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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文學第四

【原典】

鄭玄在馬融門下[1],三年不得相見,高足弟子傳授而已。嘗算渾天不合[2],諸弟子莫能解?;蜓孕苷?,融召令算,一轉便決,眾咸駭服。及玄業成辭歸,既而融有“禮樂皆東[3]”之嘆。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橋下,在水上據屐。融果轉式逐之[4],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據木,此必死矣。”遂罷追,玄竟以得免。

【注釋】

[1]鄭玄(127—200):經學家,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屬山東)人。馬融(79—166):經學家,字季長,右扶風茂陵(今陜西興平東北)人。[2]渾天:指渾天儀,是古代觀測天體位置的儀器。[3]禮樂皆東:這里是說儒家的學問都跟隨鄭玄傳到東面去了。[4]轉式:旋轉式盤推演吉兇,是一種占卜的方法。式一作栻,占卜之具,類似星盤。

【譯文】

鄭玄在馬融門下求學,三年都見不到老師,僅由馬融的高足弟子傳授罷了。馬融曾用渾天儀測算日月星辰的位置,但是與實際情況不符合,眾多弟子也都無法解決。有人推薦說鄭玄能做到,馬融便讓他來演算,鄭玄一算就解決了,大家都很驚奇、佩服。等到鄭玄學業完成,辭別老師回家,馬融隨即感到禮和樂的中心都將要轉移到東方去了,擔心鄭玄會獨享盛譽,心里很忌恨他。鄭玄也懷疑有人來追,便到橋底下,在水里墊著木板浮著。馬融果然轉動栻盤推算鄭玄的去向來追他,然后告訴身邊的人說:“鄭玄在土下、水上,靠著木頭,這表明一定是死了?!北銢Q定不去追趕。鄭玄終于因此得免一死。

【原典】

鄭玄欲注春秋傳[1],尚未成時,行與服子慎遇宿客舍[2],先未相識,服在外車上與人說己注傳意。玄聽之良久,多與己同。玄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聽君向言,多與吾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彼鞛榉献ⅰ?

【注釋】

[1]《春秋傳》:《春秋左氏傳》,即《左傳》。[2]服子慎:服虔,字子慎,東漢河南滎陽(今屬河南)人,東漢靈帝末任九江太守,著有《春秋左氏傳解誼》。

【譯文】

鄭玄想要注釋《左傳》,還沒有完成,這時有事到外地去,和服子慎相遇,住在同一個客店里,起初兩人并不認識,服子慎在店外的車子上,和別人談到自己注《左傳》的想法。鄭玄聽了很久,聽出服子慎的見解多數和自己相同。鄭玄就走到車前對服子慎說道:“我早就想要注《左傳》了,但還沒有寫完;剛才聽了您的談論,感覺您的內容大多和我相同,現在應該把我作的注全部送給您?!边@就是服氏《春秋注》。

【原典】

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1],將撻之[2]。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著泥中[3]。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4]?!?

【注釋】

[1]稱(chèn)旨:符合心意。稱,適合。旨,意思。[2]撻(tà):鞭打。[3]曳箸:拉到。曳,拉。[4]薄言往愬(sù),逢彼之怒:我要去訴說心中的怨苦,正遇到他大發雷霆之怒。這里用來表示對主人的不滿。

【譯文】

鄭玄家里的奴婢都讀書。鄭玄曾叫一個婢女做事,她沒按要求做,他要打她,婢女便陳述辯解。鄭玄生氣了,叫人把她拖到泥中。不一會兒,又有一個婢女走來,問她:“你怎么在泥里?”挨罰的婢女回答說:“我準備訴說了幾句,趕上他正在發怒中。”

【原典】

服虔既善春秋[1],將為注,欲參考同異;聞崔烈集門生講傳[2],遂匿姓名,為烈門人賃作食[3]。每當至講時,輒竊聽戶壁間[4]。既知不能踰己,稍共諸生敘其短長。烈聞,不測何人,然素聞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覺驚應,遂相與友善。

【注釋】

[1]服虔:字子慎,河南滎陽(今屬河南)人。[2]崔烈:字威考,東漢涿郡(今屬河北)人。[3]賃(lìn):雇傭。[4]戶壁間:門外。

【譯文】

服虔已經對《左傳》很有研究,將要給它做注釋,想參考各家的異同。他聽說崔烈召集學生講授《左傳》,便隱姓埋名,去給崔烈的學生當傭人做飯。每當到講授的時候,他就躲在門外偷聽。等他了解到崔烈超不過自己以后,便漸漸地和那些學生談論崔烈的得失。崔烈聽說后,猜不出他是什么人,可是一向聽到過服虔的名聲,猜想是他。第二天一大早崔烈就去拜訪服虔,趁服虔還沒睡醒的時候,便突然叫:“子慎!子慎!”服虔不覺驚醒答應,從此兩人就結為好友。

【原典】

鐘會撰《四本論》[1],始畢,甚欲使嵇公一見。置懷中,既定,畏其難[2],懷不敢出,于戶外遙擲,便回急走。

【注釋】

[1]《四本論》:鐘會所作文章篇名,論說人的才能與德性的同、異、合、離的問題。[2]難(nàn):問難,質疑。

【譯文】

鐘會剛把《四本論》寫完,很想讓嵇康看一看。他把《四本論》揣在懷里,決定去見嵇康,但是又害怕會因此受到嵇康的質疑問難,就懷揣著文章不敢拿出,于是走到門外遠遠地扔進去,便轉身急急忙忙地跑了。

