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苦惱的疑問”及其解決:《萊茵報》—《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文獻及思想再研究
- 黃建都
- 7913字
- 2019-09-29 16:57:14
二、“在書報檢查法中,自由卻是被懲罰者”
馬克思在博士論文里高揚了自由意識的絕對性,同時又指出,自由是“定在中的自由”,不是定在中的自由就“不能在定在之光中發亮”。這種定在在原子的世界中體現為必然性,體現為壓制自我意識的天上的和地上的神。但是,定在、世界或神是沒有現實內容的。進入《萊茵報》時期,由于馬克思面對的是一個現實的世界,那些壓制自我意識的神便現身了,神顯現為各種壓制自由的現實存在。書報檢查制度便是第一個顯現出來的反自由理性的存在,它是專制的普魯士政權打著自由的旗號反自由的工具。當自由理性的價值理念遭遇反自由理性的現實時,馬克思對書報檢查制度展開了無情批判從而捍衛人的自由權利,在批判中深化和發展其自由觀。
(一)新書報檢查令的出臺
從19世紀30年代開始,經過斯泰因——哈登堡的改革,德國資產階級的經濟實力有顯著增強。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要求獲得政治權利的意愿也日益強烈,要求新聞出版自由、反對書報檢查制度成了他們最高的呼聲之一。到了40年代,群眾紛紛加入爭取新聞出版自由的斗爭,1841年科隆市有1000多名市民聯名提交請愿書,要求廢除已經實施20多年的書報檢查制度。(注:參見馬澤民:《馬克思主義哲學前史》,584頁。)為了應對日益高漲的要求新聞出版自由的呼聲,也為了建立家長式的政體,1840年繼位的威廉四世便做了廢除舊的書報檢查令并頒布新書報檢查令的偽自由主義的承諾。新檢查令的序言宣稱:“為了使新聞出版現在就能擺脫那些未經許可的、違背陛下旨意的限制,國王陛下曾于本月10日下詔王室內閣,明確反對使寫作活動受到各種無理的約束。”(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1卷,107頁。)
此舉一出,資產階級自由派和知識分子歡呼雀躍。其中以青年黑格爾派的布爾和《萊茵報》的態度最具有代表性。青年黑格爾派的布爾發表文章說:“我們將保持住我們意外的收獲,并且承認這是一個成就。我們要享受這一片刻的恩澤,假如過后事實說明它原不過是一場美夢,那末,這仍不失為一個偉大的,美好的時刻……政治教育的小學校對我們開放了;我們還沒有被承認是成年人,但是起碼我們已經有可能表示,我們的長期訓練不是毫無成果的。”(注:[德]布爾:《普魯士報刊的使命》,3~4頁,柏林,1842,轉引自馬澤民:《馬克思主義哲學前史》,490頁。)《萊茵報》則宣稱:“新的書報檢查令使我們充滿了巨大的快樂,也充滿了新的勇氣和信心,雖然我們還沒有獲得新聞出版自由,但是我們已經有了一個法令,這個法令如果得到正確的理解和運用,就將對政治生活的發展起無限的促進作用。”(注:1842年1月23日《萊茵報》,轉引自馬澤民:《馬克思主義哲學前史》,491頁。)
可見,連激進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都受到普魯士政府的偽自由主義的欺騙。馬克思目光如炬,看穿了新書報檢查令所包含的反自由理性的實質。為了揭穿書報檢查制度的真面目,馬克思撰寫了《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關于新聞出版自由和公布省等級會議辯論情況的辯論》等文章。通過批判書報檢查制度,馬克思捍衛了人的自由權利。
(二)偽自由主義的書報檢查令
用一句話來概括書報檢查令的實質,那便是:它是打著自由的旗號反自由的法令。馬克思從下面幾個方面揭露了書報檢查令偽自由、反自由的實質:
