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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伯爵和婚禮貴賓

安迪·多諾萬的公寓位于紐約第二大街。一天,當(dāng)多諾萬去吃晚飯時,房東斯科特太太向他介紹了一位新住戶——康維小姐。這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個子不高,安靜羞怯,穿著一件樸素的棕灰色裙子。她看上去有點精神不振,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盤子上。多諾萬先生走到康維小姐面前時,她怯怯地抬起頭,認(rèn)真地看了他一眼,純粹出于禮貌地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然后就又埋頭在她面前的羊肉上了。多諾萬先生彬彬有禮地鞠躬還禮,同時向康維小姐露出了他那有名的招牌式笑容。這燦爛的笑容可謂神通廣大,無論是在社交上、生意上,還是在從政上,都讓他獲益不少。但對于多諾萬先生來說,這一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他很快就把這位穿著棕灰色衣服的姑娘拋到了腦后。

兩星期之后的一天,多諾萬先生正坐在門廊的臺階上吸一支雪茄,忽然聽見身后響起一陣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聲,他順著聲響,不由自主地向后看去。

剛剛走出門的是康維小姐。她穿著一件輕薄料子的黑色衣裙,戴著黑色長手套,帽子也是黑色的,一張面紗垂了下來,非常輕柔,簡直像蛛網(wǎng)般輕盈,隨風(fēng)飄揚。她站在臺階最上面,渾身上下除了黑色之外,沒有一點兒別的色彩。她滿頭的金發(fā)披在背后,柔順地垂下來,在脖子后面挽出一個美麗而優(yōu)雅的發(fā)髻。她的容貌本來平淡無奇,但現(xiàn)在,她那雙灰色的大眼睛凝視著屋頂上面的天空,充盈著強烈的悲傷與憂郁,讓整張臉都生動了起來,顯得格外楚楚動人。

聽著,姑娘們,你們也可以試著穿成這樣,一身黑衣,最好是那種縐紗料子的——對了,我想起來了,就是那種中國進(jìn)口的縐紗。一身黑色的紗衣,配上悲傷而迷離的眼神,黑色面紗下閃亮的金發(fā)(當(dāng)然啦,你首先得是個金發(fā)姑娘),然后試著在恰當(dāng)?shù)牡攸c,找準(zhǔn)恰當(dāng)?shù)臅r機,釋放出恰當(dāng)?shù)男盘枺何疫@會兒簡直難過得活不下去了,覺得生命都失去了意義,但是如果有人能陪我去公園走走,沒準(zhǔn)就會好一些。這一招屢試不爽,那些年輕人每次都會上鉤。不過,我這么說是不是有點過分?用這樣的口吻來談?wù)搯史疵怙@得太玩世不恭。

多諾萬先生重新對康維小姐產(chǎn)生了興趣。他手里的雪茄還剩一英寸半,還夠他美美地吸上八分鐘,但他果斷地把它掐滅,把身體重心轉(zhuǎn)移到那雙閃亮的皮鞋上,站了起來。

“今天的天氣多么晴朗宜人啊,康維小姐。”他開口說道。氣象局如果聽到這一句信心十足的斷言,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那個燦爛的太陽標(biāo)志貼在公示板上。

“如果你有那個好心情,還顧得上欣賞風(fēng)景的話,的確是的,多諾萬先生。”康維小姐說著,嘆了一口氣。

多諾萬先生開始在心里默默地詛咒起這該死的好天氣。老天爺真是無情!此刻應(yīng)該電閃雷鳴,狂風(fēng)暴雨,來配合康維小姐的心情。

“我希望你沒有哪位親屬——你沒有痛失某位親友吧?”多諾萬大膽地問了一句。

“我的確正承受著死亡帶來的悲痛,”康維小姐猶豫了一下,“但不是一位親屬,而是……算了,我不想把自己的悲傷強加給你,多諾萬先生。”

“強加?不不,康維小姐,”多諾萬趕緊說,“我很樂意。我是說,我為你感到難過,沒人比我更能體諒你的心情。”

康維小姐微笑了一下,但這讓她看上去更加悲傷。

“‘你笑的時候,整個世界跟你笑;你哭的時候,整個世界還是笑。’多諾萬先生,我現(xiàn)在算是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她說,“在這座城市里,我既沒有朋友,也沒有熟人。但你待我很親切,對此我感激不盡。”

多諾萬趁機發(fā)起了第二輪攻勢。

“在紐約獨自生活的確非常艱難,這一點毋庸置疑,”他說,“但這座城市并不是永遠(yuǎn)都冷酷無情,它也有溫和友好的時候。如果你去公園散散步,康維小姐,沒準(zhǔn)能驅(qū)散你心里的悲傷。而且,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會陪你——”

“謝謝,多諾萬先生。如果你真的愿意安慰一顆悲傷的心,那我很樂意接受你的提議。”

于是他們就一起出了門,走進(jìn)市區(qū)公園那古舊的鐵門,在里面漫無目的地散著步。走著走著,他們在一個僻靜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張長椅。

