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價值深度的匱乏：基于“后人文主義”對當下網絡文藝現狀的反思與批評

把“后人文主義”作為網絡文藝批評的價值參照體系的構想經由如上論述，基本能夠確定是可行的。

推論的過程大概是這樣的：當下人類社會普遍面臨著生存的危機，導致這些危機出現的原因，社會各界也基本上達成普遍共識，一般都認定是追求現代性的“人文主義”造成的這一切。“后人文主義”首先作為“人文主義”的批判者出現，致力于超越“人文主義”，希望通過創造一個新的文明價值體系，化解人類社會中的種種危機。也就是說，“后人文主義”代表著未來一個歷史時期人類文明的發展趨向。而網絡文藝作為一種依托網絡信息技術新近出現的文藝形式，其存在價值從數量巨大的接受者群體這一點上有著充分的體現，因此也有理由推斷，在未來一段時間里，網絡文藝也很可能是最受歡迎、最具發展潛力的文藝創作形式。并且網絡文藝還體現著網絡信息技術現代科技文明的思維方式、價值追求等，從另外一個方面體現著對“人文主義”的批評、對未來人類社會文明的深切關注。那么，從這一點上看，“后人文主義”和網絡文藝是具備溝通、交流可能性的，因為兩者具有同樣的現實使命，也有著同樣的價值追求，這種共同性是兩者對話的基礎。

需要再次申明的是，把“后人文主義”作為網絡文藝批評的價值參照，絕對不是把“后人文主義”作為衡量網絡文藝的絕對標準對網絡文藝提出各種指責。這需要解釋一下，把“后人文主義”和網絡文藝放在一起討論，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共同面對人類社會所出現的種種危及人類生存的難題、探討根源、索解答案，如果能夠在此基礎上提出一整套新的文明價值體系，那么兩者的使命也就完成了。這是在討論“后人文主義”和網絡文藝的過程中必須要把握住的一個基本原則。另外，順便也可以說到，“后人文主義”和網絡文藝之間是一種互動式的對話、交流關系，通過對話交流，對兩者都會帶來積極的發展因子。對“后人文主義”來說，網絡文藝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能夠體現并校正其價值追求的實踐者，經由網絡文藝，“后人文主義”的價值關懷不再停留于抽象的思維層面，而是融貫在具體的文藝作品中，加之網絡文藝與現實生活的密切聯系，也就同時建立了與現實生活的聯系。更為關鍵的是，網絡文藝為“后人文主義”的價值主張提供了很好的過濾器，借此，“后人文主義”得以及時自我糾正、調整；對網絡文藝來說，“后人文主義”并不能給予完全適用的價值規定（當然也不需要），但作為一種新文明價值趨向的體現者，“后人文主義”卻完全有能力賦予網絡文藝某些不可或缺的價值內涵，從而避免網絡文藝長時間停留在淺層次的感官刺激層面。

或許在這里會有一個誤解，由于“后人文主義”、網絡文藝都對“人文主義”有所批評，而“人文主義”是一種有著價值深度的文化思想模式，那么是不是因此而說明了“后人文主義”、網絡文藝對價值深度是排斥的、拒絕的？當然不是這樣。確切地說，“后人文主義”、網絡文藝批駁的只是“人文主義”所表征的現代性的價值深度，而不是反對一切有深度的價值，也反對一切事物都因為拒絕深度價值而趨于扁平化。也就是說，質疑“人文主義”的價值深度與質疑價值深度本身終究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情。“后人文主義”、網絡文藝當然不會是反對事物的價值深度，兩者所注重的只是有別于“人文主義”所推重的以中心論為核心的另外一種深度模式。

當然，這只是從理想層面所做的討論。

事實上，價值深度的匱乏使得網絡文藝在蓬勃發展的同時，業已透露出某些先天不足的癥狀。甚至也可以說，正是由于這一原因，最終有可能導致網絡文藝遭遇發展的瓶頸。因此，使得這里對“后人文主義”與網絡文藝相關聯的討論無形中帶有緊迫感和沉重感。從網絡文藝的立場上看，最尷尬境地莫過于在顛覆了“人文主義”的價值體系之后，毫無準備地深陷虛無的泥沼，如果真的是那樣，也就意味著網絡文藝的存在是岌岌可危的。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幸好，還有“后人文主義”作為依憑。

