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卑感和優越感
- 自卑與超越(經典全譯本)
- (奧)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 11406字
- 2019-08-08 16:49:12
自卑感
“自卑情結”這個個體心理學的重大發現之一,已經馳名于世了。許多學派的心理學家都采用且在實踐中使用了這一術語,但我卻不敢肯定他們是不是真的了解或準確無誤地使用了這一術語。例如:對病人說他有自卑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樣不僅無法幫他克服自卑感,反而會加重他的自卑感。我們必須找出他認為的人生缺失,在他缺少勇氣的時候鼓勵他,才有可能真正地幫助到他。每一個神經官能癥患者都有自卑情結,所以,自卑情結的有無,并不能把某一個患者和其他患者區別開來。如果我們馬虎地告訴他“你現在被自卑感困擾著”,那么根本無濟于事,這就好比對一個頭痛的病人說:“我知道你有什么病,你頭痛!”
被問到是否覺得自卑時,許多神經官能癥患者都會搖頭說:“沒有。”有些甚至會說:“你說反了,我感覺周圍的人還不如我呢!”所以,我們根本不用問他們是否自卑,只需要觀察他們的個人行為。行為會告訴我們一個人會用什么偽裝來證明自己是很了不起的。假如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傲慢自大的人,那么,我們就可以推測出他的感覺:“別總瞧不起我,我一定會讓你們看看我是什么樣的人物!”假如我們看到一個說話時手勢、表情過多的人,我們也能推斷出他的感覺:“如果不反復強調,誰會注意聽啊!”我們相信,所有盛氣凌人的言行背后,都有一種必須特別努力才能消除的自卑感。就如怕別人感覺自己個子太矮,要踮起腳尖走路以顯得高一點的人一樣。在注重身高的孩子身上常常可以看到這種行為。如果問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太矮了?”千萬不要指望他會承認這一事實。
因此,并不能因為一個人有強烈的自卑感,就認為他一定是柔順、安靜、拘束且與世無爭的人。自卑感表現的方式是五花八門的,也許,我用三個孩子初次進入動物園的故事能說明這一點。三個孩子站在獅子籠前面時,一個孩子躲在他母親的背后,全身發抖地說道:“我要回家。”第二個孩子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聲音顫抖地說:“我一點都不怕。”第三個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獅子問:“媽媽,我能不能向它吐口水?”其實,在這樣的環境中,三個孩子都害怕極了,但是每個人害怕的表現,因為人生態度的不同而有了不同。
我們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點自卑感,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因為我們發現,自己還是希望所處的環境更好一點,如果我們有足夠的底氣,那么,我們就能用直截了當、見效神速的方法迅速改善環境,來消除我們的自卑感。沒有人能長期忍受自卑的折磨,自卑感會讓人們尋找解除自己的緊張狀態的出路。即使一個人已經灰心喪氣了,他認為再怎么腳踏實地也無法改善自己的處境,他也受不了自己的自卑感,仍然會想方設法擺脫這些感覺,只不過此時他所采用的方法未必能真正地幫助自己,雖然他的目標仍然是“克服困難”,但他所做的事卻不再是設法克服障礙,而是用一種虛假的或錯位的優越感來麻醉自己,但在這樣的麻醉中,自卑感卻與日俱增,因為這樣的麻醉一點效果都沒有。