年輕人的悲傷和老年人的有所不同。當(dāng)人年輕的時候,無論多大的事,只要對別人傾訴一番,立刻就會感覺輕松很多。可一旦上了年紀(jì),就算你對著別人說了又說,那悲傷還是沉重地壓在心底,絲毫沒減。

他們兩人在長椅上隨意地聊著,一個小時后,康維小姐終于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去世的那人是我未婚夫。”她說,“我們本來打算春天就結(jié)婚。我不是故意炫耀,多諾萬先生,但我的未婚夫是個貨真價實的伯爵,他在意大利擁有一棟別墅和一大筆財產(chǎn)。費南多·馬志尼伯爵,這就是他的名字,他永遠(yuǎn)都是那么風(fēng)度翩翩。但我父親不同意我們的婚事。他是一位侍者,住在匹克普斯。我們曾經(jīng)私奔過一次,但被我父親追了回來。那時我嚇壞了,以為父親一定會和費南多進(jìn)行一場決斗。”

“當(dāng)然啦,最后父親讓步了,他跟我們說,我們可以在春天結(jié)婚。費南多給我父親看了他的頭銜和資產(chǎn)證明,然后就前往意大利,去那里為我們的婚事做準(zhǔn)備。我父親是個非常驕傲的人,當(dāng)費南多打算給我好幾千塊錢做聘禮的時候,他很生氣,說了好些難聽的話。他絕不會讓我接受任何東西,哪怕一枚指環(huán)也不行。費南多起航前往意大利之后,我就來到紐約,在糖果店找了個收銀員的活兒。然而就在三天前,我收到一封來自意大利的信,正是從匹克普斯寄過來的,上面說,費南多在航海事故中不幸遇難。

“這就是我現(xiàn)在一身喪服的原因。多諾萬先生,我這顆心已經(jīng)隨我的未婚夫一起埋進(jìn)了墳?zāi)埂N抑溃也皇且粋€好伴侶,目前我無意和任何人交往。我不能像你的其他朋友那樣讓你開心,我也不能妨礙你追求自己的幸福。現(xiàn)在,你是不是想走了?”

姑娘們,如果你跟一個年輕人說,你的心已經(jīng)隨著某人一起進(jìn)了墳?zāi)梗悄銣?zhǔn)能看見他立刻抄起一把鏟子,急匆匆地往外沖。年輕人都是天生的盜墓賊,隨便找個寡婦問問,你就會明白。看著一位天使穿著黑色縐紗,淚流成河,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做點什么,好把那顆失落在墳?zāi)估锏男闹匦峦诔鰜怼o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這件事,最倒霉的人無疑是那位逝者,他什么好處都得不到。

“我真為你感到難過。”多諾萬溫柔地說,“現(xiàn)在往回走還早了點。還有,別再說什么你在這里沒有朋友的話了。康維小姐,我同情你,希望你把我當(dāng)成知己。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我的吊墜盒里有一張他的照片,”康維小姐說著,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淚,“我從來沒有把它拿給別人看過,但是,多諾萬先生,我相信你,我覺得你是一位真正的朋友。”

康維小姐打開吊墜盒,遞給了多諾萬。多諾萬把它拿在手里,長久而專注地凝視著那張照片。照片上的馬志尼伯爵容貌出眾,顯得既容光煥發(fā)又聰慧過人,稱得上英俊迷人。看得出馬志尼先生本人一定有著堅強而樂觀的性格,沒準(zhǔn)正是他生活圈子里的領(lǐng)導(dǎo)者。

“我屋子里還有一張更大的,裝裱起來掛在那里了。等我們回去后我給你看。”康維小姐說,“現(xiàn)在,雖然這些照片就是我對他唯一的紀(jì)念,但我會讓他永遠(yuǎn)活在我心中。”

這樣一來,多諾萬先生心里產(chǎn)生了一個微妙的念頭——占領(lǐng)那位不幸的伯爵在康維小姐心里的地位。他愛上了康維小姐,而目前他所扮演的角色只不過是一位充滿同情心的朋友,以讓她重新開心起來。看樣子,他扮演得非常成功。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雖然康維小姐那灰色的大眼睛里還是充滿悲傷,但至少他們買了冰激凌,給他們的聊天增添了一些輕松愉快的氣息。

那天晚上,他們回到公寓,康維小姐走上樓梯,把那幅鑲在鏡框里的照片遞給多諾萬,照片周圍裝飾著美麗的白布。多諾萬凝視著照片,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他動身前往意大利的那天晚上,把這幅照片給了我,”康維小姐說,“我吊墜盒里的那幅也是根據(jù)這個縮印的。”

“他真是個英俊的男人。”多諾萬真誠地說,“這個周末,我能否有幸邀請你一起去科尼島游玩?”

一個月后,多諾萬先生和康維小姐訂婚了,他們向斯科特太太和其他公寓住戶宣布了這個好消息。康維小姐依然穿著一身黑衣。

在他們宣布訂婚的一星期后,兩人再次來到市區(qū)公園,在那張長椅上坐下。月光皎潔,落葉紛飛,這場景如同電影畫面般浪漫。但多諾萬看上去卻惆悵萬分,一整天都悶悶不樂。他一言不發(fā)的樣子讓人難受,他的愛人終于說出那個在心里憋了大半天的問題。

“怎么啦,安迪?你今晚為什么一直板著臉?”

