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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方正第五

【原典】

陳太丘與友期行,期日中[1]。過中不至[2],太丘舍去[3],去后乃至[4]。元方時年七歲,門外戲??蛦栐剑骸白鹁诓籟5]?”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與人期行,相委而去?!痹皆唬骸熬c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則是無信;對子罵父,則是無禮?!庇讶藨M,下車引之。元方入門不顧。

【注釋】

[1]期日中:約定的時間是正午。日中,正午時分。[2]過中:過了正午。[3]舍去:不再等候就走了。去,離開。舍,舍棄,拋棄。[4]乃至:(友人)才到。乃,才。[5]尊君:對別人父親的一種尊稱。不,通“否”。

【譯文】

太丘長陳寔和朋友約好一同外出,約定時間是中午出發。過了中午,朋友還沒有來,陳寔沒有管他,就自己先走了。陳寔離開之后,那位朋友才到。當時陳寔兒子陳紀才七歲,正在門外玩耍。來客問陳紀:“令尊在家嗎?”陳紀回答說:“家父等了您很久,見您不來,就自己先走了?!蹦俏慌笥驯闵饸鈦?,說道:“真不是人呀!和別人說好要一起走的,卻扔下別人不管,自己走了!”陳紀說:“您是跟家父約定中午走的。到了中午還不來,這就是不守信用;對著人家的兒子罵人家的父親,你這就是不講禮貌?!蹦俏慌笥崖犃撕軕M愧,就下車來拉陳紀的手。陳紀卻掉頭跑進家門,沒有搭理他。

【原典】

南陽宗世林[1],魏武同時,而甚薄其為人,不與之交。及魏武作司空[2],總朝政,從容問宗曰:“可以交未?”答曰:“松柏之志猶存?!笔懒旨纫遭柚家娛?,位不配德。文帝兄弟每造其門,皆獨拜床下,其見禮如此。

【注釋】

[1]南陽: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人。宗世林:宗承,字世林,三國時魏南陽安眾(今河南鎮平)人。[2]魏武:曹操,死后追尊為魏武帝,故稱。司空:官名,三公之一,參議國事,掌水土之事的最高行政長官。

【譯文】

南陽郡人宗承,是和魏武帝曹操同時代的人,他很瞧不起曹操的為人,不肯和曹操結交。等到曹操做了司空,總攬朝廷大權的時候,曾委婉試探宗承說:“現在可不可以和我結交呢?”宗承回答說:“我如松柏一樣的意志還沒有變?!弊诔芯瓦@樣因為不合曹操的心意而被疏遠,官職很低,和他的才德品行不相配。但是曹丕、曹植兄弟每次登門拜訪,都是以晚輩的身份,各自拜在他的坐榻下。他就是這樣地受到尊敬。

【原典】

魏文帝受禪[1],陳群有戚容[2]。帝問曰:“朕應天受命[3],卿何以不樂?”群曰:“臣與華歆,服膺先朝,今雖欣圣化,猶義形于色?!?

【注釋】

[1]魏文帝:曹丕。受禪(shàn):接受禪讓帝位,指曹丕登位稱帝。公元220年農歷正月,曹操死,其子曹丕繼位為漢丞相,十月,曹丕廢漢獻帝為山陽公,自稱皇帝。[2]陳群:陳群字長文,潁川許昌(今河南許昌)人,其祖父陳寔,父親陳紀,叔父陳諶,于當世皆負盛名。[3]應天受命:指登帝位,帝王都認為自己是順應天意、接受天命而登位的。

【譯文】

魏文帝曹丕稱帝,陳群面帶愁容。文帝問他:“朕順應天命即帝位,你為什么不高興?”陳群回答說:“臣和華歆銘記先朝,現在雖然喜逢盛世,但是懷念故主恩義的心情,還是不免會顯露出來?!?

【原典】

郭淮作關中都督[1],甚得民情,亦屢有戰庸[2]?;雌?,太尉王凌之妹[3],坐凌事當并誅。使者征攝甚急[4],淮使戒裝[5],克日當發。州府文武及百姓勸淮舉兵,淮不許。至期,遣妻,百姓號泣追呼者數萬人。行數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還,于是文武奔馳,如徇身首之急。既至,淮與宣帝書曰:“五子哀戀,思念其母,其母既亡,則無五子。五子若殞,亦復無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

【注釋】

[1]郭淮:字伯濟,三國魏太原陽曲(今山西太原)人。都督:官名,地方軍政長官,都督諸州軍事,兼任所駐地之州刺史。[2]戰庸:戰功,庸即功勞。[3]太尉:官名,漢魏時與司徒、司空并稱“三公”。[4]征攝:指逮捕。[5]戒裝:準備行裝。

【譯文】

郭淮出任關中都督期間,很得民心,也多次建立過戰功。郭淮的妻子,是太尉王凌的妹妹,因為王凌犯罪一事受到株連,應當一起處死。派來逮捕她的官吏要人要得很急,郭淮就讓妻子準備好行裝,按限定的時間出發。州和都督府的文武官員和百姓都勸說郭淮起兵反抗,郭淮沒有應允。到了既定的期限,打發妻子上路,沿途百姓號啕痛哭不已,一路跟著呼喚不舍的人有幾萬人。走了幾十里路后,郭淮終于下決心叫手下的人前去把夫人給追了回來,于是文武官員飛跑傳命,就像去營救即將被斬首的人那么緊急。夫人追回來以后,郭淮寫了封信給司馬懿說:“五個孩子哀痛欲絕,戀戀不舍,思念他們的母親。如果他們的母親死了,我就會失去五個孩子。五個孩子如果死了,也就不再有我郭淮了。”司馬懿于是上表魏帝,特準赦免了郭淮的妻子。

【原典】

諸葛亮之次渭濱[1],關中震動。魏明帝深懼晉宣王戰[2],乃遣辛毗為軍司馬[3]。宣王既與亮對渭而陳,亮設誘譎萬方。宣王果大忿,將欲應之以重兵。亮遣間諜覘之[4],還曰:“有一老夫[5],毅然仗黃鉞[6],當軍門立,軍不得出?!绷猎唬骸按吮匦磷糁我??!?

