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應該”下的強權
- 自我的掙扎(卡倫·霍尼作品集)
- (美)卡倫·霍妮
- 15812字
- 2019-08-01 16:38:13
到目前為止,我們大概對神經官能癥患者理想自我的外在表現進行了探討。他們通過以下途徑來實現:萬事成功,擁有不受限制的權利,對勝利榮譽的探求。神經官能癥患者的要求與外界是分不開的,他嘗試著對自己的特權進行維護,而且他是特殊的,所以,他對于所有一切都有權要求,沒有時間、方式的限制。有權凌駕于需要與法則之上的感覺,讓他生活在虛擬的世界中,就好像他真的逾越所有一樣。這些要求會在他無法實現理想自我的時候,為他締造一些外部因素為“失敗”負責。
自我實現的問題在第一章已經簡單提過,只不過當時的重點是人類自身,現在我們再來探討一下這個問題。皮格馬利翁為了滿足自己的美好觀念,意圖改變另一個人,與此相反,神經官能癥患者會把自己塑造成自己描繪的上帝,并且付出實際行動。他堅信自己的完美形象,還會不自覺地催眠自己:現實中的可恥行徑要扔掉,你應該做的事情是堅持自己的完美形象,當務之急是成為理想化的自我,你對于一切都應該能夠理解和容忍,喜歡所有人,有利的事情要多做。這些在他的內心指使中僅僅占據了一部分。其地位是堅不可摧的,故而我們以“應該的絕對權利”稱呼它。
神經官能癥患者已經存在或感覺到的而且全部理解的,或能做的事以及不該做的禁忌都被內心的指使囊括在內。我舉一些事例作為開始來簡要地說明內心指使。
他應該是個最完美的人,誠實、體貼、慷慨、富有正義感、勇敢無私這些他都應該做到最好。他應該是位深情的好情人,一位體貼的好丈夫,一位博學多才的好教師。對于所有的不公平和公平他都應該能忍受,他理當喜歡所有人,孝敬雙親、關愛妻子、熱愛國家這些都是他理應做的。任何事情都與他沒有重要關系,他不應屬于某事或者某人。他永遠感覺不到被傷害,永遠保持安詳。他的生活應該是永遠快樂且要凌駕于這種快樂享受。他應該無拘無束;他永遠能保持理性;他應該理解且能預知所有的事;他應該能夠馬上解決所有人的任何問題;他應該能夠克服一切困難,他應該永遠不會累,永遠不會得?。凰麘撃軌螂S時找到工作;他應該在一小時內做三倍于以前的工作。
這個說明大體表明了內心指使的范圍,而給我們一種盡管是可以理解的,卻太難以實現,而自我要求又是非常嚴格的印象。假如我把病人對自己期望過高告訴他,對這點他會絲毫不懷疑地覺察到,實際上也許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一般情況下,他都會直接或者間接地覺得,對自我的期望高總比低要好??蓪ψ晕乙筮^高顯示不出內心指使的特質。這些要求通過詳細的檢查可以明顯解除。造成上述要求重疊的原因就是,病人因為必須轉變為理想自我而且對于能夠做到這點深信不疑。
他們通常不理會實現的可能性,這點非常引人注意,而這些現實的情況普遍存在于實現自我的驅動力上。有許多人類無法達成的要求都在這些要求中出現了。即使自身并無察覺,可它們始終是虛擬存在于幻想中的要求。但當他的愿望呈現在“有判別能力的思考”下的時候,對這些要求他就必須要去深入地了解了。此種在智力上的領悟所能改變的微乎其微。跟一位醫生一樣,自己每天工作九個小時,還要廣泛參加社交活動,此外就無法進行深入的科研活動了,也許對此他自己認識得很清楚,可是若真的每天減少一兩種活動,他依舊按照以前的方式度日,還是沒有多少閑暇從事科研。于他而言,時間與精力應該是無限的,這種要求永遠要壓過理智。我們也許可以舉一個更奇妙的例子:有位病人在一次心理分析會談中感到很失落。她的一個朋友曾經跟她談過自己的婚姻問題,這個問題非常復雜,因而我的病人無法幫助她把問題解決。我的病人跟她丈夫結識于偶然的社交場合。她自己也接受分析好幾年了,對于婚姻雙方的關系已經認識得很透徹了,對于以后可能會遇到的心理繁亂現象,已經有了相當的了解。她無法告訴那位朋友是不是應該繼續維系婚姻,雖然她認為應該能做到。
我對她說她對自己的期望過高,誰都實現不了她的期望,一個人必須要把現實中存在的問題弄明白之后,才能夠去理解在某種情況下與之有關的因素。最后我所說的這些困難她大概都領會了,可她依然覺得自己擁有第六感,對一切困難都了然。
對于自我的其他要求,本質也許并不是幻想的,但是為了達到人們的自我要求,其態度表現得對境況完全無視。所以許多病人自我感覺很聰明,希望對其的心理分析立刻結束。對于病人的智力,心理分析是影響不了什么的。這些病人的推測力事實上甚至常會使分析受阻。這時,病人的坦率與自我的責任感等情感力量才是最有用的。
