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周介存①置諸溫、韋之下，可謂顛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②”，“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③。”《金荃》④、《浣花》⑤，能有此氣象耶？

【注釋】

①周介存：周濟（1781—1839年），清朝詞論家，字保緒，一字介存，號未齋，晚號止庵，今江蘇宜興人。著有《晉略》八十卷、《味雋齋詞》《止庵詞》各一卷、《詞辨》十卷等。

②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的《浪淘沙·懷舊》。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④《金荃》：溫庭筠的詞集。

⑤《浣花》：韋莊的詞集。

【譯文】

詞作發展到李后主那里眼界開始慢慢擴大，感慨才變得深刻起來，于是從伶工之詞開始轉為士大夫之詞。而詞論家周濟卻把李后主的成就置于溫庭筠、韋莊之下，真可謂是黑白顛倒。李后主的“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二句，在溫庭筠的《金荃集》和韋莊的《浣花集》中，又有哪句詞能夠有這番氣象呢？

【賞析】

王國維認為，詞作發展到李煜那里，眼界才開始開闊起來，詞風也慢慢變得有靈性。從李煜開始，詞風才由娛樂性質轉變為士大夫抒發自身情感的載體。李煜屬于婉約派詞人，但是他的詞風又多了幾絲豪放之情，為北宋詞作的發展奠定了很好的基礎。

李煜的成名杰作多寫于亡國之后，既有“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的哀傷惋惜，也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的凄婉絕望。今昔對比，從“天上人間”落到了“人間地獄”，其境界之深，感慨之切，猶如在世人面前奏響了一首亡國哀樂，確非溫庭筠和韋莊能夠比擬的。

不過對于周濟的評價，王國維似有誤會之處。周濟對李煜詞“粗服亂頭，不掩國色”的評論，恰恰和王國維的評價比較相符。周濟的本意是李后主的詞即便披著粗糙的衣服、蓬頭垢面，也難以遮掩國色般的美妙，同樣是贊美之詞，只是王國維對此有理解之誤罷了。另外，不得不說，李后主之所以有此成就，除了他的個人天賦外，或許還和他亡國君主的身份有關。正因為身處此情此境，他才創作出了這般字字泣血、感人肺腑的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