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雪上加霜
- 枯藤老木
- 獨木白玉
- 3440字
- 2019-12-31 21:00:00
人民食堂徹底解散后,我們的日子徹底不好過了,荷花懷著身孕病倒了,直白的來說,她是勞累過度,饑餓所致。病倒前,她還心心念念著米缸里的兩個蘋果,說是留給兩個女兒的。
有一夜晚,荷花躺在床上,好幾天沒有下地,冬菊站在床角哭得傷心傷意,藍菊突然問我:“媽媽是要死了嗎?”
我很詫異,但只能平平靜靜地聽著,不敢露一絲害怕之意,只輕言細(xì)語說:“孩子,媽媽沒事,她只是生病了。過兩天就好了。”
“那姐姐為什么哭呢。樊爺爺說人死了就再也看不見了?!彼拖骂^,似從驚嚇中抽離。
盛木的哭聲打斷了我的思緒,眼下,他哭得如夜間受驚的老鼠,尋求著庇護,我抱起了他,把他放進了自己編制的繩欄里,我顧不上他哭鬧的原因,做完飯我還得去看守魚塘。
冬菊再次珠淚長流,這回是因為頭暈。原本以為她的病不治而愈了,可不曾想時不時還會犯病,我除了安撫幾句,沒有其他辦法。她對藥物產(chǎn)生了抗藥性,吃藥只能緩解發(fā)作,并不能徹底根治,這一點,我非常明白。楊付安那還要一大堆藥費沒給他呢,好在他盡足了當(dāng)姑父的義務(wù),沒有緊催著要錢,還特意買了包糖給冬菊,說是解苦藥味,好在真的解決了冬菊的口苦之疾,說到底,最應(yīng)該感謝的還是貴嬌,只有她對冬菊的事上心。
“姐姐不舒服,你幫忙照顧好弟弟,不要讓他爬出來了。我要去做飯了?!蔽覈诟赖馈?
藍菊看完盛木后點點頭,我知道她動了心思,便多囑咐了一句:“你可不能無緣無故地打他。他若爬出來了,你把他抱進去就好了。知道嗎?”我摸了摸她的頭,始終不能放下心來,總感覺會出岔子。
我忙起來的時候,根本不會注意屋內(nèi)的聲音,雖然他們離我只有一簾之隔,只隱約聽到冬菊神經(jīng)過度緊張,恨不得大叫:“哎呀,那不能給他玩?!彼敝破日l馬上就范,急于一吐指責(zé),嚴(yán)厲呵斥,嚇嚇別人,好減輕自己擔(dān)憂的恐懼。還想說說自己的勇敢,好聽著聲音給自己壯膽,證明自己是對的??擅炕芈牭蕉湛棺h的聲音,想來,屋里并沒有很危險的東西,并心安理得無視了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聲音。
等我做完飯后,屋里一片寂靜。但發(fā)生的一切嚇得我魂飛魄散,震撼之大到我不肯原諒自己。一想到暮色中盛木蒼白嘔吐的樣子以及滿地的煙草,一想到荷花躺在床沿壓著胸口上亂抓的手,想到冬菊暈倒在地,想到藍菊把頭垂得很低,緊緊地閉上眼睛,我就渾身發(fā)抖。在那安安靜靜的屋里,我崩潰地叫了出來,只記得隨后鄰里四舍都趕了過來。
我向來不喜醫(yī)院的味道,醫(yī)院的消毒水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夜半,我守在盛木身旁,他淺淺的呼吸使得讓我知道自己還活著,我甚至提不起眉頭望其他地方看,眼下恨不得緊緊地把他抱住。平日里,我從來沒有哄過他,他吵鬧的很,是幾個孩子中最頑皮的一個,見人便撓。身為父親的我?guī)臅r間屈指可數(shù)。倘若只是這些,我也不至于心如刀絞。冬菊的暈倒和荷花的病情頓時像挨了重拳似的使我身子直僵,麻木不仁。那時,我只能我坐在病床上,守著盛木悠悠轉(zhuǎn)醒。