由于產生問題的根源沒有消除,他為克服自卑感而做的每一件事,都會讓他在自欺欺人這條路上越走越遠,而所有壓在他身上的問題,也會變得越來越沉重。如果我們只能看見他的行為而不能理解這些行為背后的意義,我們只會以為那些行為是漫無目的的。就我們對他的表面印象來說,他似乎沒有改善自身處境的意愿,雖然他和其他人一樣,也在竭力讓自己過得更好一些,但是,他卻對改變客觀環境不抱任何希望,那么,他所有的行為就變得沒有意義了。如果覺得自己軟弱,他會跑到能讓自己覺得強大的環境中去,不是把自己鍛煉得更強壯、更有適應力,而是欺騙自己,讓自己眼中的自己顯得更強大。他這種方法不會永遠都有效。如果他感覺自己無法勝任工作,那么,他可能會在家里發威來重新肯定自己的重要性。無論他怎么自欺欺人,真正的自卑感仍然如影隨形。一旦遇到的情況和過去導致他自卑的相似,自卑感就會被激發,它們是他精神生活中長期潛伏的暗流。出現這種情況時,我們便可以真正地說一個人有“自卑感”了。
現在,我們可以給“自卑感”一個準確的定義了:一個人遭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并且認為自己根本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時,出現的情緒就是自卑情緒。根據這一定義,我們可以發現:憤怒、眼淚和道歉一樣,可能都是自卑感的表現。由于自卑感會讓人極度壓抑自己,所以需要用優越感來緩解這種壓抑,但這無助于問題的解決,因為我們往往只會在沒有用的地方爭取優越感,真正的問題卻被擱置一邊。如果一個人十分自卑,那么,他就會苦心孤詣地避免失敗,而不是追求成功。稍有困難,就會猶疑不決、不知所措,甚至打退堂鼓。這在廣場恐懼癥患者身上能很明顯地看出來,他們持有這樣一種觀念:“我不能走太遠,必須待在熟悉的地方。生活處處都有危險,我應該盡量躲起來。”如果一個人持有這種態度,他就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或一直躺著不肯下床。
面對困難時最徹底的退縮表現就是自殺。產生自殺傾向的人,放棄了所有生活問題的解決之道,他相信自己已經無力回天。如果我們知道自殺是一種譴責或報復的話,就能理解自殺者是如何爭取自己的優越感的。在每個自殺案件中,我們都會發現,死者一定會把自己的死亡歸罪于某一個人。仿佛在說:“我是所有人類中最脆弱、最敏感的人,但你們卻對我這么殘忍!”為了避免跟整體環境的接觸,每一個神經官能癥患者都會限制自己的活動范圍,唯一的差別是強弱程度不同。他喜歡和自己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保持距離,且把自己局限于自己可以控制的環境里,為自己造一間狹小的牢籠,關上門窗,就能遠離一切自己不能解決的問題。在他可以控制的地方,會怒吼呵斥,還是會滿腹牢騷,就看他的修養了。自卑的人為了更快地達到目的,他會選出最好、最有效的方法。如果覺得某一種方法不夠好,也會試另一種。但無論他用什么方法,目的卻是一樣的——不是努力改善自己的處境,而是為了獲得優越感。如果一個孩子發現眼淚是控制別人的最佳武器,他就會變成愛哭的孩子,而愛哭的孩子長大后又很容易患上憂郁癥。帶有水性力量的眼淚和抱怨,是一種有效的破壞合作、駕馭他人的武器。使用這一武器的人和過度害羞、忸怩作態及有負罪感的人一樣,會愿意承認自己軟弱,承認自己照顧不好自己,但這些行為背后,隱藏的是自己耿耿于懷的超越目標和不惜任何代價都要凌駕于別人之上的欲望。一個喜歡吹牛的孩子,他的自大情結會成為他給別人的第一印象,但如果我們觀察他的行為而不是聽他的言論,很快便能發現他同樣有著自己所不愿意承認的自卑情結。