【注釋】

[1]諸葛亮(181—234):字孔明,三國蜀漢瑯琊陽都(今山東沂南)人。[2]魏明帝:曹睿,字元仲,魏文帝曹丕的兒子。[3]辛毗(pí):字佐治,三國魏潁川陽翟(今河南禹縣)人,官至衛尉。[4]覘(chān):偵察。[5]老夫:老年男子。[6]黃鉞(yuè):用黃金裝飾的長柄大斧,古代為帝王所專用。

【譯文】

諸葛亮屯兵在渭水之濱,關中地區人心為之震動不已。魏明帝曹睿十分害怕晉宣王司馬懿出戰,便派辛毗去擔任軍師。司馬懿和諸葛亮隔著渭水列成陣勢以后,諸葛亮千方百計地設法誘騙司馬懿出戰,司馬懿果然非常憤怒,就打算用重兵來對付諸葛亮。諸葛亮派間諜去刺探司馬懿的行動,回報說:“有一個老人拿著金斧,堅定地面對軍營門口站著,將士都出不來?!敝T葛亮說:“這人肯定是辛毗呀?!?

【原典】

夏侯玄既被桎梏[1],時鐘毓為廷尉[2],鐘會先不與玄相知,因便狎之[3]。玄曰:“雖復刑余之人,未敢聞命[4]!”考掠初無一言,臨刑東市,顏色不異。

【注釋】

[1]夏侯玄:字太初,魏齊王曹芳時任太常,為九卿之一,主管禮儀祭祀之事。桎梏(zhì gù):腳鐐和手銬。[2]延尉:官名,九卿之一,掌管訴訟刑獄之事。[3]狎(xiá):親近而不莊重。[4]聞命:聽從命令,這里說未敢聞命,意即不愿與之交往。

【譯文】

夏侯玄被逮捕了,當時鐘毓任廷尉,鐘會先前和夏侯玄關系不是很好,這時趁機戲辱夏侯玄。夏侯玄說:“我雖然是個罪人,也還不敢遵命?!苯浭苄逃嵖酱颍冀K不出一聲,直到押赴法場行刑,也依然面不改色。

【原典】

夏侯泰初與廣陵陳本善[1]。本與玄在本母前宴飲,本弟騫行還,徑入,至堂戶。泰初因起曰:“可得同,不可得而雜。”

【注釋】

[1]夏侯泰初:即夏侯玄。陳本:字休元,三國魏臨淮東陽(今安徽天長西北)人,歷官郡府、廷尉、鎮北將軍。

【譯文】

夏侯玄和廣陵郡人陳本是好朋友。當陳本和夏侯玄在陳本母親面前喝酒時,陳本的弟弟陳騫從外面回來了,徑直往里走,一直走到母親住的堂屋門口。這時夏侯玄站起來說:“我可以與志趣相同的人交往,但是不能夠與志趣不相投的人交往雜處?!?

【原典】

高貴鄉公薨[1],內外喧嘩。司馬文王問侍中陳泰曰[2]:“何以靜之?”泰云:“唯殺賈充,以謝天下[3]?!蔽耐踉唬骸翱蓮拖麓瞬唬俊睂υ唬骸暗娖渖?,未見其下?!?

【注釋】

[1]高貴鄉公:指曹髦(máo,241—260),字彥士,是魏文帝曹丕的孫子。[2]司馬文王:司馬昭,謚文王。[3]謝:認罪。

【譯文】

曹髦被殺,朝廷內外眾人震驚激憤不已,大家議論紛紛。文王司馬昭問侍中陳泰:“怎樣才能使輿論平靜下來呢?”陳泰說:“只有殺掉賈充來向天下人謝罪?!彼抉R昭說:“可不可以再考慮一個比這次一等的處理辦法?”陳泰回答說:“我只知道比這更重的處置,不可能有比這更輕的處理辦法了?!?

【原典】

和嶠為武帝所親重[1],語嶠曰:“東宮頃似更成進[2],卿試往看。”還問:“何如?”答云:“皇太子圣質如初[3]。”

【注釋】

[1]和嶠:字長輿,任侍中,遷中書令,多次向晉武帝司馬炎談起擔心太子不能繼承國家大業,武帝不以為然。[2]東宮:太子居住的宮室,這里用來稱太子。[3]圣質:太子的資質,“圣”字是敬辭。

【譯文】

和嶠是晉武帝所信任和器重的人,有一次武帝對和嶠說:“太子最近看起來似乎變得更加成熟、長進了,你抽空過去看看?!焙蛵チ嘶貋?,武帝問他怎么樣,和嶠回答說:“皇太子資質和以前一樣?!?

【原典】

諸葛靚后入晉[1],除大司馬[2],召不起。以與晉室有仇,常背洛水而坐。與武帝有舊,帝欲見之而無由,乃請諸葛妃呼靚[3]。既來,帝就太妃間相見。禮畢,酒酣,帝曰:“卿故復憶竹馬之好不[4]?”靚曰:“臣不能吞炭漆身[5],今日復睹圣顏?!币蛱殂舭傩?。帝于是慚悔而出。

【注釋】

[1]諸葛靚(jìng):當時在吳國做官,吳亡后,到晉國首都洛陽,因為他父親諸葛誕被晉武帝的父親司馬昭殺了,所以不肯在晉室做官,回到家鄉,終身不仕朝廷。[2]大司馬:官名,八公之一。[3]諸葛妃:指司馬懿的兒子瑯琊王的王妃,晉武帝的叔母,諸葛靚的姐姐。[4]竹馬之好:比喻兒童時代的交情。[5]吞炭漆身:比喻為父報仇。