幾天后,盛木病情穩(wěn)定,但我始終掛念著荷花她們,便和醫(yī)生商量著配了藥回去掛點滴。好在財根借了一筆錢給我,不然,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渡過那個難關(guān)。等我回到家里時,荷花能下床走路了。許是精神支撐著她。她兩眼發(fā)腫,臉部的斑點一下子凸顯了出來,仿佛時間一下子把她打回了原形。自從我和盛木回來后,她再也沒和我講過話,我知道,她在責(zé)備我沒有照顧好孩子。
自打那后,我戒過一段時間的煙。為那個事情,荷花和我大吵一架,心煩氣躁的我離家了好幾天。
一個早上,財根的老婆雪蓮?fù)蝗坏情T,她一臉喪氣坐在了屋里,二話不說伸出手了來:“還錢。”語氣簡單冷漠。
一時不知所措的我,急著忙倒水給她,她擺了擺手:“我不喝,家里還有很多事。財根那個短命鬼借錢給你的事,我今天才知道。我家里本就沒有錢,兩個孩子又要娶老婆了,那個短命鬼還盡做好人把錢借給別人,我的氣不打一處來。”她看起來很生氣。
聽到她那樣說,我突然想到了幾年前她來找鎮(zhèn)長借錢的模樣,比當(dāng)年少了幾分低聲下氣,多了幾分銳利光芒?;秀遍g,我的心在膨脹,對財根的雪中送炭充滿感激之情,雖說她語氣刻薄,但我相信,她一定是不得已來催債,對此,我只能安然接收。
“你什么時候找他借錢了?”荷花突然發(fā)問。
“盛木中毒去醫(yī)院的時候。”我回答道。
“借了多少?”
“八十?!?
“可不止八十吧,借了兩次呢。”雪蓮?fù)蝗粡娦胁逶掃M來。
我驚了一跳,還沒從她的話里緩出來,她又說道:“還有利息呢?!?
荷花聽完沒有吱聲,面無表情地扔下我和雪蓮在屋里,她轉(zhuǎn)身去了屋外。她臉皮太薄,寧可躲一邊,也不愿搪塞說沒錢還債。
“怎么會,我只向財根哥借了一次,說是人情債,怎會有利息一說呢?”我慌了。
若把借錢一事撕開來,我一定兜不住她刁難的語氣。那時,她閉緊嘴唇,繃著臉正準(zhǔn)備譴責(zé)我們,前門忽然開了,一股冷風(fēng)吹進屋來。一位高個子男人步態(tài)沉重,像一頭覓食的野豬跨過骯臟的房屋。一看,竟是楊國慶。
他渾身簇新,大衣上還別了一個顯眼的別針,顯得神采奕奕,他兩手別在身后,褐色的胸膛襯出一口雪白閃光的牙齒,一雙放肆的眼睛盯住雞籠直打量。
“老朱啊。吃了沒?!彼哌^來,“哎呦,雪蓮嫂子也在啊?!币幻婵旎畹毓笮?。
“一大早,你來尋死啊?!彼s緊撇開我的目光,轉(zhuǎn)而假笑似的挺起胸膛,冷冰冰地瞪他一眼:“也真早的飯?!?
一看到楊國慶,碰到他的目光,我便更慌了,不出意外,他應(yīng)該也是來要債的。
“嫂子火氣好重?!彼兔夹ρ鄣皖^看她。不過那笑雖放肆大膽,卻毫無為自己羞恥或譴責(zé)她的意味。
“哼。來尋死哦”她不由一笑,但笑得勉強,笑得狼狽。
“嫂子,這說的哪里話。你可得悠著點,瞧你這小模樣,吞了鐵似的。這可不好看,你總得想辦法忘掉我們之前過往的那些小玩笑?!?
