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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做夢人 伯科威茨表弟

當耶和華將那些被擄的帶回錫安的時候,我們好像作夢的人。我們滿口喜愛、滿舌歡呼……

——《圣經·詩篇》126:1—2

偶遇與麻煩

諾亞·巴拉克:以色列駐華盛頓武官茲夫·巴拉克的兒子,“埃拉特”號驅逐艦副艦長。

約翰·巴寇:房地產律師,諾亞·巴拉克的遠房表弟。以色列名為“雅科夫”。

一九六七年十月,清晨,大風勁吹,“埃拉特”號驅逐艦在西奈沿海巡邏完畢,向海法港駛去。為了節省燃油,它以十節的速度慢悠悠地行進。在搖搖晃晃的海圖室里,諾亞正在核對一沓給海軍船塢的申請單。他已經是一名二十三歲的海軍上尉,看上去一副工作過度、形容憔悴的樣子,這與他副艦長的身份十分相符。申請單的內容包括修理船體、保養發動機、安裝雷達和信號設備及反導設備,最后一項用醒目的紅墨水標出“萬分緊迫”的字樣。

艙面值日軍官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長官,出現碰撞航向。”

“馬上到。”

外面天空晴朗,刮著寒涼的北風。海面平緩,滾滾的藍色浪涌閃閃發光,卷起細碎的浪花。太陽高懸在卡梅爾山(Mount Carmel)山頂,正前方是海法港長長的石頭防波堤。離船艦左舷大約兩英里遠的洋面上,一艘銹跡斑斑的巨大白色船只也在朝航道入口行進。諾亞用望遠鏡觀察著那艘船,問道:“它保持這個航向多久了?”

“從七點鐘起就是這樣,長官,沒改變過。”

隨后,諾亞向艦長報告:“長官,請求允許航速提高到二十節。”

“怎么回事?”艦長問道。

諾亞跟他說明了事情的原委。艦長打了個哈欠,說:“嗯,那又怎么樣?你就說我們進港的順序優先于它,它必須讓道。”

“長官,這是一艘意大利汽車渡輪。”

“哦,L'Azazel(天啊)。那些家伙從來都不懂交通規則。我們離岸還有多遠?”

“距一號浮標四英里,長官。”

“很好,加速到二十節,諾亞,進港。”

“埃拉特”號幾乎是飛躍著朝前開進,在浪涌中沖撞穿行。那艘汽車渡輪逐漸落后到左舷,再落到正后方。“埃拉特”號進入海港向海軍基地靠近,刮過臉、穿一身整潔軍裝的艦長走上艦橋,指揮著艦船與它的姊妹艦——“雅法”號靠在一起停泊。這兩艘老舊笨拙的英國艦船原本是封存物資用的,以色列把它們買來進行了翻新,現在算是猶太人海軍的主力戰艦。跟它們一比,那一大堆灰色的巡邏艇和魚雷艇就是侏儒。在這支小小的海軍中,大部分艦船都是那類小船。

“雅法”號上的副艦長朝諾亞揮手。諾亞朝他大喊:“施洛摩,反導設備有什么消息嗎?”

“消息就是我們不得不在沒有它們的情況下繼續出航。”施洛摩喊道。他們這兩艘驅逐艦替換著巡邏西奈海域。

諾亞用臟話罵了一聲,喊道:“我今早就到軍需處去,一把火燒了那個破地方。”

“好啊,我提供煤油和噴燈。”施洛摩喊。

此時,那艘汽車渡輪也開進了防波堤,從泡沫飛濺的滾滾海浪進入平靜而海水渾濁的港內后,它減慢了速度。一個年輕人倚立在船艏欄桿前,歲數和諾亞·巴拉克上尉差不多,穿一件棕黃色的運動衫,灰色寬松褲子,頭上戴著一頂紅色的賽車手帽子。這個人和“埃拉特”號驅逐艦的副艦長諾亞長得有些相似,這并不是巧合,因為他們是從未見過面的遠房表兄弟。和諾亞·巴拉克一樣,這小伙子也是寬肩膀、方臉膛,但個子沒有諾亞高。他的頭發也像諾亞一樣,是濃密蓬亂的直發,只不過不是黑色的,而是淺棕色的。他嘴里喃喃自語著:“我來了,我來了。人人都說我瘋了,但我清醒得很,我高興得都快暈了。”

剛才一艘驅逐艦飛馳在渡輪前面,那是一艘真正的戰艦,上面飄著藍白色大衛星旗。那個景象已經讓他激動不已了,而現在向海法港靠近的過程更讓他震顫,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觀賞上帝給猶太人的“應許之地”:明媚的陽光下,碧綠的卡梅爾山坡上鑲嵌著白色的建筑,海濱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帶著五顏六色煙囪的進港船只,海軍基地周邊則布滿了軍艦,再往北的平地上,是雄偉壯觀的化工廠和煉油廠。整個場景就像軍樂隊的音樂一般令他渾身血液沸騰。

一聲低沉的希伯來語在他身后響起:“很美的風景,是吧?”

說話的人身材高大結實,穿著一件舊皮夾克、一條臟兮兮的牛仔褲;粗糙不平的臉上長著一個寬厚的下巴,上面長滿了黑硬的胡楂;雜亂的灰白頭發隨風上下飄飛。從意大利出發來這里的三天旅程中,諾亞的遠房表弟看見過這個人,他有幾分不合群,總是獨自坐在餐廳里或是在簡陋的迪斯科舞會上抽一支大雪茄。

“Ken,yofeh m'od(是,非常美).”

