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荷的記憶(四)
- 我是碧草十二樓
- 本人錦官舊人
- 5046字
- 2019-08-04 23:17:52
第四章
荷的記憶(四)
荷塘歸來,十二樓被臭蛋盯牢。明里說他是為了第二天順利地把十二樓帶到母親面前,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臭蛋是喜歡跟十二樓在一起的,跟著他吃,跟著他睡,跟他斗嘴胡咧咧。人有時是有這個魅力的,可以讓別人心甘情愿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轉悠。十二樓也是需要的,他需要有一個時間段慢慢地想起自己,而這個時間段真的很長,很煎熬。而且,這個恢復的過程,他一個人是做不來的,需要旁邊人“提臺詞”,他往下“順情節”,直到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
恰好九叔在那里等人喝酒,恰好十二樓也想跟人聊天,就是臭蛋心不甘情不愿也只是跟著。許是就那碗甜酒鬧的,讓十二樓血脈噴張,浮想聯篇;亦或十二樓早晚也要遇到那樣一缸荷,讓他想起那個女人,那段往事。在那個時空里,他是步入險境的主人公,等待被救。他緩慢地,蘊釀出飽滿的情緒,不容致疑、打斷地講述著:
“隨著我慢慢地適應了在水底,僅憑靠一只蘆管來正常地呼吸,想是缸面的水泡也漸漸地少了吧,她的臉才漸浙恢復了正常的瓷白,也不再不知所措地咬下嘴唇了。這時院門吱紐一聲就被推開了,有人進來了,是個男人的聲音,她立刻迎了上去,溫柔至極地噓寒問暖,猜來應該是她的愛人了……”說到這,十二樓停下了講述,看自己面前的碗是空的,就順手端起臭蛋的碗一飲而盡。臭蛋本來正沉浸在十二樓的講述里,忽然見他伸手端碗,想搶已經來不及了,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又飲一碗。九叔忽然笑,那笑聲讓他的醉態一攬無余:
“十二樓,你這是讓人家捉奸,被堵在家里出不來,只能藏在水缸里了嗎?”九叔的怪笑聲還沒停,臭蛋涮地立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地沖著九叔嚷嚷道:
“九叔你怎么能這么說十二樓呢,他的為人你還不知道嗎?他就不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酒后吐真言的九叔此時說話也不過腦子了,立時也粗著嗓子叫道:
“十二樓過去的為人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你怎么就知道,是這樣,是那樣,是哪樣?。俊背舻皻獠贿^地接著嚷嚷:
“我就是知道!”九叔沒想到這個小孩子竟然會跟自己頂嘴,不禁火氣越發地大起來:
“你知道個鏟鏟兒!”十二樓實在是不勝酒力的,剛剛又飲下去的那碗酒正在悄悄地發生威力,這讓他極度地興奮、愉快,看著眼前這倆人互相瞪著大眼珠子喊叫,甚至馬上要拳腳相加的樣子,他只是有著嫌事不大的吃瓜群眾的心態,似乎倆人說的不是他的事,而是毫不相干的某個人的笑話。臭蛋本來想讓十二樓和自己一樣,火冒三丈地蹦起來辯解幾句,可他回頭一看,十二樓在那笑得一個好看,真是氣越來越不打一處來,借著這一股子酒勁,他正想伸手去薅那樂得一副“你能把我怎么的”九叔的衣領……這時一個聲音從堂屋門的方向傳來:
“我相信十二樓是做不出這樣的事的!”三個人都伸頭去看,看見九嬸正披了一件外衣從屋里出來。九叔不以為然地笑著問:
“老婆子,這么晚了你跑出來干什么?我們幾個喝點小酒斗斗嘴關你什么事了?”那九嬸已經走到了石桌旁,大大咧咧地在一個空石凳上坐下來說:
“就這么齁大點地兒,放個屁都能聽得真真兒的,尤其是這后半夜,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你們說的話我就是裝聽不見都不行啊,本來我就是躺著當閑話聽,尤其是十二樓講的,多有意思啊,你們不讓他講完,兩個人怎么就爭吵起來啦?”九嬸的出現,尤其是她“出場”時來的那么一句,讓臭蛋覺得自己的“救星”來了,不禁帶著賣乖的腔調說:
“九嬸,你也和我想的一樣吧,十二樓就不是那種人,做不出那種事!”九叔也亳不示弱,
“沒有見過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他做不出來呢?你評評理兒,老婆子?”在兩個“酒鬼”的瞪視下,九嬸不慌不忙地從懷里掏出一個蘋果,隔桌遞給正在傻樂的十二樓,十二樓接過去,就塞進了嘴里甜甜地啃起來。九嬸愛憐地看著,嘴里不住地叨叨:
“看看,看看,把孩子喝成這樣,好好一個孩子,看看,看看,喝成這樣了……”她忽然停了叨叼,各掃了九叔和臭蛋一眼說:
“我相信這個孩子不是那種人,是有理由的,小菊仙這個女人手段很多,不簡單啊!”說這句話時九嬸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從九叔的臉上掃過去,九叔的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九嬸接著說:
“十二樓這個孩子雖然記不清自己以前的生活了,但他的心里跟明鏡似的,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那小菊仙光我知道就已經找了他好幾次了,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背舻坝悬c迷乎地說:
“九嬸你要這么說,我還真想起一件事來,前一陣我和牛三在場院的一棵樹上玩捉迷藏,在我爬的那個樹杈所對的方向,正好對著菊仙姐家的院子。我記得特清楚,一看到菊仙姐漂亮的身影從屋里出來,我就端坐著不動,眼晴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這時的她手里拎著一把燒水的水壺,那壺里的水應該是剛燒開不久,壺嘴的熱氣都能看見呢。我心里琢磨著,要不要沖著菊仙姐大叫一聲,好引起她的注意??删驮谖乙拔春暗臅r候,菊仙姐做了一件特別可怕的事!”說到這,臭蛋端起九嬸細心為他倒好的半碗甜酒喝了下去。九嬸看著他喝,問了一句:
“她把開水澆到自己胳膊上了?”九嬸的話讓剛把酒喝進嘴里正往下咽的臭蛋嗆了一下,他連連咳嗽了幾聲后,不等嗆勁過去就急急地問九嬸:
“啥,九嬸,你也看見了?。俊本艐鸷呛抢湫α藘陕暎?