第一,檢查令要求作者在探討真理時必須采取嚴肅和謙遜的態度。馬克思深刻地指出其危害:(1)這一要求是“真理的預防劑”。馬克思說:“如果探討老是去注意這個由法律賦予挑剔權的第三者,難道它不是會忽視真理嗎?難道真理探討者的首要義務不就是直奔真理,而不要東張西望嗎?假如我必須記住用指定的形式來談論事物,難道我不是會忘記談論事物本身嗎?真理像光一樣,它很難謙遜;而且要它對誰謙遜呢?對它本身嗎?真理是檢驗它自身和謬誤的試金石。那么是對謬誤嗎?如果謙遜是探討的特征,那么,這與其說是害怕謬誤的標志,不如說是害怕真理的標志。謙遜是使我寸步難行的絆腳石。它就是規定在探討時要對得出結論感到恐懼,它是一種對付真理的預防劑。”(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1卷,110頁。)(2)這一要求侵犯主體的自由權利。在馬克思看來,“風格如其人”,既然人有思想自由的權利,那么作者當然有權選擇自己寫作的風格,但現實卻是:“法律允許我寫作,但是不允許我用自己的風格去寫,我只能用另一種風格去寫!”馬克思批判道:“你們贊美大自然令人賞心悅目的千姿百態和無窮無盡的豐富寶藏,你們并不要求玫瑰花散發出和紫羅蘭一樣的芳香,但你們為什么卻要求世界上最豐富的東西——精神只能有一種存在形式呢?我是一個幽默的人,可是法律卻命令我用嚴肅的筆調。我是一個豪放不羈的人,可是法律卻指定我用謙遜的風格。一片灰色就是這種自由所許可的唯一色彩。每一滴露水在太陽的照耀下都閃現著無窮無盡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陽,無論它照耀著多少個體,無論它照耀什么事物,卻只準產生一種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注:同上書,111頁。)謙遜就是要把精神變成怯懦者,它使真理不敢發出自己的聲音。在馬克思看來,真正的謙遜應該是“要忘掉謙遜和不謙遜,使事物本身突現出來。精神的謙遜總的說來就是理性,就是按照事物的本質特征去對待各種事物的那種普遍的思想自由”(注:同上書,112頁。)。(3)這一要求也侵犯了客體的權利。馬克思說:“難道探討的方式不應當隨著對象而改變嗎?當對象歡笑的時候,探討卻應當擺出嚴肅的樣子;當對象令人討厭的時候,探討卻應當是謙遜的。這樣一來,你們就既損害了主體的權利,也損害了客體的權利。”(注:同上書,113頁。)最后,馬克思還指出,檢查令的這一要求會使自由精神的命運落入代表政府的書報檢查官之手。馬克思說:“嚴肅和謙遜!這是多么不固定的、相對的概念啊!嚴肅在哪里結束,詼諧又從哪里開始呢?謙遜在哪里結束,不謙遜又從哪里開始呢?我們的命運不得不由書報檢查官的脾氣來決定。”(注:同上書,112頁。)這當然不能保證自由權利不受書報檢查官的侵犯。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普魯士王室曾宣稱1819年10月18日的書報檢查法令只是暫時有效,即到1824年為止有效,但事實是這項為期五年的過渡性法律卻持續實施了22年之久!其實質顯然是普魯士政府希望盡可能長久地壓制思想自由。
第二,在內容方面,書報檢查制度不允許人們談論和批判現實的國家政權和國家宗教。
馬克思指出,表面上書報檢查令“允許人們坦率地討論國內事務”,但實際上書報檢查令不僅禁止人們坦率地討論普魯士的事務,甚至連“討論中國的事務”也是被禁止的。檢查令這樣規定:“凡對任何國家中存在的圖謀推翻國家制度的政黨作贊許的敘述的一切企圖,均屬于這一范圍”,即屬于破壞普魯士邦和其他各邦的安全的范圍。馬克思諷刺說:“在這種情況下,難道還允許對中國或土耳其的國內事務進行坦率的討論嗎?既然如此遙遠的情況都威脅著德意志聯邦的脆弱的安全,那么每一句對內部事務表示不滿的話又怎能不威脅它的安全呢?”(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1卷,115頁。)因此,實際上,“在非自由主義方面,檢查令……在對報刊的舊有的限制之外又加上了新的限制”。這顯然是侵犯人的自由權利的,因為討論國家事務是普遍的自由權利。
至于在宗教問題上,書報檢查令更是不允許人們談論和批判作為國教的基督教。原因很簡單,作為國教的基督教就是普魯士政府的官方意識形態,是普魯士政府為其政權的正當性辯護的工具。普魯士政府宣稱:“宗教應當支持世俗的事物,但是,世俗的事物可不要受宗教支配。”馬克思指出,普魯士政府實際上是“把宗教理解為對你們(普魯士政府——引者注)自己的無限權力和英明統治的崇拜”。因此,“政治原則和基督教宗教原則的混淆已成了官方的信條”(注:同上書,118頁。)。普魯士政府出于自身的需要極力維護基督教的地位。