所謂“俄狄浦斯情結”(Oedipus complex),其實只是神經官能癥患者“畫地為牢”的一個特例。如果一個人不能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愛情問題,就無法成功地克服戀母情結。如果他只在家庭這個小圈子里活動,那么,他也只能在這個范圍內設法解決性欲問題,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為缺乏安全感,所以除了最熟悉的少數幾個人外,他無法再關注別的人。他害怕與別人相處,因為他擔心沒法以自己習慣的方式來面對一切。有戀母情結的孩子大多數是被母親寵壞的孩子,從小到大的教育經歷讓他們相信:自己天生就有欲望被滿足的權利,他們從來不知道可以憑著自己的努力,在家庭之外贏取溫暖和愛情。所以,即使成年后,他們仍然得抓著母親的圍裙帶生活。他們在愛情里尋找的,不是平等的伴侶,而是可以使喚的仆人,而最能讓他們放心的仆人就是他們的母親。任何孩子身上都可以誘發出俄狄浦斯情結,只要讓他的母親寵他、慣他,不讓他關注其他人,讓他與父親冷漠相處,讓他得不到父親最正常的關心。
各種神經官能癥患者都有某些行為限制。我們可以從口吃者的話語里看到他的猶疑,殘余的社會感使得他渴望和同伴交往,所以他很想找別人說說話,但他的自卑心理使他害怕與別人交談,這和他的社會感多么沖突啊,所以他說起話來就結結巴巴的。學校里的“差生”、30多歲了還找不到工作的青年、一直怕談婚論嫁的年輕人、重復做出同一行為的強迫癥患者、白天總是精神萎靡的失眠癥患者等,都有著深深的自卑情結,這種情結使得他們不愿意解決生活中的實際問題。有手淫、早泄、陽痿和性變態的人,生活態度都有重大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是他們在與異性的交往中得不到滿足感而導致的。如果我們問他們:“為什么會這么害怕行為不當?”唯一的答案是:“因為把自己的目標定得太高了!”
我們已經說過,自卑感本身并沒有不正常,相反,恰恰因為自卑,人類才會致力于提升自己,文明也才得以進步。例如,因為發現自己無知,發現了自己對預測未來的需要,科學才大行其道,因為科學為人類改進了整體生活環境,要更加了解宇宙也離不開科學,科學是我們因希望更好地控制自然而努力奮斗的成果。其實,在我看來,整體人類文化的發展都是以自卑感為基礎的。如果有一位客觀的外星人來到我們的地球,肯定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從人類的各種協會、機構和設施,就可以看出他們為安全感做出的一切努力,如為了防雨而建造屋頂,為了保暖而穿上衣服,為了交通便利而修建街道——顯然,他們都覺得自己是地球上所有居民中最弱小的群體!”就某些方面來說,人類確實是動物中最弱小的群體,沒有獅子和猩猩的強壯,也不像別的動物那樣能獨立面對生活的困難。雖然有一些動物也會因為自身不夠強大而聚集在一起,成群結隊地生活,但就合作的程度來說,人類卻比其他動物更多、更深刻。人類的嬰兒極度弱小,需要多年的照顧和保護。每個人都是從最弱小、最幼稚的嬰兒長大的,如果人類沒有合作,便只能任由環境宰割,所以,我們不難理解,如果一個孩子不在學習合作中訓練自己,一定會越來越悲觀,陷入難以擺脫的自卑感里。我們也明白,生活就是一個不斷解決問題的過程,即使最有合作精神的人也不例外。沒有哪一個人會覺得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左右任何環境的程度。生命太短,而我們的身體又太脆弱,但關于人生的三個現實問題,卻不斷地要求我們尋找更多更完美的答案。我們只能不斷地接近答案,所以我們永遠無法滿足于自己已有的回答。無論如何為尋找終極答案而進行的努力是要永遠繼續下去的,但是只有熱愛合作的人,才會進行有希望、有貢獻的努力,真正地改善我們所處的環境。