“呵呵,我不用看也知道她能做出來什么!她一個平常除了洗臉洗澡,水都不沾的人,什么活都讓她婆婆替她干,怎么可能會被開水燙了胳膊?她一路發瘋似的跑到我這院里來,十二樓就坐在你那個位置上吃我給他煮的面,她那一副‘梨花帶雨’的嬌羞作態,任誰看了都會多看幾眼,可是我們十二樓只是從兜里掏出一只藥膏,面無表情地給她涂抹在胳膊上。小菊仙問,晚上她還用去找他再擦一遍藥膏不?我們十二樓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不用再擦藥膏了?!媚切【障傻哪橂孟駢K紅布,飛快地跑走了?!背舻懊曰蟮乜戳司艐鹨谎郏€是驚異不已:
“娘啊,我看到那一幕――菊仙姐把那么燙的水一下就澆到她那挽起衣袖光著的左胳膊上,那叫一個恐懼,她澆的時候,甚至緊張地閉上了眼晴!然后就是一聲帶著哭腔的慘叫!我嚇傻了,盯著她象瘋子一樣扔了還有多半壺開水的鐵壺,跳著腳就跑出院子去了。我在樹杈上坐了一會,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跟牛三學了一遍,他大笑,說我一定是看花眼了,哪有人用開水燙自己的?他這么一說,我也不好意思了,再也沒跟別人提起過這件事。要不是九嬸你今天說起菊仙姐,我就把這件事爛到肚子里了。”
“那就讓它爛到肚里吧!”關于小菊仙的這段話讓九叔有所忌憚,九嬸自始至終沒有看九叔一眼,眼睛的余光卻一次也沒有離開過他,他們這“夫唱婦合”的,連嘛也不懂的臭蛋都感覺到不對了,一時間,誰也不再說話,三個人各懷心事地坐著。夜已深,空氣里迷漫著某處花開的香味。偏偏這時啃完了蘋果的十二樓又開始了夢魘一樣的講述:
“她迎向了那個男人,那個人也一把摟過她親昵地說起話來,那個男人不著急,不著慌,和她似乎有幾輩子的話說不完,從房里的燈說到架下的瓜,從遠方的雙親說到鄰家的小兒……我意識到,這是那個男人的家,在自己的家里和自己的女人嘮嘮家常,本就是最稀松平常的事。只是我隨身帶來的――箱子,就埋在那棵木槿花下,可能是早上的時候,這家的仆人在松花架下的土,她拉著我進院后,先摒退了所有家仆,在院中轉了三圈,一會把箱子藏這,一會藏那,最后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行。她求助地望向我,那眼神我一輩子都會記得,清澈純潔得無半點心機,單純地可以為人獻出自己的生命,而且那眼睛還是那么的美,杏仁型?丹鳳眼?哪一種都不會象她的眼形那么完美。
看到她那么緊張,我反而不著急了,笑著指指花架下的那堆新挖的土,她立刻領會地笑了。我拿起鐵鍬刨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坑,把箱子埋進去,又填好了土,連平也沒平,就把鐵鍬往邊上一扔。她跑上前去撿起鐵鍬就往旁邊屋里送。我立刻拉住了她,笑著示意這鐵鍬不能拿走,拿過來又把它扔回了原處。最初她還一臉疑惑,但馬上就顯出了霍然開朗的神情。
其實我是不認識她的,我暴露得很突然,交通員剛剛從外面回來,取回了一個重要的情報,經甄別情報的重要程度已達到AAAA級,極度興度的我立刻上樓來到密室做起了發電報前的準備工作――發電報前?啊,我想起來了,那個箱子是發報機,我埋在木槿花下的是發報機!”十二樓興奮地叫道。眼前這三個人聽了這段話,一個個目瞪口呆,互相看了一眼,又都看向十二樓,十二樓可是啥感覺也沒有,因為想起了“發報機”三字的激動勁瞬間過去后,接著按他的思路講:
“將所有的窗簾拉上后,幾平米的小閣樓就熱得象個蒸籠,”仿佛又置身于那狹小而又悶熱的小房間里,十二樓下意識地抹了一把額頭,自然那上面什么也沒有,他卻想象抹了一手的汗,使勁甩了幾下手,
“我剛剛坐定,就聽到樓下的嘈雜聲,有人喊,‘有人敲門,快去開,有人敲門。’我立刻就放棄開始手頭工作的準備,將已經拿出的密碼本下意識地塞進了內衣的口袋。喊的人是與我以假夫妻身份做掩護一起工作的朱敏霞,她大聲喊出來的意思是提醒我,有人來了,有情況,停止工作。我重新拉開窗簾,警惕地側耳傾聽。就聽敏霞的聲音,