對輕易獲得成功的期待,除了在分析的整個過程中存在外,病人自身對神經官能癥的了解,對他們來說就像要他們把要求根除了一樣,所以分析要有耐心。病人忽略要求的情感需要,沒有意識到,只要它一直存在,那么要求就永遠不會消失。他們對自己的智力非常有信心,認為它是高高在上的動力,所以無法避免地會遭遇失望和沮喪。相同地,一個教師從業久且經驗豐富,他對于自己能輕易寫篇有關教學的論文這一點非常堅持??僧斔麩o法書寫出來時,會對自身十分厭惡。而與此相關的問題,都已經被他無視或者拋棄了。比如,他想要表達什么?有沒有把經驗轉化為具體適用的、有條理的內容正確敘述出來?即便答案是肯定的,一篇論文所代表的工作內容依然是誠實的表達與有條理的敘述。
內心的指使所表現的精神狀況,就像霸權主義在政治方面的專橫暴行一樣,對于個人本身極端漠視——對于他的感覺、他正在做的事絲毫不顧及。舉個常見的例子,一個人應該從未感到過被傷害,所有人會發現,這種絕對不受傷害的要求,十分難以實現。能有多少人覺得自己活得無憂無慮或者安穩平靜,甚至沒有感到被傷害過?這最多也只能是我們的理想,假如一個人把它當作計劃實行的話,那么他肯定會積極且有耐心地去研究,研究我們潛意識里為求防護的要求,研究我們錯誤的自負——換個說法就是,研究存在于我們人格之中讓我們容易受到攻擊的各個因素。可是,一個認為自己不應該被傷害的人,他心里沒有這樣一個具體的計劃。他否定了自己的全部弱點,只給自己定下了一條“絕對”的法則。
而我們要討論另外一個需求:我們應該永遠聰明,我們應該永遠富有同情心,我們應該永遠樂于助人,我們應該能讓罪犯悔改。確實,這些也不都是幻想。很少有人像維克多·雨果的《悲慘世界》中所描寫的牧師那樣,在精神上獲得了成就。這位牧師的形象對于我的一位病人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象征,她認為自己應該是那樣的,但她沒有像那位牧師一樣對待凡人的態度及能力。偶爾她表現得仁慈時,也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應該仁慈,可實際上她心里并沒有仁慈的感覺。事實上,她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懷疑,她常會害怕被某些人欺騙,東西找不到,她便會認為是被盜了。還沒有了解它,神經官能癥已經讓她變得自我而且專注私利,而這些本來是被一層強制性的謙虛和善良掩飾的東西。到了那個時候她還是不會愿意了解研究自己的困難,這是由盲目制造規則導致的自我欺騙。
“應該”的盲目性是匪夷所思的,為了說明這一點,我們必須得提出些非主要目的??墒菑摹皯摗痹跇s譽探求中的根源,或者在自我理想化所起的作用來看的話,必然能夠發現一項事實: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是“應該”產生的前提。如此的話,就不需要理會現存的問題。
表現最明顯的就是“針對過去的要求”傾向,患者的童年時代,不僅對治療是重要的,還可發現他目前對曾經歷的逆境所持的觀點。這些主要是由他現在的需要所決定的,與別人對他的善惡關系不大。比如,他如果常有過去是美好的需要,那他就會讓他的童年金光閃耀。他如果強行抑制自己的感情,就會因為需要父母的幫助而去愛他們。如果平常不對自己的生活負責,那他可能會把全部困難歸罪于父母,這種隨之而來的報復心理,或是公開化,或是被強壓下去。
他有很大的概率走向相反的極端,表面上為自己擔當責任,而那些責任都是荒謬的。這種情況下,他可能已經知道早期影響所帶來的威迫性與組織性的沖突,他感覺自己的態度非??陀^合理。比如,也許他會指出他父母的某些行為是出于無奈而為的,病人偶爾也奇怪,為什么自己完全不會感到憤恨,其實他不感到憤恨的理由就是“應該”,盡管他明白自己被冒犯了,而這冒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但無法影響到他,他應該絲毫無損地戰勝它。他應該早就擁有了內在的力量與堅忍不拔的精神,這些因素都無法對他造成困擾。所以,這也就證明了,從一開始他就在做無益的事情,換句話說,他真的可以不被傷害。他會說:“的確,那是滿溢著偽善與殘酷的污潭。”但是,接下來他的洞察力就變得不清晰了:“雖然我無助地面對這種環境,但我應該早就可以戰勝它們,如同蓮花一般不染塵埃,潔身自好?!?