毋庸置疑,我們永遠無法實現人生的最高目標。想象一下,如果一個人或全部人類,在一個完全沒有困難的環境中生活,一定會非常無聊。在這里,任何事都在意料中,一切都可以提前計算好,明天不會發生任何意外,未來也沒有什么好期待的,這樣的生活得多無趣啊。其實,生命的最大快樂,恰恰是讓我們痛苦地缺乏確定感。如果我們能確定所有事,我們對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哪還用得著討論和發現?這兒是科學的末路,宇宙的故事也只值得述說一兩次。讓我們想象未實現目標的喜悅的藝術和宗教,也不再有任何意義。幸好,生命并不那么容易耗盡,所以人類才能永不停歇地奮斗,我們也能夠一直不斷地發現新問題,并創造出合作和奉獻的新機會。但有神經官能癥的人,成長之初就已經遭遇了挫折,所以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始終非常低級,所以他的困難要比一般人大。正常人循序漸進地解決問題,能接受新問題,也能給出新答案,因此能對別人做出貢獻,他不會心甘情愿地落后于人而成為他人的負擔,不需要也不要求特殊關照,因為他可以根據自己的社會感,獨立而果斷地解決問題。
優越感的目標
每個人追求的優越感,都為個人所獨有。它取決于一個人對生命意義的定義,而這種定義會像他自創的奇妙旋律一樣,反映在他一生的生活態度里,而不僅僅是口頭禪。但他的生活態度并不能傳達出他的人生目標,所以我們沒法對它做總結性的詮釋。他的表現非常模糊,所以我們只能根據他的一舉一動來推測。了解一個人的生活態度就像了解一位詩人的作品一樣。詩人用的是文字,但意義卻遠遠超過了文字,絕大部分意義需要我們在字里行間推敲出來。而人生是一件最深奧、最復雜的作品,因此,心理學家必須學會在人們的生活態度里觀察一個人對生命意義的定義,換句話說,他必須學會欣賞生命意義的藝術。
早在四五歲前,一個人已經定義了他的生命意義。這并不是通過精密數學運算得出的答案,由于對整體不了解,只能像盲人摸象一樣,憑感覺捕捉到一點印象后,做出自己的解釋,然后形成了對生命意義的定義。那么追求優越感同樣是在摸索和推測中確定的,它不是描在航海圖上的某個固定點,而是我們畢生追求的目標,是我們努力奮斗的原動力以及人生發展的動態趨向。沒有哪一個人完全知道自己的優越感目標在何處,也許他知道自己的職業目標,但這不過是他奮斗目標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即使目標已經十分清楚,到達目標的道路也有成千上萬條。如果一個人想要做醫生的話,就必須了解醫生的許多必備素質。他不僅需要成為內科學或病理學專家,還需要用自己的言行舉止告訴別人,他特別關注自己和別人的身體健康。我們能看出他為了救助別人而對訓練的專業素質有多高,也可以看出他的專業救助極限在何處。他把這一目標作為某種特殊自卑感的補償,而我們也必須從他的職業表現或在其他地方的表現,推測出他想補償的特定自卑感。
比如,我們經常發現,很多醫生在童年時便見證了真實的死亡,而在人類沒有安全感方面,死亡給他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也許父母或兄弟的早逝,使得他們的學習和成長傾向于為自己或別人找出更有效的、更能對抗死亡的方法。有一些人也許會希望成為一名教師,但我們必須知道,教師之間的差異是非常大的。如果一個社會感很低的人做老師,那么,他當教師的目的很可能只是想管轄比他弱小的人,也許,只有和那些體格比他弱、經驗比他少的人在一起,他才會有安全感。社會感強烈的老師會平等地對待自己的學生,他是真正想為人類幸福做貢獻。在此,我們還要特別注意的是,教師之間不僅能力和興趣的差異非常大,他們的目標對他們的言行表現的影響也很大。目標一旦明確,個人潛能的發揮就會為了適應目標而有所調整和限制。但整體基礎目標,會在這些限制之下曲折前進,且會找到一種方法,使自己對生命意義的定義和爭取優越感的最終理想,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能表現出來。