【譯文】

諸葛靚后入晉朝,被任命為大司馬,他卻不肯應召赴任。因為他與晉朝王室有殺父之仇,所以常常背對洛水而坐。他和晉武帝司馬炎有交情,司馬炎很想見他,卻又找不到恰當的理由,就請嬸母諸葛太妃把諸葛靚叫來。諸葛靚來后,武帝就到太妃那里和他見面。行禮后就喝酒,喝到痛快的時候,武帝問:“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交情嗎?”諸葛靚說:“臣不能像豫讓那樣為父報仇,所以今天才得以再見到圣上?!闭f完便涕淚交流。武帝于是慚愧懊悔地走了。

【原典】

武帝語和嶠曰[1]:“我欲先痛罵王武子[2],然后爵之?!睄唬骸拔渥涌∷?,恐不可屈?!钡鬯煺傥渥?,苦責之,因曰:“知愧不?”武子曰:“‘尺布斗粟’之謠[3],常為陛下恥之!它人能令疏親,臣不能使親疏,以此愧陛下。”

【注釋】

[1]武帝:晉武帝司馬炎。[2]王武子:王濟,字武子。晉武帝曾命弟弟齊王司馬攸離開京都回到封國去,王濟極力勸諫,觸怒了武帝,因此被責,并降職為國子祭酒。[3]尺布斗粟之謠:比喻兄弟不和。據《史記·淮南衡山列傳》載,漢文帝的弟弟淮南王劉長以謀反罪被流放,途中絕食而死,后來有首民歌唱道:“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漢文帝和淮南王是兄弟,晉武帝和齊王也是兄弟,所以王濟引用了這首民謠來諷他。

【譯文】

晉武帝告訴和嶠說:“我想先痛罵王濟一頓,然后才封給他爵位?!焙蛵f:“王濟才智出眾,性情直爽,恐怕不能使他屈服?!蔽涞塾谑钦僖娡鯘?,狠狠地責罵了他,然后問道:“你知道羞愧了嗎?”王濟說:“想起尺布斗粟的民謠,經常替陛下感到羞愧。別人能讓關系疏遠的人親近起來,臣卻不能使親近的人變得疏遠。就因為這一點對陛下有愧?!?

【原典】

杜預之荊州[1],頓七里橋[2],朝士悉祖[3]。預少賤,好豪俠,不為物所許。楊濟既名氏[4],雄俊不堪,不坐而去。須臾,和長輿來,問:“楊右衛何在?”客曰:“向來,不坐而去。”長輿曰:“必大夏門下盤馬[5]。”往大夏門,果大閱騎。長輿抱內車,共載歸,坐如初。

【注釋】

[1]杜預(222—284):字元凱,京兆杜陵(今陜西西安東南)人。[2]頓:停留。七里橋:在洛陽東郊,京都士人,送往迎來,常在此處。[3]祖:原稱祭祀路神,后亦指送行。[4]楊濟:字弘通,晉弘農華陰(今屬陜西)人。[5]大夏門:洛陽的一座城門樓。盤馬:騎著馬盤旋。

【譯文】

杜預到荊州去上任,屯駐在七里橋這個地方,許多朝廷人士都來到這里給他送行。杜預年輕時地位卑賤低微,好行俠義,不為公眾所贊許。楊濟既是出身名門的杰出人物,忍受不了這種場面,沒落座就走了。一會兒,和嶠來了,問:“楊右衛在哪里?”有位客人說:“剛才來了,沒坐一坐就走了?!焙蛵f:“一定是到大夏門下騎馬盤旋?!北愕酱笙拈T去,楊濟果然是在那里檢閱兵馬操練。和嶠便將他拉到車上,一起坐車回到七里橋,好像剛來那樣入座。

【原典】

杜預拜鎮南將軍,朝士悉至,皆在連榻坐[1]。時亦有裴叔則。羊稚舒后至[2],曰:“杜元凱乃復連榻坐客!”不坐便去。杜請裴追之,羊去數里住馬,既而俱還杜許。

【注釋】

[1]連榻:榻分獨榻和連榻,坐獨榻為尊,坐連榻則有待客怠慢之嫌。[2]羊稚舒:羊琇,字稚舒,晉泰山南城(今屬山東)人。

【譯文】

杜預擔任鎮南將軍時,朝廷的官員都來慶賀,大家都在連榻上落座。當時在座的也有裴楷。羊琇后到,說:“杜元凱竟然用連榻待客!”不落座就走了。杜預請裴楷去追他回來,羊琇騎馬走了幾里地就停下了,接著就和裴楷一起回到杜預家。

【原典】

晉武帝時,荀勖為中書監,和嶠為令。故事[1],監、令由來共車。嶠性雅正[2],常疾勖諂諛。后公車來,嶠便登,正向前坐,不復容勖。勖方更覓車,然后得去。監、令各給車自此始。

【注釋】

[1]故事:前代的制度,成例。[2]雅正:方正,端方正直。

【譯文】

晉武帝時,荀勖任中書監,和嶠任中書令。按照舊例,監和令向來同坐一輛車上朝。和嶠本性正直,一向憎惡荀勖那種阿諛逢迎的作風。后來每逢官車來接他們上朝,和嶠便上車,正對著前面端坐,不再給荀勖留出位置。荀勖還要另外找一輛車,然后才能走。以后監和令分別派車,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原典】

山公大兒著短帢[1],車中倚。武帝欲見之,山公不敢辭,問兒,兒不肯行。時論乃云勝山公。

【注釋】

[1]山公:山濤。短帢(qià):古代士人戴的一種便帽。

【譯文】

山濤的大兒子戴著一頂便帽,靠在車上。晉武帝想召見他,山濤不敢替他推辭,就出來問兒子的意見,兒子不肯去。當時的人就說這個兒子勝過山濤。

【原典】

向雄為河內主簿[1],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劉淮橫怒,遂與杖遣之。雄后為黃門郎[2],劉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聞之,敕雄復君臣之好[3],雄不得已,詣劉,再拜曰:“向受詔而來,而君臣之義絕,何如?”于是即去。武帝聞尚不和,乃怒問雄曰:“我令卿復君臣之好,何以猶絕?”雄曰:“古之君子[4],進人以禮,退人以禮;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墜諸淵。臣于劉河內,不為戎首[5],亦已幸甚,安復為君臣之好?”武帝從之。

