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對弈
- 怨歌行之
- 一一一棵菜
- 8659字
- 2019-09-24 00:25:56
日頭西沉,羅卿坐在棋盤邊上,手中拿著一卷棋譜。浸月走過去為羅卿掌燈,只見羅卿手里拿的棋譜名曰《仙機武庫》,“小主,昏定回來便一直在研究圍棋,當心費眼勞神。”
羅卿也沒有停下手里的棋子,眼睛還落在棋譜上,“許久都未曾與人對弈,棋盤都蒙塵了。”
“宮里頭,也就皇上與您是棋逢對手,奴婢們是不會的。”
羅卿落下一枚黑子,抬眼看向浸月:“皇上,今晚去了延禧宮嗎?”
浸月沒有說話,當作默認,羅卿垂下眼瞼,有些許失望:“我就知道,何必作此一問。”
“小主,奴婢給您傳晚膳吧。”浸月問羅卿道。
羅卿沒有答話,她看著眼前布滿棋子的棋盤,又看了看翻開的棋譜,喃喃自語道:“《仙機武庫》奇兵二十五局。”
浸月湊近了細瞧棋盤,忽然看出了一些端倪,她與羅卿對視一眼,會心地笑了,羅卿拿起棋譜,就著翻開的一頁,遞給浸月,說道:“把這個原封不動送去給皇上,《仙機武庫》奇兵二十五局,單這一頁,不可翻亂了,你親自送去。”
浸月笑了,“奴婢明白。”
********分割線*********
延禧宮后殿。
彤貴人剛剛為皇上傳來了晚膳,桌上已經擺好了菜肴,放置于中央的是一道西湖醋魚,一道酸湯牛肉,彤貴人挽著皇上的手,坐在飯桌旁,皇上關切地問彤貴人:“梅璟,如今喜歡吃酸的?”
彤貴人十分嬌羞,用手帕掩面:“讓皇上見笑了,臣妾現在每一餐都離不開這些酸食。”
彤貴人的侍女若爾在一旁笑瞇瞇地說:“奴婢年幼時曾記得老家流傳著一種說辭,酸兒辣女,若是為娘喜歡吃酸食,腹中的胎兒多半是男胎呢。”
彤貴人佯裝第一次聽說,饒有興趣地問若爾:“還有這種說法?”
若爾點點頭:“奴婢記得一清二楚,酸兒辣女,小主且安心吧。”
彤貴人樂得合不攏嘴:“龍裔是男是女,都有太醫診斷,你怎么敢在皇上面前說大話。”
皇上也不惱怒,輕輕撫摸著彤貴人尚為平坦的小腹:“朕盼著你給朕生一個身體強健的皇子。”
彤貴人摸著肚子,神情十分憧憬:“臣妾也希望是一個阿哥。”
正說著話,元慶來通報皇上:“皇上,儲秀宮的浸月來了,全貴人給皇上送來東西。”
一聽是羅卿送來的東西,皇上便立即召見了浸月。浸月款款走進來,“奴婢給皇上請安,給彤貴人請安。”
彤貴人看到浸月,就覺得呼吸凝滯,渾身不舒服,仿佛透過浸月便看到了她的主子全貴人。
“全貴人派你送來什么東西?”皇上問道。
浸月雙手呈上手中的棋譜,只見那本《仙機武庫》正好展開一頁——奇兵二十五局。皇上接過棋譜,便聽見浸月說:“小主近日研習棋譜頗有心得,只這一局,小主覺得十分有意思,便請皇上一同觀賞。”
“《仙機武庫》分金集、石集、絲集、竹集、匏集、土集、革集、木集,其中金集就分為正兵二十一局、正中奇四局、奇兵二十五局、野戰二局、古今全圖十五局,為什么你家小主單提及奇兵二十五局?”皇上看著棋譜,十分有興趣地問浸月:“全貴人還說了什么?”
