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審判
- 枯藤老木
- 獨木白玉
- 2638字
- 2019-12-28 21:02:00
時間步履不停,根本無討價還價的可能,我想,那諒解愧疚的出口也被封閉了起來。環環嬸踏著小碎步來到屋前,她四處打量著周圍,如做賊一般的謹慎。
孩子剛接過去,她大哭不止,手足無措的小手緊抓著荷花的衣服不放,環環嬸通情達理得把孩子還給了我們,她笑呵呵地說:“孩子興許是餓了,那就再多待一會。”
荷花感激地朝椅子坐下,掀開了衣服喂奶,那孩子像是知道似的,怎么都不肯吃,無奈之下,抱著她進了屋,那才停止哭聲。荷花明白,她不想離開,就如遷徙的小鳥,會在冬天到來之前遷徙到溫暖的地方去度過冬天。
一種新的恐懼朝我撲來,相形之下,方才怕見她的恐懼簡直不足掛齒。她此刻的哭聲、模樣完全陌生,變成一個從未領教過的大人。荷花與我四目相對,然而,她的心直往下沉,她期盼著我說點什么,哪怕我阻止那個決定,她肯定會附和,可我沒有那樣做,我也沒有臉面那么做,所以我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做。
我親手并眼睜睜把孩子遞了出去,如果有菩薩或上帝的存在,我巴不得他們讓我下地獄。
荷花也不吭聲,腳趾在鞋子里使勁收攏,想止住顫抖。
我們站在屋前,罪惡阻止了動彈,好一會,“天吶!要讓她等一下。”荷花突然急的不得了。她慌張地跑進了屋內。
“怎么了。”我使勁力氣問道。
“那銀鐲子應該給她的。”她像一個泄了氣的氣球茫然地坐了下來。
“我已經給了。”我看著她。
“讓我靜靜吧。”她下了最后的通牒。
屋內傳來荷花的嗚咽聲,斷斷續續的,冬菊一走進去,她頭一低,手趴著椅子上放聲大哭。
盛木剛滿一歲的時候。一天下午,外邊下著雨,冬菊在屋內悶悶不樂,時而走到門口,往外扔紙飛機,然后睜大眼睛看著紙飛機被雨打濕,她反反復復的做著那些事,不曾厭煩。那孩子身體日漸消瘦,還時常暈倒,不像個五歲的孩子,性格文靜天真,別人不開口,她絕不會講話,眼下她頭暈地得發慌,不知道怎么才能舒服。藍菊在屋角堆泥巴,她用泥巴做了好多船,正呼哧揚海出帆了。盛木躺在木轎里半瞇著,荷花坐在屋內,手里織著毛衣,腳晃著木轎正哄盛木入睡,手腳并用的速度快到瞧不見手里的針。我借了木梯正在修房梁的破瓦,屋里一旦下雨,屋內好不安生,尤其是夏天的時候,瓦片內的蜈蚣異常多,那種東西有毒,我們都被咬過,眼下,最要緊的是用帆布蓋住破瓦,沒有辦法,沒有多余的錢買瓦修補。
“藍菊,你能不能不要吵。弟弟剛睡著。”荷花轉身朝著藍菊發脾氣。
“弟弟本來就沒睡,你看他,眼睛還睜著的。”她勾起眼睛看著木轎,不敢抬頭看荷花的眼睛。
“那你去找個安靜的事情做,不要再大聲吼叫了。瞧你這么瞎折騰叫人心煩。”
“媽媽,我餓。”藍菊繼續堆著泥巴。
“不是剛吃了午飯嗎?”
“可吃到一半沒飯了,你總是說煮少了。媽媽偏心,把好吃的都留給了弟弟。”
荷花一聽這話,忙放下了手中的毛線,轉身翻著白眼厲聲道:“你才四歲,這些話誰教你說的?”