【注釋】

[1]向雄:字茂伯,河內山陽(今屬河南)人。[2]黃門郎:官名,也稱黃門侍郎,職責為侍從皇帝,傳達詔命,與侍中同為宮內近侍官。[3]君臣之好:上下級的和睦關系。[4]君子:指達官貴人。[5]戎首:指挑起事端的人。

【譯文】

向雄擔任河內郡的主簿時,有件公事本來和他沒關系,可是郡太守劉淮為這事大為震怒,便對他動了杖刑,并且打發他走了。向雄后來擔任黃門侍郎,劉淮任侍中,兩人雖在同一衙門,卻從來不交談。晉武帝聽說這件事,便命令向雄要恢復兩人原有的上下級和睦關系。向雄不得已,就到劉淮那里,行再拜禮后說:“剛才奉皇上的命令而來,可是我們之間的上下級恩義已經斷絕了,怎么樣?”說完,馬上就走了。武帝后來聽說兩人還是不和,就生氣地問向雄:“我命令你們要恢復舊時的和睦關系,你為什么還要絕交?”向雄說:“古時候的君子,按禮法舉薦官員,也按禮法貶黜官員;而現在的君子,舉薦人家時就像要將你抱到膝上那么疼愛,貶黜你時就像要將你推下萬丈深淵般那么狠。臣下對劉淮若能做到不去挑起事端,那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怎么還能修復舊有的上下級關系呢!”晉武帝聽后,不再勉強他。

【原典】

齊王冏為大司馬輔政[1],嵇紹為侍中,詣冏咨事。冏設宰會[2],召葛、董艾等共論時宜[3]。等白冏:“嵇侍中善于絲竹,公可令操之。”遂送樂器。紹推卻不受。冏曰:“今日共為歡,卿何卻邪?”紹曰:“公協輔皇室,令作事可法。紹雖官卑,職備常伯[4]。操絲比竹[5],蓋樂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為伶人之業。今逼高命,不敢茍辭,當釋冠冕,襲私服,此紹之心也?!钡炔蛔缘枚?。

【注釋】

[1]齊王冏(jiǒng):司馬冏,字景治,封為齊王。[2]宰會:招待僚屬的宴會。[3]葛(yú):在齊王手下任從事中郎。董艾:原為縣令,齊王起兵時兼任右將軍。時宜:當時的需要,這里指時政。[4]備常伯:備用為常伯,這是謙辭,表示自己不稱職。常伯,是官名,上古曾設此官,后來也用來稱天子左右的近臣,如侍中、散騎常侍就是常伯。[5]操絲比竹:指吹彈演奏。

【譯文】

齊王司馬冏任大司馬,輔理國政,嵇紹當時任侍中,到司馬冏那里去請示公事。司馬冏設宴邀請僚屬來集會,召集葛、董艾等人一起討論當前政務。葛等人告訴司馬冏說:“嵇侍中擅長樂器,您可以叫他演奏一下。”于是便送上樂器,嵇紹拒絕接受。司馬冏說:“今天大家一起飲酒作樂,你為什么拒絕呢?”嵇紹說:“您輔助皇室,應該使大家做事能夠有個榜樣。我官職雖然卑微,也畢竟是皇帝的近臣,吹彈演奏,這是樂官該做的事情,我不能穿著官服來做樂工的事。我現在迫于遵命,不敢隨便推辭,可是應該脫下官服,穿上便服,這是我的愿望。”葛等人感覺很沒趣,就退了出去。

【原典】

盧志于眾坐問陸士衡[1]:“陸遜、陸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盧毓、盧珽?!笔魁埵玔2]。既出戶,謂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內,寧有不知?鬼子敢爾[3]!”議者疑二陸優劣,謝公以此定之。

【注釋】

[1]盧志:字子通,晉范陽涿(今河北涿州)人。陸士衡:陸機,字士衡,歷任著作郎、平原內史。[2]士龍:陸云,字士龍,是陸機的弟弟。[3]鬼子:鬼的子孫,表示對人的憎稱。原注引孔氏《志怪》說,盧志的遠祖盧充曾因打獵而入鬼府,與崔少府的亡女結婚而生子,陸機因此罵盧志是鬼的子孫。

【譯文】

盧志在大庭廣眾之下問陸機:“陸遜、陸抗是您的什么人?”陸機回答說:“正像你和盧毓、盧珽的關系一樣。”陸云聽了大驚失色。出門以后,陸云就對哥哥說:“哪至于弄到這種地步呢!他可能真是不了解我們的底細呀?!标憴C很嚴厲地說:“我父親、祖父都是海內知名人士,世人豈有不知道的道理?鬼子竟敢這樣無禮!”輿論界對陸家兄弟的優劣一向難以確定,謝安就拿這件事來判定兩人的優劣。

【原典】

羊忱性甚貞烈。趙王倫為相國[1],忱為太傅長史,乃版以參相國軍事。使者卒至,忱深懼豫禍[2],不暇被馬[3],于是帖騎而避。使者追之,忱善射,矢左右發,使者不敢進,遂得免。

【注釋】

[1]趙王倫:趙王司馬倫,他于晉惠帝永康元年(公元300年)殺皇后賈氏,并殺司空張華等,自為相國,羊忱因此不愿在他手下做官,怕得禍。[2]豫:通“與”,涉及。[3]被馬:給馬備好馬鞍。

【譯文】

羊忱的性格非常堅貞剛烈。趙王司馬倫自任相國的時候,羊忱任太傅府長史,便任命他為參相國軍事。傳達任命的使者突然來到了,羊忱非常害怕牽連受禍,匆忙間來不及給馬備好馬鞍,只好貼著馬背騎上馬逃避。使者去追他,羊忱擅長射箭,不斷向使者左右開弓,使者不敢再追,這才得以逃脫。

【原典】

王太尉不與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1]。王曰:“君不得為爾[2]?!扁自唬骸扒渥跃?,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

【注釋】

[1]卿:對官爵、輩份低于自己的人或同輩之間的親熱、不拘禮節的稱呼。置:放下。[2]君:對對方的尊稱,王太尉對庾子嵩原是可以稱呼“卿”的,可是他用了尊稱。

【譯文】

太尉王夷甫不和庾子嵩交往,可是庾子嵩卻用卿來稱呼他,親熱個沒完。王夷甫說:“君不能用這種稱呼?!扁鬃俞曰卮鹫f:“卿盡管稱我為君,我盡管稱卿為卿;我自己用我的叫法,卿自己用卿的叫法?!?

