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盯著一幢老舊的公寓樓,就是那種你在歷史鏡頭里看到的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英國城市進行現代化改造時,被推土機推倒鏟平的那種建筑。
它還沒倒,但周圍一片殘垣,其他街道上的房子都像壞牙一樣被拔除了。
她推開門。門廳很暗,墻紙污漬斑斑,臟得發黑。客廳里空蕩蕩的,沒有家具,地板是破的,被之前的住客或者非法占用這里的人撬起來丟進壁爐里當柴燒了,舊壁爐架上一道濃黑的煤塵痕跡直沖屋頂。
她想象墻壁是白色的樣子,她想象房子里的一切都刷成白色的樣子。
就連地板里的洞,白色的破木板下的洞,也刷成白色。
窗外是高高的女貞樹籬,伊麗莎白走出門,把那高高的樹籬也刷成白色。
屋內,丹尼爾坐在一張刷白了的舊沙發上,沙發里冒出來的填充料也被白色的乳膠漆刷過,硬邦邦地支楞著。丹尼爾在笑她,他在無聲地大笑,但像個孩子,兩只腳抓在手里;而她在一片接一片把那些綠色的小葉子刷白。
她注意到他了。他眨眨眼睛。可以了。
他們一起站在純凈的白色空間里。
她說,是的,現在我們可以把這地方賣了,換一大筆錢,只有那些超有錢的人才能消受這樣極簡派的風格。
丹尼爾聳了聳肩。萬變不離其宗。
伊麗莎白說,我們出去走走好嗎,格盧克先生?
但丹尼爾已經徑自走了,他在快速穿越這片白色的沙漠。她想要趕上他,但趕不上,他一直在前頭,拉開了好一段距離。面前是一片無盡延伸的白色,她轉頭向后看,身后也是一片無盡延伸的白色。
她邊追邊沖著丹尼爾的后背說,有人殺了一名議員,一個男人開槍打死了她,又用刀捅了她,好像用槍還不夠,但這已經是舊聞了。照以前,這種新聞能流傳一年,但現在的新聞就好像羊群快跑著沖下懸崖。
丹尼爾的后背點點頭。
伊麗莎白說,嗑了快速丸的托馬斯·哈代。
丹尼爾停下腳步,轉過身,他親切地微笑著。
他閉著雙眼,吸氣,呼氣。他穿著用醫院床單做的衣服,邊角印著院名;偶爾,她能瞥見上衣袖口或下擺襯里一角那粉紅和藍色的字。他在用一把白色的小折刀削一個白色的橘子,那一卷皮掉下去,融進白色,就像跌進厚厚的雪里,消失了。他眼瞅著,生氣地發出一聲——嗤。他看著手中削了皮的橘子,白色的。他搖搖頭。
他拍拍口袋、胸口和褲子,就好像在找什么東西。然后,他像個魔術師一樣,直接從胸口,從鎖骨處抽出一大團浮游的橘色。
他把它向前一抖,像一件巨大的斗篷那樣在那片白色上方展開。在脫手前的那一刻,他纏了一些在手指上,裹住還在手中的那白得過頭的橘子。
他手里的白橘子變成了正常的顏色。
他點點頭。
他把綠色和藍色像一串手絹一樣從身體正中抽了出來,他手中的橘子變成了塞尚色。
人們圍住了他,興奮不已。
人們排起了長隊,他們帶來了自己的白色物件,伸著胳膊想要遞給他。
人們開始在丹尼爾的名字下面匿名發表推特評論那樣簡短的評語,評論他改變事物的能力。
評論變得越來越刻薄。
他們開始發出一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大群馬蜂在叫。伊麗莎白發現有什么東西快要漫到她的光腳丫,看著像是液體狀的糞便,她躲避著,不讓自己踩上去。
她大聲提醒丹尼爾也要注意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