【原典】

何晏為吏部尚書[1],有位望,時談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見之[2]。晏聞弼名,因條向者勝理語弼曰:“此理仆以為極,可得復難不?”弼便作難,一坐人便以為屈,于是弼自為客主數番[3],皆一坐所不及。

【注釋】

[1]何晏:何晏好玄學,擅長清談,喜歡談名理,與王弼、郭象同為唯心主義玄學的代表。[2]王弼:字輔嗣,三國魏河內山陽(今河南焦作)人,主要著有《老子注》《周易注》《論語釋疑》等書。弱冠:古代男子到二十歲行冠禮,因為還沒有達到壯年,稱“弱冠”。也泛指男子二十歲左右。[3]自為客主:自己既做提問的一方,也做答辯的一方,即自問自答。

【譯文】

何晏任吏部尚書,有名望,在他家里清談的客人常常滿座。王弼當時不到二十歲,前往拜見。何晏聽到過王弼的名聲,便分條列出以前那些精妙的玄理來告訴王弼說:“這些道理我認為是談得最透徹的了,還能再反駁嗎?”王弼便提出反駁,滿座的人都覺得理屈。于是王弼反復自問自答,所談的玄理是滿座的人所不及的。

【原典】

何平叔注老子[1],始成,詣王輔嗣[2]。見王注精奇[3],乃神伏曰[4]:“若斯人,可與論天人之際矣[5]!”因以所注為道德二論。

【注釋】

[1]何平叔:即何晏。[2]王輔嗣:即王弼。[3]精奇:精微獨到。[4]神伏:神服,傾心佩服。[5]天人之際:指天和人的關系,天人關系是中國傳統哲學的核心問題。

【譯文】

何晏注釋《老子》才完成,就去拜會王弼,看見王弼的注極其精彩奇妙,于是非常佩服。說:“像這個人,就可以和他討論天人關系的問題了!”于是把自己所注的稱為《道論》《德論》兩篇。

【原典】

王輔嗣弱冠詣裴徽[1],徽問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弼曰:“圣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老、莊未免于有,恒訓其所不足?!?

【注釋】

[1]王輔嗣:即王弼。裴徽:字文季,魏河東聞喜(今屬山西)人。

【譯文】

王弼不到二十歲時去拜訪裴徽,裴徽問他:“無,確實是萬物存在的依據,圣人不肯談這個概念,而老子卻反復地說個沒完,這是為什么?”王弼說:“圣人認為無是本體,可是無又不能解釋清楚,所以言談間必定涉及有;老子、莊子免不了說到有,所以要經常去解釋那個還掌握得不充分的無。”

【原典】

諸葛厷年少不肯學問[1]。始與王夷甫談,便已超詣。王嘆曰:“卿天才卓出,若復小加研尋,一無所愧?!眳毢罂辞f、老,更與王語,便足相抗衡。

【注釋】

[1]諸葛厷(hóng):字茂遠,一作諸葛宏,晉瑯琊(今山東臨沂)人,有逸才,官至司官主簿。

【譯文】

諸葛厷年輕時不肯向他人求救。開始和王衍清談時,便已達到了很高的造詣。王衍嘆道:“你的才智很出眾,如果再稍加用功探研,就絲毫也不會比當代名流差了?!敝T葛厷后來閱讀了《莊子》《老子》,再與王衍清談,便完全可以和他旗鼓相當了。

【原典】

衛玠總角時問樂令“夢”[1],樂云“是想”。衛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云:“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穴,搗齏啖鐵杵[2],皆無想無因故也。”衛思“因”,經日不得,遂成病。樂聞,故命駕為剖析之[3]。衛既小差。樂嘆曰:“此兒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4]!”

【注釋】

[1]總角:未成年的人,頭發扎成抓髻,叫總角,借指幼年。[2]搗齏(jī):把蔥、蒜、姜等搗碎腌咸菜。啖(dàn):給吃。[3]命駕:吩咐人駕車,即坐車前往。[4]膏肓(huāng):心尖脂肪叫膏,心臟和隔膜之間叫肓。古人認為這是藥力達不到的地方,病入膏肓就無藥可冶了。樂廣是說,衛玠一有疑難就一定要弄個明白才心安,這就不會積憂成病。

【譯文】

衛玠幼年時,問尚書令樂廣夢是怎么產生的,樂廣說是因為心有所想才產生的。衛玠說:“身體和精神都不曾接觸過的卻在夢里出現,這哪里是心有所想呢?”樂廣說:“是沿襲做過的事。人們不曾夢見坐車進老鼠洞,或者搗碎姜蒜去吃鐵杵,這都是因為沒有這些想法,沒有這些可模仿的先例?!毙l玠便思考這些問題,思考了一整天也沒有得出答案,終于想得生了病。樂廣聽說后,特意坐車去給他分析這個問題。衛玠的病才好轉。樂廣感慨地說:“這孩子心里一定不會得無法醫治的??!”