【原典】

阮宣子伐社樹[1],有人止之。宣子曰:“社而為樹,伐樹則社亡;樹而為社,伐樹則社移矣。”

【注釋】

[1]社:土地神,此指土地神廟或土地神壇。

【譯文】

阮修要砍掉土地廟的樹,有人阻止他。阮修說:“如果土地神就是樹,那么砍了樹,土地神就不存在了;如果樹就是土地神,那么砍了樹,土地神也就遷走了。”

【原典】

阮宣子論鬼神有無者[1],或以人死有鬼,宣子獨以為無,曰:“今見鬼者,云箸生時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復有鬼邪?”

【注釋】

[1]阮宣子:阮修。

【譯文】

阮修談論鬼神有無問題。有人認為人死后有鬼,唯獨阮修認為沒有,他說:“現在有自稱說看見過鬼的人,說鬼是穿著活著時候的衣服,如果人死了有鬼,那么衣服也有鬼嗎?”

【原典】

元皇帝既登阼[1],以鄭后之寵,欲舍明帝而立簡文。時議者咸謂:“舍長立少,既于理非倫[2],且明帝以聰亮英斷,益宜為儲副[3]?!敝?、王諸公,并苦爭懇切。唯刁玄亮獨欲奉少主,以阿帝旨。元帝便欲施行,慮諸公不奉詔。于是先喚周侯、丞相入,然后欲出詔付刁。周、王既入,始至階頭,帝逆遣傳詔,遏使就東廂。周侯未悟,即卻略下階。丞相披撥傳詔,逕至御床前曰:“不審陛下何以見臣?!钡勰粺o言,乃探懷中黃紙詔裂擲之。由此皇儲始定。周侯方慨然愧嘆曰:“我常自言勝茂弘,今始知不如也!”

【注釋】

[1]元皇帝:晉元帝司馬睿,初為安東將軍,公元317年,王導等擁立為帝。登阼(zuò):指即位。[2]非倫:不合倫理道德。[3]儲副:太子,下文又稱皇儲。

【譯文】

晉元帝登上帝位以后,因為寵愛鄭后,所以想廢掉長子司馬紹而改立司馬昱為太子。當時朝廷的輿論都認為拋開長子而立幼子,在道理上不符合立嗣的順序,而且太子司馬紹聰明誠實,英明果斷,很適合做太子。周、王導諸位大臣都竭力爭辯,情辭懇切,只有刁協一人想尊奉少主來迎合元帝的心意。元帝想付諸實施,又擔心諸大臣不接受命令,于是就先召喚武城侯周和丞相王導入朝,然后就想把詔令交給刁協去發布。周、王兩人進來后,才走到臺階上面,元帝已經事先派傳詔官迎著他們,攔住不讓入內,請他們到東廂房去。周還沒醒悟過來,就退下臺階。王導撥開傳詔官,徑直走到元帝座前,說道:“不明白陛下為什么召見臣?”元帝默然無言,就從懷里拿出黃紙詔書撕碎了并扔掉它。從此太子才算確定了。周這才又感慨又慚愧地嘆道:“我經常自以為勝過王導,現在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比不上他??!”

【原典】

王丞相初在江左[1],欲結援吳人[2],請婚陸太尉[3]。對曰:“培無松柏[4],薰蕕不同器[5]。玩雖不才,義不為亂倫之始。”

【注釋】

[1]王丞相:王導。江左:江東。[2]結援:以結交來求得援助。吳人:吳地人士,東晉王朝,偏安江左,即在春秋時代的吳國舊地。[3]陸太尉:陸玩,吳郡人,晉元帝任為丞相參軍。[4]培(pǒu lǒu):小土丘。[5]薰:香草。蕕(yóu):臭草。

【譯文】

丞相王導剛到江東之初,很想結交、攀附當地的吳地人士,于是就向太尉陸玩提出結成兒女親家的提議。陸玩回復說:“小土丘上長不了松柏那樣的大樹,香草和臭草不可能被同放在一個器物里。我雖然沒有才能,可是按道理也不能夠帶頭做有違門第的事情?!?

【原典】

諸葛恢大女適太尉庾亮兒[1],次女適徐州刺史羊忱兒。亮子被蘇峻害,改適江虨?;謨喝⑧囏?。于時謝尚書求其小女婚[2]?;帜嗽疲骸把?、鄧是世婚[3],江家我顧伊,庾家伊顧我,不能復與謝裒兒婚。”及恢亡,遂婚。于是王右軍往謝家看新婦,猶有恢之遺法,威儀端詳[4],容服光整。王嘆曰:“我在遣女裁得爾耳[5]!”

【注釋】

[1]諸葛恢:字道明,晉瑯琊陽都(今山東沂南)人。[2]謝尚書:謝裒(póu),字幼儒,任吏部尚書,曾為其子謝石向諸葛恢求親。[3]世婚:世代聯姻的人家。諸葛恢是士族,庾亮更是士族的代表。當時謝裒家功業不顯,人們還不認為他是世家,所以諸葛恢不肯與他結親。諸葛恢死后,謝家興起,諸葛氏漸衰微,這才肯嫁女給謝家。[4]威儀:嚴肅的容貌和莊重的舉止。[5]遣:送走。裁:通“才”,僅僅。

【譯文】

諸葛恢的大女兒嫁給太尉庾亮的兒子,二女兒嫁給徐州刺史羊忱的兒子。庾亮的兒子被蘇峻殺害了,大女兒又改嫁江虨。諸葛恢的兒子娶了鄧攸的女兒為妻。當時尚書謝裒為兒子謝石向諸葛恢求娶他的小女兒,諸葛恢就說:“羊家、鄧家和我們是世代姻親,江家是我看顧他,庾家是他看顧我,我不能再和謝裒的兒子結親。”等到諸葛恢死了以后,兩家終于結成了親家。結婚時,右軍將軍王羲之到謝家去看新娘,看到新娘還保存著諸葛恢舊有的禮法,容貌舉止,端莊安詳;風采服飾,華美整齊。王羲之嘆道:“我嫁女兒時,也只能夠做到這樣啊!”