藍菊沒敢應聲,她知道荷花生氣了,為了尋求庇護,她便挪動到我梯子旁,轉而抬頭看了我一眼抱住了梯子,一只腳在地上蹭來蹭去,愁眉苦臉。
“你是不是盼著我早點累死。那衣服是掃把嗎?到時洗不出了!”荷花繼續指著藍菊,眼中的怒氣揮發出來,她差點動了打人的念頭。
“沒有。”藍菊口氣挺硬,立馬站了起來。眼皮卻耷拉下來。
“你去里屋,看見你就頭疼。”荷花繼續撿起了毛線,轉而抱起了盛木,在屋內來來回回的晃著,直到盛木睡著。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天,如怨婦般撒潑進屋內,因屋內漏水,荷花也抱怨了一下午,她終于發出火來動手打了藍菊,因為藍菊不小心打翻了她曬的金銀花,但那孩子太倔強,挨打了也不哭鬧,轉而趁荷花不注意,一巴掌打在了盛木的臉上,打完也不跑,還放肆高聲喊著:“荷花,我打了你兒子。反正你也不喜歡我。”聽到藍菊這么說,荷花難過極了,她楞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外面,我知道,她想原菊了。
藍菊那樣說,也是情有可原,因為在外人眼里,荷花對盛木過于偏愛,也許是期盼已久,對于賜予的男孩,那更是愛的深。大家對兒子的倍加珍惜也就不難理解了。尤其是荷花,對于兒子盛木——那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基于荷花過分寵愛盛木,連外人和我這個作為父親的都看不慣,更別說兩個女兒了。
冬菊出生的早,她雖體弱多病,但天真乖巧,從不惹禍。藍菊的性格恰恰相反,她生性頑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小子”性格總是挨打,時不時發發脾氣,撒撒嬌,可她偏偏以為沒人疼,想撒嬌連個對象都沒有,鄰居們有意無意透露她還有個妹妹已送人時,無疑更讓她心里不平衡。逆反的心里和畸形的思想將她拋入無愛無憐的“荒溝冷角。”
不是不愛,而是她還小,她不能理解深沉愛的潛在。荷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她沒有讀過書,不懂得圓滑講道理,在教育孩子方面,遇到棘手的問題時,她能想到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打罵。她常常和我說:每一個女兒,都牽動著她每一根神經,如果說她的愛是一分,四個兒女加上我,就等于一百分!
等我蓋完帆布時,藍菊還是氣鼓鼓的站在墻角,但她眼睛從未離開過盛木,她看到了我,把眼睛睜得老大,也不說話,在等著我的救贖。
“你不要總是惹你媽媽生氣,她肚子里有個妹妹呢。”我本想逗她開心,讓她忘卻鄰居們說的話。
她頓時警覺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我:“然后,你們又把她送人。”
她說的話深深刺痛了我,我趕緊望了一眼荷花,她翹眼梢的眸子里燃燒絕望的固執,柔和的面部線條突然一硬,自責與恐懼赫然現身,我知道她聽見了。藍菊的話如地獄之火終究是燃了起來。
愧疚戰勝了她的脾氣,她沒在責問藍菊的話,也沒再管她,抱著盛木去了里屋,隨后系了那條顯眼的黃色圍裙,大大方方走到了鍋前,只是她低下眉眼,思緒萬千,她做不到推開那些念頭,鍋蓋落地的聲音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到了晚上,安撫好盛木后,她緊挨著我,抱的很緊,那是第一次,以前親熱的時候,她都無動于衷的,以至于讓我懷疑她不懂情愛一事。
“如果是個女孩怎么辦?”
她這話問得很愚蠢,想必是她的心亂了,藍菊的話讓她跌落到地下了。這還不夠,還有突如其來的折磨與憂愁。
“不要想太多了,生下來,我們總有法子養活他的。”我轉了身,她撇開了我。
她停頓了一會,執意緊閉雙唇,她明白我的意思,只是聽到這樣的話并不消除她的內心猛然的酸楚,因為那一切她無法釋懷。但自打把原菊送人之后,無限凄涼的割肉之痛縈繞不散,盡管她下定決心不愿留連往事。
“雙殊,我在想藍菊的話。”
“她不過就是個孩子。”
“她好像很不喜歡我。”她長嘆一聲氣,“是不是我經常打她的原因,可我也不想啊,但她總惹事,你知道的,我脾氣上來了收不住的。”
我沒再搭話,夜很靜,也很長,一整晚,都是荷花翻身的聲音和盛木的哭聲。審判的氣息再度向我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