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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獨尊儒術”奠基人

西漢是中國開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時代,統治中國思想界兩千多年的儒家文化,在西漢王朝正式奠定了它的主流地位。但儒家文化正統地位的確立,是在漢武帝在位時期,在此之前的幾十年里,儒家文化其實是靠邊站的。從漢高祖劉邦到漢景帝劉啟,這七十多年里不管皇位如何變化,漢帝國始終遵循黃老學說至上的國策。漢武帝時期,依董仲舒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從此,才有了儒家的一家獨大。

但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儒家也不是一天獨大的,儒家從靠邊站逐漸發展到主流,是西漢建國后一代代儒生努力的結果。其中起到承前啟后作用的,就是西漢初期杰出的大儒叔孫通。

說到叔孫通,不得不說說西漢建國初期儒家的生存狀態,就一個字:慘!

秦始皇時期著名的焚書坑儒,打擊的對象主要就是儒家文化。隨后的秦末農民戰爭中,中國的國民經濟和生產力遭到了沉重破壞,為了恢復生產、繁榮經濟,以與民休息為主的道家文化,自然更受到統治者的推崇。這時期的中國,雖然名義上是封建社會,但是大一統的國家政權形態并未建立。從西漢初期的郡縣制和分封制并行來看,中國的政治體制,其實還是利益分配平衡的松散邦聯,包括貴為天子的漢朝皇帝,其權威的影響力也是有限的。我們從劉邦時期白馬盟等事件可以看出,連封個區區的諸侯王,都需要功臣皇室進行盟約,這時候的中央集權,其實還處于比較弱的形態。

在這樣的形態下,出于利益平衡分布以及恢復經濟的需要,儒家文化并不受待見。比如西漢開國皇帝劉邦,開始是非常厭惡儒生的,早期打天下的時候,就曾做出羞辱儒生的事情。雖然他的身邊也有許多儒生謀士,但對于靠黃老學說建國的西漢來說,儒家,其實長期以來都處于次要地位。毫不夸張地說,從西漢建國到“文景之治”,是儒家學派的重新拓荒期。

漢初大儒叔孫通,就是這個拓荒期里儒家最為杰出的人物。西漢王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結果,其實就是由他奠定的。

叔孫通,又名叔孫何,山東棗莊人,生年不詳,出身于儒家文化昌隆的齊地,他叱咤風云的壯年時代,正是秦末農民大起義的高潮期。

所謂亂世出英雄,秦末農民戰爭時期是亂世,也是各路英雄大顯身手的時期,而叱咤其中的叔孫通,在這段歲月里得到的評價只有一個——鄙視。

被鄙視的原因是很多的。比如他跟過的人很多,自身難保的秦二世,做傀儡的楚懷王熊心,殞命山東的項梁,橫刀自刎的項羽,但凡是有點兒權的,折騰出點兒動靜的,曾經說了算的,他都跟過。等到跟著劉邦混的時候,他已經成了出名的“有奶就是娘”的人物。

“有奶就是娘”也就算了,關鍵此人做人很有問題,又是出了名的“掃把星”。比如他跟著秦二世的時候,秦二世問現在全國局面怎么樣,大家紛紛進言,有說農民起義四起的,有說天下大亂的,唯獨叔孫通識相,張口就唱贊歌,熱情謳歌秦二世的英明統治,頌揚全國形勢一片大好,拍馬屁都不打草稿,捧得秦二世心花怒放,當場就封了他當博士。升了官的叔孫通更識相,眼見秦王朝自身難保,瞅準機會腳底抹油趕快跑,搖身一變又成了北上伐秦的項梁的謀士,在項梁的軍中混了沒幾天,項梁就在定陶之戰里掛了。撿了一條命的叔孫通馬不停蹄,又混成了楚懷王熊心的謀士,高談闊論了沒兩天,熊心又被項羽坑死了。叔孫通眼淚都沒掉一滴,又跟著項羽混,一路混到了彭城,眼見劉邦大兵壓境,立刻掉轉槍頭,投到劉邦麾下,氣還沒喘定,劉邦就在彭城之戰里被項羽打得全軍覆沒。這樣的掃把星,劉邦是不敢用了,擺擺手打發他回漢中,協助蕭何安定后方,發展生產。他前腳一走,后腳劉邦就穩定了形勢,此后連戰連捷徹底打垮了項羽。