書報檢查令具體是這樣規定的:“凡以輕佻的、敵對的方式反對一般的基督教或某一教理的行為,均不應容忍。”(注:同上書,116頁。)馬克思分析指出,“只有那種不徹底的攻擊才是輕佻的,這種攻擊只針對現象的個別方面,由于它本身不夠深刻和嚴肅,因而不能涉及事物的本質;正是僅僅對特殊事物本身的攻擊,才是輕佻的”。因此,“如果禁止對一般基督教的攻擊,那么,只有對它的輕佻的攻擊才是許可的了。相反,對宗教的一般原則,對宗教的本質,以及對特殊事物(就它是本質的表現而言)的攻擊,都是敵對的。攻擊宗教只能采取輕佻的或者敵對的方式,第三種方式是不存在的”。結果,“對于宗教,既不能用敵對的方式去攻擊,也不能用輕佻的方式去攻擊,既不能一般地去攻擊,也不能特殊地去攻擊,這就是說,根本不許攻擊”(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1卷,117頁。)。馬克思指出,普魯士保護基督教的目的在于建立一個基督教國家,一個中世紀封建專制國家,這種專制國家從根本上是反自由理性的。不允許人們談論和批判現實的國家政權和國家宗教的書報檢查令就是從根本上反自由理性的法令。
第三,新書報檢查令表明“道德良心的減弱”。舊的法令把制止“損害道德和良好習俗的行為”也列為書報檢查的一項任務。新書報檢查令則把對“道德和良好習俗”的損害替換成對“禮儀、習俗和外表禮貌”的破壞,變成對“外表的現象、警察的尊嚴和傳統的禮儀”的破壞。新書報檢查令的這種新規定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像康德、斯賓諾莎和費希特這樣一些道德領域內的思想巨人必須受到排斥,因為他們不信仰宗教,并且要損害禮儀、習俗和外表禮貌;意味著“作為道德的道德,作為這個世界(它受自己的規律支配)的原則的道德正在消失”;意味著道德的內在的普遍本質被當成是“宗教的附屬物”,理性道德必須服從宗教信仰,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它(書報檢查令——引者注)的道德良心的減弱,另一方面則表現為它的宗教良心的大大強化”。馬克思指出,決不能要求理性道德服從宗教信仰,因為“道德的基礎是人類精神的自律,而宗教的基礎則是人類精神的他律”(注:同上書,119頁。)。前者才是人類精神應當遵守的法則。新書報檢查令是一個“道德敗壞”的法令。
第四,書報檢查令追究思想傾向,是“恐怖主義的法律”。書報檢查令表面上維護人們自由表達思想的權利,但它卻要求“措辭合乎禮貌,傾向善良”,并且規定:“一旦發現作品因感情沖動、激烈和狂妄而帶有有害的傾向,應不準其印行。”馬克思指出,這樣一來,作者就成了“恐怖主義的法律”的犧牲品,遭到了追究思想傾向的制裁。“追究傾向的法律,即沒有規定客觀標準的法律,是恐怖主義的法律。”(注:同上書,120頁。)馬克思具體分析了這一規定的危害。
(1)追究思想的法律是一種侮辱公民名譽、危害個人生存的法律。在馬克思看來,“對于法律來說,除了我的行為以外,我是根本不存在的,我根本不是法律的對象”。我的行為就是“法律在處置我時所應依據的唯一的東西,因為我的行為就是我為之要求生存權利、要求現實權利的唯一東西,而且因此我才受到現行法的支配”。可是,“追究傾向的法律不僅要懲罰我所做的,而且要懲罰我在行動以外所想的”(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1卷,121頁。)。這就是對公民名譽的侮辱,對公民生存的危害。(2)追究思想的法律維護特權、制造分裂,是統治階級對付人民的手段。馬克思指出,“追究思想的法律不是國家為它的公民頒布的法律,而是一個黨派用來對付另一個黨派的法律”。追究傾向的法律取消了公民在法律面前的平等。“這是制造分裂的法律,不是促進統一的法律,而一切制造分裂的法律都是反動的;這不是法律,而是特權。一些人有權干另一些人無權干的事情,這并不是因為后者缺乏什么客觀品質……而是因為他們的善良意圖,他們的思想遭到了懷疑。”(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1卷,121頁。)所以,這些法律就是“齷齪的良心的不自覺叫喊”。(3)追究思想的法律是依靠一種令人憤怒的偵探手段來實現的。這種手段基于所有寫作流派都值得懷疑的事先設定,它其實就是一種有罪推定的做法,是侮辱公民名譽的骯臟手段。在揭示了這些危害之后,馬克思指出:“在追究傾向的法律中,立法的形式是同內容相矛盾的”(注:同上書,122頁。),檢查令只有法律的形式,但沒有法的內容,不是保護人的自由權利,而是赤裸裸地侵犯人的自由權利,所以它就是徹底的不法。