“哦,你是美國人嘍。”那人轉用聽起來有很多喉音的英語說。

小伙子笑了笑,問:“就說了一句希伯來語,你就能辨別出來?”

“你肯定是開那輛嶄新的藍色保時捷的。”

“那是我的車。”

“來旅游?”

“不是,移居以色列。”

那人厚實的臉上顯出被逗樂了的訝然表情,他問年輕人:“你來以色列定居?永久性的?從美國來的?”

“有什么不行嗎?在當下,對一個猶太人來說,這里是核心所在,不是嗎?”

“嗯,當然了,Kol ha'kavod(致敬)!不過,帶著那輛保時捷,在Mekhess你可能會有麻煩的。知道這個詞什么意思嗎,Mekhess?”

“當然知道,‘以色列海關’。我帶了可以作為證明的已完稅文件、銀行支票,還有其他所需文件——在紐約領事館辦理的。”

“真的?挺聰明的。你在這兒有家人嗎?”

“有一些。聽說過茲夫·巴拉克將軍嗎?”

“我們的駐華盛頓武官。誰沒聽說過他啊?!”

“我們是親戚。”

“真想不到。”那個以色列人指著海軍基地說,“剛才進來的那艘驅逐艦是‘埃拉特’號。他兒子就是那上面的副艦長。”

“那就是‘埃拉特’號啊?哎呀,諾亞·巴拉克是我的表哥,我馬上就要去拜會他。你是以色列人吧?我猜。”

“還能是哪國人?”

“那場戰爭你參加了嗎?”

“那還用說。我還不到五十歲呢,在北部的高射炮部隊。自從第一天我們的空軍把所有阿拉伯空軍掃蕩干凈后,就沒多少事干啦。”

“是啊,那不是一個奇跡嗎?上帝啊,好一場勝仗,六天!作為一名猶太人,我真感到自豪。”見那名以色列人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年輕人又說,“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自豪。”

“就是這個原因鼓舞你移居以色列的?”以色列人的聲調很溫和,幾乎就像父親那般,“六日戰爭?”

“主要就是因為它。”

柴油機隆隆作響,甲板震顫,渡輪翻騰起的波浪涌向碼頭。

“那么你也姓巴拉克了?”

“不,我姓巴寇。”他咧嘴一笑,“這兩個姓都是從伯科威茨改過來的。”他從錢包中拿出一張名片遞上去,名片上寫著:約翰·A.巴寇,房地產律師,地址在長島大頸。

“房地產,我自己在房地產方面也有點投資。”

“我只是剛剛開始。”

“約翰·巴寇,這聽起來都不像個猶太人的名字。”

“我知道,我的希伯來語名字叫‘雅科夫’。我在這里就用這個名字。”

“這個以色列名字好聽。”

渡輪靠到一處寬闊的木制停泊處,大聲吹響幾聲汽笛。那名以色列人用手捂住耳朵,喊道:“到了。開你的車,準備上岸吧。”他遞給巴寇一張名片,“開著那輛保時捷,享受在以色列的快樂時光吧,雅科夫。”

“謝謝。后會有期。”巴寇掃了一眼那張名片,隨手放進了衣服口袋里。

下船的汽車首尾相連,一輛接一輛,大部分都是破舊的歐式小型車,在一個面目嚴峻的男子的指揮下,開進一處巨大的車棚里。在那里,停好車的司機們沿著遠處的一堵墻壁,在一個裝了格柵的窗戶前排隊等候。窗戶上面用希伯來語寫著大標語:

熱烈歡迎您

這行字的上面,是明顯小了很多的兩個字:

海關

保時捷搖搖晃晃地往里開,一路上吸引了眾多目光。當巴寇停好車出來時,一名戴著大蓋帽的瘦高男子走上來說:“B'dikah(檢查)。”接著,又有好幾個人走過來,圍住保時捷,開始檢查車里面,還用手觸摸藍色皮質內飾。巴寇沒見他們對其他車也實行這一“禮遇”,便用自己有限的幾個希伯來語單詞向那名戴帽子的海關關員提出看法。

“Ani mitzta'er(對不起)。”那名關員說。這個人很明顯地瞇起眼睛看,一副表示懷疑的神色,抑或是他本身就有眼疾,美國人巴寇不知道他是屬于哪一種。另一名關員拿一把大號手電筒,在汽車底部慢慢爬動著檢查;第三名關員則手拿一根木頭棒子,在保險杠和擋泥板上這兒敲敲、那兒碰碰;還有另外兩個人把巴寇的三只漂亮皮包拉出來,開始徹底搜查。

“這是怎么回事?你們把我看成一個——”他不知道“走私犯”用希伯來語怎么說,便把手背放到鼻子前,響亮地吸了一聲,用夸張的手勢做了一個吸食可卡因的動作。

瞇眼關員聳聳肩,開始對巴寇從頭到尾地搜身,他在一只口袋處停住,命令巴寇:“請出示里面的東西。”

巴寇把錢包遞給他。關員打量著里面的信用卡、駕照、一沓美元以及小夾層中的以色列貨幣。“旅游?”他問。

“定居。”這名美國人回答。

原來,瞇眼并非因為有眼疾,在他驚愕的眼神中,那種瞇眼不見了,但隨后又回到比之前更加明顯的瞇眼和懷疑狀態。那人揭起保時捷的引擎蓋,向下瞇視,又借車底下那人的手電筒,蹲伏下來仔細地瞇視發動機,同時在一個小筆記本上記了一些什么東西。最后他說:“證件。”

“那不是要交給Mekhess的嗎?”