假如他可以對自己的生活負起真正的責任,而不是這么虛假的責任的話,那他就試著思考各種不同的問題。他會承認早期的影響真的可以讓他產生不利的改變,而且他會發現不管自己的困難因何而起,都會阻礙他現在及以后的生活,因此,他最好振作力量戰勝它們。但是,事實并不是這樣,他只是把全部問題都推至完全幻想且無益的層次上,而固執地要求自己不應該被這些影響到。同一個病人,后期能夠扭轉自己的處境,從而確定自己沒有被早期環境完全征服,這一點是進步的表現。
“記憶性的應該”不僅僅表現在對童年的態度方面(這里的“應該”帶來了虛偽的責任,致使其做無用功)。比如,有個人始終堅持認為,自己應該用坦誠的批評來幫助朋友,并且他還認為,自己應該將孩子養育成人,而不讓他們變得神經質。我們的確都會感到遺憾,我們在這些方面是失敗的。但我們可以檢討失敗的原因,用來學習改善方法。我們肯定會知道,從失敗時引發的心理障礙或是困難來看,我們當時的確是盡力了。可是,對于神經官能癥患者來說,他們并不會因為盡力而為感到欣慰,因為他們覺得他們在某種奇跡出現時,會做得更好才是對的。
同樣,去了解目前的任何缺點,都是令那些被專橫的“應該”所困擾的人所容忍不了的,不管困難為何,它必須迅速被除去。困難的去除方法各不相同:越是在想象中生活的人,越容易擺脫這種困難。所以,有位病人發現自己擁有非常強烈的凌駕于王權之上的驅動力,并且他知道這種驅動力在生活中是如何發生的,到了次日,他卻肯定了: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他不應該被權力奴役,所以他不再去渴求。類似此事的狀況經常發生顛覆,讓我們明白對于權力與控制渴求的驅動力,僅僅是表現在他想象中所具有的一種魔力而已。
一些人試圖憑借絕對的意志力來對已知進行肅清,就這方面來說,人們的確能收獲異常的結果。這讓我記起了兩個年輕女孩,雖然她們認為自己無所畏懼,但其中一個卻很害怕夜賊,所以她強迫自己在一間空屋里睡覺,直到她不再害怕為止。另一個,不敢在渾濁的水中游泳,因為她感覺也許會被蛇或魚咬到,于是她強迫自己從一個鯊魚聚集的海灣游過。這兩個女孩都利用這種方法來克服自己的恐懼,她們用這種做法證明了強迫的必要性??墒?,實際上人們對于蛇蟲或者夜賊的懼怕,是常見且明顯的表現,它就隱藏在人們心里。其實這種潛伏著的焦慮并不會因為她們采用的“挑戰”法而略有改觀,自然,表面上看來她們也許不再害怕了,但并沒有從病源下手解決,只是讓焦慮被埋藏得更深了。
我們在分析中能發現,一旦他們發覺自己的弱點,控制意志力的機器是如何以某些方式運行的,他們便下定決心并試著去維持運算、與人們相處、變得更加果斷或者更加寬容。這些變化都是好的,只要他們會同樣地去關心了解自己的苦惱的意義和原因。但不幸的是這種關心少得可憐。這只是開始的第一步,更進一步了解全部的特殊困擾范圍,可能會讓他大為不快,這真是和他們那種欲使障礙消除的高昂驅動力恰恰相反。同時,他們認為可以憑借意識的控制來征服這些障礙,所以仔細地解決障礙的過程,等同于對自己軟弱與失敗的默認。自然此種認為的努力遲早會結束,所以被控制的困難少之又少。我們能確信的是,困難已經被隱秘地驅策,并會繼續以另一種形式出現,且更加隱秘。分析者當然不應該鼓勵患者有這種努力,而是要去分析他們。
神經官能癥的大部分障礙,甚至會對最艱辛的努力控制發生抗阻作用。對于抗憂郁、抗工作上萬年不變的規矩或者抗耗費性的白日夢來說,意識的努力實在是束手無策。大家普遍認為那些在分析中已經在某方面得到認識的病人,自己會很清楚這種結果??墒?,清晰的頭腦對于“我應該能克服它”的觀點并無影響,其結果就是,他會更加憂郁而訴苦等,原因是不言而喻的,除了他原有的痛苦感覺外,他缺乏了全能的感覺。有些時候,分析者可能在初始就了解了這個步驟,從而未雨綢繆。因此,當有一個顯露出白日夢病癥的患者,開始詳細揭露他的大部分生活是如何為白日夢所影響時,他自然而然地會去對白日夢的害處作了解——至少要知道它是怎樣令人精力耗竭的。如果白日夢依然存在,他會因此感到有些許的歉意與罪孽感。在了解了他對自己的需求以后,我個人相信人為地讓那些需求終止,是做不到的,也是不理智的行為,因為我們能夠確信在他的生活里那些需求也是有重要作用的——我們會逐漸了解這一點。他在感到病情好轉很多之后,跟我說他已經決定終止這些白日夢了,可是因為他過去沒有這么做,所以他認為我肯定會對他厭煩。過去他已經把對自己的期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
在很多分析中,患者產生的氣餒、暴躁或恐懼的反應,與困擾患者本身的問題并無關系,其主要原因是因為病人感到無法立即去除困擾問題所導致的。
所以,從維持形象上來說,內心的指使比其他方式更為根本,但與其他方式相同,其目的在于尋求快速絕對的完美,并非是真的要改變什么。他們力圖讓缺點消失或者出現,好像得到了一件特殊的完美之物一樣。如同上例,這在內心的需求外移時顯得十分清楚。所以,一個人的現實狀況乃至他所訴的苦衷都變得可有可無了,唯有他人能看到的才能讓他產生強烈的憂慮,如社交場合中手顫、臉紅或者做作。