第五,書報檢查令剝奪報刊出版者的全部意志。舊的書報檢查法令要求的僅僅是法律規定的保證金,這是一種外在的、確定的標準,只要有了這種保證金做擔保,就是不受歡迎的編輯也能得到任用。可新的書報檢查令卻剝奪了“報刊出版者本人的全部意志”。為什么呢?因為新書報檢查令不僅要求編輯有學術才能,更要求其有“地位與品格”。馬克思指出:“學術才能成為報刊作者唯一的和必要的條件,這正是精神的使命,而不是保護特權,又不是要求遵守慣例,難道不是這樣嗎?難道這種條件不正是事物本身的條件,而不是特定人物的條件嗎?”(注:同上書,129頁。)可是,新書報檢查令除了學術才能這種保證之外,它還提出了地位和品格方面的保證。馬克思指出,學術才能是“不確定的東西”,而地位卻是一種“極其確定的東西”。其結果,書報檢查官在解釋檢查令時,就會只看重地位而漠視學術才能,這時人們就無法指責其犯嚴重錯誤。
馬克思總結說:“學術才能是一般要求,這是多么明顯的自由主義啊!地位是特殊的要求,這是多么明顯的非自由主義啊!把學術才能同地位扯在一起,這又是多么虛偽的自由主義啊!”(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1卷,129頁。)那么,誰來挑選編輯呢?書報檢查官。書報檢查令規定:“這種人既慎重,又有洞察力,他們善于區別事物的形式與本質,當作品的內容與傾向本身已證實沒有必要加以懷疑時,他們又善于十分得體地拋開懷疑。”(注:同上書,131頁。)可書報檢查令在前面還規定:“與此相適應〈即與追究傾向相適應〉,書報檢查官也必須特別注意準備出版的作品的形式和語調,一旦發現作品因感情沖動、激烈和狂妄而帶有有害的傾向,應不準其印行。”馬克思指出,這樣一來,“所有的客觀標準”都已消失了,他憤怒地抨擊道:“那么書報檢查官能違反什么呢?能違反得體的處事方式。而處事不得體并不是犯罪。作者的什么東西遭到了威脅呢?他們的生存。哪一個國家曾經讓個別官員的得體的處事方式來決定整個階級的生存呢?”(注:同上書,133頁。)可見,書報檢查令就是肆意剝奪人的自由權利,危害人的生存的惡法。
在文章結尾部分,馬克思把批判的鋒芒指向了普魯士政府,他說:“如果一個實行高壓的國家想成為忠誠的國家,那它就會自己取消自己;那樣一來,每一級都要求實行同樣的壓制和同樣的反壓制。”(注:同上書,134頁。)這個實行高壓的國家就是普魯士政府,書報檢查制度就是它用來壓制人的自由權利的工具,這就是新書報檢查令的實質。
以上幾個方面都表明,“在書報檢查法中,自由卻是被懲罰者。書報檢查法是對自由表示懷疑的法律”(注:同上書,175頁。)。那么自由的出路在哪里呢?馬克思回答說:“整治書報檢查制度的真正而根本的辦法,就是廢除書報檢查制度,因為這種制度本身是惡劣的,可是各種制度卻比人更有力量。”(注:同上書,134頁。)
(三)自由觀的傳承與發展
從以上的梳理中,我們可以看到,一方面,馬克思承接了博士論文的自由觀,他決絕地捍衛人的自由權利;另一方面,由于馬克思在《萊茵報》時期所面對的已經是現實化的世界,所以,博士論文的自由觀得以深化和發展。具體說來,馬克思對書報檢查制度的批判具有以下兩個方面的意義。
第一,通過批判書報檢查令,馬克思捍衛和深化了關于自由的價值理念。在博士論文中,馬克思提出了自我意識“具有最高的神性”的思想命題,確證了自我意識的自由具有最高的價值。在《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和《關于新聞出版自由和公布省等級會議辯論情況的辯論》等文章中,馬克思通過對偽自由、反自由的書報檢查制度的猛烈批判捍衛了自由理性的價值理念。同時,在這些文章里,馬克思深化了對自我意識“具有最高的神性”這一命題的理解。在博士論文里,自由的主體是單個的自我意識,它的自由體現為原子的偏斜運動,而在《關于新聞出版自由和公布省等級會議辯論情況的辯論》一文中,馬克思明確把自由界定為每一個現實的人的自由權利。自由是普遍的人的權利而非少數特權等級的特殊權利。
