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我們的小時光暖暖的
- 浪子生默梟
- 5519字
- 2019-08-06 15:11:34
她平時哪舍得用這個錢啊,別看著穿得風風光光,其實每一塊錢都要掂量著用。上次她媽給她寄的腌菜,要不是跟我做氣扔掉,說不定連著吃好些天。
我看著那些雞翅膀、鴨脖子,嘆了口氣。
還喝不到兩瓶啤酒,張麗麗就醉了,舌頭開始打結,說話有點口吃。我勸她不住,又怕她再喝,就哄她說:“我們劃拳。劃拳喝。”
“怎么……劃?”
“剪刀石頭布,贏了你喝,輸了我喝。”
“好。”
“不用三打二勝,一局一杯。”
“哦。”她打了個酒嗝。
第一局:我出剪子,她出石頭。
“我輸了,我喝。”我說。
第二局:我出布,她還是出石頭。
“贏了你,我喝。”我說。
她歪著頭看了看自己的拳頭,“不對啊。”
“怎么不對了,”我幾口灌掉一杯,抹了下嘴對她說,“贏了你,我喝,是不是?”
“是啊。”
“我輸了,你不喝我喝對不對?”
“嗯,對。”
“那怎么不對勁了?”
“哦,想錯了。”
這樣好幾個來回,我一個人把那堆啤酒喝得差不多了。
她趴在桌子上開始無聊了。
“薛……桐。”
“干嘛?”
“他……看不起我,說好了……我畢業留在A城,他就和我……結婚,結果他又看上了個比我好的。”
原來是這樣。
“我是鄉下人……嗎?我不是……為什么他們家要嫌棄我?”
“我媽是農……民,但是我爸被辭退之前也是村小老……師啊。”
“弟弟為了讓我上大學,都不敢去花錢治病。”
“我腦子不好,但是我勤奮,我考了兩……”她用手指比了個二的姿勢,“兩次才考到大城市來。”
“我不……該掛我媽電話,她癱在床上,就巴望這和我說兩句電話。”
她又拿起杯子,去倒酒。
這一回,我沒攔她。
她喝了一口,摸了摸眼淚流淌的臉,“喲——我怎么哭了,真他媽……他媽矯情。”
后來,我把張麗麗放床上,胸中憋屈得難受。于是,一個人關上門,到校園里走走。夜風一吹,我的酒也醒了大半。
這時,慕承和居然打來電話。他走了四天,身體已無恙,大概是年輕,恢復也快。只是我覺得隱隱覺得每次發病之后,他左邊耳朵的聽力似乎在逐漸下降。
他對此倒是一點也不介懷。
“在干嘛?”他問。
“宿舍樓下吹風。”
“心情不好?”
“有一點點。”
“怎么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說。
3
第二天,張麗麗對自己醉酒話癆的事情只字未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記得,也好裝著什么也沒發生。軍訓的忙碌和充實,一下子就沖淡了這件事情在我腦中的印象。
看到這些半大的孩子,離開父母來到這里求學,不禁想起自己當年的模樣。
“老師,你頭發放下來的時候,長得有點像那個野蠻女友。”一男生說。
“什么野蠻女友?”我納悶。
“就是韓國演我的野蠻女友那個。”
“其實身材差挺多的。”我謙虛地說。
“不是說身高,主要是包子臉。”
“……”
這孩子是在拐著彎損我吧。
什么包子臉,這叫嬰兒肥,我在心中無言地申訴。
中途,我和張麗麗達了個便車回市區采辦點東西,沒想到在教授院的外面遇見了陳廷。
“陳老師。”我見躲也躲不過,就硬著頭皮叫了他。
“哦,薛桐啊,正巧。”他走近,“我從老家給慕承和捎了點特產,他們說他開學就出差去了,我還以為你在呢,就帶來了,沒想到來了兩次都沒人。”
我瞅了眼他手上提的東西。明人不說暗話,看來他也知道我住這兒,既然單獨避開慕承和來找我,就是有話對我談。
“陳老師上去坐坐吧。”我說。
開門,進家,我給他倒了水,也局促地坐了下來。
陳廷環視了下客廳,半晌沒吭聲。
在我跟慕承和這件事情上,我對陳廷有點心虛。他給了我那么多苦口婆心的勸說和警告,如今看來全是耳邊風了。
“慕承和他給我說了你們的事。”他首先開口。
沒想到他聽的不是風言風語,而是慕承和的坦白。
“嗯。”我說。
“慕承和這人,看起來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和誰都談得來,其實不太合群。既然你們一起了,你就一定不要辜負他了。他受不起那樣的打擊。”
聽了陳廷的話,我就想啊,這話怎么都覺得是岳父對女婿說的呀。我能把他怎么著。
陳廷點燃了煙,“你最近沒住這兒?”