那么，是哪些原因造成網絡文藝價值深度的匱乏？有何表現？

再進一步問，我們期待“后人文主義”面對網絡文藝價值深度的匱乏有何作為？

網絡文藝深度價值的匱乏主要表現是：過度娛樂化、過度同質化、過度扁平化等。

娛樂化是一切文藝形式的共性，這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文藝卻不是僅僅具有娛樂的功能，除了前文說到過的教化功能，還有美育功能、審美功能等。我們知道，由于網絡文藝是一種源于互聯網、源于互聯網草根民眾的自發文藝形式，先天地具有大眾文化、民間藝術的某些特征，娛樂化即是一種典型的表現。為了滿足草根網民的文藝審美需求，網絡文藝的很多作品往往無暇顧及審美品位、價值深度，很快，娛樂化就變成了過度娛樂化。對草根網民做過多的指責也是不合適的，我們知道，隨著社會的飛速發展，大多數人都頗為艱辛地生存著，在屬于他們的為數不多的自由支配時間里，他們有理由參與或者消費一些娛樂項目和作品，借此化解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所承受的各種壓力以及長時間聚集起來的壓抑。當然，但這也絕不意味著過度娛樂化是合理的。

所謂同質化，是指在很多網絡作品中存在著大量相類似的主題、情節、人物、結構等，甚至包括語言的表達方式、敘述的藝術技巧都沒有太多的區別。這種情況的出現，難道僅僅是創作者的懶惰嗎？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是，這不應該是唯一的原因，更不應該是最重要的原因，同質化現象的出現，還有一種可能是對于受眾和市場的迎合。這很容易理解，當某一作品風行之后，總會出現一些效仿者，目的各有不同，總的來說效仿認可度較高的作品相對也就容易獲得認可。因此，在網絡文藝作品中，面對很多作品都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除此之外，更深入地思考一下就不難發現，同質化作品的出現，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出在創作者身上。如果說創作者對社會人生能有獨到的理解、對文藝創作能有個性化的領悟，那么同質化的作品自然不會大量涌現。其實，同質化現象是“后人文主義”極力反對的，無論是講求生態還是主張回歸傳統、回歸生活，無不說明“后人文主義”對每一個體的獨立性、獨特性都無比重視。與之相反，“人文主義”、工業文明恰恰是“同質化”的有力推手。而且，這里所說的“同質化”在社會各個層面都有所表現。吊詭的是，網絡文藝本來是最有可能突破“同質化”也最注重個性自由的，不期然走向自我設定的反面。

網絡文藝作品的扁平化問題與過度娛樂化有部分的重合之處。重合的部分不再贅述，這里只談談導致網絡文藝作品扁平化現象出現的關鍵因素。所謂扁平化，其實是價值深度模式匱乏的另外一種表達形式。顧名思義，如果一件作品除了能夠通過形式元素表現出來并為受眾直接感知的內容外，再不能給觀賞者提供任何其他更高、更深層面的內容，并且也很難從中尋覓到進一步闡釋的空間，那么這樣的作品注定是扁平的。當然，這樣的作品很可能擁有極其華麗迷人的外表、極其細膩委婉的情致等，但是這些外在層面的內容根本沒有可能替代優秀的文藝作品、經典的文藝作品深層次的內容。網絡文藝作品的扁平化根據個案來分析的話會有各種不同的表現，但在這里并不適合進行這樣的分析。當代網絡文藝如果希望盡快徹底地擺脫扁平化問題的糾纏，只能從“后人文主義”那里尋求幫助。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既能充盈價值空白之處，又可以避免“人文主義”企圖以本質抵制空虛的無奈。前面已經說到過，“后人文主義”并非拒絕價值深度，只是其價值深度模式有別于“人文主義”而已。而這種價值深度正是網絡文藝所需要的，至于如何才能夠在具體的創作中實現，那就應該是創作者特別需要留意的事情了。

問題很多，無須一一列舉。

已經再三申辯，“后人文主義”不應該被視為金科玉律式的評判標準，但是這也不妨礙將其視為一種理想、一種努力前驅的方向。如果一定要追問“后人文主義”將會以什么樣的方式介入到網絡文藝中，那么比較恰當的回答應該是，“后人文主義”將會以自己的價值關懷帶給網絡文藝一份情懷、一個理想和信念。以此觀照，網絡文藝距離理想的狀態確實還有一定的間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