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暴
書名: 枯藤老木作者名: 獨木白玉本章字數: 3257字更新時間: 2019-09-15 17:54:02
我四處找尋著爸爸的身影,可在穢濁的空氣中,我只看到了攢動的人群以及野蠻的武力。我心里祈求著趕緊結束這場滑稽的群斗。我就這樣坐在船艙里很久,我的腳有點麻,于是我跪了下來,那個女人的呻吟聲和嗚咽聲少了,但她一直動彈不得,終于,她完全安靜下來了。我突然開始擔心那個女人,但是沒有人管她,他們正在沉浸在自己的愚蠢中,并沒有自覺。我甚至以為,如果這時他們當中躺著一位死人,在他們心里并不算什么。因為他們只知道抄家伙。我很累,并且腰還很疼,舅舅總是說小孩子家家是沒有腰的,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起碼,我是明確感覺到腰是存在的,它疼起來就像錨頭尖角刺了一般,疼痛流動刺激著神經。現在,這些人使我難受。我總是聽到一些“湖撈、你媽X”這些具有代表性的詞。我看見簡瑞走了出去,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媽媽在船頭收拾著刀具,她正在把刀藏起來,她起初打開了船板,想藏進船艙內,但不知道為何她放棄了這個想法,緊接著,她又走到船頭方便板那,用刀撬開了板,但隨即又把板合上了,直到她看見一條繩子垂在水面上,她扯緊了那根閥門繩,把繩子綁在了刀柄上,然后我聽到水花響,刀隨著那根繩子半吊在水中。
“這些人都不要命了。不知道要出什么亂子,也是叫天。也沒人管。”媽媽對著夢珍舅媽說。
“我是說啊,我叫那個尋死的不要動武力,只管勸就好,他還說一個女人懂什么,真是氣死人,我叫簡瑞過去了,怕出什么事哦。”秀珍舅媽坐立不安望著。
媽媽沒有說話,她抿了抿嘴,那顯眼的斷眉描繪著不安與擔心,嘴唇干裂顫抖著,變成了紫色。
“不要擔心,爸爸有分寸的。”我努力搭著話。
“哼,你就跟你爸一樣,喜歡尋死。我才不擔心他。”她試圖掩飾著最沉痛的不安看上去居然有點滑稽,這一點實在很殘酷。我突然想到了羅素那句“我正在說謊”,所以當她說出這句話時,我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太陽依舊火紅炙熱,湖面上,湖水急促地呼吸著,被細小的浪花壓得喘不過氣來。天空的云朵慢慢離太陽遠去,怕被灼傷似的,船艙里的蝦籠被太陽曬的發燙起來,全部的熱氣壓著我們,讓我頭疼。我走出了船艙,蹲在了船頭方便板這里,我看見水里有很多白條魚在周圍繞著,似乎在看熱鬧,這種魚什么都吃,它們成群結隊的來去,稍嚇嚇它們,它們就像被雷電觸碰似的,瞬間宛如白蓮散開。
我用手捧了一點水澆在了臉上,水被太陽曬的發燙,澆在我的臉上像是我在給水降溫似的。陽光和塵埃在它周圍罩上了一圈炫目的關環,我突然想到湖面下面清涼的水,想再感受一下冰火兩重天,于是,我把整個手伸了下去,直到漫過胳膊,越往下,越清涼,想要躲避太陽,想不費力躲避思緒,想不再聽到女人的哭聲,想找一個清涼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可當我正要把雙腿伸進水里時,我看見媽媽瞪著我,我知道她在擔心我。
于是,我只能蹲著百無聊賴地看著水里的魚,從我這個視角能看到旁邊船只的方便板以及擱在水里的機子,那棕黑的機擺葉因年久及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已銹跡斑斑;靠方便板一塊H型的外船身布滿了青苔,上面還附了幾只螺螄,隨著船只輕搖晃,可以看到水嬉戲著青苔與螺螄;那船看見了我,就在水中升直了腰板,左右搖晃著,我清楚地看見它往左時不時一閃,因為現在吹北風,然而大部分時候,我只看見一批熱氣騰騰在我眼前晃動。稍許的浪花更放肆了,比早上更加瘋狂,突然,那船曬的衣服被風吹進了水里,我頭上方油桶上的袋子吱吱作響,好像一瞬間,不是同一個太陽,不是同一個天空,光亮一下子延伸到天邊,白晝在這一片被烤過的湖面上起了錨,要下大雨了,因為我瞥見一半天都黑了。
“彭蹬。”我感覺船在搖晃,我差點被搖進湖里,我趕忙站了起來,我看見了爸爸往船頭走來,他走的很急,經過船沿時,把盆子端了下來,他敏捷的抽下竹篙上的衣服“要打風暴了,快進船艙。”他把衣服遞給了我。
“楊金龍船上的繩子你解開了嗎?”關景舅舅問。
“解開了。我讓關林拖他的船走,他的機子被都昌人打壞了。”爸爸邊說著邊用腳踢開了機子旁邊的雜物。
“你那邊搞定了嗎?楊普吉船上的錨起了嗎?”爸爸問。
“也難辦哦,他死不肯起錨,我把他整個錨繩拋下水了,也是碰到鬼了,還要賠他一個錨哦。”關景舅舅搖響了機子,把船頭的繩子解開扔了過來。
他們相視一望。爸爸也搖響了機子,船被分開了。
“往哪里去?蜈蚣山下?”爸爸問。
“啊?”