“我們學校軍訓呢,而且慕承和不在的時候,他就要我去學校宿舍,也沒要我一個人住這兒。”也許是擔心我害怕吧。
他將煙放嘴里抽了口,看了一眼這屋子。
“薛桐,我和慕承和認識有約莫十來年了。我這人是獨子,一直沒兄弟姐妹,他比我小四歲,我就一直把他當弟弟。也許,他也這么想。”
“他常說起你們一起留學的事情。”
“我跟你說這些,沒有把你當成我的學生,只是朋友,或者是弟妹。”他的眉頭在煙霧中皺起來,“所以我們是以成年人的出發點來談話的。”
“我明白。”
“我是高中畢業去的俄羅斯,當時高考考的不好,加上我們有親戚在那邊做生意,就送我去了。先念的預科,然后考了普院。”
我埋頭聽著,并明白他回憶這些想是表達什么。
“過了兩年我才認識正式地知道了慕承和。那個時候,”陳廷思忖了下,“他大概十七歲。據說他在圈子里很有名,第一是腦子好,莫大的最高獎學金很少給外國人,但是獨獨有他,年紀那么小卻比我年級高,前途無量。第二是他長得好,比他大個七八歲還暗戀他的女生,不在少數,恨得我們牙癢癢。第三是他脾氣好,好得離奇,甚至說你莫名其妙地給他一巴掌,他不但不生氣還沖你樂,就像什么也沒發生。”
“我只覺得,一個半大的孩子家教好成這樣,真是太奇怪了,這還正常嗎,不是死人就是神經病。”
“直到我看到他抽大麻煙。”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大麻?”
“他隱蔽的很好,如果不是我和他住一起,還特地仔細地觀察他,也許也不會發現。如果當時沒有被發現,也許你遇不見現在的慕承和。”
“有些貪玩的孩子來留了學,也許根本沒畢業,拿著父母給的學費和生活費揮霍,到了畢業的時候做一個假文憑回去蒙家里。這種人不少。可是慕承和不是。我們知道他家里有背景,不然過年的時候領事館的人不會專門來看他。可是他出奇地乖,安靜又溫順。怎么能想到這么一個乖孩子居然背著吸大麻,而且時間不短。”陳廷說。
“可是,他為什么啊?”
我問的是陳廷,可更想問一問慕承和。
陳廷站了起來,環視了一下客廳。
“你知道為什么他不在的時候,不要你一個人住這房子嗎?”