【原典】

庾子嵩讀莊子[1],開卷一尺許便放去[2],曰:“了不異人意。”

【注釋】

[1]庾子嵩:庾敳(ái),字子嵩,晉潁川鄢陵(今屬河南)人,自稱是老、莊之徒。[2]一尺許:一尺左右,古代的書寫在帛或紙上,卷起來收藏,所以可以計算長度。

【譯文】

庾敳讀《莊子》,打開書讀了一尺左右的篇幅就放下了,說道:“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同?!?

【原典】

客問樂令“旨不至”者,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確幾[1],曰:“至不?”客曰:“至!”樂因又舉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樂辭約而旨達[2],皆此類。

【注釋】

[1]確幾(jī):敲著小桌子。[2]約:簡約,簡要。

【譯文】

有人請教尚書令樂廣“旨不至”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樂廣不再解釋字句,而是直接用拂塵柄敲著小桌子道:“到達了沒有?”客人回答說:“到達了。”樂廣于是又舉起拂塵說:“如果到達了,怎么能離開呢?”于是客人恍然大悟,表示信服。樂廣解釋問題時言辭簡明扼要,可是意思很透徹,都是像上面這個例子一樣。

【原典】

初,注莊子者數十家[1],莫能究其旨要[2]。向秀于舊注外為解義,妙析奇致,大暢玄風。唯《秋水》《至樂》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義遂零落,然猶有別本。郭象者[3],為人薄行,有俊才。見秀義不傳于世,遂竊以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樂二篇,又易馬蹄一篇,其余眾篇,或定點文句而已[4]。后秀義別本出,故今有向、郭二莊,其義一也。

【注釋】

[1]莊子:《莊子》一書是戰國時代的莊周以及他的后學所作,繼承并發展了《老子》的思想,是道家學派的重要著作,本則下文談的《秋水》《至樂》《馬蹄》,都是其中的篇名,晉代的向秀、郭象等都曾給《莊子》作注,但現存的只有郭注本。[2]旨要:要領,主要用意。[3]郭象:字子玄,是西晉時代重要的唯心主義哲學家。[4]定點:點定;改正。

【譯文】

當初,為《莊子》作注的有幾十家,可是沒有一家能探索到它的精髓。向秀推開舊注,另求新解,精到的分析,美妙的意趣,使《莊子》玄奧的意旨大為暢達。只是《秋水》《至樂》兩篇沒有注完,向秀便去世了。向秀的兒子還很小,不能完成父業,致使他的注文零落,不過還有另外的稿本。郭象這個人,為人品行不好,卻是才智出眾。他看到向秀所釋新義在當時沒有流傳開,便偷來當做自己的注本。他自注了《秋水》《至樂》兩篇,又將《馬蹄》篇改了注,其余各篇的注,有的只是改正一下文句罷了。后來向秀釋義的另一個本子被發現了,所以現在有向秀、郭象兩種《莊子》注,但兩種注的意義一樣。

【原典】

阮宣子有令聞[1],太尉王夷甫見而問曰:“老、莊與圣教同異[2]?”對曰:“將無同?”太尉善其言,辟之為掾[3]。世謂“三語掾”。衛玠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于三?”宣子曰:“茍是天下人望,亦可無言而辟,復何假一?”遂相與為友。

【注釋】

[1]阮宣子:阮修,字宣子,喜歡《老子》《周易》,能談玄理。[2]圣教:圣人的教化,儒學。這一句是問老莊思想和儒家思想的異同。[3]掾(yuàn):屬官,下文的“三語掾”,即三個字屬官。

【譯文】

阮修很有名望,太尉王衍見到他時問道:“老子、莊子和儒家有什么異同?”阮修回答說:“不是相同的嗎?”太尉很贊賞他的回答,就將他調來做下屬。世人都稱阮宣子為“三語掾”。衛玠嘲諷他說:“只說一個字就可以調用,何必要用三個字!”衛修說:“如果是天下所仰望的人,也可以不說話就能調用,又何必要借助一個字呢!”于是兩人結為朋友。

【原典】

裴散騎娶王太尉女[1]?;楹笕?,諸婿大會,當時名士,王、裴子弟悉集。郭子玄在坐,挑與裴談。子玄才甚豐贍[2],始數交未快。郭陳張甚盛[3],裴徐理前語,理致甚微,四坐咨嗟稱快。王亦以為奇,謂諸人曰:“君輩勿為爾,將受困寡人女婿[4]!”

【注釋】

[1]裴散騎:裴遐,字叔道,任散騎郎,他善談名理,且談吐風雅。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說:“晉、宋人清談,不惟善言名理,其音響輕重疾徐,皆自有一種風韻?!迸徨诰褪沁@樣。[2]豐贍(shàn):富足,這里指才識淵博。[3]陳張:鋪陳張揚。[4]寡人:王侯的謙稱,王夷甫居宰輔之重,也自稱寡人。

【譯文】

散騎郎裴遐娶太尉王衍的女兒為妻。婚后第三天,王家邀請諸女婿聚會,當時的名士和王、裴兩家子弟齊集王家。郭象也在座,他領頭和裴遐談玄。郭象才識很淵博,開始幾番交鋒并不很順利。于是郭象大張旗鼓,而裴遐則慢條斯理地接著剛才的論題闡述,理致極其縝密,滿座的人都贊嘆稱好。王衍也以為新奇罕見,于是對大家說:“你們不要再辯論了,不然就要被我女婿困住了?!?