“我就是Mekhess。”

一輛錚亮的白色奔馳在附近停下,剛才船上那名穿皮夾克的以色列人跳了出來,看起來很匆忙的樣子,揮動著兩只大長胳膊,一路小跑向窗口奔去。巴寇出示了一份橡皮筋捆著的信封,那名關員拿出里面的證件,瞇起眼睛優哉游哉地好一頓看。與此同時,兩名關員把地上的席子拉起來,另一個拿手電筒朝油箱里照啊照的,還有一個用腳踢著輪胎。各個窗口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或懶洋洋或焦躁不安,但巴寇看到,那個高壯的以色列人已大踏步回到他的奔馳車內,然后開出大門,匯入濱海的車流當中了,顯然,他根本就沒有排隊。而此時那位關員還沒看完證件。

“新車?”關員最后問。

“基本上是新的。我在歐洲那邊提車時開了一小會兒。”

“‘那邊’是哪里?”

“米蘭,保時捷經銷處。”

“啊,好了,那沒問題了。”瞇眼關員吧嗒一聲把橡皮筋束到信封上,還給巴寇,“你可以訂一張明天這條船的回程票。”

“Slikha(對不起)?”

“你必須得把這輛保時捷開回米蘭去。”

“我聽不懂你什么意思。”

那名關員對他哇啦哇啦地說了一連串希伯來語。

“請慢一點兒說。”巴寇說。

關員用蹩腳至極的英語說:“你的保時捷的型號在以色列沒有。以色列沒有的型號,不允許進入。”

“你真的是在說英語嗎?很好。紐約領事館沒有提到任何有關型號的規定啊。”

“Ani mitzta'er(對不起),新規定。”

“這是我的錯嗎?哎,我要說清楚。如果有必要的話,我要一直爭到美國大使館去,但我不會把車開回意大利。那是很愚蠢的。”

那名關員瞇起眼睛看了看一處堆滿汽車的圍欄區,聳聳肩說:“扣留汽車停到那邊。存車費每天二十美元。”

遠方親戚的求助

當諾亞·巴拉克從軍需處回到艦上的軍官餐廳時,四名正在吃午餐的軍官突然一起唱起一首很流行的戰爭歌曲來:

啊,沙姆沙伊赫,

我們再一次回來,

我們永遠都愛你,

永遠都渴盼……

諾亞從餐具柜上的一只開水壺里倒了杯咖啡:“哎,這玩笑有點過時了吧?”

“什么玩笑?什么過時?”艦長說。艦長矮矮胖胖的,佩戴著一枚陸軍中校軍銜徽章(以色列海軍軍銜使用的是陸軍軍銜),他一邊說一邊指著用膠帶粘在艙壁上的一張報紙。報紙上有一張放大的相片,相片上的人是諾亞,只穿著一條短褲,戴著一頂軍帽,正往一座石頭碉堡頂的旗桿上釘大衛星旗,“海軍中還有誰單槍匹馬就攻占了一個敵軍基地的?”

這確實是一個玩笑,而且也真的是陳詞濫調了。那次臨時任務中,在紅海上指揮一艘巡邏艇的諾亞·巴拉克帶領一支登陸部隊登上了沙姆沙伊赫,不料那個基地竟是空的,埃軍在亂糟糟的撤退中已經遺棄了這里。于是,在幾乎沒有任何風險的情況下,諾亞“攻占”了那座棄置基地。一個軍隊攝影師拍下了這個鏡頭,并刊載到了第二天的《國土報》頭版上。軍艦上的玩笑話往往持續很長時間,在沙姆沙伊赫這件事上,諾亞已經斷斷續續被人們吹了好幾個月。

諾亞懊惱地搖搖頭,端著咖啡到了他自己的艙室,看到小桌子上躺著一份電報單,上面寫著:

達佛娜·盧里亞呼,請在今晚六點給她往拉馬特·戴維打電話。

迷人美麗的達佛娜,他見到她的機會并不多,就好像他被捆在了船上,而她也被捆在空軍基地的崗位上一樣,就靠這些干巴巴的字來慰藉了。還有一封是別人轉來的信件,用達恩酒店的信紙寫的,寫信人的簽名是約翰·巴寇。他用英語寫道,他們是表兄弟,他來以色列定居,已經到了以色列,現在從海關提車遇到了點麻煩,問諾亞是否能介紹個海法的人幫助他一下。

諾亞很驚訝。他知道他們家族有一個分支在紐約長島,也知道他們把伯科威茨的姓改為了巴寇,但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么一個表弟。而且一個美國人在現在這種時候移居以色列,委實是件稀罕事。報紙上連篇累牘地抨擊,說如今“六日戰爭”已經把“應許之地”永久性地變為“猶太人國家”了,那些美國猶太人卻沒有整體移民到以色列,那幾百萬美國猶太人是怎么了?這就是他們和他們的祖輩們一日三次、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不停祈禱的時刻啊,這就是回歸錫安山的輝煌時刻啊!美國猶太人倒真的是駕著車來以色列了,觀光游覽那些一直以來都對他們禁止開放的風景名勝——哭墻、杰里科、希伯倫、西奈等等,視他們的旅行計劃而定,停留個三五日或十日八日的。旅游,沒問題;定居,不可能。來了又走了,就跟吃快餐一樣!諾亞決定為這個長島表弟加油打氣,海關那件事上他值得被幫助。

當諾亞脫光衣服淋浴時,艦長倚在門口,問道:“那,諾亞,軍需處的事怎么樣了?”

