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荷的記憶(三)
- 我是碧草十二樓
- 本人錦官舊人
- 5032字
- 2019-08-03 11:18:50
沒有人知道如何找到生命的捷徑,但是不知道路往何方的感覺也會陪伴很多人的一生,對于十二樓來說,這種感覺只有近來才有,雖然眼下,不知道自己是誰,之前的身份是什么,但是,冥冥之中,他知道,他之前的人生目標一直是非常明確的,前往那里的腳步從來都是堅定、自信的。而且他也知道,用不了多久,那方向就會找到……
臭蛋關于自己的那張照片來歷的話讓十二樓明白,很多事,他會慢慢想起來的。那一男一女,忽然來到這個與世幾近隔絕的小村子,拍了數(shù)張村里的房子和樹的照片走,這一定意味著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十二樓卻想一下頭就會痛,看來時機還未到。小悶墩的溺水為這個稀松平常的夜晚又添了插曲。十二樓也許想不起來的事務名字太多了,但是做起事來卻一點不含糊,小悶墩在他不懈地努力下從鬼門關被救回來了。善良、純樸的老疙瘩叔喜極之時給了悶墩一巴掌,令他馬上跪下來給救他的十二樓磕頭!
十二樓那一頭汗,剛才忙著救人時連汗都忘了出了,現(xiàn)在放松了,才感到了疲憊,到村里來也個把月了,除了吃、睡,他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村里閑逛,沒干過幾回體力活,忽然做個“劇烈運動”,還真hold不住了。他學當?shù)厝艘粯樱移鸷股澜遣亮艘幌骂~頭的汗,帶著還氣喘著的腔調(diào)急忙說:
“不用,不用。”剛從生命線上掙扎回來的悶墩是真的身上沒勁,他費力地爬著坐起來,旁邊人想伸手去扶他,看了老疙瘩叔絕決的背影又縮回了手。十二樓趕緊走過來,想按住從地上起身的悶墩的肩膀,悶墩向著十二樓感激地笑了一下,剛想坐回地上去,老疙瘩叔的后背上像長了眼晴,頭也不偏一下地低吼一聲:
“起來跪下磕頭!”悶墩聽此低吼渾身哆嗦了一下,拼力一咕嚕爬起來,晃晃悠悠地在十二樓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正跪,磕頭,連磕三個,在場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那“咚、咚、咚”的三聲。也被老疙瘩叔的低吼嚇到了的十二樓愣在了半道,眼見得悶墩磕完了三個頭,立碼伸手扶住他的肩并一把拉了起來說:
“你現(xiàn)在身體還很虛弱,這兩天不要亂跑,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讓你娘給你多做點好東西吃啊。”被自己的老漢兒推了兩丈遠一屁股坐到地上的王嬸,被人扶起來后一直怯怯地站在一邊低低抽泣,現(xiàn)在聽到十二樓提到自己,立刻痛哭著上前,拉住十二樓的手就要下跪,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王嬸拽著衣角擦著眼淚說:
“一定的,一定的,我回去先給他煮雞蛋吃。一定的,一定的。”她這么一句話把在場的人都逗樂了,氣氛一下子融洽了很多,大家簇擁著他們娘倆往村里走去。等到人家都走過去了,一直背身站著未動的老疙瘩叔這時才回過身,沖著十二樓抱拳并深深鞠了一躬:
“再客氣的話我也說不出來了,大恩不言謝,往后遇到什么事跟我說,我定傾力相助。”說完這些話,他又深深鞠了一躬,未及十二樓有所反應,扭身離開了。
十二樓之前從來沒有跟老疙瘩叔說過話,就是在路上遇上了,他也不像村里別的老人一樣,主動湊過來聊兩句,而是抬眼皮點點頭就走過去了。剛才雖然就兩句話,說的卻是簡潔、到位、有份量,這讓一直把他當作一個不善言辭的鄉(xiāng)下老漢的十二樓驚了。因為剛才近一個小時的救治過程,十二樓拼盡了全力,象是被掏空了,現(xiàn)在所有的人都走了,也夠不得要什么面子了,他恨不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要不干脆躺在草地上美美睡上一覺。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嚇得他猛回頭看,卻是臭蛋:
“干啥?干啥?你這猛一回頭,嚇得我的心都不會跳了!”