因此,我們要想了解一個人優越性的目標,就必須觀察他隱藏的本質,一個人可以改變實現目標的策略,正如他可以改變職業一樣。我們必須找出最根本的一致性,即他的人格主體。無論是用什么方式表現,這一主體都是統一的。就像我們把一個不規則三角形根據不同的角度放在不同的地方,那么,我們在每個地方看到的三角形似乎都不一樣。但是,無論把它放在哪兒,也無論用什么方法來擺放它,它都是同一個三角形。
個人的基準目標也一樣,單一的行為舉止,無法說明一個人的全部情況,但我們可以透過綜合表現看清一個人。我們絕對不會對一個人說:“如果你做了這些事或那些事,你所追求的優越感就會被滿足。”追求優越感的過程充滿了不確定性,一個人身體越健康,心理越正常,在努力實現某個奮斗目標遭遇挫折時,越善于尋找新的出路。只有神經官能癥患者在追求目標時才會認為:“我必須如此,否則我會一無所有。”
追求優越感時發生的任何特殊情況,都不應該輕易被公式化,但我們發現,所有滿足優越感的目標都有一個共同點——努力成為上帝。有時,我們會看見孩子公開表示說:“我想變成上帝。”很多哲學家也有這樣的想法,很多教師也渴望將孩子教育成上帝。古老宗教信條里同樣有這個目標:教徒們必須修煉自己,把自己變成神一樣的存在。“超人”觀念就是“變成上帝”的溫和表達方式。據說,德國著名哲學家尼采(Nietzsche)瘋了以后,給勃蘭兌斯寫的信里的署名,曾有一個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the Crucified)。
狂人往往會不加掩飾地表現自己的優越感目標,他們會公然宣稱“我是拿破侖”或“我是中國皇帝”。他們希望自己成為世界關注的中心,成為被眾人景仰膜拜的人;成為用無線電就能隨心所欲地聯系整個世界,知道他人全部信息交流的、能預測未來的人;成為有特異功能的人。
“變成上帝”這一欲望,也許會以較為合理的方式表現出來,比如渴望知道每一件事、渴望擁有宇宙智慧或渴望長生不老等。無論我們是希望塵世生命長生不老,還是我們想象自己通過輪回,一次又一次地來到人間,又或是我們知道自己可以在另一個世界里永垂不朽等想法,都是以“變成上帝”的欲望為基礎的。在宗教教義里,只有上帝才是不朽的,才能歷經百千萬劫而永恒地存在。我不在這里討論觀念的是與非,這些都是對人生的理解,是生命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其實都有這種意識——成為神,或成為神一樣的存在。甚至連無神論者,也希望征服神,能比神更高一籌。我們可以看出,這其實是一種特別強烈的優越感目標。
一旦確定了優越感目標,生活態度方面就不再有錯誤。一個人的任何習慣和行為,都是他實現具體目標的正確方法。每一個問題兒童,每一個神經官能癥患者,每一個酗酒者、罪犯或性變態者,都是在用一種特殊的行為,來追求他們理想中的優越感。他們無法批判自己的病癥化的行為,有什么樣的優越感目標,就有什么樣的病癥化行為產生。
學校里有個男孩,堪稱班上最懶惰的學生,有一次老師問他:“你的功課為什么總是這么差?”男孩答道:“如果我是班上最懶的學生,你就會一直關心我。你從不會注意好學生,他們在班上不搗亂,功課又做得好,你怎會關注他們?”只要他的優越感目標是引起和控制老師的注意力,這個方法就絕對有效,根本不可能指望他不再懶惰,因為他要用懶惰實現自己的目標。就這一點來說,他做得完全正確,如果他改變了自己的行為習慣,便不會引起老師的注意。
有一個在家里非常聽話,卻顯得傻乎乎的男孩,在學校成績不理想,在家里也不夠聰明。他有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哥哥,生活態度和他完全不一樣。哥哥既聰明又活潑,但總因為莽撞而麻煩不斷。一天,他對哥哥說:“我寧愿笨一點兒,也不想和你一樣冒失!”如果我們知道他是為了避免麻煩的話,那么他的愚蠢實在非常明智。由于他的愚蠢,別人對他的要求就沒那么高,即使犯了錯誤,也不會因此受責備。如果知道他的目的,就知道他不是傻,而是在裝傻。