【原典】

周伯仁為吏部尚書,在省內夜疾危急。時刁玄亮為尚書令,營救備親好之至。良久小損[1]。明旦,報仲智,仲智狼狽來。始入戶,刁下床對之大泣[2],說伯仁昨危急之狀。仲智手批之,刁為辟易于戶側。既前,都不問病,直云:“君在中朝,與和長輿齊名,那與佞人刁協有情?”逕便出。

【注釋】

[1]小損:病情減緩。[2]床:坐榻。

【譯文】

周任吏部尚書時,有一次夜晚在官署里不幸染了病,情況很是危急。周當時刁協任尚書令,多方設法搶救,表現得極為親密友好,過了很久,周的病情才稍為減輕了些。第二天早晨,通知了周的弟弟周嵩,周嵩急急忙忙地趕來。剛進門,刁協就離座對他大哭,并述說周夜里病危的情況。周嵩聽完就揚手給他一耳光,刁玄亮被打得驚退到門邊。周嵩走到周的床前,一點兒都不問病況,而是直截了當地說:“您在西晉時,和嶠名望相等,怎么會跟諂佞的人刁協有交情!”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原典】

王含作廬江郡[1],貪濁狼籍[2]。王敦護其兄,故于眾坐稱:“家兄在郡定佳,廬江人士咸稱之!”時何充為敦主簿,在坐,正色曰:“充即廬江人,所聞異于此!”敦默然。旁人為之反側[3],充晏然[4],神意自若。

【注釋】

[1]王含:字處弘,是王敦的哥哥。[2]狼籍:行為不法。[3]反側:惶恐不安。[4]晏然:形容心情平靜,沒有顧慮,安閑的樣子。

【譯文】

王含任廬江郡太守,貪贓枉法。王敦想袒護他哥哥,就故意在大家面前贊揚他哥哥說道:“我哥哥在郡內一定政績很好,廬江知名人士都稱頌他?!碑敃r何充在王敦手下任主簿,也在座,表情很嚴肅地說:“我就是廬江人,所聽到的和你說的不一樣。”王敦一時無言以對。旁人都替何充捏一把汗,何充卻表現得非常坦然,神態自若。

【原典】

顧孟著嘗以酒勸周伯仁[1],伯仁不受。顧因移勸柱,而語柱曰:“詎可便作棟梁自遇?!敝艿弥廊唬鞛轳破鮗2]。

【注釋】

[1]顧孟著:顧顯,字孟著,晉吳郡吳縣(今江蘇蘇州)人。[2]衿(jīn)契:意氣相投的好朋友。

【譯文】

顧顯有一次向周勸酒,周不肯喝。顧顯于是便轉向柱子勸酒,并且對柱子說道:“難道就可以把自己看成棟梁嗎!”周聽到這話很高興,兩人便成了情投意合的好朋友。

【原典】

明帝在西堂[1],會諸公飲酒,未大醉,帝問:“今名臣共集,何如堯、舜時?”周伯仁為仆射[2],因厲聲曰:“今雖同人主,復那得等于圣治!”帝大怒,還內,作手詔滿一黃紙,遂付廷尉令收,因欲殺之。后數日,詔出周,群臣往省之[3]。周曰:“近知當不死,罪不足至此。”

【注釋】

[1]明帝:晉明帝司馬紹。[2]仆射(yè):官名,尚書仆射,即尚書省主事官員。[3]省(xǐng):看望。

【譯文】

晉明帝在西堂召集眾大臣舉行宴會,還沒有大醉的時候,明帝問道:“今天名臣都聚會在一起,和堯、舜時相比,怎么樣?”當時周任尚書仆射,便聲音激昂地回答說:“現在圣上和堯、舜雖然同是君主,可又怎么能和那個太平盛世等同起來呢?”明帝大怒,回到內宮,親自寫了滿滿一張黃紙的詔令,交給廷尉,命令廷尉逮捕周,想就此殺掉他。過了幾天,又下詔令釋放他。眾大臣去探望周,周說:“當初我就知道不會死,因為罪狀還不可能到這個地步。”

【原典】

蘇峻既至石頭,百僚奔散,唯侍中鐘雅獨在帝側[1]?;蛑^鐘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何不用隨時之宜,而坐待其弊邪?”鐘曰:“國亂不能匡[2],君危不能濟,而各遜遁以求免[3],吾懼董狐將執簡而進矣[4]!”

【注釋】

[1]侍中:侍從皇帝左右的官。帝:晉成帝司馬衍。[2]匡:匡扶,輔佐。[3]遜遁:退避。[4]董狐:春秋時晉國的史官,為古代良史的代表。

【譯文】

蘇峻率叛軍到了石頭城后,朝廷百官四處逃散,只有侍中鐘雅獨自留在晉成帝身邊。有人對鐘雅說:“看到情況允許就前進,知道困難就后退,這是自古就有的常理。而您本性忠誠正直,一定不會被仇敵輕易放過的。為什么不采取權宜之計,卻要坐著等死呢?”鐘雅說:“國家有戰亂而不能拯救,君主有危難而不能相助,卻各自逃避以求避免災禍,我怕董狐就要拿著竹簡上朝來啦!”