浸月想了一會說道:“小主說,奕者心靈機巧之所泄也,據一枰之壘,邈有萬里之形,拈兩指之兵,恍發千鈞之弩,至忘寢食。”
彤貴人聞言,心道什么樣的主子調教出什么樣的奴才,都一樣喜歡賣弄肚子里那點墨水,直言道,“全貴人宮里的人到底是不一樣,都是識文斷字、能說會道的。”
皇上并沒有理會彤貴人的醋意,“朕倒是要看看全貴人說的有意思,到底是何意。”
浸月恭敬地回答:“皇上親試便知。”
皇上笑意加深,朗聲吩咐:“元慶,布棋盤。”
彤貴人見皇上對全貴人送來的棋譜這么感興趣,連精心布置的晚膳都棄置一旁,連忙說道:“皇上,晚膳都已經備下了,您先用膳吧,龍體要緊。”
棋盤已經布下,皇上擺擺手:“無妨。”
彤貴人不甘心:“皇上,您不是專門來陪臣妾用晚膳的嗎?君無戲言。”
“最近朕陪著你的時間這么多,何必在意這一頓晚膳。”
彤貴人見阻攔無果,便佯裝生氣,嬌嗔道:“皇上。”
皇上并沒有遂了彤貴人的意,已經走到棋桌旁,按照棋譜所寫,執起一黑子擺放到棋盤中央,認真研習起了棋譜,彤貴人在一旁陪著,也不肯用膳,卻不時地故意打哈欠。
不出半個時辰,皇上面前的棋局已布滿了棋子,這一局棋已然是平局了,并未分出勝負。皇上看著棋譜,心中詫異,以下已經沒有招式了,不知羅卿為什么會覺得這一局棋有趣?皇上抬眼看向棋盤,仔細地盯了一會,忽然笑出了聲。
“皇上怎么了?”彤貴人見皇上笑得如此開心,便問道。
皇上把彤貴人拉到身側,“你過來看,棋盤上是不是寫著字。”只見棋盤上棋子看似雜亂無章,但是仔細一瞧,黑子擺放的順序好似一筆一劃,這筆劃呈現出兩個漢字。
“子酉……”彤貴人嘀咕著,“皇上,臣妾看著棋盤上黑子擺出來的像是‘子酉’二字,只是臣妾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一邊贊許著羅卿的心思細密精巧,一邊耐心地給彤貴人解答:“《康熙字典》里記載:酒,《唐韻》子酉切,愀上聲。釀之米麴,酉澤久而味美也,子酉意為酒。”
“酒?”
皇上徹悟,言語中滿懷著期待:“看來,卿兒是給朕備下了美酒。”隨即,朗聲吩咐道:“元慶,擺駕儲秀宮。”
彤貴人萬萬沒想到,皇上竟因為全貴人送來的一本棋譜,便要撇下她去儲秀宮,立刻慌了神,拉住皇上的衣袖:“皇上,您今晚不留在延禧宮了嗎?”
皇上轉過身,幫彤貴人捋順了稍微零落的散發,“你即刻用膳吧,別餓著了腹中的孩子,朕去全貴人那里。”
皇上轉身便離開了,若爾從殿內拿來披風,幫彤貴人披上:“小主站在廊下,當心受風。”
彤貴人半天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看向皇上離開的方向。若爾小聲叫道:“小主?”
若爾這才發現,彤貴人的眼圈已經紅了,淚珠掛在眼底,卻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流下來。“小主別難過,您還有著身孕呢。”
彤貴人使勁吸了鼻子,強忍住淚水,“我餓了,用膳。”
烏鴉從宮殿之上掠過,夕陽西垂,琉璃黃頂被映成紅色,與朱墻連成一色,叫人生出蒼涼之感。
********分割線*********
儲秀宮,燈影軒。
夜已經深了,葦爾進來問羅卿:“小主,快戌時了,您還不用膳嗎?”
“再等等。”羅卿望著窗外,這時,浸月急匆匆地跑回來了,“小主,成了。”
羅卿抑制不住臉上的笑意:“皇上來了嗎?”