因此,“應該”缺乏對真正理想的道德真誠,就好像被“應該”支配的人們,無法為邁向更誠實而奮斗,但卻又被驅使著渴求“絕對”的誠實,這個目標實在是太遙遠了,大概也只能在想象中實現吧。
他們最多能完成一種行為主義的典型,如賽珍珠所著的《群芳亭》一書中所描寫的吳夫人的性格。她是一個典型的女人,她好像永遠都在實行、摸索或是思考正當的事情。不需要說,這種人是最虛偽的。如果街頭恐懼癥或者機能性心臟病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們身上,他們自己會產生混亂感。他們會問自己,這樣的病癥怎么可能降臨到自己身上?他們已經完美地支配了自己的生活,已經成為父母的驕傲,已經有了理想的結婚對象,已經是活動的組織者或者工作中的佼佼者。最后,他們一定會因此而遇到無法正常生活的情況,所以他們的平衡性就更加混亂了。分析者在慢慢熟悉患者極端的精神緊張后發現,他們只要沒有遇到大障礙,就能夠維持正常的行為。對此,分析者也感到驚訝。
我們對“應該”的性質發覺得越多,就越能清楚地了解到,它與真實的理想或道德標準間是質的差異而非量的差異。它是弗洛伊德派最重大錯誤中的一項,總體來說,他把內心的指使(他已發現此類現象并描述其為超我)當作道德的組成元素。但在實際上,它們與道德問題關系并不密切,為求道德而充實的“指使”,它們確實在“應該”中角色顯著,因為在我們的生活中道德問題是重要的??晌覀儾荒馨堰@些特別的“應該”與其他的分開,很顯然,其他的常常是因為潛意識的自大而決定的,比如,“我們應該能避免周日下午的交通擁堵”或者“我們應該不用經過努力的練習和實作就能學會繪畫”。我們肯定會記得有很多的需求明顯地缺乏道德托詞,其中有“我應該能逃避全部懲罰”“我應該永遠比他人強”,還有“我應該永遠有能力向別人報仇”。我們要得到對道德完美要求的正確觀點,只有把重心集中在事情的全貌上才行。就好像其余的那些“應該”,它們充溢著自大的心理,所以力求加強神經官能癥患者的榮譽并且讓他神圣化。對此意義來說,它們算是正常的道德奮斗,一種神經官能癥的贗品,假如個人能發現這種贗品的“潛意識的欺騙性”(這種特性,是去除污點必需的),就肯定會覺得它們是“邪惡的”而非“道德的”心理現象。要想讓患者有“再定向”的能力,從而找到由虛幻世界進入真實理想的人性發展的道路,就更加要清楚這些區別才可以。
還有一項“應該”的性質可以用來區分真正的標準。它在前面的注解中已被囊括了,但是它自身太有力了,所以要單獨且明確地闡明,那就是它們的強制性。理想也有種支配我們生活的“拘束力”,比如,假如我們確信那些責任我們應該完成,雖然可能困難重重,但我們會不遺余力地去嘗試完成,完成它們是我們的終極欲望或我們認為是正當的事。愿望、判斷與決定都是我們自己的事,因此我們才能盡最大努力去完成它,所以這樣的努力所帶給我們的是力量與自由。另外,在遵循“應該”的例子中,大概有像霸權主義或者專制獨裁所贊賞的自由一樣。這兩個例子中,如果我們與期望的標準不符,那么懲罰肯定會轉瞬即到。在內心指使的情況下,這表示一種對失敗的強烈反應——串聯起焦慮、失望、自責與自毀等沖動的一種總反應。對于旁觀者來說,這些反應的表現與激怒的原因毫不相關,卻與其對個人意義有關且成比例。
我再舉一個例子,說明內在指使的強迫性。有一個女人,她很堅定地認為的“應該”中有一項是“必須預見所有的突發事件”,她對于自己的此種遠見才能非常驕傲,并且能夠憑她的預知與智慧來保護家人免于危險。有一次,她為了勸誘兒子接受分析作了個巧妙的計劃,可她卻沒有辦法讓他兒子的朋友來接受分析,他兒子的朋友正是一個反對分析的人,當她了解到她兒子的朋友不在她的預料中時,隨即發生了休克反應,并且有種脫離地面的感覺。實際上她能不能幫助兒子的朋友,或者那位朋友是否有她想象中那樣有影響力,都是非常不確定的事情。完全是因為她突然認識到自己之前沒有想到這些事情的緣故,所有才有了這種休克與崩潰的連鎖反應。同樣地,一個優秀的女司機,因為與前面車輛的小摩擦被警察叫出車外,而突然產生不真實的感覺,盡管這種意外影響不大,而且她也覺得自己沒有錯,不需要怕警察,但是這種感覺還是產生了。
因為反抗焦慮的自然性防御瞬間就發揮作用,所以焦慮反應通常都被人們忽略。比如,一位朋友,自我感覺是個圣人,當他認為已經給予了朋友很多幫助時,卻發現自己曾嚴厲地對待過這位朋友,他就會變得無節制地酗酒買醉。又如,有個女人認為自己永遠討人喜歡,但是因為一個朋友指責她沒有邀請其參加某次舞會,她便感到一陣焦慮,霎時幾欲昏倒,但她立刻就反應出情感的需要,她用此法來抑制焦慮。一個男人,因其未完成應該的束縛,而產生了與女人共枕同眠的一種強烈沖動,性能力對他來說是種手段,是被用來感到被渴求以及重建已喪失的自尊心。
與這種報償相關的“應該”,其具有的某種強制力不足為奇。要是個人生活能與內心指使和諧相處,那么他就能生活得非常順利,但是,當他被兩個相互矛盾的“應該”夾在中間時,或許就會產生毛病。比如,一個人,自我感覺應該是個理想的醫生,而且他會把全部時間投到患者的身上,但是,他又應該是個理想的丈夫,需要抽空滿足他妻子的需求并且給她帶來快樂。當他知道二者無法兼得的時候,于是產生了輕微的焦慮,但是沒有加重的趨勢,原因是他馬上試著用快刀斬亂麻的方式解決問題,他決定在鄉下定居,這表示他將冒著整個事業前途受挫的風險,放棄了更進一步的學習機會。
