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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畫見
  • 止庵
  • 1628字
  • 2019-07-31 11:16:30

十六

埃貢·席勒。那年到維也納,在旅館放下行李就趕去收藏席勒作品最多的利奧波德博物館參觀,次日又在美景宮美術館看到他另外一些畫。此前雖然也買過不錯的席勒畫冊,但總擔心印刷或多或少會阻遏畫家與觀者之間可能產生的微妙交流。維也納是克里姆特與席勒的城市。對席勒來說,克里姆特亦師亦友,二人又死于同一年,但在審美觀念上彼此隔了至少一個世紀。比起克里姆特的精美,席勒的畫看起來有點兒“臟”。克里姆特是杰出的畫師,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但他與所畫的對象之間總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他畫中那些裝飾性的成分足以實現這種距離感;席勒則仿佛一個勁兒地要撞死在畫布上。這是一位以自己的血肉作畫的人,在我看來,可與之相比的只有此前的凡·高和此后的蘇丁。

席勒畫作的內容都很簡單,但一幅幅看下來卻很累,因為這不是欣賞,而是體驗——觀者要一遍遍地與畫中的人物特別是女人一起走過畫家所安排的狂風暴雨般的情感歷程。席勒在畫中多半省略了女人所處的環境,即使有也很簡單,無非一床一被而已;畫里只有她們,而且往往連衣服也不穿。這使得觀者要放下社會、人生之類參考系數,直接面對她們。沒有背景,沒有身份,沒有相關的事件,她們只是作為自己,作為自己情感的化身而被呈現出來。說來在美術史上還不曾有過這么赤裸裸同時又是無緣由地描繪女人情感的畫家。席勒畫女人,有如凡·高畫向日葵、畫皮鞋,蘇丁畫牛肉一樣?!艘苍S只是席勒承擔自己情感的載體,而他畫男人,尤其是畫他自己,其實都是這樣。若將其僅僅視為具體的某個角色,恐怕又有些局限了。盡管我們可以感到,這是些在生活中將自己搞得一塌糊涂,也將生活搞得一塌糊涂的女人。

埃貢·席勒

《仰臥的裸體女人》

1914年

鉛筆,日本皮紙

31.4cm×48.2cm

阿爾貝蒂娜博物館藏

奧地利

克里姆特對他的女人雖然也覺得不可把握,但究竟是要予以撫慰的,他愛她們;席勒則對一切都極其嚴厲,包括自己在內,對女人自然也不例外。在《裸體女人》(1910)、《仰臥的裸體女人》(1914)、《俯臥的裸體女人》(1914)、《躺著的女人》(1917)和《抱腿而坐的女人》(1917)等作品中,這些女人永遠是激越的,緊張的,或者就像經常用以形容席勒的那樣,是暴躁的。她們很消瘦,身上的少量肌肉卻很結實。每每叉開雙腿,暴露著私處,似乎肆無忌憚,卻又異常痛苦,而且還拒絕任何撫慰。她們具有一種粗暴的、堅硬的、具有挑戰性的美,美得像是一件兇器似的;我們很少見到這么本能外露、個性囂張、要把自己和相關的一切一起毀滅的女人。然而或許這只是因為她們心底忽然刮起風暴,無法自拔罷了。漢語有些詞使用得太多,以致沒什么意思了,但有時又覺得恰到好處,譬如“刻骨銘心”,可以用來形容席勒的這些畫。不妨將席勒的女人與凱爾希納的女人比較一下,有的時候她們長得多少有點像,但后者只是裝裝樣子而已,前者則真是活到這個份兒上了。

席勒有些素描如《正在鏡前畫裸體模特的席勒》(1910)、《舞女莫瓦》(1911)、《穿條紋裙子的埃迪特·席勒的畫像》(1915)似乎是例外,所畫的女人顯得既嫻靜,又可愛。這提示我們,畫家揭示情感的力度與深度可能不僅得自線條,更可能與色彩相關,而他的油畫中常見的紅是憤怒的紅,常見的黑是絕望的黑。值得特別留意的還有席勒那幾幅不再畫單個女人,而畫她們與一個男人——通常是畫家自己——或一個女人擁抱的情景的畫,如《神圣家族》(1913)、《擁抱在一起的兩個姑娘》(1915)、《坐著的夫婦》(1915)、《擁抱》(1917)等。不妨將這看作繼乎女人單獨存在之后的一個階段,當然也可能是在此之前。她們死死地抱住唯一的所有,就像是抱住她們自己似的,哪怕所擁抱的只是死神(《死神與少女》[1915])——這讓人聯想到蒙克那幅《少女與死神》,但在席勒這里,我們只是感到此刻,而無暇顧及將來;只是感到她們在自己的生命中至少要抓住一點什么,那么一種近乎絕望的強烈渴望。我由此想到了席勒本人的夭亡——“天妒英才”也是已經說得濫俗了的話,其實只有極少數人才配得上,席勒肯定是其中之一。

埃貢·席勒

《擁抱》

1917年

布面油畫

100cm×170cm

美景宮美術館藏

奧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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