“往哪里去?”
“跟著他們。”關景舅舅指了指幾十米開外的船。
然而,風并沒有馬上帶來大雨。隨著船只的分散,風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刮得更猛,咆哮地更厲害;船篷一個勁地往一邊吹倒,根本不扭過來;這股猛勁持續不斷,把船的頭按向東方,云被這一端吹到另一端,在這一天,連天都變得極端。雷聲和閃電也不甘示弱。接踵而至的轟鳴雷聲先是沉悶又遲鈍的低低滾動,隨著狂風肆虐攪亂滿湖的船只,吐出一片耀眼到慘烈的火光,在耳邊轟然炸響。空中彌漫的暗色已然和黑漆漆的烏云融為一體,遮天蔽日地發出猙獰。
活水艙板上的打水桶被吹到了中船艙內,隨著劇烈的搖晃,發出“噔噔”的呻吟聲;放在船沿旁的洗把半掛在水中,扯著半邊身體掙扎著;船篷上用來做記號泡的瓶子滾落在水中,一個一個漸行漸遠,;船尾開始上浪了,浪花像猛獸一樣吞噬著船板,似乎并不像想放過這一頓晚餐;船尾的錨被晃的害怕左右搖擺著,錨繩被吹進了水里,錨頭“哐當”一聲,兩個尖角鑿穿了空心艙板,水馬上沖了進來。
“坐進去!”爸爸一臉嚴肅。我抱著燒水壺心有余悸地走進了船艙內,這時,我只聽到風聲,間接伴著轟隆隆的雷聲。船艙內一片狼藉,櫥柜上的鹽和味精撒了一板,醬油瓶東倒西歪的夾在油壺中間,熱水瓶里面的水茍延殘喘地流向船艙里,我趕忙放下了水壺,打開了船艙板,米袋全部濕透了。此刻,我怪起了自己,要是早點進來,也許晚飯就有著落了。
我嘆了嘆氣,不可否認,嘆氣有助于排除血液中廢棄物的行為。可大姑每次都重復著“不能總是唉聲嘆氣”、“嘆氣是個不好的兆頭”等等的說法。其實她說的不無道理,但她肯定沒有嘗試過嘆氣的滋味,不然,她怎么會講出這樣的言論,我又開始放空自己了。
我稍打開了透氣窗,風吹的我有點窒息,我看見媽媽蹲在船艙外用U型壺往外拋水,那拋掉的水在一瞬間由天邊撒下的雷呈一道拱形彩虹,最后落入虎口。水已經漫過了媽媽的小腿,外面的風浪還是不肯放過這艘弱小的小船,好像故意在折磨一樣。我本打算出去幫忙的,但此刻我被船艙內突發事件牽絆住了,船艙內的一個西瓜在我眼皮下突然奔向右邊,又使勁轉向左邊,然后“啪”的一聲撞碎了在大艙內,還沒等我反映過來,它像泥鰍似的滑向了被子,最后壯烈犧牲在被子上。
我有點慌,茫然無措地看著我爸,但我只看見他張著嘴,緊張的面龐被風吹得皺巴巴的,皮膚黝黑的他在昏暗的天空下更加耀眼,我從來沒有注意到他有這么多白發,好像就是剛才,那一瞬間的閃電奪走了他的容顏,我幾乎忘記了他是從什么時候不愛笑了。
我不能坐以待斃,我翻出了雨衣和套靴,還有備用的棉花,我有預感馬上要下大雨了,我有點悶,清理完西瓜殘渣便坐在安分坐在了船艙內,嘶啞的機鳴聲、不甘寂寞的風聲、勢均力敵的雷聲、咆哮的浪花聲席卷著我們,隨著機子冒煙的方向,我瞥見天邊霧氣迷茫,正逼近我們。爸爸再次轉緊了機閥門,機子再次發出了哀鳴聲,聲音沖出天際,引得雷聲陣陣。
“媽,大艙里進水了。”我打開透氣窗。
“多嗎?”媽媽把絲巾從嘴巴那挪開了。
“一直冒水進來。”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媽媽沒有說話,看了一眼漫過小腿的水,繼續拿起U型壺拋水去了。
過了幾秒。我聽到媽媽大喊大叫,具體叫什么,我聽不清,大抵是在責備我爸。
我把大艙內能活動的板全部拆開了,我拿了一個小洗把,一個桶子,一包棉花,跳進了大艙內,艙內很多東西都濕漉漉的,水淌過網布彌漫至秋季的衣服,拿起這些時,我身上瀝滿了水,紙巾肥皂粉以及厚被子全部浸泡在水中,我尋找著洞口,很顯眼,艙里正中間有個約兩厘米的洞,外面的水正外里冒泡。船上的生魚味和潮水味變得更加濃重。我想著再去拿U型壺盛水,起身時忘記了這時我還在船艙內,“砰”的一聲,我被棚頂的鐵片撞到發麻,頭腦恍如變成了一池清水,一滴滴溢了出我的眼淚...我蹲著緩了好幾分鐘,等我再次進入船艙時,里面的物品已經飄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