最后,通過分析完美解決了這種兩難的情況,但是表現了沖突性的內心指使產生的氣餒。有一個女人,無法協調好做一個好母親與好妻子這兩個角色,而后者代表她要忍受酗酒丈夫的全部所為,這種無法協調讓她簡直快要神經錯亂了。
所以,這種矛盾的“應該”不是讓人的困擾無法解決,就是讓人難以合理地取舍,因為兩種需求雖然相對但卻具有同等的強制性。一個患者,在跟妻子度短假還是工作之間猶豫不決,導致他好幾夜都失眠。他應該滿足誰的期望呢?是他太太還是他老板?而他卻不會問自己他最想做的是什么。所以,從“應該”的角度說,這個問題就無法作出決斷。
雖然有些人對“內在的暴行”及其性質的一切沖擊力不了解,但對這種暴行的觀點與體驗它的方式卻彼此不同,而不同的差別就在極端順從與反抗之間。當在一個人身上產生兩種不同態度時,一般情況下會有其中一種占據優勢。比如,我們可以預測反抗者的特征,他對生活感興趣的程度,決定其對內心指使的態度以及體驗它的方式。這些差異我們會作討論,所以就在這里簡單地說明一下,對“應該”與禁忌來說,它們是如何產生的。
“駕馭生活”對夸張型的人是十分重要的,此種人可以輕易做到諧調自己與“內心的指使”,而且無論在意識或潛意識上都以他的“標準”驕傲,對它們的真實性,他從不懷疑,而且力求實現它們。也許他會用實際行動去達成它們,他應該擁有別人羨慕的一切,無論何事他都應該比他人理解得更清楚,他不應該犯錯,對于任何他想做的事或者應該做的事,他都不應該失敗。在他心里,他一切都應該和他所認定的至高無上的標準契合。他的自大讓他看不到失敗的可能性,即便是失敗了也不能讓他接受這種可能。對于自己所做正確與否,行為是否合理,他都輕率地持肯定態度,所以他心里面認為自己幾乎沒有犯過錯,而且這種態度異常強硬。
他越在想象中無法自拔,就越不需要實際行動。在他心里,他堅信,不管被怎樣恐懼包圍他依然會非常忠誠、勇敢,但實際上他是何等不誠實。他對“我應該是”與“我現在是”界限的認識非常模糊,不過,我們中間可能也有人對此界限不清楚。德國有個詩人叫摩根斯坦,是位基督教徒,他在一首詩中簡明地表述了這種說法。一個男人,他的一條腿被貨車軋斷,在醫院治療時,他看報紙時偶然得知車禍發生的街道是禁止通行的,因此,他把整個事件論斷為一場夢,他會強詞奪理道: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你越想反駁他,越會加速上述界限的消失,所以他變得像任何他覺得應該是的人物:好丈夫、好父親或者好公民等。
愛情,對于一個自謙型的人來說是一件至寶,它可解決任何問題,同樣地,他也認為他的“應該”形成了一條不被質疑的規則,可當他滿懷焦慮地嘗試滿足它們時,卻發現根本無法做到,這是何等的可憐。所以自我批判在他意識的經歷中,是最為明顯的元素,這是因為自己在事實上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人所引發的一種罪惡感。
當其達到頂點的時候,對內心指使的兩種態度讓個人難以分析自我。當“自大”極端占優勢的時候,他會忽略自己的缺點;而當另一個極端占據優勢時,過度情愿的罪惡感會引發危險,讓他過度洞察那些有壓服性作用而沒有誘發性作用的缺點。
下面我們要說的是退卻型的人。任何事都沒有“自由”的概念能吸引他,在三種類型的人中,退卻型的人是最容易反抗其內心指使的。自由或者自由的概念對他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不論何種的“強制”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也許反抗的方式有點被動。他是被迫地去做任何他應該做的事情,不論是工作或閱讀,包括與妻子的性關系也是這樣,他都是被逼迫的,這些讓他在態度或者潛意識上產生了憤恨的情緒,后果就是他對任何外物變得麻木冷漠。就算是把應該做的完成了,其過程中心中也是充滿緊張的,這種緊張來源于抗拒心理。
對于自己“應該”的事情,他們會盡力將其徹底放棄,他們會熱衷于與“應該”對抗。有的時候,他們甚至會因此而走向極端,認為那些讓自己快樂的事情必須要在快樂的時候才能做。他們可能會用非常激烈的方式進行這種對抗。不過大多數對抗都以失敗告終。所以,他們要么謊話連篇,喜歡侮辱別人,是一個與正義完全不相關的人;要么表現得態度恭敬、誠懇而又優雅。
對于一個平時非常恭順的人,如果外部環境出現了某種限制,他也可能會經歷一個抵抗期。J.P.馬昆德曾用一種非常巧妙的方式解讀這種暫時性的抵抗。他告訴我們,壓制這種抵抗是非常容易的,這樣的人之所以遲鈍又冷淡,是因為在這個人內心的指使內,有一個限制性外在標準的支持者,而且這個支持者的力量非常強大。