“是你嚇了我一跳好不好,我以為所有的人都走了,你怎么還在這?”
“這話問的,我不陪著你,你想讓誰陪著?我娘這不給我下命令了,明天中午必須把你帶到家里吃荷葉雞,這不,咱的荷葉我也給撿回來了,竹竿我也找回來了,趕緊回吧。”
“明天中午還早著呢,到時我肯定趕過去,你該干嘛干嘛去吧,不用跟著我。”
“那哪行,萬一你一高興,又被人拉去喝酒了,我娘見不著你,還不得怪我不會辦事,免不了挨一頓柳條抽,這樣一來,荷葉雞也沒得吃了。”
“哈哈哈……”
“你別笑,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得盯勞你,一會回村,我們先去我家,把荷葉給我娘,然后我就會跟你回家,今晚我們就睡一張床吧,等明兒個睡到日上三竿,咱們一起去我家吃雞。”
“我說不行也不行了唄?”
“對,從現(xiàn)在到明兒個中午,你歸我管。”
“那還費什么勁啊,走吧。”其實十二樓心里美滋滋的,終于有人可以陪著他窮聊了,他甚至暗笑,臭蛋會在他的狂轟亂炸的段子里痛不欲生,后悔莫及的。夜晚,尤其是后半夜對于他來說是很難渡過的。村里人都睡的早,沒有人聊天,有時他也會早早上床,卻常常被什么動靜吵醒,難受的時刻就開始了,一撥撥的,各種各樣的信息、情境蹦出腦海,這撥過去那撥來,你方唱罷我登場,哪些是屬于自己過去的經(jīng)歷?哪些,是別人的?是別人的,怎么進入了自己的腦子里?一情一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如何都這么清晰,就連呼吸的節(jié)拍都與自己的心臟的跳動一個節(jié)奏;是自己的?是自己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時間跨度?那么多的空間交錯?那些種的人員背景?很多次,十二樓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爆炸了,只有跟人聊天,向人傾訴時,他才能暫時性地放松,解脫。
“嗨,那是誰?那是誰?”進村沒拐兩條胡同,就聽到了有人的喊聲。臭蛋扭頭小聲對十二樓說:
“真煩,是九叔,肯定是看見手電光了,咱倆裝沒聽見,別答應呵,要是被他捸到了,今晚上覺都沒得睡,只能陪他喝酒熬夜了。”十二樓心想,哦,還有這樣的人,喝酒聊天豈不是更好,但臭蛋既然說不要答應了,他也只好裝傻。臭蛋把亮著的手電筒塞進衣服里,立時光線暗到只見眼前寸把的地方,而且成了紅彤彤的光暈。兩個人甚至屏住了呼吸,小跑著向前。不料一個黑影迅速地沖到了他倆面前,還大聲叫:
“呔,真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臭蛋對著幾乎貼到自己臉上的九叔的臉,無奈地從衣服里抽出手電筒,訕笑著說:
“是九叔啊,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睡?”
“我以為是誰呢?臭蛋啊,你帶著十二樓干什么壞事去了?”
“九叔你咋能這么說啊,我哪能帶著他干壞事,要干壞事也是他帶著我呀!”九叔剛想接句什么,不想十二樓就搭訕上了:
“九叔呵,您這么晚了在這等誰呢?”
“等人跟我喝酒啊!”十二樓感覺到臭蛋的手緊著在身后拽自己的汗衫角,他卻不以為然地說:
“這天正好喝酒啊,哈哈。”就感覺一下揪痛,臭蛋隔著汗衫在他后背上扭了一把,十二樓反而笑得更開心了。九叔也笑:
“那好呀,到我那喝去吧,我弄了倆小菜,還有我自己釀的點甜酒,喝不醉人。”
“甜酒是什么?”