【原典】

蘇子高事平[1],王、庾諸公欲用孔廷尉為丹陽。亂離之后,百姓彫弊,孔慨然曰:“昔肅祖臨崩,諸君親升御床,并蒙眷識,共奉遺詔。孔坦疏賤,不在顧命之列[2]。既有艱難,則以微臣為先,今猶俎上腐肉[3],任人膾截耳[4]!”于是拂衣而去,諸公亦止。

【注釋】

[1]蘇子高:蘇峻。事平:指蘇峻之亂平定。[2]顧命:君主臨終時的命令,亦即遺詔。[3]俎(zǔ):切肉的砧板。[4]膾(kuài)截:細細地切割。

【譯文】

蘇峻的叛亂平定以后,王導、庾亮諸大臣想用廷尉孔坦來治理丹陽郡。經過戰亂而顛沛流離之后,百姓生活困苦??滋辜嵉卣f:“往日先帝臨終之時,諸君親上御床前,一起受到先帝的關懷賞識,共同接受了先帝的遺詔。我才疏位卑,不在接受遺詔之列。你們有了困難以后,就把我推到前面,我現在像是砧板上的臭肉,任人細剁細切罷了!”說完就拂袖而去,大臣們也就不再提起。

【原典】

孔車騎與中丞共行[1],在御道逢匡術[2],賓從甚盛,因往與車騎共語。中丞初不視,直云:“鷹化為鳩,眾鳥猶惡其眼?!毙g大怒,便欲刃之。車騎下車,抱術曰:“族弟發狂,卿為我宥之!”始得全首領。

【注釋】

[1]孔車騎:孔愉,字敬康,晉會稽山陰(今浙江紹興)人。[2]御道:皇帝通行的道路。

【譯文】

車騎將軍孔愉和御史中丞孔群一起外出,在御道遇見匡術,后面跟隨的賓客、侍從很多,匡術便前去和孔愉說話。孔群卻并不看他,只是說:“就算鷹變成了布谷鳥,所有的鳥還是討厭它的眼睛?!笨镄g聽了大怒,便想殺掉孔群??子溱s緊下車,抱住匡術說:“我的堂弟現在是發瘋了,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饒了他這次吧!”孔群這才得以保住性命。

【原典】

梅頤嘗有惠于陶公[1]。后為豫章太守,有事,王丞相遣收之。侃曰:“天子富于春秋[2],萬機自諸侯出[3],王公既得錄,陶公何為不可放?”乃遣人于江口奪之。頤見陶公,拜,陶公止之。頤曰:“梅仲真膝,明日豈可復屈邪?”

【注釋】

[1]梅頤:字仲真,晉汝南西平(今屬河南)人。[2]富于春秋:指年輕。[3]萬機:萬事。

【譯文】

梅頤曾經對陶侃有過大的幫助。后來梅頤任豫章郡太守,犯了罪,丞相王導便派人去逮捕他。陶佩說:“現在天子還年輕,政令都由大臣發出,王公既然能逮捕人,我陶公為什么就不能夠放人!”于是派人到江口把梅頤給搶了過來。梅頤去見陶侃,下拜,陶侃忙拉住他不讓拜。梅頤說:“我梅頤的雙膝,以后難道還會再向人行跪拜禮嗎?”

【原典】

孔君平疾篤[1],庾司空為會稽[2],省之,相問訊甚至,為之流涕。庾既下床,孔慨然曰:“大丈夫將終,不問安國寧家之術,乃作兒女子相問!”庾聞,回謝之,請其話言。

【注釋】

[1]孔君平:孔坦,字君平。疾篤:病重。[2]庾司空:庾冰。

【譯文】

孔坦病重,司空庾冰當時任會稽郡內史,去探望他,十分懇切地問候病情,并為他病重而流淚。庾冰離座告辭后,孔坦感慨地說:“大丈夫快死了,卻不問安邦定國的辦法,竟像小兒女一樣來問候我!”庾冰聽見了,便返回向他道歉,請他留下教誨。

【原典】

王述轉尚書令[1],事行便拜[2]。文度曰:“故應讓杜許?!彼{田云:“汝謂我堪此不?”文度曰[3]:“何為不堪!但克讓自是美事,恐不可闕?!彼{田慨然曰:“既云堪,何為復讓?人言汝勝我,定不如我。”

【注釋】

[1]王述:封藍田侯,故下文又稱藍田。轉:指升官。[2]事行:事情實現,指詔命下達。拜:接受官職。[3]文度:王坦之,字文度,王述的兒子。

【譯文】

王述升任尚書令時,詔命下達了就去受職。他的兒子王坦之說:“本來應該讓給杜許。”王述說:“你認為我能勝任這個職務嗎?”王坦之說:“怎么不勝任!不過能謙讓一下總是好事,禮節上恐怕不可缺少?!蓖跏龈锌卣f:“既然你說我能夠勝任這個職務,那為什么又要我謙讓呢?人家說你勝過我,但我看你終究還是不如我啊。”

【原典】

劉簡作桓宣武別駕[1],后為東曹參軍,頗以剛直見疏。嘗聽記[2],簡都無言。宣武問:“劉東曹何以不下意[3]?”答曰:“會不能用。”宣武亦無怪色。

【注釋】

[1]劉簡:字仲約,晉南陽(今屬河南)人,官至大司馬參軍。[2]記:教、命等公文。[3]下意:指發表意見。

【譯文】

劉簡在桓溫手下任別駕,后來又任東曹參軍,因為性格剛強正直,所以桓溫就有點疏遠他。有一次處理公文,劉簡一句話也不說。桓溫問他:“劉東曹為什么不提出一點兒意見呢?”劉簡回答說:“一定不會被采納?!被笢芈犃?,臉上也沒有一點責怪他的意思。

【原典】

劉真長、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1]。有相識小人貽其餐[2],肴案甚盛[3],真長辭焉。仲祖曰:“聊以充虛,何苦辭?”真長曰:“小人都不可與作緣[4]?!?

【注釋】

[1]日旰(gàn):天晚。[2]小人:魏晉時士族稱奴仆、吏役及各行業普通百姓為“小人”。[3]肴案:指菜肴。案,端飯菜用的木盤。[4]作緣:指結交、交往。

【譯文】

劉惔、王濛一同出行,到天晚了還沒有吃飯。有個認識他們的小人送來飯食給他們吃,飯菜很豐盛,劉惔卻推辭不吃。王濛說:“暫且用來充饑吧,何苦推辭!”劉惔說:“絕不能跟小人打交道?!?