“老樣子,沒有反導設備。”

“這次拖延又是什么理由?”

“Balagan(一團糟),讓人難以置信的混亂,這就是理由。艦長,我遞交的申請單靜躺在某個人的收文籃中長達兩個星期。我親自追查了一遍行蹤,直到星期二它們才發出去。我對軍需處處長費舍爾上校說我很氣憤,你知道他說什么?他說:‘上尉,冷靜。你真的以為埃及人能把導彈對準目標并發射嗎?再說了,不管他們得到的是什么導彈,那都是蘇聯人的,所以它們一定會出現故障的。十一月份之前,軍需處會給你反導設備的,還有三個星期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不需要去塞得港外海巡邏。”艦長憂心忡忡地說。據可靠情報,塞得港里的埃及海軍有蘇聯造的“奧薩”級和“蚊子”級導彈艇。但因為那些導彈艇沒有在戰爭中出戰,所以,以色列海軍高層不像這兩位驅逐艦艦長這么憂慮,他們并沒有對其加以重視。

在淋浴室熱氣騰騰的蒸汽中,諾亞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幫助那位美國表弟。海法海關的人跟其他地方的海關也沒什么不同,只不過這幫人比其他地方的更無恥罷了。他無法離開軍艦,但他想也許達佛娜可以幫幫那位表弟,她經常在星期五休息,巴寇也許只是語言溝通上有點麻煩。

與海關交涉

達佛娜·盧里亞:諾亞·巴拉克的女友,本尼·盧里亞的女兒、耶爾的侄女,任職于某空軍基地。

約翰·巴寇在酒店房間內點了一份早餐,然后坐到窗戶前,海法港雄偉壯觀的景色令他逐漸高興起來。在振奮的心境下,他想,這兒就像舊金山一樣,但是顯得更加精致。在海關發生的意外并沒有讓他感到擔心。他的家人和朋友曾勸他不要來這里定居,他們嘮叨過聲名狼藉的以色列官僚機構。好啦,他已經來了,他會對付海關并取出他的保時捷的。這恰是一個讓他早早適應新生活的好方式。

門開了,一張帶小輪的客房服務餐桌推了進來,后面的服務生滿臉微笑,嘴里唱著整個以色列流行的勝利歌曲:

金色的耶路撒冷,

青銅之城,光芒之城……

“Adoni(閣下),今天去哪兒?”又矮又黑、留著小胡子、穿一身白上衣的服務生問,“拿撒勒?戈蘭高地?加利利海?邁蒙尼德墓?那兒就在提比利亞附近。我一拜祭完,我老婆就懷上了雙胞胎。”

“我還沒結婚。”

“去拜祭過邁蒙尼德墓后,你就會結婚的,會娶到一位漂亮的以色列姑娘。”

當巴寇快要吃完早餐時,電話鈴響了:“是巴寇先生嗎?你在海關遇到麻煩了?”

“你是誰?”

“我是沙買兄弟公司的阿維·沙買,我們是解決海關問題的。我們的專業領域是汽車。”

“那快點上來吧。”

阿維·沙買是個高大肥胖的金發男子,穿一件條紋短袖襯衫,一條棕色褲子,光腳趿拉著一雙拖鞋。“沒問題的,我們一直都與這種事情打交道。”他說。

“你們能怎么幫我?”

阿維·沙買的英語很流利,但吐字很不清晰。他的建議是先把那輛保時捷的所有人身份臨時過渡給沙買兄弟公司,再由沙買兄弟公司帶到塞浦路斯,把里程表調整成更多的英里數,再進行其他一些改變,然后以二手車的名義運進來。大致就是這樣。巴寇發現自己很難聽懂,不過,聽完這番生澀的講話后,有三點逐漸明朗:第一,這不成問題;第二,費用為五千美元;第三,自己現在需要先付兩千五百美元,余額等沙買兄弟公司交車時付清。

“什么時候交車?”

“一個月內,保證。”

“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巴寇先生,沙買兄弟公司的業務非常多。我已經帶來了所有必要的文件——”

“你的號碼,請。”巴寇從兜里掏出渡輪上那名以色列人給他的名片,“就寫在這上面。”

沙買拿過名片看了一眼,臉上顯出又驚又懼、很奇怪的表情,他問:“你認識古林考夫?”

“誰?”

沙買把那張名片伸過來。名片上除了艾弗拉姆·古林考夫這個名字,全是希伯來文:“你是從哪兒得到這張名片的?”

巴寇想不關這個人的事吧,就說:“哦,我父親的朋友,怎么了?”

阿維·沙買把名片扔到餐桌上,拔腿就往外跑,拖鞋響亮地踢踏踢踏。這怪誕的一幕讓巴寇一下子蒙了,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這時,電話鈴又響了。又是一家要幫忙的中介?他的麻煩成了海法公眾談論的話題了?