“就是大米釀的酒。”
“大米?”臭蛋又在十二樓后背上擰了一把,這回加了點勁,搞不好都青了,十二樓怪叫了一聲,然后毫不客氣地回頭對臭蛋說:
“你,回家吧。”臭蛋頭一杠,來了句:
“不,我就不。”
“那就少費話。”九叔看看臭蛋,又看看十二樓問:
“十二樓,你到底喝還是不喝?”
“喝,喝,去喝甜酒!”然后并肩和九叔往他家走去。臭蛋看看手里裝荷葉的袋子和竹竿,往家的方向瞅了一眼,又看看已經(jīng)走到九叔家院門口的十二樓,他重重嘆了口氣,小跑著去追那倆已消失在門口的身影。
院子最初是細狹的,走了十幾步后過了個小門,里面豁然開朗,足可以種幾棵樹,擺上石桌石凳,桌子上已經(jīng)有了三個裝滿小菜的盤子,三只土碗上各搭一雙木頭筷子,上前來,十二樓發(fā)現(xiàn)碗里都盛著白色濃濃的湯汁,他不禁笑著對九叔說:
“九叔,你這是算準了我和臭蛋要來吃晚飯呀,還給我倆盛好了面湯呢,你不知道,我今天早些時候在張嬸家吃飯時,她也給我盛了一碗面湯喝呢。”九叔很不滿意地說道:
“什么面湯呵,你先喝一口試試。”說著把一雙筷子移開,端起一個土碗讓十二樓嘗。十二樓剛接手過來送到唇邊,那邊臭蛋就喊:
“勁兒大著呢,別一下干了。”不想十二樓在荷塘邊待了那么久,又救了個人,一口水也沒機會喝,早已口干得要冒煙了,現(xiàn)在這么一碗聞起來甘香清新的湯水送到嘴邊,他怎么會放過,馬上一飲而盡,那邊臭蛋少不得閉了一下眼。
喝完這碗湯水,十二樓叭噠叭噠嘴,說:
“很甜,但也挺酸,還有點怪怪的味道。”然后他回頭瞪了臭蛋一眼說:
“瞎說什么,好想我沒喝過酒一樣,這個湯根本不會醉人,雖然是有點酒味,明明就是甜湯嘛。上次我在張嬸家喝了幾口酒,就頭暈得不行,這個湯喝下去這么多,也沒感覺啊!”臭蛋翻了翻白眼還沒有接話,那九叔笑著說:
“臭蛋說的沒錯,這個可真是酒哦,就是它甜才被叫成甜酒的。你現(xiàn)有可能沒事,估計一會就會頭暈了。”十二樓聽了這話,半信半疑地摸了一下額頭,這個動作逗得九叔哈哈大笑,他就手拉十二樓在石凳上坐下,臭蛋也毛手毛腳地跑來,將手中的袋子和帶勾子的竹竿扔到一角的地上,馬上坐在了九叔和十二樓的邊上,見面前的盤子里裝的是蒸煮過的臘肉,順手就捏起了一塊放進了嘴里,咀嚼了片刻咽下去才說:
“嗯,味道不錯呀!”九叔愛憐地看了他一眼,邊給十二樓夾了一塊肥瘦相間的臘肉邊對他說:
“你九嬸啥時候做的臘肉不好吃過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么晚才從外面回來干什么去了?”臭蛋又捏了一塊基本全是肥的的臘肉放進嘴里,閉上眼情有滋有味地嚼著說:
“去荷塘了,沒看見那家伙式嗎?摘了兩片荷葉,俺娘說明兒個要給十二樓做荷葉雞吃來著。”九叔看了一眼那扔在竹竿邊上的袋子笑道:
“要荷葉干嘛要跑到村外塘邊上去那么麻煩!”臭蛋不樂意地瞪著眼晴說:
“不去塘里夠去哪里摘啊?你告訴我,我可是被我娘讓棍子趕過去的。”九叔笑著向墻角一指:
“你去哪邊看一下不就知道了?”臭蛋順著九叔的手指望過去,靠近屋門的墻角處隱隱能看見蹲著一個足足有一米多的大石缸,缸里有植物影影綽綽地伸出。臭蛋不為所動地回頭說:
“九叔,你這是在家里種荷花啊,好看是好看,不招蟲子和蚊蠅嗎?”九叔想了想說:
