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么說，她會難過的！”
景云被曲迎風的話截停，轉身隔著鐵面看著他。
“你知道，民間都傳，你是祁禮師伯的弟子，又得松雪掌門的真?zhèn)鳎龔膩矶疾桓遗c人爭辯，如果連你自己都這么想，她會難過的。”
“難過？”景云想起那日雪策門前的情景，自嘲一嘆，“更難聽的話，她都能聽得無動于衷，我算什么？不過是隨手撿來又隨手丟掉的小乞丐！”
“你真的是嗎？”曲迎風親眼看著松蘿多少次用命護著他，哪能聽得景云這些混賬話，一步上前，揪起他的衣襟。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三年前你或許尚算無知，如今你麾下鐵騎三千，我只問你，你這赫赫之光何來？高呼百應何來？”曲迎風盯著景云，步步逼近，景云竟不自覺地小退了一步，“她若真是要丟下你，扔你在市井便可，她若狠心一些，將你送去換解藥亦可，你在門中怨掌門不護你，出江湖怨松蘿不要你。你怎么不想想，她若不送你去雪策門，你哪來這一身功夫，若不是她替你守著，不是雪策門庇護著，你這幾年一隅安居又是何來？”
“皇帝和攝政王爭權，你當真不知道你這秦家鐵騎是多香的饃饃，秦家后人的身份是多大的麻煩？你走后那人來尋你，師父……”
“曲迎風！”迎風被松蘿呵住，見松蘿出帳踱步上前攙扶，松蘿盯著景云，緩步上前，整個人噙著顫抖的情緒，是他，是他！已經(jīng)長得這么挺拔了……松蘿伸出手，輕撫著他的面具，“景云……景云……”她輕聲喚著他，生怕聲音大了，夢就碎了。
景云心中風云驟涌，臉上卻依舊冷面如霜，曲迎風也許說得在理，可這幾年的孤苦又怎是幾個道理可以撫平的，他倔強地壓著眼中席卷而至震蕩，抬起手，慢慢，慢慢摘下鐵面，眼前這人，他還是想看得更仔細些啊，這個曾經(jīng)以為此生都不會相見的人。
鐵面退下的那一刻，松蘿再也控不住的淚水撲進景云懷中，景云失去了反應，鐵面落地沒入沙土，景云任何她擁著，傾許，松蘿扯開景云雙手上下打量著，當年的孩子，如今也比她高出許多，她流著淚，面上卻滿是笑意，松蘿轉手讓景云原地轉了個圈，像極了那些景云打架歸來的日子，景云猛然一扯，將松蘿緊擁在懷，滿心滿意只剩下一個念頭，哪怕日后再被拋棄千萬次，有這一刻暖懷，他什么都愿意。
那一瞬，景云突然間有些理解松雪，那個他多少年都看不透的人，松蘿不在，他們恨著這個棄自己于不顧的狠心人，只有當真正見到她時才知曉，原來這樣的“恨”，不過是思念而已。她在眼前，如何能恨？她在身邊，怎能拒絕得了。
所以松雪不會拒絕她的要求，所以松雪氣他說了那句話，所以松雪雖無只言片語，卻親自教習他功法，送他進雪策營見習領兵之道，雪策門上下坦蕩，除了勤練苦修，并無他捷徑要訣，而松雪卻將他送去了雪策門唯一的機密處。他們求的，不過是松蘿心中一隅，不愿讓她失望，怕她再不回頭……
曲迎風看著風雪中相擁的師徒二人，自己看起來像個外人，心中五味雜陳。
是夜。
景云脫下戎裝，換上雪策門服飾，腰佩霜風劍，劍穗有些陳舊，但好在十分潔凈，另一邊依然是半壺梅子釀，只見景云正跪帳中，高舉茶盞，正向正襟端坐的松蘿恭敬奉茶行禮。
“范無救，你說松蘿如此牽掛的，只景云一人，是因師徒之宜么？”
……
曲迎風持扇立于松蘿側后方，拇指摩挲著扇柄，似是有些倔氣。
本可與景云同行見師禮的曲迎風，卻托詞自己往日武藝少有進步，反倒是自己教了松蘿一套扇法為由，不肯見禮。松蘿也只是笑笑，幾年來，確是曲迎風操持生活，因著手傷，曲迎風不曾讓自己做些什么，二人間更像是醫(yī)患，朋友。
這日，景云正拿曲迎風給他的傷藥給松蘿上著藥。
我想起平生第一次看見兩個男人抱在一起的情景，是曲迎風告訴景云，松蘿手傷漸愈的時候，景云笑得像個傻子，竟是將曲迎風抱了個滿懷。
那之后，景云每次給松蘿上藥都特別小心，嘴里還不停地叨叨，“如今你這手啊，可是會疼了，你可萬事都仔細些，別老沒個輕重的。”
松蘿嘴上應著“好好好。”可沒幾日便有了自己的心思。
一日趁景云從鎮(zhèn)子上回來，便開始打探著。
“景云，你說你去的鎮(zhèn)子在哪兒？”
“不遠，就在營帳北邊兒，騎馬小半日就到了。你想去么？想去的話，等你改日你傷好了，我?guī)闳ァ！?
松蘿看著景云抖落一身塵土，給他端上一杯清茶。
“我想搬去鎮(zhèn)子上。”
話音剛落，景云便停了手上的動作，眼中微不可查地震顫了一番。
“我想，我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總留在軍營中，總是不便的。”
景云神色緩和稍許，微展眉眼，“我軍中雖軍規(guī)嚴明，卻也沒有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我說沒事就沒事的。”
“可我一女子，身在軍營總歸是有所不便的。我答應你，就住在鎮(zhèn)子上，哪兒也不去。”景云猶疑半晌，見其有所動搖，松蘿趕忙補道，“我保證！”
曲迎風此時正巧進來送藥，神色晦暗，自從松蘿與景云重逢，松蘿身邊的位置再也不是他一人的，景云會盯著她喝藥，會陪著她練功，會守著她入睡，而這些道理上兩人都可以在，都可以操持之事，曲迎風總是會在景云進來以后退出去。
“曲迎風這般懂事的樣子，還真讓人有些心疼。”每當看到曲迎風這幅乖巧的樣子，我心中總是有些許堵塞，像是吃飯噎著了，吃魚鯁著了。
范無救卻冷聲一笑，“他這樣子，不是鬧脾氣是什么。”
我一頭霧水，“他哪里鬧脾氣了？明明很有眼力勁兒。”
“哪里都在鬧。”
“你哪里看出他鬧了？！”
“眼耳口鼻都看出來了！”
我……這個范無救，怎么不去死！可惜，他已經(jīng)是個鬼了！鬼煞的！！！！！
“你！！！不準說曲迎風壞話！！！”
范無救斜瞟我一眼，并不打算搭理我。
“可為什么明明曲迎風如此渴望松蘿的目光，卻不肯與景云共行呢？”我側著頭，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身邊范無救微鎖眉心，側顏竟有些好看……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抖了一身激靈，阿彌陀佛，貪嗔癡恨皆是妄念，勿動妄念，勿動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