直到現在,對于這種錯誤優越性目標癥狀的一般治療還都只是消除癥狀,但無論從醫療方面還是教育方面來看,個體心理學都反對這種做法。如果我們只從表面上看到某個孩子的數學成績不好,或其他功課做得很差,為了提高他的學習成績所做的一切行為,可能都是無用功。也許他只是想為難老師,甚至想借著被開除而離開學校。假如我們只想糾正他的表面行為,阻止他繼續毫不努力,他就會另辟蹊徑以實現自己的目標。
這和成人的神經官能癥是一樣的,假設一個人有偏頭痛,這種頭痛對他非常有用,當他需要這一疾病時,偏頭痛就發作了。因為頭痛,所以可以避免很多社交問題,每當需要會見陌生人或做出新決定時,他的頭痛便會發作。而且,因為有病痛,所以他可以對同事、妻子或其他的家人濫發脾氣。既然工具這么有效,我們怎么能夠指望他放棄呢?在他看來,頭痛是一項明智的創造,自己希望得到的一切,都要靠它來實現。毋庸置疑,如果我們給他一個合理的癥狀理解,一定可以嚇著他的“疾病”。藥物治療也能緩解他的癥狀,讓他不能再用某個特殊癥狀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只要他不改變自己的優越感目標,即使是放棄了這一種病,也會選用另一種。“治愈”了頭痛,又會患失眠癥或其他新病。只要目標沒有改變,他就會不斷找出新毛病來。
有一些神經官能癥患者,在某些病癥瞬間消失后,馬上會患上新的疾病。他們是利用神經官能癥的老手,可以隨時隨地增加新的病癥。讓他們閱讀心理治療方面的書籍,只會讓他們知道自己還沒有試過的神經官能癥困擾而已。因此,我們必須注意的是他們選用某一病癥的目的,以及這種目的與優越感目標之間的關聯。
假如在教室里,我搬來一架梯子,然后通過它爬到黑板頂處坐著,每一個看到我這么干的人很可能都會想:“阿德勒博士瘋了吧?”他們不知道我為什么用梯子,為什么要爬上去,為什么要坐在那樣一個奇怪的地方。但如果他們知道“他坐在黑板頂上,是因為如果所處位置沒能高過別人,他就會十分自卑,因為他只有在能夠俯視學生的地方才有安全感”,他們就會認為我沒那么神經病了。我只不過用了一種十分理性的方法來實現自己的目標,拿梯子是件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了,爬梯子的行為也只是計劃。只有一點讓我顯得很瘋狂,那就是,我對優越感的理解太奇葩了。假如有人能讓我相信自己的優越感目標是非常荒唐可笑的,我也許會改變自己的行為。但是,假如我的優越感目標不變,就算拿走我的梯子,我也會用椅子或其他工具爬上去。如果把工具也拿走,我會跳到更高一點的地方、爬到更高一點的地方,或者踮起腳尖站著,以使自己顯得更高一點。每個神經官能癥患者都是這樣的,選擇任何達到目的的方法都沒有錯,無可指責。我們能幫助改進的是他們希望實現目標,而不是方法。目標一改變,思維習慣和態度也會跟著改變。當從前的習慣和態度無法實現自己的新目標時,他就會改變自己的習慣和態度。
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士找到我說,她深受無法與人交往的困擾,工作上一事無成,無法養活自己,這么大年紀了還得靠家里養著,所以十分焦慮。偶爾她也會從事打字員或秘書之類的工作,但不幸的是,無論她在哪兒工作,老板總是喜歡對她獻殷勤,心懷不軌,弄得她左右為難,只好離職。但有一次,她終于找到一份老板對她沒什么興趣的工作,原本應該好好干下去的她,卻因為感覺不被重視,所以沒干多久又辭職了。她已經進行了八年左右的心理治療,但是,這些治療幾乎沒有什么效果,她的交際能力依然差得讓她無法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