‘您找誰?。空l?何老師?啊,稍等??!’我快速地跑下樓,見到敏霞帶著一個鄉下老太太打扮的人準備往客廳走,趕緊迎了上去。這是一個暗號,一個危險出現的信號。那個老太太的出現就是危險的訊號!那個老太太看到我,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神情,隨后又馬上換上沉痛的表情,嘴里卻輕描淡寫地說:
‘您是何老師的表親吧,我是從何老師家鄉來的,他的母親病重了,恐怕時日不多了,卻找不著何老師,您知道他在哪嗎?’我的心一下子就像掉入了冰窖里,但是臉上并沒有顯現出來,也只是不動聲色地說,
‘哦,表哥在哪里我是知道的,我會馬上去通知他回家,您就放心吧。’那個老太太故做高興地向我道謝,臉上那似高興不是高興,說慈愛亦是溫情的復雜表情我是最清楚、最熟識的。但我卻不能上前相認,現在不是時候。她又靜靜地注視了我兩眼,就頭也不回地徑直出門去了。
敏霞剛關上門,我就召集來所有的人,讓他們馬上收拾東西,因為這次事態最為嚴重,重要的文件全部燒掉,然后各自散去,等著我發暗號再次聯系。
別的人都走了,敏霞站著不動,我有些急了,
‘快走!還等什么?’
‘我等你一起走!’
‘你不必跟我一起走,這里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留下,只有死路一條?!?
‘我是你的妻子,我必須留下來陪你!’
‘我們是假夫妻?!?
‘可我一直當是真的。’
‘這一次不一樣,我們誰也幫不了誰,剛才帶來的訊息所報的危險級別是非常高的,她輕易不會出現在下屬的交通站里,出現了就說明沒有退路了,此站必須撤,她提到的何先生的母親病重,其實就是說有叛徒叛變了。她不直呼我為何先生,說明電報也不能發了,這附近已經被敵人的電臺監測車盯上?!?
‘我們還能做什么?’
‘我想賭一把,這是違反咱們組織規定的,出現以上情況的任何一種,發報機必須就地焚毀。可是我們剛剛拿到的情報是AAAA級的,你我都知道,失去它將對我們的組織意味著什么!可事情突然,眼下已經沒有能把情報就地發出去的可能了。你與我扮演假夫妻一起工作的時間還不長,所以你不了解,近期因為幾次工作的疏忽,城里就只剩下我們這一臺發報機了,再把這臺也焚毀了,咱們的人冒著生命危險取得的情報就真的作廢了!我就是違反工作紀律,寧可丟了性命,也要去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把情報發出去。這個責任由我來擔,與你無關!我只所以說這么多,也是希望你給我做個證,我至死也是忠于組織的,絕無二心。’敏霞聽完我的話越發地勸不走了,她說:
‘我知道你并無與我做夫妻之心,我也絕對不會勉強你。只是,這件事你是一個人做不來的。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個區的任何一個出口都已經被檢查的敵人封住了,就是空手走出去現在都已經不太可能了,你還準備帶著發報機出去,真是難上加難!你就留下我吧,總會有用上我的時候?!耶敃r想的更多的是,怎么完成任務,哪怕再難再險!所以就同意讓敏霞留下來幫我。我們把發報機裝進一個箱子,箱子的上半部分放的都是日常用品和敏霞的衣服,如果不夠細心,是發現不了箱子還有下半部分的。
將所有該燒的燒了,該處理的處理完,提上箱子,敏霞挎著我的胳膊扮做小夫妻要回娘家的樣子出門了。街上的人很少,除了些擺攤的小生意人,就是一些在街上閑逛,偶爾停下來裝作買東西,最后又什么都沒買閑逛開去的陌生面孔,以我多年做地下工作的經驗,街上這很少的人也大多是被敵人安插過來的奸細。我們從容地向一個街口走去,過了這個街口,會有一個咖啡廳,我們會在那里坐一會,然后從后門出去,前往另一個街區。
離街口還有幾米遠的時候,有一個中年男人從對面迎過來,走到跟我們并行時,他忽然對敏霞說:
‘這位太太,你的東西掉了!’敏霞因為太緊張,竟然沒有聽清他說的話,沒有理他,只顧低頭挎著我走,而我提醒她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