最后,有些人可能游蕩在對所有標準的混亂抗拒的反對與自責的“真善美”之間。如果你善于觀察,你就會發現,這些人心中的痛苦是無法排除的。對于金融和性方面的一些事件,這種人有的時候會顯得非常無禮,而且缺乏責任心。但有的時候,他們的道德責任感又會非常強烈。所以每當這種人(對自己的觀察感覺不夠確切)因為自己的一些莊重肅穆而感到絕望時,會再次相信自己是一個好人,但沒過多長時間又感到十分疑惑。對于其他人來說,在“不,我不要”和“我應該”之間,總是要不斷地進行某種移動。人們經常會這樣想:“我應該把欠下的錢還了。不行,我憑什么要還呢?”或者想:“我應該保持飲食規律。不,我沒必要這樣做。”這些人經常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想法,只不過他們錯誤地將“應該”出現的矛盾態度歸結為一種“自由”。
在各種態度發展的過程中,無論占據優勢的態度是哪一種,這些態度中都有很多要被具體化(也就是外移了),被認為是在自我與他人之間的態度上發展起來的,這種變異與被外移的特殊事件和實行的方式不無關系??偟膩碚f,一個人很可能從本質上就將自己的標準凌駕于他人之上,并提出一些苛刻的要求達到這些標準。他們越是認為一切事物的判斷標準應該是自己制定的,就越是堅持自己的標準,除了堅持一般的完美之外,還要求別人滿足他們自己的特殊標準。一旦別人不能滿足這些人的標準,他們就會輕視別人,內心就會感到十分憤怒。更加過分的是,他們因為自己不能滿足自己認為應該達成的標準而極其激動,還有可能隨時在他人身上發泄自己的情緒。比如,作為一個情人,他并不完美的時候,或者有人欺騙他的時候,他就會對一些讓他感到沮喪的人產生敵視心理,還會強化這種敵視的心理。另外,他可能發自內心地認為,他人是自己希望的來源,無論他人是否有這種希望,或者僅僅是自己認為別人對他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他們的希望最終都轉化成必須完成的任務。他們認為分析者在交談中對他提出了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們經常認為分析者將下面這些感想強加在自己身上:他必須永遠保持積極的狀態,他應該是有追求、有夢想的人,是一個小有成就的人;對于分析者要求他討論的事情,他應該一直要討論下去;對于他們的幫助,他不但應該永遠存在感激之情,而且還要將這種感激之情進一步表達出來。
假如他可以確定別人到底想從他那里得到什么,那么他將有兩種反應,這兩種反應是完全不同的。他有可能去猜想或者估計別人有什么期待,同時還有強烈的欲望去實現別人的期待。此時,他一般會考慮如果失敗了會怎么樣,想一想人們對他的態度是貶低還是責備。假如他們敏感地感受到了“強迫性”,他們就會感覺自己被人欺騙了,自己的事情遭到了他人的干涉,感到自己被人催促著或者逼迫著。接下來,一股強烈的反抗欲望從他們心底產生,他們甚至會直截了當地對抗別人。如果期望收到圣誕禮物是眾人的心態,他的心理活動必然是反對送圣誕禮物,目的就是希望別人的愿望無法實現。他們會在約會或者上班的時候遲到一會兒。對于周年紀念、寫信或者答應幫助別人的事情,他們一定會故意忘記。雖然他希望和親戚們見見面,也認為與親戚們在一起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卻因為被母親要求準時赴約而故意不去。他會極其排斥他人的請求,他不怕被人指責,而且還非常痛恨別人的指責。他對自己的批判有失公正而且頗具生動性,而且還被他們固執地外移了。他認為,別人給他以不公正的評價。他還會認為別人不斷地猜測他心中到底隱藏著何種不為人知的目的。如果他使用了更加具有攻擊性的反抗活動,他就會不斷顯擺,同時還堅信不管別人怎樣看待他,他都毫不在意。
想要更好地認識內心的需求,就要先認識因為“被要求”而產生的逆反心理。那些對自我分析特別有幫助的反應,可能就是一些與我們自身感受不匹配的反應。對于有些人的自我分析,自我觀察所得出的結論可能是錯誤的,如果想要認識這些錯誤,下面的這些例子可能是比較有用的。這是一個關于和我偶然見面的行政長官的例子。他總是忙得停不下來,他的一個朋友在電話中問他要不要到碼頭去,因為有一名來自歐洲的難民作家要過來。這位長官一直都對這位作家存有敬仰之情,他曾經訪問過歐洲,因此,過去和這位作家在社交場合遇見過。因為長官平時將時間都花在會議和其他的工作上,所以他是不可能有時間到碼頭去的,更何況要擠出時間在碼頭上等好幾個小時。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有兩種,而且這兩種方法都是比較可行的。他可以對自己不能去碼頭表示歉意,并且提出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他;另外,他也可以回復他的朋友說:“我要好好看看我的行程安排才知道有沒有時間?!钡麤]有采用這兩種好方法中任何一個,而是非常不客氣地表明自己非常忙,不管誰要過來,他都不會去碼頭迎接。
沒過多長時間,他就后悔自己所說的話了,所以他立刻查找作家的地址,希望能在作家需要的時候給對方提供幫助。這件事不只是讓他感到后悔,還讓他感到疑惑。他把那位作家想象得過于高貴了嗎?真是這樣嗎?他非常確信,他將那位作家當作貴客。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愿意幫助他人嗎?果真如此嗎?如果他真是一個樂于助人的人,那么當別人要求他證明自己的友善時,他會感到疑惑和憤怒嗎?