在她接受我治療的時候,我問起了她對童年的最早記憶。不懂得童年影響的人,是不可能了解成人的。她告訴我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兒,長得十分漂亮,在家中深受寵愛。那時,她的家境也很好,因此對她十分縱容,幾乎有求必應。聽到這些情況后,我感慨道:“你真是像公主一樣,被照顧得無微不至啊!”“是呀,”她回答道,“那時候所有人都叫我公主!”我問她記得的最早的是什么事時,她說:“記得四歲的時候,有一次,我走到外面去玩,看見很多孩子在玩一個游戲,他們會時不時就跳起來大叫一句‘女巫來了’,弄得我十分害怕。回到家后,我問一個年長的女仆,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女巫。她說:‘真的有,到處都有女巫、小偷和強盜跟著你。’”從此以后,她患上了分離性恐懼癥,這種恐懼籠罩了她的生活,她害怕孤獨,害怕一個人在家里待著,害怕離家獨自生活,她時時刻刻都需要家里人的支持、幫助和照顧。她的另一段早期記憶和一位男性鋼琴老師有關,她說:“有一天,我在彈琴時,他突然想吻我,我沒法再彈琴,只好跑去找我母親告狀。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想彈鋼琴了。”在這里,我們不難發現,她很早就有了要和男人保持距離的意識,所以她在性意識方面的目標是以排斥愛情來保護自我的,她認為戀愛是一種讓人變得脆弱的行為。
我必須提醒一下讀者,很多人墜入愛河后,都會感覺自己變得很脆弱。就某些方面來看,他們沒有錯。我們戀愛后,會變得很溫柔,而我們對愛人的依戀和關注,也會給我們帶來很多煩惱和傷害。只有把永不示弱、永遠不表露內心的真實情感當作優越感目標的人,才會逃避愛情關系中的相互依賴。這類人永遠排斥愛人,也不接受被愛。你會發現:一旦感覺自己有墜入情網的危險時,他們就會破壞關系的發展趨勢。他們會譏笑、嘲諷并揶揄那些可能會讓他們墜入愛河的人,以逃避某種軟弱的感覺。
一涉及愛情和婚姻的問題,這個女孩就會感覺自己很軟弱,所以,如果工作時有男人向她求愛,她便會驚慌失措,除了逃避外無計可施。在她學會如何應對這些問題之前,父母就相繼去世了,公主待遇一去不返。她想找親戚來照顧自己,但相處過程卻十分不順利,沒過多久,親戚就非常討厭她了,不愿再給予她想要的關心。她十分生氣,可是詛咒完他們,又可憐巴巴地說,如果丟下她不管,她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費盡思量,她才終于避免了沒人理睬的凄涼。
我相信,如果她的家里人徹底不管她,她一定會發瘋的。因為她實現優越感目標的唯一方法,就是迫使全家人供養著她,幫她應對所有的生活問題。她內心始終有這樣一種幻想:“我不屬于這個世界,我屬于另一個世界,我是那兒的公主。這個破地球根本不懂我,不知道我的重要性。”再這樣發展下去,她非成瘋子不可,不過,她還是有一點理性的,也還能得到親朋好友的照顧,所以她還沒徹底成為瘋子。
另一個例子也能很清楚地看出自卑情結和優越情結,這個例子和一個十六歲的女生有關。她的父母長期不合,她兩歲的時候,他們離婚了,母親把她交給了外祖母,外祖母很寵愛她。她出生時,正是父母間的爭執白熱化階段,所以母親并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高興,相反,母親從未喜歡過她,她們之間的關系一直很緊張。從七歲起,她便開始偷竊,十二歲便和男孩一起夜不歸宿。
女孩被送到我這里來后,我很友善地和她交流,她告訴我:“其實我不喜歡偷東西,也不喜歡和男生一起四處閑逛,我就是想做給我媽看,讓她知道她管不了我!”“你這樣做是為了報復嗎?”我問她。“我想,是這樣吧。”她答道。她想證明自己比母親強,但她之所以有這一目的,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比母親軟弱。她感到她母親不喜歡她,所以飽受自卑情結折磨。她認為能表現自身優越感的唯一辦法就是到處惹是生非。孩子的偷竊或其他不良行為,經常都是為了報復讓自己自卑的一切。