跟誰混誰倒霉不說,他的混法也被人所不齒,基本就是啥事不干,張口就吹捧,什么千古圣君、帝王威儀的,漂亮話連篇累牘,能把人吹得云山霧罩。而且勢利眼,看誰不行了,立刻吹燈拔蠟,說叛變就叛變,一丁點兒君臣之情都不講。這樣的人物,擱在哪個團隊,哪個朝代,都是注定不受待見的。

大家不待見他,劉邦卻很待見。比如彭城之戰后,面對上門投靠的叔孫通,劉邦分外贊賞,后來彭城兵敗后,派他回漢中輔助蕭何,蕭何對他也贊賞有加。當然他也是立了功的,比如他舉薦一些勇猛之士加入漢軍,后幫助蕭何安定地方時,也曾多次出面,勸說當地鄉民支援前線,是很稱職的“宣傳委員”。楚漢之爭勝利后,劉邦也記了他這一功,封他為博士。

劉邦之所以待見他,一是他很識趣,那時候的儒家學子,骨子里都帶著傲氣硬氣,劉邦是一個不容別人有傲氣的人。叔孫通之前,曾有儒生酈食其投奔劉邦,當面痛斥劉邦對儒生的輕慢態度,劉邦當時正是用人之際,也就對酈食其誠懇道歉,但沒多久,就借齊王之手把酈食其給煮了。相比之下,叔孫通卻知趣,他知道劉邦不喜歡謀士穿儒服進諫,別的儒生都視儒服為身份象征,叔孫通卻不以為然,不穿就不穿,當場換了儒服,穿著短袖短褂進諫,劉邦很高興:這人不錯。儒生不儒生的無所謂,聽話就好,聽話的好用。

劉邦待見叔孫通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好用,也就是有利用價值。西漢建國,儒家思想雖然不是主流,但在民間知識界影響力甚廣,而且儒家思想里對于君權的尊重,也是君臨天下的劉邦所需要的,找一個精通儒學而又聽話好用的人,對于劉邦來說很重要,叔孫通就是這樣的人。

不過叔孫通這個儒生實在不像儒生,除了沒原則,好諂媚,會拍馬屁、會吹牛外,社會關系也很有問題。那時候的儒生,都是一些蔑視暴力,崇尚文治,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的人。對戰爭,態度是鄙視,對武將流寇,態度是蔑視,鄙視這個,蔑視那個,結果就被人滅了。叔孫通卻認為,這樣是不對的,要弘揚儒學,就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所以在他的朋友里,既有其他學派的知識分子,也有西漢開國時候的功臣宿將,甚至還有江湖游俠、土匪盜賊等社會不安定因素,上至皇親貴戚,下至流氓無賴,不混個關系熟,他也能混個臉熟。

因此在當時,雖然在劉邦面前混得如魚得水,但是在儒生的內部,叔孫通的名聲實在不咋樣,許多儒生都認為這是個給儒家丟臉的人物,是敗類,他的一些學生也恥于和他為伍,主動劃清界限。但誰都沒想到,正是這些人眼中的敗類,做了“君子”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光大儒家思想,確立儒家的正統地位。

叔孫通人生的機會,出現在公元前204年。這一年,已然君臨天下的劉邦交給叔孫通一件影響他一生,甚至影響儒家文化命運的任務:制定朝儀。

所謂“制定朝儀”,就是制定西漢王朝的朝堂禮儀規范。這看似是個很簡單平常的任務,不就是制定一些行為規矩嗎?但是在當時,這個任務很重要,也很難辦。

此時的劉邦雖然貴為皇帝,骨子里卻依然是個農民,他手下的功臣宿將們,還沉浸于當年和他一起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土匪歲月。所謂階級劃分,君臣有別,對這幫大老粗來說,幾乎沒有任何概念。雖然劉邦已在山東定陶稱帝,但是身邊的諸將見了他,還是和過去一樣稱兄道弟,拉拉扯扯不成體統。到了喝酒慶功的時候,局面更是恐怖,一個個張口閉口粗話連篇,高興了還能說點兒葷段子。至于沒大沒小,以下犯上,拿著皇帝不當干部的事,更是稀松平常。