“是約翰·巴寇嗎?”一個女孩的聲音,活潑又甜美。

“我是約翰·巴寇。你是哪位?”

“我叫達佛娜·盧里亞,是諾亞·巴拉克的朋友,我現在在酒店大堂。你是在海關遇到麻煩了嗎?”

“我馬上下去,我穿著一件棕黃色夾克。”

“我會看到你的,約翰。”

聽這個女孩子叫他名字的時候,他很有幾分興奮的感覺。

電梯門開了,撲面而來一片嘈雜聲。旅客們從呼哧呼哧地冒著黑煙的大巴車上下來,擁進了酒店,與此同時,更多的旅客擁出去登上其他大巴車。大堂里裝點著一道道橫幅,寫著“大衛王旅行社”“圣地旅行社”“沙因鮑姆旅行社”“天國旅行社”等名字,下面則是一堆堆的行李。巴寇擠在吵嚷喧天的大堂里,尋找那個可能是達佛娜的人。他聽到七嘴八舌的說話聲里,大多都是英語。這時,他肩膀上有人拍了拍。

“我在這兒,約翰。”這姑娘個子嬌小,穿一身米黃色毛呢軍服,濃密的金發上戴一頂黑色的小帽子。她的乳房很明顯,身材苗條,眼睛里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和開心,一看就絕對是個美女。“我們說希伯來語還是說英語?”她問。

“N'nasseh Ivrit(我們試試希伯來語吧)。”巴寇說。

“啊,太好了,諾亞也這么想,”他們邊說邊朝大堂門口擠去,“也許我能幫到你。他要到明天才能下船,而那個時候海關就閉關了。”她性感地瞥了他一眼,“安息日。知道吧?”

“非常清楚。”

“好極了。”

很快,他們就登上了一節小小的類似于地鐵一樣的車廂,沿著一條陡峭的斜坡下行到地道里。“這就是卡美利地鐵。既然住在達恩酒店,就不要浪費錢打車。我們可以從地道里走到海關去。”達佛娜說。

他們去了后,發現巨大的車棚里空空蕩蕩、靜悄悄的,沒有車,也沒有關員,除了一個窗口以外其他都緊閉。

“那是我的車。”他說。

“哪個?”

“藍色的那輛。”

保時捷在那些破舊的、被扣留的車里閃著灼灼的光華,就像一顆藍寶石掉到一堆泥土中。達佛娜睜大眼睛驚奇地看著他,藍眸子比那輛保時捷還要藍:“那是你的車,約翰?你是干什么的,百萬富翁的公子?”

他笑笑,說:“我沒錢。說來話就長了。”

在那個開著的窗口前,巴寇把他的證件遞給格柵后一個男人。那人頭已禿頂,戴著特大號的黃色假牙,說:“啊,那輛保時捷啊,挺吸引人的,不過去意大利的船已經開走了。”他的英文說得還可以,假牙咔嗒咔嗒地響。

達佛娜操著巴寇完全聽不懂的嘰里咕嚕的話與那人爭辯起來,格柵后面的假牙也像響板一樣噼里啪啦。最后她對巴寇說:“唉,你真的有麻煩了。我們去找主管吧。這個人還不算壞,他對你感到很抱歉。”

“不用客氣,Ani mitzta'er(對不起)嘛。”

她敏銳的藍眼睛里閃過一絲幽默:“沒錯。Ani mitzta'er。在以色列你還會聽到很多新規定的。”

主管挺著大肚子,寬大的臉盤上滿是苦大仇深的表情,坐在一間小辦公室內,桌子上骯臟的文件夾堆得高高的。他聽著這名漂亮女兵滔滔不絕地講話,不住地點頭,用既寬厚又悲憫的眼神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你懂希伯來語嗎?”他用粗啞低沉的聲音問巴寇。

“她現在說的這種聽不懂。”

主管淺淺地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說:“先生,要嚴格保密,你的車到一月份時絕對可以被批準進口。要知道,一位前財務部高官準備進口這個型號。”

“一月份?我每天要交二十美元的存車費呢。這期間我不能交一筆保證金,先把車開出來嗎?”

“不行,不行。沒有這樣的前例。我承認,二十美元一天是個問題。下一班去意大利的船在星期一開。”主管看著這個美國人的臉聳聳肩,又說,“Ani mitzta'er。”

他們離開車棚時,達佛娜說:“我對你一點用處都沒有。”

“不,恰恰相反。非常感謝,我現在知道自己的處境了。我要去特拉維夫,闖進美國大使館里的每一道門去。”

“祝你好運。”達佛娜甜甜一笑,和他握手,“我相信你能在這里堅持下去,約翰。”她大步走向一座公交站。從后面看著她,他想他很少能看到比這更迷人的搖擺步姿。諾亞表哥可真是幸運!一定還有其他像達佛娜·盧里亞這樣的以色列姑娘,如此說來,也許他不管怎樣都得去趟邁蒙尼德墓了。

回到酒店房間,餐桌還沒有撤,上面躺著艾弗拉姆·古林考夫的名片。巴寇想,他是不是錯過了什么?于是,他請酒店接線員幫他接通那個電話。

“古林考夫,哪位?”粗啞的嗓門很生硬。

“古林考夫先生,我是約翰·巴寇。”

“什么?誰?”