浸月使勁點點頭:“龍輦已經過了坤寧門,正往儲秀宮來呢。”
羅卿連忙吩咐葦爾:“備晚膳,把之前德淩從蜀地捎來的劍南燒春打開,溫上。”
浸月在一旁笑瞇瞇的,也顧不得從延禧宮一路跑回來氣喘吁吁的,“三少爺隨將軍去蜀地,千里之外給您捎來一壇劍南燒春,想不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場。”德淩是羅卿庶出的弟弟,與端昀一母同胞。羅卿的額娘——將軍夫人沒有兒子,德淩剛降生不久,頤齡將軍便將德淩抱來給羅卿的額娘撫養,所以羅卿與德淩自小一起長大,關系更親厚一些。
酒溫好,皇上的龍輦便到了儲秀宮。
羅卿攜宮人在儲秀宮門外候著,遠處明黃的龍輦,浩浩蕩蕩的一隊人走過來,羅卿只能伸長了脖子望著,恨不得撲到皇上身邊去。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安。”羅卿下跪行禮,皇上親手扶起羅卿,羅卿抬眼與皇上四目相對,都已經快一個月沒見到皇上了,心中的思念都變成了笑意,蔓延在臉頰上。
“卿兒,今日這身鵝黃色泰西紗常服,穿在你身上,朕覺得很美。”皇上上下打量羅卿一番,只覺得數日未見,羅卿的模樣看著愈發秀麗動人。
皇上牽起羅卿的手,向燈影軒走著,羅卿與皇上并排向前走著,羅卿忽然說起了悄悄話,“皇上夸獎臣妾,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
皇上劍眉一挑:“哦?”
“皇上是得知臣妾這里有美酒,才來儲秀宮的,可見并不是為了臣妾而來。”
皇上聽聞后笑而不語,心道羅卿古靈精怪,“滿宮上下,只有你這么大膽子,敢揣測朕。”
羅卿十分得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反正在皇上那里,已經給臣妾記下了一筆,臣妾又不是第一次揣測圣意。”
皇上忽然起了一絲玩笑的壞念頭:“那朕就如愛妃所愿,把酒取走便是,帶回延禧宮與彤貴人共飲。”
羅卿吃了心,急道:“彤貴人有孕,不宜飲酒。”
見羅卿把玩笑當真了,皇上又逗她:“那就去皇后宮里,朕與皇后合巹交杯。”
這回羅卿真的心急了,急的直跺腳:“臣妾不依!”
皇上被羅卿的樣子逗得朗聲大笑,羅卿知道自己上當了,眼珠一轉,便想到了法子:“皇上為酒而來,臣妾要出題考考皇上,答對了才有酒喝。”
皇上寵溺地看著羅卿放肆的樣子,卻也樂在其中:“還沒有什么難題能難倒朕。”
“不如皇上來猜一猜,臣妾備下的是什么美酒?”
皇上細嗅了嗅溫好的酒香,奈何距離太遠,只靠氣味聞不出來,皇上饒有興趣,問道:“此題可有謎面?”
羅卿想了想,脫口而出:“一紅一白,一景一物。”頓了頓又補充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皇上聽了羅卿的提示,一步一步耐心地推理:“‘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香山居士白樂天的主張,如此便可得知你的謎面是白居易的詩作,那么謎底也必然是出自詩中。”
“皇上圣明。”
“一紅一白,一景一物,朕想到了!”皇上撫掌,笑意融融:“卿兒的謎面設計的十分精巧啊,應該是白居易的《荔枝樓對酒》。”
皇上果然一猜即中,羅卿明知故問道:“怎么講?”
“荔枝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香。欲摘一枝傾一盞,西樓無客共誰嘗?‘一紅’意為‘荔枝’,‘一白’意為‘琥珀’,‘一景’意為‘西樓’,‘一物’意為‘燒酒’,白居易這首詩吟誦的是燒酒,燒酒中最負盛名的當屬劍南燒春。”
羅卿與皇上談笑間便回到殿內,皇上仍然牽著羅卿的手不肯放開,坐在晚膳桌旁,皇上聞著酒香聞得真切:“看來朕猜對了,能從全貴人這里討得酒喝了。”羅卿給皇上斟滿酒,自己也倒上一杯,舉起酒盅,“皇上萬金之軀,臣妾怎敢苛待了皇上?”