【原典】

殷中軍見佛經云:“理亦應阿堵上[1]?!?

【注釋】

[1]阿堵:這。這句指佛經和玄學義理相符,東晉以后,玄學和佛學趨于合流。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看了佛經,說:“玄理也應當在這上面?!?

【原典】

褚季野語孫安國云:“北人學問,淵綜廣博[1]?!睂O答曰:“南人學問,清通簡要[2]?!敝У懒致勚唬骸笆ベt固所忘言[3]。自中人以還[4],北人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

【注釋】

[1]淵綜:深厚而且融會貫通。[2]清通:清新通達,這兩句是說北方人做學問著重淵博,南方人則著重專精。[3]忘言:指默識其意,無需用言語來說明。[4]中人:中等人,指具有中等才質的人。

【譯文】

諸裒對孫盛說:“北方人做學問,深厚廣博而且融會貫通?!睂O盛回答說:“南方人做學問,清新通達而且簡明扼要?!敝У懒致牭胶螅f:“圣賢自然不用言語說明,從中等才質以下的人來說,北方人讀書,像是在敞亮處看月亮;南方人做學問,像是從窗戶里看太陽。”

【原典】

殷中軍云[1]:“康伯未得我牙后慧[2]。”

【注釋】

[1]殷中軍:殷浩。[2]康伯:韓伯,是殷浩的外甥,殷浩很喜歡他。牙后慧:指言外之意趣。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說:“韓伯還沒有學到我言外之意趣?!?

【原典】

宣武集諸名勝講易[1],日說一卦。簡文欲聽,聞此便還。曰:“義自當有難易,其以一卦為限邪?”

【注釋】

[1]名勝:名流。《易》:即《周易》。

【譯文】

桓溫將許多著名人士聚在一起講解《周易》,且每天只解釋一卦。簡文帝本來打算也想去聽,但一聽說是這樣講就回來了,說:“卦的內容自然是有難有易,不過怎么能限定每天只講一卦呢?”

【原典】

孫安國往殷中軍許共論[1],往反精苦,客主無間。左右進食,冷而復暖者數四。彼我奮擲麈尾,悉脫落,滿餐飯中。賓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語孫曰:“卿莫作強口馬[2],我當穿卿鼻。”孫曰:“卿不見決鼻牛,人當穿卿頰?!?

【注釋】

[1]孫安國:孫盛。殷中軍:殷浩。[2]強(jiàng)口馬:比喻嘴硬,不服輸。

【譯文】

孫盛到中軍將軍殷浩處一起清談,兩人來回辯駁,殫精竭慮,賓主間毫無隔閡。侍候的人端上飯菜也顧不得吃,飯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這樣如此反復都已經是好幾遍了。雙方奮力甩動著拂塵,以致拂塵的毛全部脫落,飯菜上都落滿了。主客一直激辯到晚上,忘了吃飯。殷浩便對孫盛說:“你不要做硬嘴馬,我會把你的鼻子穿起來!”孫盛說:“你沒見決鼻子牛么?當心人家會穿你的腮幫子!”

【原典】

莊子逍遙篇[1],舊是難處,諸名賢所可鉆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2]。支道林在白馬寺中,將馮太常共語[3],因及逍遙。支卓然標新理于二家之表,立異義于眾賢之外,皆是諸名賢尋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

【注釋】

[1]逍遙:《逍遙游》,是《莊子》中的第一篇,論述了萬物要無所依靠,才能逍遙自得的思想。[2]郭、向:郭象、向秀,兩家都是注釋《莊子》的。[3]馮太常:馮懷,字祖思,任太常(主管祭祀、禮樂)、護軍將軍等職。

【譯文】

《莊子·逍遙游》在過去是較難探究的一篇,諸位名士所鉆研的義理,都沒有超出郭象和向秀的研究。支道林在白馬寺里,和太常馮懷一起談論,便談到《逍遙游》。支道林在郭、向兩家的見解之外,所闡發的義理新奇,卓然超出于郭象、向秀以及諸位名士的觀點,都是各位知名的賢士尋求不得的。于是后來人們就接受了支道林的觀點。

【原典】

王逸少作會稽[1],初至,支道林在焉。孫興公謂王曰:“支道林拔新領異[2],胸懷所及,乃自佳,卿欲見不?”王本自有一往雋氣[3],殊自輕之。后孫與支共載往王許,王都領域[4],不與交言。須臾支退,后正值王當行,車已在門。支語王曰:“君未可去,貧道與君小語?!币蛘撉f子逍遙游。支作數千言,才藻新奇,花爛映發。王遂披襟解帶[5],留連不能已。

【注釋】

[1]王逸少:王羲之,字逸少。[2]拔新領異:標新立異。拔,提出。領,領會。[3]一往雋(jùn)氣:指一向有超人的氣質。雋,通“俊”。[4]領域:指心存界限。[5]披襟解帶:即寬衣解帶,指坦誠相待。

【譯文】

王羲之出任會稽內史,剛到任,支道林正在那里。孫綽對王羲之說:“支道林標新理立異義,胸中所想本就佳妙,您想見見他嗎?”王羲之本來就有超凡脫俗的氣質,很輕視支道林。后來孫綽和支道林一起坐車到王羲之那里,王羲之總是著意矜持,不和他交談。不一會兒支道林就告退了,后來有一次正碰上王羲之要外出,車子已經在門外等著了。支道林對王羲之說:“您還不能走,我想和您稍微談論一下。”于是就談到《莊子·逍遙游》。支道林一談起來,洋洋數千言,才氣不凡,辭藻新奇,像繁花燦爛,交映生輝。王羲之終于脫下外衣不再出門,并且流連不止。