這一切如果劉邦還能忍,那就沒天理了,他是亭長出身,不懂啥階級分析法、君臣禮儀,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是皇帝了,做皇帝就要有做皇帝的樣子,可做皇帝究竟是個什么樣子,手下的大老粗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有人知道,比如儒生們,比如其中最聽話最好用的叔孫通。

所以就你了,給我制定一個朝儀,一個足夠展示帝王威嚴,威服眾勛貴們的朝儀。要用這個朝儀,向全天下展現做帝王的尊貴,做皇帝的威嚴,做臣子的禮儀和責任。

對于君臨天下的劉邦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體現皇帝尊貴身份的面子問題,更是一個樹立帝王絕對權威、強化統治的重大政治問題。這個重大的政治問題,落在了叔孫通身上。但劉邦本人也沒有想到,這個他所在意的政治問題,會成為秦朝以來備受打壓的儒家文化咸魚翻身的起點。

從公元前204年開始,叔孫通受命制定朝儀,這個過程不是一帆風順的。首先,這個朝儀必須要參照上古時期的天子禮法,但那時候的天子是“王”,這時候的天子是“皇帝”,地位更尊貴了,禮法也要更尊貴。更重要的是,因秦末以來的戰爭破壞,各類典籍遺失殆盡,參考資料極其難找,精通禮法的人更難找,缺人又缺資料,這真是棘手得很。

叔孫通迎難而上,他發動各種關系搜集典籍,更廣邀各路儒家名士參與。問題是,這時候的叔孫通名聲已經相當臭了,正人君子不屑和他為伍,甚至他的許多學生也背離了他。而更多的儒生,并沒有看到制定禮法對于儒家文化壯大的意義,反把這次行動看成一次“諂媚”之舉。叔孫通多方奔走,苦口婆心,磨破嘴皮子向儒生們解釋,承諾“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總算召集了一百多名弟子。此后他們集思廣益,結合之前秦王朝的禮儀和周王朝的禮儀,制定出了一套全新的君王禮法,這部禮法以《禮記》為主體,兼有秦朝法家思想。然而,它還是面臨著考驗:劉邦企圖以這套禮法樹立他絕對尊貴的帝王地位,可是他手下的功臣們能買賬嗎?這些人都是從刀頭舔血的戰亂里過來的,素來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區區一套禮法,就能讓他們低下高貴的頭顱嗎?

公元前200年,西漢未央宮落成,這套盛大的典禮,終于以此為名呈現在世人眼前,整個過程,按照史料的記錄是這樣的:“儀:先平明,謁者治禮,引以次入殿門。廷中陳車騎步卒衛宮,設兵張旗志。傳言‘趨’。殿下郎中俠陛,陛數百人。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鄉;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鄉。大行設九賓,臚傳。于是皇帝輦出房,百官執職傳警,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自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肅靜。至禮畢,復置法酒。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觴九行,謁者言‘罷酒’。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竟朝置酒,無敢喧嘩失禮者?!?

叔孫通成功了,他締造了一個絕對威嚴的禮儀,襯托起了一個被神化的劉邦。確切地說,他襯托起的,是中國兩千年封建統治的帝王光環,它有嚴整的形式,浩大的氣勢,完美的程序,精心的布局。在這一次展示中,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功臣們,第一次拉開了與老領導劉邦的距離,從這一刻開始,他們看待帝王的目光不再是不以為然的平視,而是徹頭徹尾的仰視,誠惶誠恐的尊敬,此后兩千年中國人對封建皇權的敬畏思想,就是從這一刻起扎下了根。

就連之前極端鄙視儒學,甚至拿儒生的帽子當尿盆的劉邦,面對此情此景,面對萬眾敬仰的局面,面對叔孫通精心設計的、高高在上的圖景,也由衷地說出了心里話:“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

知“皇帝之貴”的結果,就是叔孫通乃至儒家學派,得到了異常豐厚的回報。叔孫通受賜五百黃金,進太常。更重要的是,在黃老學說一手遮天的西漢初年,儒家學派終于打下了一塊自己的根據地。叔孫通之后,儒家學者在漢初朝廷里占有一席之地,到了漢文帝、漢景帝兩代,儒家學者甚至得到了成為太子老師的機會。儒家從此開始,一步一個腳印日益擴大。