“放眼后宮,若說苛待朕,也只有你敢。”皇上伸出食指,在羅卿的鼻尖輕刮了一下,飲下杯中的酒,“劍南燒春酒香甘醇,入口綿厚,溫好的酒余味悠長,不愧為蜀地美酒!”
羅卿給皇上又倒上一杯,給皇上布菜,忽然想起來一事,問道:“皇上原本是陪著彤貴人用晚膳的,忽然從延禧宮到臣妾這里,臣妾惶恐,怕彤貴人記恨。”
皇上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唉,彤貴人自從有孕,便三天兩頭的害喜,幾乎是日日都派人去養心殿請朕過去,用膳的時候也要朕陪著才能多進一些,否則便是不思茶飯。”
“那皇上來了燈影軒,不怕彤貴人傷心?”
皇上搖搖頭,“朕之前就是過于驕縱彤貴人了,而且彤貴人迷信起‘酸兒辣女’這種說辭,幾乎每一頓飯就是以酸食為主,朕看著都倒牙。”
羅卿歪著頭,覺得十分好笑:“皇上若是不喜歡,為何不直接告訴彤貴人?讓她再多添幾道菜品。”
“罷了,按照日常份例就好,多添反而浪費。”皇上一向崇尚節儉,不喜后宮奢靡,所以寧愿遷就彤貴人吃酸食也未吩咐御膳房加菜。
羅卿明了皇上的心意,為皇上布菜時便順著皇上的意思:“這道花菇鴨掌您嘗嘗看,雖說是滿漢全席中的一道菜,但食材易得,味道極鮮美。”
“卿兒有心了。”
羅卿又將一道茭白三絲端到皇上跟前,“茭白甘寒,性滑而利,既能消腫祛水,又能解躁消暑,皇上,入了秋,食用茭白再合適不過。”
“茭白、莼菜、鱸魚,乃是江南三大名菜,食材雖不名貴,但貴在時令鮮蔬,為了卿兒的一番心意,朕也要多用些。”皇上贊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中秋過后,朕要去木蘭秋狝,朕初登基,朝中事務繁多,今年夏季沒有去熱河行宮避暑,只單去秋狝,你跟著朕同去。”自乾隆五十七年,避暑山莊修建完成,每年夏季皇帝都要攜宮眷朝臣去避暑山莊避暑,在承德避暑直至中秋,中秋節過后,去木蘭圍場打獵。
“臣妾全聽皇上安排。”
皇上與羅卿用過晚膳,便站在院子里吹吹風,消消食,院子里的石榴樹已經開始結果,枝繁葉茂間點綴著幾顆黃果。皇上飲過美酒,身畔有寵妃陪侍,心情十分愉悅,“闔宮上下,只有你宮里的石榴樹長得最好。”
羅卿掩著嘴笑了,“石榴樹寓意多子多福,皇上安排臣妾居于儲秀宮燈影軒,臣妾明白皇上的用意。”
皇上伸手把羅卿攬入懷中,羅卿靠在皇上的肩頭,抬頭看著天上的月兒,皇上的聲音在羅卿的耳畔響起:“朕以前只覺文言歌賦里的男女情愛不過是在附庸風月,可如今遇見你,便懂得了什么是郎情妾意,夫復何求。”
羅卿乖巧地回答:“皇上心懷社稷,臣妾不敢分勞圣心。”
皇上輕聲地說:“可朕的心里,有社稷,也有你。”月色正好,疏影橫斜,應是良辰美景。
夜深,羅卿服侍皇上就寢,元慶敲門進來:“皇上,延禧宮的元齊來了,說彤貴人暈倒了,請皇上過去。”
“好端端的怎么會暈倒?請太醫去瞧了嗎?”皇上叫元齊進來問話。
元齊跪在地上答:“回皇上話,已經派人去請了。”