【原典】

王修齡嘗在東山,甚貧乏[1]。陶胡奴為烏程令[2],送一船米遺之,卻不肯取。直答語:“王修齡若饑,自當就謝仁祖索食[3],不須陶胡奴米?!?

【注釋】

[1]王修齡:王胡之。東山:山名,在今浙江上虞,是隱居的地方。[2]陶胡奴:陶范,小名胡奴,陶侃的兒子。烏程:縣名,即今浙江省湖州市南。[3]謝仁祖:謝尚,字仁祖。王、謝為東晉大族。

【譯文】

王胡之曾在東山隱居過一段時間,那時生活很是貧困。陶范當時任烏程縣令,就運了一船米贈與他。王胡之拒絕了,不肯收下,又回話說:“我王胡之如果挨餓,自然會到謝尚那里要吃的,不需要陶范的米?!?

【原典】

桓公問桓子野[1]:“謝安石料萬石必敗[2],何以不諫?”子野答曰:“故當出于難犯耳[3]!”桓作色曰:“萬石撓弱凡才[4],有何嚴顏難犯[5]?”

【注釋】

[1]桓公:桓溫;桓子野:桓伊。[2]謝安石:謝安。萬石:謝萬,謝安弟。[3]犯:抵觸,違逆。[4]撓弱:懦弱。凡才:平庸的人。[5]嚴顏:威嚴的面孔。

【譯文】

桓溫問桓伊:“謝安已經估計到謝萬一定要失敗,你當初為什么不勸他改正錯誤呢?”桓伊回答說:“自然是因為很難觸犯呀?!被笢厣鷼獾卣f:“謝萬是個軟弱的庸才,還有什么威嚴的面孔不敢觸犯!”

【原典】

羅君章曾在人家[1],主人令與坐上客共語。答曰:“相識已多,不煩復爾?!?

【注釋】

[1]羅君章:羅含,字君章,東晉桂陽棗陽(今屬湖南)人。

【譯文】

羅含曾經在別人家里作客,主人叫他和在座的客人一起談談話,他回答說:“大家相識都很久了,用不著再講些寒暄、客套之類的話語了?!?

【原典】

韓康伯病,拄杖前庭消搖[1]。見諸謝皆富貴[2],轟隱交路[3],嘆曰:“此復何異王莽時!”

【注釋】

[1]消搖:同“逍遙”,漫步散心。[2]諸謝:指謝安一家。當時前秦苻堅勢力強大,到處侵擾,而謝安任尚書仆射、中書令,曾派弟弟謝石、侄兒謝玄率兵征討,屢建戰功,后來兄弟叔侄皆升官、受封。韓伯和謝家不相投,見此不滿。[3]轟隱交路:指車馬、儀仗、仆從往來于路。轟隱:群車聲。

【譯文】

韓康伯生病在家,經常拄著拐杖在前院里漫步游玩。他眼看著謝家諸人都富貴了,進出的車子轟鳴于路,便感慨道:“這與王莽時的情況又有什么兩樣呢!”

【原典】

王文度為桓公長史時[1],桓為兒求王女,王許咨藍田[2]。既還,藍田愛念文度,雖長大猶抱著膝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藍田大怒,排文度下膝曰:“惡見文度已復癡,畏桓溫面?兵[3],那可嫁女與之!”文度還報云:“下官家中先得婚處?!被腹唬骸拔嶂?,此尊府君不肯耳[4]。”后桓女遂嫁文度兒。

【注釋】

[1]王文度(330—375):即王坦之。[2]藍田:王述,王坦之之父,封藍田侯。[3]兵:指桓溫。[4]尊府君:指令尊,府君在此是尊稱。桓溫雖名位很高,但不是士族名門,所以王述不肯把孫女嫁給他家,而寒族之女卻可嫁到名門,所以桓女可嫁文度兒。

【譯文】

王坦之在桓溫手下任長史時,桓溫為兒子求娶王坦之的女兒,王坦之答應回去和父親藍田侯王述商量?;丶液?,王述因為憐愛王坦之,雖然長大了,也還是抱在膝上。王坦之便趁機說到桓溫求娶自己女兒的事。王述非常生氣,把文度從膝上推下去,說道:“我不喜歡看見王坦之又犯傻了,是害怕桓溫那副面孔嗎?一個當兵的,怎么可以嫁女兒給他家!”王坦之就回復桓溫說:“下官家里已經給女兒找了婆家?!被笢卣f:“我知道了,這是令尊大人不答應呢?!焙髞砘笢氐呐畠罕慵藿o王坦之的兒子。

【原典】

太極殿始成[1],王子敬時為謝公長史,謝送版[2],使王題之。王有不平色,語信云:“可擲著門外?!敝x后見王曰:“題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韋誕諸人[3],亦自為也?!蓖踉唬骸拔黑杷圆婚L[4]?!敝x以為名言。

【注釋】

[1]太極殿:晉孝武帝修筑的新宮室,名叫太極殿。[2]版:指做匾額用的木板。[3]“昔魏朝”句:據傳魏明帝筑陵云殿,誤先釘匾,忘了題字,于是高高吊起一張凳子,讓侍中韋誕坐在上面懸空題匾,題完后,須發全白了。韋誕回家告誡子弟,不要再學這種書法。韋誕,字仲將,擅長楷書,魏朝宮觀題字,多是他的手筆。[4]阼(zuò):指國運。這里王子敬認為不能這樣對待大臣,所以這樣說。

【譯文】

太極殿剛建成,王獻之當時任丞相謝安的長史,謝安派人將作匾額用的木板送去叫王獻之題匾。王獻之露出十分不滿的神色,告訴來人說:“把它扔在門外吧?!敝x安后來看見王獻之,就說:“這是給正殿題匾,怎么樣?從前魏朝韋誕等人也是寫過的呀。”王獻之說:“這就是魏朝國運不能長久的原因。”謝安認為這是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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