“過往?那可忘不掉?!?
“裝得這么火氣沖沖的,就以為不會丟掉面子?我得坐會?!?
他徑直在她身旁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仍然嬉皮笑臉。
“聽說你兒子娶了隔壁村會計的女兒?!彼室鈬@口氣,“我還想跟你聯(lián)個親家呢?!?
她不吭聲,他又接著說。
“我兒子是不會娶你家女兒的。”雪蓮稍稍放松了下來?!霸醯??我女兒缺胳膊少腿?。俊彼惫垂吹囟⒅?。
“高攀不上唄?!彼砸詾榘饣匾怀?,可不曾想到楊國慶依舊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子。
“那可不?!彼抗庹{(diào)皮一閃。
“可惜,我那媳婦比不上你女兒,也就是鄉(xiāng)下老師。”她眉頭一皺,脾氣又上來了。
“我可不是來和你吵架的?!彼鲩W著側(cè)著身子看向屋內(nèi),試探性口氣顯露出來:“荷花妹子呢?”
“里屋帶孩子呢。要喝水嗎?”我連忙答道。
他大大方方地擺了擺手:“不用。我馬上就走了。晚點我再來。”
“怎么?我在這里不方便說?”她兩彎蛾眉在眉心皺成一團。楊國慶立馬跳開。她的脾氣像突然的風(fēng),吹得人找不到北。
然而他沒有應(yīng)話,又把手別在身后,轉(zhuǎn)身不見了人,只聽見輕盈的腳步聲。
所幸,他并沒有提還錢的事情,倒是讓我松了一口氣,可他卻說著晚點還會過來,真希望他不是來催債呢!
“雪蓮嫂,真的只借過一次,說好的人情債,不計利息的。我兒子吃煙中毒那次借了八十塊,麻煩你和財根哥好好回想一下?!?
“等會我會去找那個不死的,把錢借給別人又搞成這樣,實在是荒唐。我們從不借人情債,我那賬本上清清楚楚記著兩次,總共一百五十塊呢。我總不能睜眼說瞎話吧!我又不圖你那點錢?!彼芗樱U先弄翻了椅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趕忙解釋道,“有可能…事情多了容易記混記錯。我確實只借過一次,利息的事,就當(dāng)記我頭上吧。”
“雙殊,什么叫就當(dāng)記在你頭上?你這話說的真難聽。話說,我還犯不著為了那七十塊在這里罵罵咧咧呢。”她無所謂地打了個擺手的手勢。
她那樣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使得我喪失了與她繼續(xù)談話的念頭,那時,我的理智期盼我冷靜下來,保持沉默時,大多是因為不想說,不想去爭辯,說來可笑,我還指望等著她想起什么來呢??晌覂?nèi)心自有答案,我向來覺得女人具有一種堅韌不拔的潑性,而男人沒有。
“我就說吧,借錢出去就是這樣的下場!”她喋喋不休,面部堅硬的線條畫了一條條不饒人的厲爪聚集在眼睛,無法消散。
“嫂子哦,利息是多少呢?”荷花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她帶著疲倦的氣息。
“三分?!?
“三分的利息?不是一分的嗎?”荷花驚訝地皺眉,聲音凝咽一塊。
“現(xiàn)在哪有一分的利息,都是三分的利息。你可以出去問問?!敝v到這,她恨不能沖荷花大叫一聲,“我也等著錢急用?!彼淅涞?,急于確定還錢時間,“這兩天能還嗎?”
“嫂子,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一時半會拿不出那么多錢,但我們會想辦法的,另外一筆七十的,回去后,麻煩你再和財根哥確認(rèn)一下大概是什么時候的事,是從誰手里拿的,我讓雙殊這個死人也好好想想!”說完,荷花狠狠地瞪著我。
“煩死人。踩著狗屎了,碰到你們這倒霉人家?!彼呑哌吜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