【原典】

林道人詣謝公[1],東陽時始總角[2],新病起,體未堪勞。與林公講論,遂至相苦。母王夫人在壁后聽之,再遣信令還[3],而太傅留之。王夫人因自出云:“新婦少遭家難[4],一生所寄,唯在此兒。”因流涕抱兒以歸。謝公語同坐曰:“家嫂辭情慷慨,致可傳述,恨不使朝士見。”

【注釋】

[1]林道人:即支道林,下文又稱“林公”。謝公:謝安,下文又稱“太傅。”[2]東陽:謝朗,官至東陽郡太守,是謝安的侄兒。[3]信:送信的人,這里指傳話的人。[4]新婦:婦女謙稱。家難:家里的不幸遭遇,這里指丈夫死了。

【譯文】

支道林和尚去拜訪謝安,謝朗當時還年幼,病剛剛好,身體還經不起勞累。他和支道林一起研討、辯論玄理,以至于互相辯駁,毫不相讓。他母親王夫人在隔壁房中聽見這樣,就一再派人叫他回去,可是太傅謝安把他留住。王夫人便只好親自出來,說:“我早年寡居,一輩子的寄托,只在這孩子身上?!庇谑橇髦鴾I把兒子抱回去了。謝安告訴同座的人說:“家嫂言辭情意都很激憤,很值得傳揚稱道,遺憾的是不能讓朝中人士見到!”

【原典】

支道林初從東出[1],住東安寺中。王長史宿構精理,并撰其才藻,往與支語,不大當對。王敘致作數百語[2],自謂是名理奇藻。支徐徐謂曰:“身與君別多年,君義言了不長進?!蓖醮髴M而退。

【注釋】

[1]從東出:支道林原居會稽,在京都建康東部,晉哀帝派人把他接到建康,所以說“從東出”。[2]敘致:陳述道理。

【譯文】

支道林剛從會稽來到建康時,住在東安寺里。左長史王濛事先想好精微的義理,并且想好富有才情、文采的言辭,去和支道林清談,可是和支道林的談論無法匹敵。王濛作長篇論述,自以為講的是至理名言,用的是奇麗辭藻。支道林聽后,慢吞吞地對他說:“我和您分別多年,看來您在義理、言辭兩方面全都沒有長進。”王濛非常慚愧地告辭走了。

【原典】

殷中軍讀小品,下二百簽[1],皆是精微,世之幽滯[2]。嘗欲與支道林辯之[3],竟不得。今小品猶存[4]。

【注釋】

[1]簽:簽注,讀書有疑難處,夾上字條做標記。[2]幽滯:深奧難解。[3]“嘗欲”句:據《語林》載:殷浩因為對佛經有所不解,派人去請支道林。王羲之卻以為,殷浩不了解的,支道林也未必能講通,如果講錯了,更是影響名聲,所以勸他不要去。支道林同意王羲之的話,沒有去見殷浩。[4]小品:小品經。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讀佛經《小品》,有不少不理解的地方,加了二百張字條標明,這些都是精深奧妙的地方,是當時隱晦難明的。殷浩曾經想和支道林辯明這些問題,但他終究沒能如愿?,F在《小品》還保存著。

【原典】

于法開始與支公爭名,后精漸歸支,意甚不忿,遂遁跡剡下。遣弟子出都,語使過會稽。于時支公正講小品。開戒弟子:“道林講,比汝至,當在某品中[1]?!币蚴菊Z攻難數十番,云:“舊此中不可復通?!钡茏尤缪栽勚ЧU抵v,因謹述開意。往反多時,林公遂屈。厲聲曰:“君何足復受人寄載!”

【注釋】

[1]品:佛家經論之篇章。

【譯文】

于法開當初和支道林爭名,后來人心漸漸歸向于支道林,他心里非常不服氣,便隱居到剡縣。有一次,于法開派弟子到京都去,吩咐弟子要經過會稽山陰縣。那時支道林正在那里宣講佛經《小品》。于法開告誡他的弟子說:“支道林開講《小品》,等你到達時,就該講某一章了?!庇谑墙o弟子示范,告訴他來回數十次的攻詰辯難,并且說:“過去這里面的問題不可能比我講的更明白了。”弟子照他的囑咐去拜訪支道林。正好碰上支道林宣講,便小心地陳述于法開的見解,兩人來回辯論了很久,支道林終于辯輸了,于是厲聲說:“您何苦受人指使呢!”