他對自己的分析是沒有任何錯誤的。因為在他的理想世界中,他視自己為人類的恩人,所以對他來說,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一個大方的人,是一種非常明智的做法。不過,他當時并不是那么慷慨,可他很快又認為這種說法是錯誤的,他想起來他曾經也表示自己愿意幫助別人。他的大腦中正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突然又開始想另一個問題。他應該主動地作出愿意幫助他人的決定??蓪嶋H情況是,別人先請他提供幫助,他才這樣做的。所以,他認為自己當時認識到了有人給他增加了一種不平等的負擔,這種負擔就是有人請求他這樣做。假如他很早就知道這名作家要來這個城市,他一定會想是否提供幫助這個問題,也一定會到碼頭迎接這名作家。諸如此類的事件,他想起了不止一件,有的時候如果別人請他幫忙,他就會非常生氣。他還認為,被人逼迫著做或者成為一種負擔的事情是非常常見的,然而實際上,這些事情只是他人的一種請求,或者是他人提出的一種建議而已。對于一些爭論或者責怪的事情,他會感到暴躁,他在思考這個問題之后得出一個結論:他有支配他人的欲望,他是一個恃強凌弱的人。因為人們常常把這種反應錯誤地當作有支配欲,所以我們要在這里討論這個問題。他從自己身上看到的只是對批評和被逼迫過于敏感而已。因為不管怎么樣,他都感覺有人將他束縛起來了,所以他才不能忍受強迫。因為他認為別人對他的批評太多了,所以他才對批評感到難以忍受,不管是誰的批評,他都不想再聽了。真的只是這樣而已。我們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可以繼續沿著懷疑自己的友善而放棄這條思路??傊?,因為他可以幫助別人,他才是樂于助人的,這與他擁有人性中相當抽象的愛無關。他知道他對人的態度有分裂性。他內心的沖突可能因為任何一種要求而產生,這是因為實際上的分裂性要比他所知道的還要嚴重。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對他的逼迫,但他知道,對于別人的請求他應該是要答應的,而且是痛痛快快地答應。因為他在解決問題時感到非常為難(這是一種情感矛盾),所以才有脾氣暴躁的表現。
隨著人的經歷方式或者人的反應的變化,“應該”對生活方式和人格的影響也不同。雖然表現的程度有大有小,但有些影響是必然發生的,而且還具有一定的規律性?!皯摗睍r常讓人感到緊張,如果一個人想要將“應該”付諸實踐,那么他的緊張程度就比較大。比如,他可能感覺自己似乎一直腳尖點地,這種疲憊的站姿維持了很長時間,這讓他感到非常痛苦。他可能莫名其妙地就感覺到有什么東西讓他困擾,感到緊張和不安。他可能認為,“應該”與他的教育期望態度要保持一致,他可能感覺這種緊張感已經微小得幾乎察覺不到了。但當他感受到強烈的“緊張”時,他就不再積極參加各種活動,對于自己應該履行的義務,他會在履行的過程中悄悄地退出。
另外,由于客觀因素的作用,“應該”經常通過特定的方式給人際關系增加麻煩和困擾。對他人批評的過度敏感就是這方面最常見的例子。不管是預期的責怪還是實際發生的責怪,不管這種責怪是否友善,他都認為自己要遭受他人的譴責,他一定會盡量避免這些責怪和批評,因為他對自己提出了過于苛刻的要求。他會因為不能達到自己的標準而痛恨自己,如果我們知道他在此時有多痛恨自己,我們就可以知道他有多敏感了。至于其他方面,外在的客觀因素是比較占優勢的因素,決定人性關系障礙的類別,他對別人是過于順從、過于激烈、過于擔憂、過于苛刻還是過于挑剔,都是由這種人際關系障礙決定的。
最重要的一點是,人的情感、期望、想法以及信仰的自發性,如表達情感和理解的能力等,都會被“應該”弱化。(用一位病人的話來說)這種人的行為最多只能算得上是“本能的強迫性”,他們在表達自己的感受、期望、自己相信或者思考的事物時,應該是“無拘無束”的。我們一直認為自己只能控制自己的行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這只是一種習慣性的想法。在人際交往中,我們不能強迫一個人喜歡他的工作,卻可以強迫他從事某種工作。同理可推,我們可以讓自己立刻裝作沒有任何猶豫的樣子,但不能讓自己的內心真正地相信我們已經是這樣的了,這一點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如果我們還想要繼續證明,可以從精神分析中得到大量資料。不過,這些有關情感的定則是由“應該”得出的,但“想象”一定會產生作用的,會消滅“我現在的感覺”與“我應該的感覺”之間的界限。因此,我們可能順其自然地感覺到或者相信,就像我們應該感覺到或者應該相信的那樣。
病人在分析中如果認為自己受到了虛假情感的欺騙,就會無意識地顫抖,也可能經歷一段“迷糊期”,這期間雖然是痛苦的,但也是非常有建設性的。比如,有位女患者認為,她之所以主動喜歡人,是因為她感覺自己“應該”對所有人都有喜歡之情。她可能會這樣問自己:“我確實喜歡我的父母、我的丈夫、我的學生嗎?我對每一個人都有喜歡之情嗎?”我沒有辦法回答這些問題。想要解決諸如恐懼、疑惑、痛恨(有的時候,“應該”還將這些情感掩蓋住了)這些妨礙人們抒發真實情感的問題,就需要讓它們顯現在眼前。因為病人的“求真”就是從這里開始的,所以我說這是一段有建設性的時期。
內心指責壓制自發欲望的程度是令人震驚的,一位病人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描述了她發現“應該專制”行為后的情況:
我知道,任何事物都不能激發我的渴望,對我來說,死亡都是一種奢望,更何況那些美好的生活!究竟是哪些因素困擾著我?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正是因為我沒有什么渴望的事情,所以就算我將耐心、傷心事和純粹的意志力擺脫了,我還是不能將我的夢想放棄,還是不能解決我自己的事情,也不能忍受或者控制容易發火的性格,我不能讓我變得更加仁愛。
我真的不能讓自己對某一種事物產生感覺,我現在真的發現了。(真的就是如此,我知道我神經過敏,而且還非常明顯。)我對痛苦的了解是非常徹底的,內在的憤怒、自卑、絕望和自艾自憐堵塞著我的每一個毛孔,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六年!所有的事物都是反動的、被逼迫的、消極的,所有的事物都是來自外面的欺騙,我現在是徹底知道這些了。很明顯,我有著一顆空洞的內心啊!