大多數時候以諂媚逢迎著稱的叔孫通,因此得到了劉邦的器重,也因此讓劉邦意識到儒家的重要性。但是這時期西漢的國策是黃老學說,儒家思想只是裝點門面的學問,之后儒家獨大的過程,是儒家由表及里,對漢帝國進行思想滲透的過程。

而這以后的叔孫通,卻讓世人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他。

公元前195年,西漢帝國又一次進入一個十字路口,這一年的劉邦,已經到了人生里的最后一年,彌留之際,思想卻出幺蛾子了,眼見著大兒子劉盈不太成器,戚夫人生的小兒子劉如意聰明伶俐,便動了換太子的念頭。這是劉家的家事,呂后雖然反對,此時卻已失寵。就連跟隨了劉邦多年的張良也不敢硬勸,只是委婉地找了“商山四皓”來輔佐太子,表達自己的立場。但誰都沒想到,一個從來不敢說話的人說話了。

叔孫通不但說話了,而且反應異常激烈,他給劉邦上了一道奏疏,以春秋戰國時期晉國換太子導致內亂,秦朝換太子導致亡國的典故,堅決反對劉邦廢太子。上了奏疏劉邦沒反應,叔孫通不罷休,拿出儒生“死諫”的勁頭來,竟然要當著劉邦的面橫刀自刎,逼得劉邦很無奈地表示:我就是隨便說句玩笑話,你別當真。按說到這里,已經算是解決問題了,可叔孫通偏偏不罷休,他反而繼續說:“太子位置是國家穩定的基石,怎么能隨隨便便開玩笑呢?”最后,逼得劉邦誠懇道歉,表示以后不再開這個玩笑了,這才罷休。

這件事叔孫通做得雖然勇敢,可也有人說他是投機。因為這時期呂后已經專權后宮,只手遮天。廢太子的事情,遭到了朝臣的反對,不是劉邦想廢就能廢的,借著這個由頭,突然硬氣一把,在劉邦彌留之際討得下一代皇帝的歡心,這也不失為一種謀身之術。比如后來修《資治通鑒》的司馬光,就指責叔孫通此舉為“邀直名以諂媚”。但很快叔孫通就讓世人看到,他不是為了謀身。

劉邦過世之后,漢惠帝劉盈即位,這時期的漢帝國,依然在繼續推行無為而治的黃老學說。而呂后已經權傾天下,劉邦寵愛過的戚夫人,說砍就砍,劉邦的兒子說殺就殺,無論是劉氏宗親,還是功臣宿將,包括周勃、陳平這樣的老勛貴,也暫且服服帖帖。

但第一個敢得罪她的,卻是叔孫通,得罪她的事,卻是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

事情是這樣的,漢惠帝每次朝見呂后的時候,都需要封閉道路,漢惠帝感到交通不便,就想重新修一條新路。按說這事是皇帝對母親盡孝道,無可厚非,偏偏叔孫通又上奏了,他認定漢惠帝此舉于禮法不合,屬于違制,竭力反對。路到底沒有修成,呂后也就這么讓他得罪了。這事讓當時人很不解,人家娘兒倆為了見面修個路,你激動什么?其實很簡單,叔孫通要維護的,是他苦心制定的儒家禮儀規范,要在黃老學說占統治地位的漢初,確立一塊儒家的根據地。因此,他錙銖必較,甚至不惜個人榮辱。

在這件事情之后沒多久,這位一生遭非議頗多的大儒,就告別了人世。比起當年他遭受的種種非議,這時期的儒生們,已經把他看作西漢儒家的領軍人物,即使是幾十年后修史的司馬遷,也在《史記》中尊他為“儒宗”。事實上,正是憑借著他辛苦打下的這塊根據地,儒家文化一步步發展壯大,最終成為主流。

制定禮儀后,劉邦賞賜給叔孫通的五百黃金,叔孫通分文未留,全部分給了參與此事的儒生們。此事或許可以佐證:他諂媚、逢迎、奔走,并非為了個人的富貴,卻為了一個簡單的理想——光大儒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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