【原典】

康僧淵初過江[1],未有知者,恒周旋市肆[2],乞索以自營[3]。忽往殷淵源許,值盛有賓客,殷使坐,粗與寒溫,遂及義理[4]。語言辭旨[5],曾無愧色。領略粗舉,一往參詣[6]。由是知之。

【注釋】

[1]康僧淵:西域僧人,曾和殷浩談及佛經義理,辨別俗書性情之義。[2]市肆:市中商店,市場。[3]自營:自己謀生活。[4]義理:探究經義和名理的學問。[5]辭旨:言辭的意趣。[6]一往參詣:指一向深入鉆研。

【譯文】

康僧淵剛到江南的時候,還沒有人了解他,經常在街市商場上徘徊,靠乞討來養活自己。一次,他突然到殷淵源家去,正碰上有很多賓客在座,殷淵源讓他坐下,和他稍微寒暄了幾句,便談及義理??瞪疁Y的言談意趣,竟然毫無愧色。不管是有深刻領會的,還是粗略提出的義理,都是他一向深入鉆研過的。正是由于這次清談,大家才了解他。

【原典】

人有問殷中軍:“何以將得位而夢棺器[1],將得財而夢矢穢[2]?”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將得而夢棺尸;財本是糞土,所以將得而夢穢污。”時人以為名通。

【注釋】

[1]位:官位,爵位。[2]矢:通“屎”。迷信的說法,做夢和現實正相反,故有此問。

【譯文】

有人間中軍將軍殷浩:“為什么將要得到官爵就夢見棺材,將要得到錢財就夢見糞便?”殷浩回答說:“官爵本來就是腐臭的東西,所以人將要得到它時就會夢見棺材尸體;錢財本來就是糞土,所以人將要得到它時就會夢見骯臟的東西。”當時的人認為這是名言通論。

【原典】

支道林、殷淵源俱在相王許[1]。相王謂二人:“可試一交言。而才性殆是淵源崤、函之固[2],君其慎焉!”支初作,改轍遠之[3],數四交,不覺入其玄中。相王撫肩笑曰:“此自是其勝場[4],安可爭鋒!”

【注釋】

[1]相王:指晉簡文帝司馬煜,他未登帝位時,以上稽王身份任丞相,所以稱相王。[2]崤(xiáo)、函:崤山和函谷關,大概指今陜西潼關以東至河南新安縣境一帶,是秦國的險要關塞。這里以崤、函之固形容殷淵源善談才性,無懈可擊,難以攻入。[3]改轍:改道,比喻改變方向、話題。[4]勝場:穩操勝算的處所,杰出之處。

【譯文】

支道林、殷浩都在相王司馬煜府中,司馬煜對兩人說道:“你們可以試著辯論一下??墒遣判躁P系問題是殷浩的堅固堡壘,您可要謹慎??!”支道林開始論述問題時,便改變方向,遠遠避開才性問題,但是論辯了幾個回合,便不覺進入了司馬煜的玄理之中。相王拍著支道林的肩膀笑道:“這本來是他的特長,你怎么可以和他爭勝呢!”

【原典】

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1]?遏稱曰[2]:“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3]?!惫唬骸爸兌?,遠猷辰告[4]?!敝^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注釋】

[1]毛詩:即《詩經》,是周代的一部詩歌總集,現在流傳下來的是由毛亨和毛萇作傳的,又稱《毛詩》。[2]遏:是謝玄的小名,謝玄是謝安的侄兒。[3]“昔我”兩句:出自《詩經·小雅·采薇》,大意是:“想起我離家出征的時光,楊柳輕輕擺蕩;如今我回到家鄉了,雪花漫天飄揚。”雨(yù)雪:下雪。[4]“(xū)謨”句:出自《詩經·大雅·抑》,大意是:國家大計一定要號召,重大方針政策要及時宣告。謝安是從政治角度肯定這一句的。

【譯文】

謝安趁著子弟們聚會在一起的時候,問道:“《詩經》里面哪一句最好?”謝玄稱贊說:“最好的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敝x安說:“應該是‘謨定命,遠猷辰告’。”認為這一句特別具有高雅之士的深遠意趣。

【原典】

張憑舉孝廉[1],出都,負其才氣,謂必參時彥。欲詣劉尹,鄉里及同舉者共笑之。張遂詣劉。劉洗濯料事,處之下坐,唯通寒暑,神意不接。張欲自發無端。頃之,長史諸賢來清言。客主有不通處,張乃遙于末坐判之,言約旨遠,足暢彼我之懷,一坐皆驚。真長延之上坐,清言彌日,因留宿至曉。張退,劉曰:“卿且去,正當取卿共詣撫軍[2]?!睆堖€船,同侶問何處宿?張笑而不答。須臾,真長遣傳教覓張孝廉船[3],同侶惋愕。即同載詣撫軍。至門,劉前進謂撫軍曰:“下官今日為公得一太常博士妙選[4]!”既前,撫軍與之話言,咨嗟稱善曰:“張憑勃窣為理窟?!奔从脼樘2┦?。

【注釋】

[1]張憑:字長宗,晉吳郡(今江蘇蘇州)人。[2]撫軍:指簡文帝司馬昱,晉穆帝永和元年(公元345年),以會稽王司馬昱為撫軍大將軍,故稱撫軍。[3]傳教:主管宣布教令的郡吏。[4]下官:下屬官吏的自稱。太常博士:官名,是禮宮,專管儀禮。