面對普魯士政府企圖通過書報檢查制度把本質上屬于人類本性的自由攫取過來,作為自己最珍貴的裝飾品的行為,馬克思高聲疾呼:“難道自由不是全部精神存在的類本質,因而也就是新聞出版的類本質嗎?”(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1卷,171頁。)“自由確實是人的本質,因此就連自由的反對者在反對自由的現實的同時也實現著自由”(注:同上書,167頁。)。在馬克思看來,既然自由是普遍的權利而非少數人的特權,那么,新聞出版自由作為普遍的自由權利之一當然應該為每一個人所享有。為此,馬克思猛烈地批判書報檢查制度以捍衛新聞出版自由,他指出,“沒有新聞出版自由,其他一切自由都會成為泡影。自由的每一種形式都制約著另一種形式,正像身體的這一部分制約著另一部分一樣。只要某一種自由成了問題,那么,整個自由都成問題。只要自由的某一種形式受到指責,那么,整個自由都受到指責,自由就只能形同虛設”(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1卷,201頁。)。因此,發端于博士論文的自我意識“具有最高的神性”的思想命題就具體化、現實化為每個人的普遍的自由權利。由此,我們看到馬克思自由觀從邏輯向歷史的深化和發展。
第二,通過批判書報檢查令,馬克思深化和發展了對“定在中的自由”的理解。在博士論文里,馬克思從原子論哲學的層面上論證了“自由是定在中的自由,不是定在中的自由,就不能在定在中發亮”的思想。定在是對抗自由的必然性,馬克思把它比喻為“天上的和地上的神”,而在《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一文中,神顯現為壓制自由的書報檢查制度和普魯士專制政權,這也是從邏輯到歷史的過渡。現實的新情況在于,這些壓制自由的因素和行動卻是以放寬對自由的限制的形式出現的。書報檢查制度和普魯士專制政權是以自由的名義行反自由之實,套用羅蘭夫人的話:自由啊,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
在批判書報檢查制度、捍衛人的自由權利的斗爭中,馬克思發現,不僅書報檢查制度是偽自由主義的,現代的議會制度也具有這一本質特征。議會制度作為自由民主的現代形式,給自由民主提供了可能性,可在第六屆萊茵省議會關于新聞出版自由的辯論中,萊茵省議會作為代議制的體現,卻企圖把自由變成少數人的特權而非全體民眾的普遍權利。為此,馬克思尖銳地指出,萊茵省議會從根本上就是反自由的,他說:“所有這些企圖使人聯想到一個體育教師,他提出訓練跳遠的最好方法是把學生領到一個大壕溝旁邊,并且用繩子量好,要他跳到壕溝對面多遠的地方。顯然,學生應當逐步地學跳,不能第一天就跳過整個壕溝,繩子應當逐步拉遠。可惜學生在上第一堂課時就掉入了壕溝,而且直到現在還躺在那里。這位教師就是德國人,而學生就叫作‘自由’。”(注:同上書,198頁。)“第六屆萊茵省議會宣判新聞出版自由有罪,也就是宣判它自己有罪。”(注:同上書,201頁。)
可見,不管是書報檢查制度還是作為民主代議制體現的省議會,都是打著自由的旗號在反自由,這種現實狀況既是關于“定在中的自由”思想從邏輯到歷史的自然過渡,也是對博士論文自由觀的巨大深化和新的發展。正因為這種力透紙背的批判和對思想自由的決絕捍衛,馬克思的《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與彌爾頓的《論出版自由》等三篇文章被視為歐洲捍衛思想自由的三大宣言書。
正如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指出的,存在著眾神對自我意識的壓制,除了最早現身的書報檢查制度,還有哪些反自由理性的存在呢?馬克思又會如何捍衛自由理性的價值理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