羅卿剛剛替皇上解了衣服,恰好自己還沒來得及卸妝,夜已經深了,假若皇上現在去延禧宮,那今晚必定不會回來了,難道真的這么巧?皇上剛從延禧宮離開,彤貴人就暈倒了?羅卿將信將疑,要去一探究竟。稍作思忖,便給皇上拿了衣服過來:“皇上,彤貴人早孕期間害喜厲害,臣妾陪您一同去瞧瞧彤貴人吧。”
皇上又重新穿上衣服,握著羅卿的手:“夜深露重,朕擔心你跟朕同去夜里受涼。”
羅卿靠近給皇上系上襟扣,二人距離極近,羅卿能聞到皇上的鼻息和龍涎香:“有皇上的龍威護體,什么寒邪都浸不了臣妾。”二人一番溫存,羅卿轉而吩咐浸月:“備轎,皇上擺駕延禧宮。”
延禧宮,后殿燈火通明。彤貴人好端端地坐在炕上,倚著炕桌,桌上有兩盤點心,一盤蜜餞山楂糕,一盤冰糖漬橙皮。
“若爾,去請皇上過來了嗎?”彤貴人問道。
若爾站在一旁,“元齊已經去請了,說小主用過晚膳,身子不適暈倒了。”
彤貴人點點頭,往嘴里放進一塊山楂糕,山楂糕酸酸甜甜,入口即化:“全貴人費盡心思請皇上過去,皇上還不是要被我請回來?到底是肚子里沒貨,怎么耍心思都不如皇嗣有用。”
“就是,什么對弈品酒的都是附庸風雅,還是小主有福氣。”若爾隨聲附和。
“皇上今晚來了,我便不會再讓皇上回去,去早做準備,今晚皇上留在這歇息。”算著時辰,皇上應該也快到了,彤貴人吩咐若爾:“把這些收拾下去,給我端一杯酸棗茶來漱漱口。”
若爾剛出去,便急匆匆跑進來:“小主,皇上來了。”
彤貴人連忙出門去迎接,見明黃色的龍輦在夜色中依然熠熠生輝,笑意便爬上了眉梢,剛要下跪行禮,看到皇上身后還跟著全貴人,笑容冰凍在臉上。
彤貴人帶著延禧宮的宮人們跪下行禮,羅卿見彤貴人好端端地出門迎接,服侍妝容都是極為精致,哪里像暈倒了的樣子,根本就是大半夜的靠裝病來請走皇上,便忍不住開口:“想來彤姐姐暈倒,這便醒過來了,讓皇上十分惦念呢。”
皇上對于彤貴人的“欺君”也有些慍怒,皇上一眼不發,威嚴地盯著彤貴人。彤貴人說話聲音弱弱的,作出委屈的樣子:“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妾害喜吐得厲害,頭暈惡心了一個晚上。”
彤貴人仍然跪在地上,皇上沒有讓她起來,也沒有說別的話。彤貴人知道皇上生氣了,小聲叫著:“皇上……”聲音和樣子都楚楚可憐。羅卿走過去,欲扶起彤貴人:“地上涼,彤姐姐別久跪了,快起來吧。”
“讓她跪著!”皇上忽然喝令道。
羅卿莞爾一笑,儼然一副賢惠溫婉的樣子:“皇上,彤姐姐畢竟懷有身孕,不宜久跪。”
“起來吧。”皇上沒多看彤貴人一眼,便徑自走入殿內,羅卿扶起彤貴人,彤貴人不屑地甩甩手,瞪了羅卿一眼,也跟著皇上進屋去了。
皇上看著彤貴人與羅卿一前一后進屋來,問彤貴人:“既然害喜厲害,就去請太醫過來。”
彤貴人不敢有反對意見了,她沒想到皇上會生這么大氣,本以為撒撒嬌,說幾句軟話就能過去了。羅卿立刻差人去請太醫,又補充了一句:“費太醫是皇后娘娘安排專門負責給彤貴人安胎的,去請費太醫來吧。”
羅卿對彤貴人謙恭地說道:“夜已深了,我原本不該來打擾彤姐姐的,但皇上惦記您的龍胎,我也十分惦念,就陪著皇上過來了,彤姐姐不會介意吧?”