【譯文】

張憑察舉為孝廉后,到京都去,他仗著自己有才氣,認為必定能置身于當時才學名流之列。他想去拜訪丹陽尹劉惔,他的同鄉和一同察舉的人都笑話他。張憑于是去拜訪劉惔,這時劉惔正在處理一些雜事,就把他安排在下座,只是和他寒暄一下,神態心意都沒有注意他。張憑想引出話題卻沒有因由。不久,長史王濛等名流來清談,主客雙方產生分歧不能溝通的地方,張憑便遠遠地在末座上給他們分析評判,言辭精煉而內容深刻,能夠把彼此心意表述明白,滿座的人都很驚奇。劉惔就請他坐到上座,和他清談了一整天,留他住到天亮。第二天,張憑告辭時,劉惔說:“你暫時回去,我將邀你一起去拜見撫軍?!睆垜{回到船上,同伴們問他在哪里過夜,張憑笑笑,沒有回答。不一會兒,劉惔派郡吏來找張憑坐的船,同伴們很驚愕。劉惔當即和他一起坐車去謁見撫軍。到了大門口,劉惔先進去對撫軍說:“下官今天給您找到一個太常博士的極佳人選?!睆垜{進見后,撫軍和他談話,不住贊嘆,連聲說好,并說:“張憑才華橫溢,義理集于一身。”于是馬上任用他做太常博士。

【原典】

汰法師云:“‘六通[1]’‘三明’同歸,正異名耳。”

【注釋】

[1]六通:佛教用語,認為有六種通:天眼通、天耳通、身通、他心通、宿命通,漏盡道(漏:煩惱),前五通,一般人可能修煉到,最后一通,即割斷一切煩惱,自在無礙,這只有圣者能做到。三明:指心得到解脫,能知過去、現在、未來三世,明指顯豁、分明。宿命通,知過上之生命相;天眼通,知未來之上命相;漏盡道,知現在之苦相,能割斷一切煩惱。所以六通、三明,殊名同歸。

【譯文】

汰法師說:“六通和三明同一指歸,只是名稱不同罷了?!?

【原典】

支道林、許、謝盛德,共集王家。謝顧謂諸人:“今日可謂彥會[1],時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難常。當共言詠,以寫其懷?!痹S便問主人有《莊子》不?正得《漁父》一篇。謝看題,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許語,敘致精麗,才藻奇拔,眾咸稱善。于是四坐各言懷畢。謝問曰:“卿等盡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敝x后粗難,因自敘其意,作萬余語,才峰秀逸[2]。既自難干,加意氣擬托,蕭然自得,四坐莫不厭心。支謂謝曰:“君一往奔詣[3],故復自佳耳?!?

【注釋】

[1]彥會:賢士聚會。彥,對士的美稱。[2]才峰:比喻才能突出。秀逸:特異超俗。[3]一往奔詣:直接闡明要領,達到很高的境界。

【譯文】

支道林、許詢、謝安諸位品德高尚人士一起到王濛家聚會。謝安環顧左右對大家說:“今天可以說是賢士雅會。時光不可挽留,這樣的聚會當然也難常有,我們應該一起談論吟詠,來抒發我們的情懷。”許詢便問主人王濛有沒有《莊子》這部書,主人只找到《漁父》一篇。謝安看了題目,便叫大家一個個講解其義理。支道林先講解,說了七百來句話,說解義理精妙優美,才情辭藻新奇拔俗,大家都覺得他講得非常好。于是在座的人各自談完了自己的體會。這時謝安問道:“你們說完了沒有?”都說:“今天的談論,很少有保留,沒有不盡意的了?!比缓笾x安大致提出一些疑問,就此談了自己的意見,洋洋萬余言,才思敏銳高妙,特異超俗。既難以反駁,加上情意有所比擬、寄托,瀟灑自如,使滿座的人無不心悅誠服。支道林對謝安說:“您的話闡明要領,境界很高,自然很優異呀!”

【原典】

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茍子來,與共語,便使其唱理[1]。意謂王曰:“圣人有情不?”王曰:“無?!敝貑栐唬骸笆ト巳缰埃俊蓖踉唬骸叭缁I算[2],雖無情,運之者有情?!鄙庠疲骸罢l運圣人邪?”茍子不得答而去。

【注釋】

[1]唱理:首先談論玄理。唱,通“倡”。[2]籌算:籌碼,計算的用具。

【譯文】

僧意住在瓦官寺中,王修到來,和他一起談玄理,便讓他先開個頭。僧意問王修:“圣人有感情沒有?”王說:“沒有”。僧意又問道:“那么圣人像柱子一樣嗎?”王修說:“像籌碼,雖然沒有感情,可是使用它的人有感情?!鄙庥謫枺骸罢l來使用圣人呢?”王修回答不了就走了。

【原典】

司馬太傅問謝車騎[1]:“惠子其書五車,何以無一言入玄[2]?”謝曰:“故當是其妙處不傳?!?

【注釋】

[1]司馬太傅:司馬道子。[2]“惠子”句:《莊子·天下》說,惠施所著的書可以裝滿五車(極言著書之多),可是講的道理很雜亂,言辭也不當。

【譯文】

太傅司馬道子問車騎將軍謝玄:“惠子所著的書有五車之多,為什么沒有一句話涉及玄言?”謝玄回答說:“這當然是因為玄言的精微處難以言傳?!?