我木訥搖了搖頭。
“據說,這房間翻新過兩次。之前,大門不是現在這種防盜門,而那種老式的,上面開著個玻璃窗,下面是木板門。”陳廷描述了下。
“我知道你說的那種,上面的玻璃窗可以翻開一點縫隙。”我答。
“正好可以掛根短繩子,打個結,掛在門框上,上吊都挺方便。”
這個我也知道,前年老媽監獄里有個女犯就是這么用鞋帶自殺的,當時我還在爺爺躺的醫院遇見過那個自殺未遂的女人。可是想到陳廷對我的此番話,還有那些即將明了的真相,我的手開始止不住地哆嗦。
“慕承和他爸爸就是這么死的。他后來有段時間身體不好,特別卻多話,才給我說的這些。他說,當時他在臥室里睡覺,一早起來就看到他爸爸這么掛著,尸體都僵了。”
當事實被撕開的時候,一種洶涌而至的痛苦逼近大腦,好像全身的水分都匯聚在了眼里,想要奪眶而出。我想哭,可是我不喜歡當著外人的面這樣,于是迅速地站起來拼命地瞪大眼睛,深呼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不停地對陳廷重復這句話。
陳廷見狀,走進了我身邊,拍了拍我的頭。
“我當你是個大姑娘,才跟你說這些。他很不容易,前些年一直在吃抗抑郁癥的藥。畢竟我還是個外人,某些事情他自己會告訴你。薛桐,”他沉吟著說,“希望你是真心實意地愛他,如果不是,現在撤退也許還來得及。”
后來,到約好的地方和張麗麗一起坐車回去,路上我一直沒吭聲。
第一次我去他家,他帶著調侃的語氣說有人在門上吊死了,我還以為真的是個玩笑。
難怪他有房子不住,跑去擠陳廷。
也難怪他說,沒有我,他沒有勇氣再住下去。
夜里跟慕承和通電話,我心里酸澀無比,卻又不知道那些事情要從何問起。
4
每天吃過晚飯,學生們休息會兒,還會繼續夜訓,但是比白天的訓練強度低多了。有時候是整理內務,有時候還會分組拉歌。
晚上正和大家鬧騰,我接到了老媽的電話。
在這荒郊野外的,夜里啥娛樂項目也沒有,就輪番接親朋好友電話來打發時間。老媽的來電有時候比慕承和還勤。
“媽,”我說,“你不是值班嗎?”
“本來是輪我的,哪知道今天陳伯伯突然坐長途車來了,我就跟人換了換。”
“哦。”這次,我知道她說誰了。
“你看,我說了在你面前不提他的……”
“媽,你們準備什么時候結婚。”
“啊?”她詫異了。
“你去年不就說要結婚嗎,這都過了這么久了,怎么沒見你提。”
“我們……你……”她顯然對我這個態度有點驚訝了。
“我以前不同意,并不代表我現在不同意。只要他對你好,你高興就行。”我淡淡說。
我問過慕承和關于他母親再婚的問題,他說:“剛開始是恨,后來長大了又想,其實很自私。”
“現在不介意了嗎?”
“完全不介意是假的。可是,我們沒有權利用自己的快感去踐踏別人的幸福。”
“薛桐,謝謝你。”她欣慰道。
“媽,你們以前經常吵架是從我在游樂園走失的那次開始的嗎?你怪他,他怪你。”
“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我一直以為是這樣。”
“不是,不是。我們合不來,不是因為你。”
“那后來爸爸是有外遇了嗎?”
“你怎么突然說這個。”
“那次你在墓地生氣地說漏了一半,我就猜了。”
“童童——”
不知道為何,老媽突然這么叫我,一樣的聲調,卻我感覺回到兒時沒改名字的之前叫薛童。大家都叫童童,童童。因為媽媽姓童。可是奶奶說,一個女人怎么能老占著我們家孩子的名。所以給改了個字。
“為什么不早跟我說。”
“本來我們打算等你考上大學就告訴你爺爺奶奶,我們協議離婚的,哪知道中間他出了意外。我就想啊,你這么愛他,既然他都死了,何必抹這個黑。”
“媽媽,我以前不體諒你,現在我也有愛的人了,所以我知道一個女人有多難。”
老媽聽了這話之后好像哭了,半晌才說:“把那孩子帶給媽媽看看吧。小李說是個挺俊的人。”
“還有一個事要跟你說。”
“說吧。”
“慕承和是我以前在A大的老師,我們現在一起。”
老媽在電話里愣了下,似乎又恢復了她素日里的冷靜,頓了頓問:“他是單身嗎?”
“是。”
“沒結過婚?”
“沒有。”
“家里有些什么人?”