“我這是今年仲春才種的,入夏后開始繁茂,現(xiàn)在已有許多花開了,你說的蟲子和蚊蠅我倒還是沒覺得格外多過。”臭蛋哈哈笑起來:
“這樣啊,今年剛種的話,缸泥不會太臭,你要經(jīng)常清理一下才好,明年要是還種,一定記得把舊泥清理掉,換成新泥,這樣原來泥里的蟲卵就不會留下來在開花的盛夏生出太多的蚊蠅。”九叔奇怪地問:
“什么缸泥?我這缸里全部是水,并沒有泥啊?我經(jīng)常會換新鮮的水進去。”臭蛋愣了一下,
“你沒有放泥嗎?那怎么可能長得旺盛?而且秋后也不會長藕吧。我種過幾年,剛開始也像你這樣,葉子茂盛,花也開,干干凈凈的,就是不長藕。后來在缸中填了泥,就大不一樣了,每年秋后缸底的藕都吃不完!”九叔恍然大悟道:
“哦,我說我的荷葉怎么長不壯呢?干凈是干凈了,看來不會長藕了。算了,光有這香氣也是夠了。”兩個人交流起種荷花的經(jīng)驗來了,邊交流邊一人喝完了一碗甜酒,微微感到些醉意。
臭蛋忽然想到十二樓的存在,抬眼看,卻發(fā)現(xiàn)他并不在座位上,他一下酒勁全下去了,起身四處張望,馬上看到十二樓高大瘦削的背影就站在那個荷缸的前面一動不動,他不禁喊道:
“十二樓,回來喝酒呀。”那個身影甚至都沒有動一下。臭蛋起身走到十二樓的身邊說:
“愣啥神呵,大晚上的,叫你也沒……”他忽然咽下去了后面的話,在再一次明亮起來的月光下,他清晰地看到,十二樓滿臉淚水,全神貫注地望著缸里的荷花,荷葉。臭蛋在他身邊立著,他也沒有反應。沒辦法,總不能老這么站著呀!臭蛋拉起十二樓的胳膊,把他拽向石桌,本以為會拉得很費力,誰知一拉就拉動了,十二樓象個大孩子樣的被拖著手回到了石桌旁。自己已經(jīng)又喝了一碗的九叔睜著迷離的眼瞟了一眼十二樓,有些意外地問:
“十二樓,莫非你在我的荷缸里洗了個臉?怎么滿臉都是水啊?”臭蛋本來想替懶得說話的十二樓辯解幾句,不想他用手在臉上快速地呼啦了一把淚水,兩眼直直地盯著石桌回九叔的話:
“我沒有用缸里的水洗臉,我本來就是藏在缸里的呀!”多少有些的醉意令九叔在自己家滿院的月光里愜意,滿足,而且今夜這酒喝的不寂寞,還有兩個小朋友陪著,怎么想都是暢快的。十二樓的前一句話讓他有點想笑,后一句話卻讓他的腦袋“嗡”地響了一聲,后腦勺發(fā)涼。他隔著桌子向十二樓湊了湊,問道:
“十二樓,你沒事吧?說什么呢?藏在我的缸里?什么時候……”臭蛋因為與十二樓熟識了些時日了,知道他會講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他不想讓別人看他朋友的笑話,所以趕緊接茬說:
“九叔啊,十二樓喝不了酒,他剛才喝了那一碗酒已經(jīng)醉了,你不用搭理他的醉話,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準備回去了。”說著就去拉十二樓起身。不想十二樓猛地撥拉開臭蛋拉他的胳膊,大聲說:
“誰說我喝多了,我很清醒的。我就是藏在那個荷花缸里,她怕憋壞了我,在我跳進缸里時往我嘴里塞了一根蘆管,最初我沉下去時不會用蘆管呼吸,喝了好幾口水,缸面上定是冒了不少氣泡,因為透過荷葉間的峰隙,我看到她看著缸面,清秀的臉漲得通紅,下嘴唇被咬得快出血了,兩只手頻繁地搓著在缸邊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