【原典】

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及王家見婿,孚送弟俱往。時永言父東陽尚在[1],殷仲堪是東陽女婿,亦在坐。孚雅善理義[2],乃與仲堪道《齊物》[3]。殷難之,羊云:“君四番后,當得見同。”殷笑曰:“乃可得盡,何必相同?”乃至四番后一通。殷咨嗟曰:“仆便無以相異。”嘆為新拔者久之[4]。

【注釋】

[1]東陽:指王臨之,曾任東陽太守。[2]理義:理和義,這里指辨析名理的學問。[3]《齊物》:《齊物論》,是《莊子》中的一篇。[4]新拔者:后起之秀。

【譯文】

羊孚的弟弟羊輔娶王永言的女兒為妻。當王家要接待女婿的時候,羊孚親自送他弟弟到王家。這時王永言的父親東陽太守王臨之還活著,殷仲堪是王臨之的女婿,也在座。羊孚非常擅長談論玄理,便和殷仲堪談論《莊子·齊物論》。殷仲堪反駁了羊孚的見解,羊孚說:“您經過四個回合后將會見到彼此的見解相同?!币笾倏靶χf:“只能說盡,為什么一定會相同!”等到四個回合后兩人見解竟然相通了。殷仲堪感慨地說:“這樣,我就沒有什么見解跟你不同了!”并且久久地贊嘆羊孚是后起之秀。

【原典】

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1],便覺舌本間強[2]。”

【注釋】

[1]道德經:《老子》一書后來稱為《道德經》。[2]間強(jiàng):生硬。這句指對理論根據生疏了,才思就不敏捷,言談就不流暢。

【譯文】

殷仲堪說:“三天如果不讀《道德經》,就會覺得舌根發硬?!?

【原典】

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年余后,但一兩番?;缸試@才思轉退。殷云:“此乃是君轉解[1]?!?

【注釋】

[1]“此乃”句:言桓玄更加了解殷氏所談玄理,所以攻難就少了。

【譯文】

南郡公桓玄和荊州刺史殷仲堪在一起談玄,每每互相辯駁,一年多以后,辯駁少了,只有一兩次?;感约嚎畤@才思越來越倒退了,殷仲堪卻說:“這其實是您理解能力不斷提高的緣故?!?

【原典】

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1],不成者行大法[2]。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3]。萁在釜下然[4],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慚色。

【注釋】

[1]文帝:魏文帝曹丕,是曹操的兒子,逼迫漢獻帝讓位,自立為帝。東阿王:曹植(192—232),字子建,曹丕的同母弟,天資聰敏,是當時杰出的詩人,曹操幾乎要立他為太子,曹丕登帝位后,他很受壓迫,一再貶爵徙封,后封為東阿王。[2]大法:大刑,重刑,這里指死刑。[3]漉(lù):過濾。菽(shū),豆類的總稱。[4]然:通“燃”,燒。

【譯文】

魏文帝曹丕曾經命令東阿王曹植在七步之內作成一首詩,如果作不出的話,就要用死刑。曹植應聲便作成一詩:“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魏文帝聽了深感慚愧。

【原典】

左太沖作《三都賦》初成[1],時人互有譏訾,思意不愜。后示張公[2]。張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經高名之士。”思乃詢求于皇甫謐[3]。謐見之嗟嘆,遂為作敘。于是先相非貳者,莫不斂衽贊述焉[4]。

【注釋】

[1]左太沖:左思,字太沖,齊臨淄(今屬山東)人,晉代詩人,用十年時間寫成《三都賦》。[2]張公:指張華,張華學識廣博,勇于赴義,名重一時,曾任太常、司空。[3]皇甫謐(mì):字士安,博覽解書,著有《高士傳》,名望很高,晉武帝屢召為官,不就。[4]斂衽(rèn):整理衣襟,指表示敬意。贊述:稱贊傳述。

【譯文】

左思寫《三都賦》,剛寫完,當時的人交相譏笑非難,左思心里很不舒服。后來他把文章拿給張華看,張華說:“這可以和《兩都》《二京》鼎足而立,可是現在您的文名還沒有受到世人重視,應該拿去讓享有盛名的人士加以推薦。”左思便拿去請教并拜求皇甫謐。皇甫謐看了這篇賦后非常贊賞,就為賦寫了一篇敘文。這樣先前那些非難、懷疑這篇賦的人,又都懷著敬意贊揚它了。

【原典】

劉伶著《酒德頌》[1],意氣所寄。

【注釋】

[1]劉伶:字伯倫,竹林七賢之一,放蕩不羈,以嗜酒著名,主張無為而治。

【譯文】

劉伶寫了一篇《酒德頌》,這是他自己心意情趣的寄托。

【原典】

樂令善于清言[1],而不長于手筆[2]。將讓河南尹,請潘岳為表[3]。潘云:“可作耳。要當得君意[4]?!睒窞槭黾核詾樽專瑯宋欢僭S語。潘直取錯綜,便成名筆。時人咸云:“若樂不假潘之文,潘不取樂之旨,則無以成斯矣。”

【注釋】

[1]樂令:樂廣。[2]手筆:文辭,文章。[3]表,奏章。[4]要當:總歸,必須。

【譯文】

尚書令樂廣擅長清談,可是不擅長寫文章。他想辭去河南尹職務,便請潘岳替他寫奏章。潘岳說:“我可以寫呀,不過我需要知道您的意思才行?!睒窂V便給他說明自己決定讓位的原因,說了二百來句話。潘岳把他的話直接拿來重新編排了一番,便成了一篇名作。當時的人都說:“如果樂廣不借助潘岳的文辭,潘岳不采納樂廣的意思,就無法寫成這樣優美的文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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