了個自殺謝罪的下場。至于參加叛亂的七國,除了楚國得到保存,另立楚王之外,其他的諸侯國,皆被漢帝國改成中央直接掌控的地區,這就意味著漢帝國正式確立了對諸侯國的絕對優勢地位,中央集權程度大大加強。即使是得到保留的諸侯國,實力也大大縮水,原來擁有的地方軍權大多被中央收回,賦稅收取也被中央派駐的官員掌握,而晁錯生前力主的削藩政策,也繼續大力推廣起來。就在七國之亂結束后不久,在戰亂中持觀望態度的燕王和城陽王,就被削去了大片土地,燕王原來所有的遼西地區,被劃成了漢帝國的直屬郡縣。這個郡縣的獲得,使漢帝國從東到西建立了防御匈奴的完整陣線。后來的漢匈戰爭中,漢軍收復河套草原以及奪取河西走廊的戰爭里,遼西郡起到了牽制匈奴主力的作用。

七國之亂之后,各個諸侯國可謂是又窮又弱。原本諸侯國擁有的賦稅權,大部分收歸中央,各個諸侯國只能在自己的領地里收取少量的租稅,只能維持基本的生活。諸侯國原本有的治民權,也被漢朝中央政府收回,各個諸侯國內負責行政的丞相,由原先的諸侯國自己委任,變成了漢帝國直接委派,這樣諸侯國治下的百姓就完全掌控在漢帝國的手里。另外各個諸侯國內俸祿四百石以上的官員,任免權也完全收歸中央,諸侯國內部的行政權力從此名存實亡,所謂的“諸侯國”,其實已經變成了漢帝國直接掌控的郡縣。到了漢景帝晚期,漢帝國直接掌控的郡縣,已經由他在位初期的十五個,變成了四十四個,諸侯國占有的郡縣下降到了十五個,諸侯對于中央的威脅不復存在。一個統一中央集權的漢帝國,從此才算真正建立起來,之后漢武帝反擊匈奴,也因此有了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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