還有一個例子,有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失蹤了,八天后大家才找到她,把她帶進了少年法庭。她在法庭上編了一個故事,說自己之所以失蹤八天,是因為一個男人綁架她后把她捆起來關了八天。大家都知道她在說謊,醫生私下與她交談,希望她說出實情。見醫生不相信自己,她非常惱怒地打了醫生一記耳光。我看到她后問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并且讓她知道我關心的是她的幸福和能為她做點什么,她的態度才柔軟了下來。我讓她告訴我一個她做過的夢,她笑了笑,告訴了我這個夢:“我夢見從一家地下酒吧里走出來,先是遇見了我母親。不久,我父親也來了。我叫我母親把我藏起來,別讓我父親發現我……”夢境顯示了她對父親的懼怕,她一直在反抗他、躲避他。因為怕被懲罰,只好不斷說謊。對于任何有撒謊情況的個案,我們都必須看當事人是否有過分嚴厲的父母。除非說真話非常危險,否則說謊毫無意義。當然,我們也能看出這個女孩與母親的關系還算不錯。后來,她告訴我有人引誘她到了一個地下酒吧,她在那里待了八天。因為害怕父親知道,所以不敢說實話,但她想報復父親的想法,又使得她希望他知道自己的失蹤。她覺得自己一直被父親壓制著,只有傷害父親才能讓她有某種優越感。
我們怎么做才能讓這些人知道自己追求優越感的方法是錯誤的呢?如果我們知道追求優越感是人類的共性,那么,問題就不難解決了,我們會換位思考,理解他們的掙扎。他們犯的唯一錯誤,就是奮斗目標沒有實際意義。每個人的行為背后,都隱藏著對優越感的追求,它是我們對社會做出貢獻的源泉。人類的整個活動都沿著這條偉大的行動線——由下到上,由負到正,由失敗到成功——向前推進。但只有那些能真正解決自己生活問題的人,只有那些為了他人利益而前進的人,只有那些為了社會發展而奮斗的人,他們的超越和前進,才能讓別人也受益。如果我們用這種正確方法來與人溝通就會發現,其實說服別人,讓他們發現自己的錯誤并不難。人類對價值和成功的所有判斷,最終都是建立在合作基礎之上的,這是我們最偉大的共同點。我們之所以對行為、理想、目標、行動和性格特征有各種要求,就是因為我們希望得到更好的合作。我們絕對不會找一個完全沒有社會感的人合作,這是個公開的秘密,即使神經官能癥患者和犯罪分子也知道。關于這一點,可以從他們拼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辯解,動不動就推卸責任的行為中發現。但他們的價值觀和行為模式偏離了正常的人生軌道,自卑情結讓他們認為別人根本不會與他合作。他們逃避真正的生活問題,和虛無的陰影作戰,用堂·吉訶德式的安慰來重新肯定自己的力量。
人類社會勞動的分工各不相同,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具體目標。我們說過,在某種程度上,每種目標都有一定的偏差,如果我們要從雞蛋里挑骨頭,那總能找出些什么來吹毛求疵。但人類的合作,需要各方面精英人士的共同參與才能完成。對于一個孩子來說,他的優越感可能來自自己的數學天賦;但對另一個孩子來說,優越感卻來自藝術天賦;而對第三個孩子來說,體力過人就是他的優越感。一個消化不良的孩子,可能會認為自己所面臨的問題主要是營養問題,所以他會非常關注食物營養,以改善自己的身體狀況,最后,他可能會成為一名高級廚師或營養學家。我們發現,各種特殊目標里都有這樣一個共同點:與缺陷彌補一起的,還有一些不可能的、突破自我局限的訓練目標的達成。比如哲學家需要時不時離開人群,才能獨立思考和創作。看上去似乎不太懂得合作,但如果他的優越感目標中的社會責任感非常高,就不會犯多大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