“沒什么,瑪姬[27]。”

“我可不這么認(rèn)為。一眼就能看出來,你今晚有點不對勁,你之前從來不這樣,到底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大不了的,瑪姬。”

“肯定出什么事了。告訴我吧,我很想知道。噢,我打賭,你在想著別的姑娘!既然這樣,你為什么現(xiàn)在不直接去找她?把你的手拿開,別碰我。”

“好啦,好啦,我告訴你就是了。”多諾萬屈服了,“但我覺得你是不會理解的。你聽說過邁克·沙利文這個人嗎?巨人邁克·沙利文,大家都這么叫他。”

“不,我沒聽說過。”康維小姐說,“既然他讓你這么不愉快,我也不想認(rèn)識他。他是誰?”

“這個人是紐約的頭兒,”多諾萬帶著幾乎是崇拜的口氣說,“坦曼尼協(xié)會[28]以及其他一些政治力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這里,他幾乎能夠為所欲為。他魁梧非凡,高有一英里,胸膛像伊斯特河[29]那么寬闊。你只要說巨人邁克半句壞話,兩秒鐘之內(nèi)就會有成千上萬的人趕過來,把你揍得半死不活。他要是去歐洲老家[30]轉(zhuǎn)上一圈,那些小國王就會馬上像兔子一樣,一溜煙鉆回自己的洞里。

“巨人邁克是我的朋友。我在這里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邁克并不在乎貧賤富貴,對誰都一視同仁。他的確是個夠格的好哥們。我今天在波威里街[31]上碰到了他,你猜他做了什么?他走上前來和我握手,說,‘嗨,安迪,我一直留意著你的消息,干得不錯嘛,我為你感到自豪。一起去喝一杯?’他要了一根雪茄,我點了一杯威士忌,并告訴他兩星期后我就要結(jié)婚了。‘安迪,’他說,‘一定要記得送請柬給我,這樣我就能把這件事記在腦子里,到時一定去參加婚禮。’他就是這么說的,而且他一向說到做到。

“你不理解這件事,瑪姬。如果巨人邁克能參加我們的婚禮,就是要我砍掉自己的一只手我也樂意。那將會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而且根據(jù)這里的風(fēng)俗,只要婚禮能邀請到巨人邁克,那一對新人就一定能白頭偕老。這就是我今晚發(fā)愁的原因。”

“既然你把他說得那么好,那邀請他不就得了。”康維小姐輕松地說。

“我不能邀請他。”多諾萬先生痛苦地說,“他一定不能來,我自有道理。別問我為什么,我不能說。”

“我才不想知道呢,大概又是你們男人鉤心斗角的那一套。”康維小姐說,“但是,這些破事并不妨礙你對我的愛,也不能阻止你對我露出笑容,是不是?”

“瑪姬,”多諾萬先生換了個話題,“你是愛我多一些,還是愛那個——那個馬志尼伯爵多一些?”

他等了很久,康維小姐都沒有作聲。然后,突然之間,她靠在多諾萬先生肩膀上哭了起來,哭得渾身發(fā)抖,緊緊抱著多諾萬的胳膊,眼淚灑在她那件縐紗黑衣上。

“安迪,我撒謊了。”康維小姐抽泣著說,“就算你再也不會愛我,再也不想娶我,我也要告訴你這件事。多諾萬先生,根本沒有什么伯爵。我之前從未有過任何情人,但我周圍的其他姑娘都有,她們總是不停地談?wù)撍齻兊哪腥耍孟袼齻冋f得越多,那些男人就越愛她們似的。多諾萬先生,你也知道,我穿黑色是最好看的,所以我去了照相館,買下那張照片,又做了一張小的,放進(jìn)我的吊墜盒。然后我編造了整個故事,伯爵啦,死亡啦,這樣我就能一直穿著黑色衣服。沒人會愛一個騙子,你會離開我,多諾萬先生,而我會羞愧而死。除了你,我沒有愛過任何人。”

但是,多諾萬先生并沒有把康維小姐推開,相反,他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當(dāng)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他臉色晴朗起來,而且笑了。

“你——你會原諒我嗎,多諾萬先生?”

“當(dāng)然啦,”多諾萬先生說,“那沒什么大不了的,說出來就好。現(xiàn)在,你把一切事情都變簡單了,親愛的。我一直希望你能在婚禮之前告訴我這一切。你這個壞丫頭!”

康維小姐小心翼翼地看了多諾萬先生一眼,確定他已經(jīng)完全原諒了自己之后,羞怯地笑了。

“安迪,你相信我那伯爵的故事嗎?”

“唔,也沒有那么相信啦。”多諾萬先生一邊說,一邊去摸他的煙盒,“因為你吊墜盒里的那張照片,就是巨人邁克·沙利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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