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蘿和曲迎風腳程很慢,二人一路駕著馬車,遇到松蘿喜愛的山色,便摘幾顆果子席地而食,遇見不平之事,松蘿也總會插上幾句,好在這一路并未有什么窮兇極惡之輩,據說曾經有過欺凌百姓的地頭蛇,被一路過的俠士教訓了一番,便老實了許多。
曲迎風白日與松蘿閑游山林,夜間待松蘿在車內入睡后,便會徹夜趕路,策馬馳駕,日里曲迎風從不敢露出半點催促之意,而夜間,卻滿是焦慮與不安,松蘿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日間精神也一天差過一天,毒性滲出的痕跡越來越明顯,她等不得了,也許松蘿自己也清楚,只是,他們都有一種異樣的默契,誰都沒有再提過解毒。
夏蟬嘶鳴中,二人總算到了北境邊的固原城。
“師兄說過,這固原城,有大片的草地和遍野的牛羊,迎風,我見過鋪天蓋地的雪,漫山遍野的花兒,就是從未親眼見過成群奔騰的駿馬和牛羊,不知道能不能有機會見到。”
“那有什么不能的,今日在固原城落腳,整理整理,后日出發,頂多五日就能到塞北。”
“終是時候不對,馬上入秋了,草地枯黃,牛羊怕是都少有成群的了。”
“那有什么,大不了,咱們在草原待個一年半載的,你要看什么見不著……”說著曲迎風伸手替她扯好車簾,將塞北的風沙擋在車外。塞北的風和雪策門的很不一樣,雪策的風凜冽攝人,冷如冰劍,塞北的風更加干燥,混著風沙,更像下山的猛虎,不知松雪是否還會在雪峰頂舞槍北望。
“車上可是松蘿姑娘?”一將士身著軍甲,恭敬地攔住了馬車的去路,“我家主子有請松蘿姑娘。”
唰唰兩聲,松蘿的兩把扇子破簾而出,一個回轉乾坤又回到車駕內,那將士側身幾步閃過,卻也給馬車讓開了道。
“迎風,走!”曲迎風聞言,駕馬奔馳,車后多出四五名將士駕馬緊追其后,須臾功夫曲迎風已被兩邊夾住,曲迎風左手駕車,右手勉力支撐著兩側的攻擊,跑了沒多遠便被逼停。
“我家主人愿意將解毒之法交與姑娘,只需姑娘跟末將回去復命即可。”將士反握著劍,將劍鋒指向側方,低眉抱拳禮遇有加,只是五人將馬車團團圍住,沒有絲毫放行的意思。
松蘿下了車站在曲迎風身邊,兩把折扇已架出防御姿態。
“還望姑娘不要為難在下。”
“廢話少說,要打便打,有本事殺了我扛回去!”說著松蘿已翻轉扇柄,起身攻擊,臨風踏月踢得比景云還要巧妙些,大多是沖著幾個重要穴位去的,但對方畢竟是軍中將士,松蘿的腿法在力量面前,也不過是些花拳繡腿,乾坤扇奇招頻出,與曲迎風兩人三扇,耍得默契十足,卻也只能勉強自保,無力突圍,曲迎風手上帶傷漸漸不支,松蘿胸口也氣血翻滾,血氣逼上雙頰使得松蘿臉頰通紅。
此時,山林間,一鐵面男子腰間別著一枚精致的瓷瓶,負劍、立馬、持槍,槍柄頂端,隱約閃著兩個字。男子劍眉星目,斂神凝色,看著遠處漸漸落于下風的松蘿二人。
是她說要闖蕩江湖,是她說要照顧他,也是她,拋下他,轉眼工夫就又收了一個徒弟,而自己,還傻兮兮地獨行于雪策,不拜師,不入門,無師無長,孤身一人。明明下定決心不再牽掛,篤定了要恨她到底,卻每月都要在竹屋外遠遠地瞧上一眼,瞧到夜深,才去那棵海棠樹下取兩瓶梅子釀,他怕她擔心,也怕她真的忘了自己,好像這每月兩瓶的梅子釀,是與她的唯一牽扯。
十歲那年,他以為要和她相依為命,那年之后,他以為此生不再有離棄,可十五歲那年的冬天,霜雪凍住了山川流水,而他的心化作了頑石。松雪說得沒錯,不管過多少年,他都會記得松蘿離開雪策峰的背影,記得那年冬天的背叛與疼痛,那些他自以為是的“特別”,其實與當年的松雪并沒有什么兩樣。
一名將士一劍刺破了松蘿右臂,景云心下一驚,卻收住了前傾的身軀,又是一劍,松蘿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替迎風擋下了劈來的一劍。
曲迎風左手執扇挑開劍刃,翻身護住了松蘿,卻看見松蘿身后一柄長劍直逼松蘿,許是那人下了死令要捉活口,劍鋒明顯側移了兩分,電石火光間,一鐵面策馬沖散了五名將士的陣形,長槍橫掃,又以韁繩為支點,一圈橫踢,腿風剛勁如松,五人接連攤到在地。
景云駕馬,伸手將松蘿攬在懷中,長驅而去,曲迎風斬下車駕上的繩轡,策馬追去。
驍騎營,夜。
曲迎風守在營帳中,軍醫正給松蘿號著脈,若不是手上的傷越發嚴重,曲迎風恨不得推開他自己上,急火攻心的曲迎風只好出去透透氣,碰到“正巧”在門口踱步的景云,依舊是腰間小壺,劍不離身,面覆鐵面,因而曲迎風并未認出他。
“多謝將軍的救命之恩,我師徒二人必當結草銜環以報。”
師徒?或者是曲迎風自欺欺人的心思,引來了景云質疑的目光,曲迎風被他盯得有些心虛,低眉起手鞠了一禮。景云也不說話,拔劍就向曲迎風招呼,橫掃四方、龍吟八式、盤龍伏虎……曲迎風不想景云會突然發難,被打亂了節奏,躲閃不急,節節敗退,后翻閃躲,卻忘了自己手腕的傷,筋骨處傳來的疼痛鉆心入骨,掌上失力,頓時倒地,臉面著地,樣子十分狼狽。
景云收劍,居高臨下地看著趴在地上的曲迎風,“你這樣子,也就是她會選你。”
松蘿鮮少出門,除了景云和曲迎風自己,也就云水鎮上的人認識她,而那個偏僻小鎮上的人,如無必要,又怎會山長水遠來到固原呢,五成,不,八成機會是他吧。曲迎風踉蹌起身,甚是激動,“你認識她?”
“不認識。”景云扔下一句話漠然逃走。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逃,是無法面對代替自己曲迎風?還是不敢面對松蘿。究竟是恨意難消?抑或是問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