“就是渡輪上那個美國人。”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古怪,半是輕笑半是低吼地說:“噢,對對,雅科夫,你好。有什么事嗎,雅科夫?”

一日游

幾天后,在拉馬特·戴維空軍基地,達佛娜穿著泥濘的作戰訓練服,戴一頂更泥濘的軟帽,手和臉上都涂抹了一道道黑,急匆匆往大門口走去。先前有一張字條遞給她,上面寫著:盧里亞中士,一未經授權的百姓在門口請求見你。未放行。外面的崗亭那里,一群衛兵和一些不當班的士兵幾乎把那輛藍色的保時捷完全圍了起來。她驚得目瞪口呆,擠進人群問:“約翰!天哪,你怎么把它弄出來的?”

他站在車旁,手輕觸了一下紅色的賽車帽檐,說:“你好,達佛娜,想兜風嗎?”

“你個傻瓜,我不能離開基地。”

“只是開個玩笑。我正要去戈蘭高地。我想我應該讓你知道我已經取到車了,再一個,還要謝謝你在海關的幫助。”

“我?我什么忙也沒幫上。誰放行的,美國大使館?”

“連邊兒都沒碰到。”

那些圍著他們的士兵全都咧嘴在笑。她知道,這次見面將會成為基地的一大談資。在拉馬特·戴維,她算是一個知名姑娘,那是因為她父親。她父親本尼·盧里亞上校在對埃及的空襲中,率領一個中隊的“幻影”戰機在最初的七分鐘就奠定了“六日戰爭”的勝利,最起碼在空軍中是這么認為的。“好了,很高興見到你,不過我不能待著了,我正當班呢。”

“好。”他跳進保時捷,發動著汽車,一陣深沉的咕嚕咕嚕聲響了起來。

“上帝啊,我好希望開這樣的車啊。”她情不自禁地說道。

“隨時都可以,達佛娜。”他輕觸了下帽子,幽默地敬了個禮,呼嘯而去。

次日夜晚,巴寇浸泡在溫熱的浴缸中,身體僵硬而疼痛。他驅車繞內蓋夫地區行駛了整整十個小時,還在比爾謝巴外面一個貝都因人的市場里搞到一匹駱駝騎了一通,骨頭都快顛斷了。“丁零……”浴缸旁邊的電話鈴響了:“是約翰嗎?我是達佛娜。我在基地給你打電話呢。”

“達佛娜,你好。什么事?”

“你去過杰里科或希伯倫嗎?”

“沒有。我開車到處轉悠了一下,但沒去那些占領區。我對這兒還很不熟悉。”

“挺明智的。哎,聽著。我在星期五有空,結果破諾亞不能和我見面了。他的軍艦不得不提前一天去替換‘雅法’號,‘雅法’號的發動機出了毛病,我們兩個都很生氣。我問他星期五我是否能帶你去西岸周邊轉轉,他說當然可以。”

“太棒了。會出什么事嗎,達佛娜?有什么危險嗎?”

“什么也不會有的。阿拉伯人現在真的表現得非常好,放心吧。他們現在還驚魂未定呢。我們絕對不會有麻煩的。七點鐘你就來這里吧,那樣我們可以精彩地玩一整天。”

“一言為定。”

那天早晨天氣陰沉沉的,刮著冷風,暗紅色的太陽低懸在天空。達佛娜從大門里出來向他招手,這次約翰看見的不是那個穿著作訓服、渾身凌亂不潔的人,而是又回到達恩酒店大堂初見時那個動人的姑娘了,而且還有一點不同,此次除了肩膀上像上次那樣挎著她那個藍色的皮包外,還多了一把沖鋒槍。

“你好,約翰。我們說希伯來語吧,好嗎?對你來說也是很好的鍛煉。”他跳出車外,跑到另一邊替她打開車門。“哇,真是個紳士啊。不錯。”大門口的崗哨們瞪大眼睛看著他們和這輛保時捷,她指著崗哨對約翰說:“那些粗人猜不透你在干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干。也許他們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事。”

“達佛娜,干嗎還要帶把烏茲沖鋒槍?”他邊說邊坐到駕駛座上發動著汽車。

“上帝啊,約翰,發動機發出來的是什么聲音啊!就像一頭醒來的老虎一樣。槍出庫是登記過的,所以我最好不要把它弄丟,也可以說它就是我的命。我們這就出發吧。”

“行。去哪兒?”

“簡單點。阿富拉、杰寧、納布盧斯,然后到杰里科。直接去。”

“行。你給我指路。”

“快走吧。”他們起步后,她問,“你究竟是怎么從海關的魔爪下把車取出來的?”

“唉,說來話長。”他跟她敘說了他在渡輪上和古林考夫的相識,還有那個叫阿維·沙買的來幫忙時,見了古林考夫名片的那種怪異反應,她聽得咯咯直笑。“達佛娜,你和我碰壁之后,我只好給這個人打電話,瞎碰唄。他人可真不錯,這個古林考夫,他說他正要飛往瑞士,但很快就會回來,那時會來了解一下這事。他沒食言。”

“哇,一個手眼通天的人啊。古林考夫,你是說這是他的名字?諾亞肯定認識他。絕對的大亨。你真幸運。”

“幸運極了!他兩天后給我打電話說:‘去取你的車吧,雅科夫。’就是這樣。”

“雅科夫?怎么叫雅科夫?你這名字在哪兒取的?”