皇上面前,彤貴人自然是不敢表露真實的想法,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夜深露重,全妹妹的一番好意我怎會不領情,只是夜里漆黑路面濕滑,全妹妹別摔倒了。”
“你既然知道夜里漆黑路面濕滑,還折騰朕與全貴人走這一趟,看你在這演戲嗎?”皇上質問彤貴人道:“朕是太驕縱你了,讓你如今敢在朕面前扯謊。”
“皇上,臣妾不敢了。”彤貴人低下頭。
“今日若不是全貴人幫你求情,朕一定叫你跪上一個時辰!”皇上聲色俱厲,顯然還在氣頭上。
彤貴人心里隱隱發恨,全貴人?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她,原本皇上今晚要宿在延禧宮的,可她偏偏要將皇上請走,迫使自己出此下策,害得皇上對自己動氣。全貴人為自己求情?不過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罷了。
說話的功夫,費伯雄就來了,皇上趕緊讓費伯雄診脈,這時間在場的人不發一語,地上掉一根針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費伯雄進屋的時候,抬眼看到了羅卿,羅卿也恰好看著他,二人對視之間,羅卿心想:費伯雄,你既向我表明要衷心于我,這次便是考驗你的機會。
彤貴人也是有些惴惴不安,自己明明吃得好睡得香,害喜的癥狀幾乎沒有,哪里向自己說的那么嚴重,此番也不知道費太醫會不會給自己圓謊,幫自己說話。
診脈過后,費伯雄來向皇上跪著回話,皇上問道:“彤貴人胎相如何?”
“回皇上話,彤貴人早孕期間,胎像平穩,氣息調順。”費伯雄舉止端方地回答。
“可彤貴人明明說害喜吐得厲害,費大人再好好看看?”羅卿在皇上面前假意關切地問道。
“請小主放心,彤貴人孕中害喜乃常事,并無大礙。”
彤貴人見費伯雄直言至此,連忙警醒帶威脅地說道:“費伯雄,皇后娘娘將龍胎托付于你,你務必仔細診脈。”
“圣上面前,微臣不敢胡言,彤貴人的早孕反應并不嚴重,平時飲食作息也十分規律。”
聽了費伯雄的話,皇上對彤貴人的用意心知肚明,皇上說:“既然如此,彤貴人可放心了。”轉而看向彤貴人,那眼神羅卿看得分明,帶著警告的意味,“傳朕的意思,延禧宮上下好生照看彤貴人,若是再有下次讓彤貴人害喜暈倒的事發生,朕就把延禧宮的宮人都換掉,你們也不配再在這伺候了。”皇上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彤貴人要是再以害喜孕吐的癥狀借機鬧事,皇上便要嚴懲宮人,想來這些宮人也不敢再替彤貴人欺上瞞下了,必定得小心伺候著。
“延禧宮的掌事宮女若爾,掌事太監元齊何在?”皇上叫道。
若爾和元齊走出來,端端正正地跪在皇上面前,“奴婢在,奴才在。”
皇上沒有多看他們倆,而是直盯著彤貴人:“你們伺候主子不力,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接著又吩咐元慶:“就在院子里打。”
若爾和元齊是替彤貴人受過了,彤貴人不敢說話,硬生生打了一個寒噤,羅卿連忙走過去:“彤姐姐是受涼了嗎?孕中可不能生病啊,快添一件衣服。”說著,便讓隨行的浸月把自己的披風拿過來,給彤貴人披上了。而后又轉向皇上,“皇上,彤姐姐有孕在身,見不得身邊的人受這么重的刑罰,還是不要罰了,元齊和若爾雖然膽敢欺瞞皇上,但也是一心為主。”
“那就杖責四十。”羅卿的‘求情’,反而加重了若爾與元齊的刑罰,羅卿也不敢再說了,“皇上息怒。”
皇上見羅卿把披風給了彤貴人,擔心她受涼,便將自己的披風拿過來給羅卿披上,彤貴人眼瞧著明黃色的披風蓋在羅卿嬌小的身體上,既寬大又長得拖了地,嫉妒得臉色發青。
“皇上,夜深了,卯時還要早朝,不如早點回去歇息。”元慶過來對皇上說道。
“也好,回儲秀宮。”皇上牽著羅卿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費伯雄也走了,原本人擠人的宮殿,立刻變得人跡冷清,連若爾和元齊都不在了。彤貴人無力地癱坐在冰涼的地上,掉下絕望又憤恨的眼淚。
“鈕祜祿·羅卿,我不會放過你,咱們走著瞧!”