有些人將善良、友好和神圣作為理想的形象,這些人的“虛幻情感”表現得最明顯。溫柔體貼、慷慨大方、受人歡迎、專注鐘情、同情他人是這些人應有的品質,所以他們的內心也應該有這些特質。他們似乎要將善良和鐘情的品質表現在自己的一言一行中。他們應該擁有讓別人在短時間內相信的能力,因為他們相信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在環境許可的條件下,這些虛構的情感應該是一直保持著的,而且不會遭到他人的懷疑,因為他們本身不需要有支持力,也不需要有一定的深度。吳夫人是《群芳亭》中的人物,當她懷疑自己的真實情感時,要么是她遇到了一位十分誠實并且感情真摯坦率的男人,要么就是在她家里有困難的時候。
“定做的情感”沒有什么穩固性,沒過多長時間就會消失,在其他的方式中可以看見它的淺薄。當有人傷害了他的虛榮心和自尊心時,“毫不關心”“怨恨”“鄙視”很快就會占領“愛情”之路。此時,人們不太可能自我檢討:“我的思想和情感怎么這樣輕易就發生了變化?”更可能簡單地認定,人性方面的一些問題非常容易讓一個人感到失望和挫敗,還可能認為自己并沒有真正地被人相信。這句話的意思并不是人們沒有足夠的心胸包容一些生動而劇烈的情感,這只不過在意識層面上表現出一種真實性和說服力比較欠缺的說辭。長久以來,人們對他們的印象一直都是難以猜透的、虛幻的,用更通俗的話來說,就是讓人感覺他們是“騙子”。唯一不能掩飾的真實情感就是突然之間爆發的憤怒。
還有一種行為是非常極端的,在這種行為中,殘酷和無情都被過分地夸大了。對于一些神經官能癥患者來說,有關自信、悲憫、溫順之類的感覺的禁忌和其他人在報復、敵視方面上的禁忌是一樣大的。在這些人看來,他們相信自己不需要人際關系,所以不管缺少哪一種親密的人際交往,他們都能夠生活下去,他們沒有任何擔憂的事情,對一些與此沒有關系的事情也關心不起來,因為他們不需要任何享受。所以他們雖然是缺乏情感的人,卻不是被扭曲的人。
在這兩種極端與從“內心指使”產生的情感之間,后者并不完全如前者合理。“內心指使”產生的法則可能是矛盾的:你根本不能逃脫掉犧牲,因為你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你應該是一個極度殘忍的人,因為你需要復仇。最終的結果是,他有的時候是非常仁愛的,但有的時候他又是非常冷酷無情的。對于某些人來說,如果他們的期望與感情被阻止了很多,他們普通的情感就會消失。比如,他們想將一些限制加在某些事物上,所有活躍的期望都可能被這些禁忌掩蓋住,而且還會普遍限制他們的獨立行事。有些原因可能是,他們的普遍要求是因為這些限制才發展起來的;還有一些原因是,他們認為自己有讓生命中的每件事情都公之于眾的權利。后來,有些怨恨因為這種要求而產生,“我們要忍受生活”將在最終終止這些怨恨。
在這些普遍的“應該”與其他損害之間,人們不太容易發現前者對人們情感造成的損害。事實上,人們總是要求自己成為一個完美的典范,這種“應該”就是為之付出的最高代價。我們生命中最靈活、最具有生命力的一部分就是情感,如果情感被專制、被獨裁控制,那么我們的基本生活將會非常不穩定,它一定會對我們自己和我們與外界的關系產生非常不利的影響。
內心驅使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們根本就估計不出來。在一個人的心中,如果實現理想化的自我驅動力越占優勢,那么在驅動他、督促他、改變他的動力中,“應該”就越有可能成為唯一的。當“應該”的一些阻礙效果被一個遠離真我的病人發現時,他仍然很難將這些所謂的“應該”放棄掉。在他看來,如果沒有這些“應該”,那么他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或者什么事情都不會做。有的時候,為了表達出這種關系,他可能會有以下這些說法:他內心感受的具體表現(外在表達)就是如此,他認為一個人沒有辦法讓他人做出正確的事情,除非使用武力。所以,對于患者來說,一旦“應該”的思維方式已經深入骨髓,那么他根本不會放棄這種主觀的價值,除非他自身內存有的另一本能力量被他體驗到。
“應該”的強制力的能量是非常大的,我們在了解這一點之后會產生一個疑問,第五章將會討論這個疑問:當一個人發現他內心的指使不能被滿足時,他的反應是什么樣的?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先作一個簡單的提示:因為他內心的指使不能被滿足,他將對自己產生怨恨和輕視之情。實際上,除非我們知道“應該”與自恨之間相混合的程度,否則“應該”這種壓力到底有怎樣的強大力量,我們根本就不能完全了解。這種自恨應是在“應該”背后隱藏的,并且可以使“應該”成為一種真正的恐怖的力量,因為懲罰性自恨的表現就是這種“應該”的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