約翰解釋給她聽,她微笑著說:“不要匆匆忙忙更改你的名字,約翰就挺好。這樣啊!然后海關就簡簡單單地讓你把車開走了?”

“對啊。四天存車費,再加二十新謝克爾(以色列的官方貨幣)違反規定的罰金。當時我想沙買兄弟公司跟我要的——”

“那對你是有好處的,約翰。大部分美國人都會同意沙買兄弟公司的建議的。”

他們進入了阿富拉,一個很安靜的鄉野小城。他們的保時捷駛過時,街上的孩子們都張大嘴巴看著。城中心的紅綠燈轉綠時,他們轉向右邊匯入車流。路上行駛的主要都是些運送箱裝蔬菜和水果的卡車,也有軍車,滿載著百無聊賴或昏昏欲睡的士兵。出了阿富拉,走上一條雙車道柏油路,兩邊都是綠、棕兩色的田野,車流開始越來越稀。他一邊開車一邊談起他的奶奶莉迪亞,他說,他奶奶做了一輩子的“哈達莎”[1]女會員,當得知他要移居以色列時是那么狂喜,說他想要什么樣的車就給他買輛什么樣的。

“L'Azazel(天啊),我希望我也有一位這樣的奶奶。這車能跑多快,約翰?”

“在意大利的高速公路上我曾經跑過每小時一百英里。但在這里——”

“哇,那就是一百六十千米啊!Shiga'on(太棒了,不可思議)!”

“達佛娜,我在這兒開得很穩當。這兒限速九十,所以我就在九十的速度上慢慢爬。”

“哦,提到一百一十,約翰。沒關系。”

汽車飛速向前射出去,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抱起胳膊,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啊哈哈!我的奶奶和外祖母都是住在莫夏夫的,拿哈拉,其實就是摩西·達揚的那個莫夏夫。她們從來都沒離開過那里。我的父母親也都是在那里出生、長大,然后結婚。莫夏夫的村民是沒有能力買保時捷的。對了,我們剛剛跨過了綠線。”

“是嗎?”他茫然地四處看看,“就是這里?你是說我們進入了西岸地區?看上去也沒什么不同啊。”

達佛娜哈哈大笑起來,銀鈴一般,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天哪,跟你兜風可算是一段閱歷。當然沒什么不同了,你以為是怎樣的?會是一段不一樣的顏色,跟地圖上一樣?真實的巴勒斯坦就是這樣的。”

“但是沒有柵欄,沒有標志,什么也沒有?”

“干嗎要有?綠線并不是實際中的東西,什么也沒有,只是地圖上的一個標志。‘六日戰爭’中約旦進攻我們的時候,噗,綠線就結束了,沒有了。”她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哎,我什么時候能開呀?你可是答應過的。”

“不行。我看過法規了。如果你開的時候被逮到,他們會沒收我的車的。”

“重新回去讀讀法律吧。如果你跟我都在車上,那就沒問題。”

“你確定?哎,這兒越來越賞心悅目了,不是嗎?”他邊說邊掃了一眼舒適地坐落在石頭坡地上的阿拉伯小村莊,“真正的《圣經》里的風景。”

“嗯,西岸是很漂亮的。我們稱它為猶大和撒瑪利亞,《圣經》上的名字。喂,約翰,我們到達的第一大城市是納布盧斯。從那里開始就讓我開車去杰里科吧,怎么樣?”

“再說吧。”

納布盧斯是一個山地城市,建筑風格完全阿拉伯化,居民也全是阿拉伯人。嘈雜的中心廣場上,四周圍滿了各種小吃攤和小商店,六輛空大巴車在這里排成一列,成群結隊的游客在導游的帶領下到處游逛。一些阿拉伯兒童默默地看著他們這輛保時捷,但那些男人和年齡稍大點的孩子則完全無視它,像他們無視大群的游客一樣,這些男人都穿著白袍,戴著阿拉伯頭巾,孩子們步行或是坐在咴兒咴兒叫的小毛驢上。

“鎖上車,一定要。”他把車停在廣場里,下車時她對約翰說。約翰可以聽得出來,那些以色列導游大多時候都在講英語,零星夾雜一些嘰里咕嚕的法語或德語。

“喂,槍,達佛娜。”

“嗯,槍怎么了?”

“不會有個阿拉伯人搶走它然后鬧事吧?”

“你這樣認為嗎?那試試,來,從我這兒奪走它,約翰。”他笑笑,顯示出懷疑的神色。“來呀,我說真的,試試。”

他突然迅疾地撲向她,而她則更快地從肩頭甩下沖鋒槍,并將槍口對準他的肚子。“看見了嗎?別擔心,我們可是訓練過的。再說了,看那邊。”那邊,一輛巡邏吉普的旁邊,有五名戴黑色貝雷帽、黑色墨鏡的士兵,站在原地警戒現場,手里的槍隨時準備開火。“阿拉伯人已經有過教訓了,真的,永遠都知道教訓了。那些游客在這里的安全程度和他們在倫敦一樣。我們到處轉轉吧,然后繼續前行,杰里科更美。”

他深吸一口氣:“令人興奮的氣味!奇怪的香味,奇怪的食品,還有——”