********分割線*********
儲秀宮,燈影軒。
羅卿起床時,皇上已經上早朝去了,浸月服侍羅卿起床穿衣,羅卿不禁有些懊惱:“為什么又沒有叫醒我,我該服侍皇上上朝的。”
浸月給羅卿先拿熱毛巾敷臉,回答:“小主睡得沉,皇上特意吩咐不要叫醒您。”
“怎么每次皇上一來,我就睡這這么沉,平日里覺都輕得很。”羅卿有些納悶。
“許是有皇上陪著小主就寢,小主便睡得更安慰,所以睡得沉。”浸月猜想,熱毛巾敷臉兩刻,涼下來就用熱水浸了再換一塊敷上。“小主,昨個夜里,皇上對彤貴人是真的動氣了。”
羅卿回憶昨夜的種種情形,“我看著皇上不像是真的動氣,皇上只是處罰了彤貴人身邊的奴仆,小懲大誡罷了,告誡彤貴人別再恃寵而驕。”
“可是元齊和若爾是彤貴人最貼身的人了,連他們都被杖責。”
“杖責也只是杖二十,若是沒有我在一旁挑唆,只怕罰的更輕。”羅卿是故意那么說的,雖然名為求情,實際上卻是添油加醋。
“此番彤貴人估計是記恨小主了,小主記著要仔細著彤貴人。”
羅卿忽然冷笑,言語中帶著輕蔑:“怕她什么?以前我是答應時,沒有地位說話又沒有分量,她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如今我又何必笑臉相迎。”
浸月幫羅卿取下熱毛巾,又取來玫瑰胰子,端來溫水,伺候羅卿洗臉,“恬貴人……最近可有什么動靜?”
“小主是擔心您不肯出手幫她,她會對您不利?”浸月擔憂道。
“姐姐提醒過我,恬貴人此人不得不防。”
浸月忽然壓低聲音:“可奴婢聽說,今天早晨恬貴人去延禧宮找了彤貴人。”
羅卿聞言大驚失色:“什么?”把毛巾一把扔進了水盆里,臉上還掛著水珠。
“恬貴人雖然閉宮養病,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倏爾轉念,羅卿哂笑:“我不肯幫她,如今彤貴人成了皇上的心頭肉,她就又去找彤貴人幫忙了?這意圖未免太明顯了。”
“可不知彤貴人會不會幫她復寵?”
羅卿心道不妙,她剛剛與彤貴人結仇,之前因為不肯幫助恬貴人,而招致她的怨懟,如今二人若是一拍即合……半晌,羅卿悵然道:“這可真是說不定,彤貴人與我終究是不同的。”
“小主的意思是,彤貴人肯幫她?”
“未必不肯。”羅卿分析著,娓娓道來:“彤貴人本就是一個恩寵稀薄的人,皇上如今愛重她,不如說是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對她而言,鞏固自己在后宮中的地位遠比倚重皇上的恩寵更重要,如今她一朝有孕,暗中不知有多少雙要伸向她的毒手,我料想她會幫助恬貴人復寵,一則如今她仗著懷孕在皇上面前尚有置喙之處,二則可以借機拉攏恬貴人,豐滿自己的羽翼。”
聽了這番話,浸月默然。
“至于第三,可能是沖著我來的。”羅卿皺著眉:“只是不知,彤貴人要怎么幫助恬貴人復寵。”
“小主當初不肯幫恬貴人,如今可曾后悔?”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羅卿心道:怎么不后悔?如今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恬貴人與彤貴人二人聯手。可如果從頭來過,她依舊不會幫恬貴人。思來想去,自她更在意皇上的那一刻起,她在后宮爭斗中就多出一個最大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