“他爸以前也是A大的老師,后來去世了。他媽是個公務員,聽說職務高。有個繼父,還有個妹妹,不過都沒什么聯系。”
“你覺得他是真心對你嗎?”
“我……”我的臉倏地紅了,“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心。”
“傻孩子,這種事情,自己有感覺,騙得了外人,騙不了自己。”
我認真地想了想,又想了想,點頭,“是真心的。”
“你想和他過一輩子嗎?”
“想。”
“那就不要管別人說什么。他比你壓力大,但是只要你把這個坎兒跨過去了,他才能跨過去。”
老媽那句話就像給我吃了定心丸,心境豁然開朗。
我怕什么?
在我們之間最可怕的事情,莫過去失去他。
睡覺前,閑來無事,我把手機里的圖翻來看,翻到末尾瞅到兩年前的一張照片。
那是兩年前航空展,我逃課去聽慕承和的講座,跟著李師兄混進會堂。白霖發短信,要我替他照一張現場,回去觀摩。
慕承和站在臺上,穿著西服侃侃而談,笑容洋溢,風姿卓越。
因為隔得太遠,象素也不高,所以照片一點也不清晰,在我把它放大數倍后,他的臉更加模糊了。
可是,我一閉眼,都能回想起他當時的神色。
那么智慧。
那么儒雅。
張麗麗在床上拍蚊子。
“你小時候有什么夢想嗎?”我仰躺著問。
張麗麗思索了下,“當市長,我還寫過這作文得了獎,哪知現在差別忒大了。”
我笑了,將手機貼著胸口,“我認識一個人,他告訴夢想和理想是不一樣。夢想很有時候遙不可及。而理想應該是現實的,我們為之而努力就能實現的目標。當我們把一個一個的理想完成的時候,夢想就接近。”
“那得多難吶,跟唐僧取經似的。”
“我過去也是這么想的。可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幾乎快做到了。他就是在一步一步地實現自己,那么堅定頑強,都讓我嫉妒了。”
我像中了魔咒,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我現在想起來,我也有夢想。”我說,“高考的志愿是我自己填的,我只選了外語,因為我曾想當個翻譯。小時候剛剛學外語,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東西。但是我爸爸關心時事政治,每年現場轉播答記者問什么的,他就一直守著看。我在旁邊一邊坐作業一邊聽,就特別佩服那些能一邊聽一邊翻譯的人。后來別人告訴我,那不是一般的翻譯,叫同聲傳譯,是很高級的一種。”
“我就想啊,我也要做那樣的人。所以才學的外語。”
“可是,后來念了四年,只知道我要高分,我要及格,我要找個好工作哦。什么算好工作呢?留本市,高工資,工作輕松,老板和善。卻把初衷搞丟了。”
我們兩個人一起沉默了好長時間。
“你要當同傳?”張麗麗問。
“嗯。”
“可是哪有那么簡單。”
“剛才我想過了,先考翻譯學院的研究生,然后試試看。”
我拿起手機看了照片一眼,屏幕在黑暗中發出幽藍的光。
“你記不記得我們中學學過舒婷的一首詩?”我說。
“《致橡樹》?”
“我背了很多遍都沒過關,最后被語文老師懲罰抄寫了幾十遍。”
張麗麗笑了,“但凡是和愛情有關的文章和詩歌,我倒是記得特別快。”說著,張麗麗真的輕聲將它完整地背了出來。
致橡樹
舒婷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云里。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里: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張麗麗平時說話的聲音就好聽,如今淺淺低吟,在這安靜的暗夜中顯得格外悅耳動人。不知道哪一句觸及了她的心底,在念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我聽得出她哽咽了。
“薛桐,你說我還能遇見這樣的愛情嗎?”她問。
“那還用說嗎?肯定行。”我一邊回答,一邊轉身裝著準備入睡的樣子。
過了良久,我又睜開眼睛,悄悄地抹掉臉上的淚痕,在心理默默地說:慕承和,我也會做你的木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