“還有驢糞,沒那么奇怪。”

他大笑道:“很受歡迎的旅游勝地,確實。”

“嗯,納布盧斯其實就是‘示劍’古城,知道吧?在《圣經》歷史中非常重要。那里,”她指著隱約呈現在城鎮那邊的一座大山,“就是基利心山(Har Gerizim),撒瑪利亞人一直在那里做禮拜。”

他們順著一條主干大街往下走,一個高高的穿著襯衣和寬松便褲的阿拉伯男孩,頭上頂著一只寬闊的盤子,里面盛著剛做出來的香氣撲鼻的大餅,與他們擦肩而過,跑進了陰暗巷子里一棟破敗不堪的石屋內。“天哪,這味道簡直不可思議。我餓死了。我要去買一個。你呢,也要一個?”約翰說。

“不要,謝謝。但是,哎,約翰——”

還沒等她說完,他已經追著那男孩進了巷子,巷子里滿是阿拉伯男人和男孩,閑散地坐在石頭臺階上。他聽到后面傳來大喊聲,回過頭看,只見一名瘦瘦的背槍士兵正奔向達佛娜,用語速極快的希伯來語厲聲喝問她,她也憤怒地回喊著什么。“約翰,從那兒出來。”她朝他喊了一聲,然后繼續和那名士兵爭辯。他慌忙從巷子里退出來,那名士兵才咕噥抱怨著走開了。

達佛娜解釋道:“那地方禁止游人入內。并不是會有什么事發生,但還是——哦,算了吧,我們還是開車去杰里科吧。有的是好地方讓你吃的。求求你了,讓我開吧。看,我把我的駕照都帶來了,看見了嗎?”

達佛娜大眼睛里的懇求之意讓人無法拒絕,約翰抗拒不了:“好吧,行。”

她坐到保時捷的駕駛座上,臉上興奮得像個孩子一般。當他講解各種操作要領時,她不住地說:“嗯,嗯,我知道,我明白,我明白。沒問題,沒問題。我準備走了,我們動了啊。”

“交給你了。向杰里科出發。”他說。

她平穩地起步,出發。當車經過方才那名對他們大驚小怪的士兵時,那名士兵對他們戳戳手指以示責怪。“這條路從這里起更好走,風景也絕對漂亮。”她說。她小心地穿過市鎮,駛上一條柏油公路,然后以每小時一百二十千米的速度飛速向前,嘆道:“我的天,好棒的感覺啊。哪天你必須讓諾亞也開開這車。”

“沒問題。你和他結婚了嗎?”

“天哪,早著呢。我還有一年的兵役要服,再說,天知道我是不是想要嫁給一個海軍軍官。我是感受過軍隊的,都想吐了。”她一只手掌放到自己的喉嚨處,然后一仰頭哈哈大笑,“我只是喜歡他。”路上的車并不多,但也有卡車和馬拉四輪車在跑,達佛娜要集中精力開車,做那個動作時顯得手忙腳亂的。她緊身軍裙下兩條大腿勻稱修長,在剎車和加油門時不住地動彈,約翰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在那里。

“我期待著見諾亞。”

“嗯,你會見到的。”她快速瞥了他一眼,“你們兩個長得很像,你知道嗎?一樣的方臉,一樣的發際線和濃密的頭發,還有黑眼睛。伯科威茨家族的臉形吧,我猜。巴拉克將軍也是這樣的臉形。盡管他的頭發開始花白了,但我還是認為,他是我見過的最帥的男人。”

“也希望能見他。”他含糊地咕噥了一句,聲音有點沙啞,兩眼只顧盯著達佛娜這樣那樣伸展和轉動的腿。對這種熱辣辣的盯視,達佛娜并沒有察覺到,或者說好像是沒察覺到,他就這樣一路享受著這種令他沮喪的愉悅,到了杰里科。

杰里科跟納布盧斯不一樣,在納布盧斯他總有種說不清的不自在,而這里讓他很著迷。當保時捷沿著盤山公路朝棕櫚樹點綴的小城開下去時,他感受到了一點點敬畏。杰里科……示劍……希伯倫……約旦……死海……盡管約翰一點也不信教,但他早已隨著美國的空氣吸入了對這些圣地景象的崇敬。大巴車排成長龍,處處都是在導游帶領下的游客,但這些并沒有讓他感到煩擾。杰里科的阿拉伯人似乎也較友善一些,至少不像納布盧斯那邊那樣陰沉和沉默。事實上,這里市場上的那些攤販和掛著相機的美國人討價還價時,都是滿臉微笑、很和善的樣子。

達佛娜說:“我的建議是,我們先去把你喂飽了,然后四處轉轉。你喜歡胡姆斯[2]和特海納[3]嗎?”

“非常喜歡。”

“那你就準備好熱愛‘阿卜杜勒’吧,那是杰里科最棒的餐館。”

她熟練地轉彎,穿行在各條小街上,街道非常狹窄,即使是這輛小巧的保時捷,也幾乎是擦著墻壁通過。“到了。”行駛到一處覆滿苔蘚的石頭屋子旁,她把車停到一小塊草地上,然后肩背沖鋒槍和皮包,領著他走進這家昏暗的小餐館。“吃早飯太遲了,吃午飯又太早了。”她說,“挺好的,沒其他顧客。我來幫你叫餐吧。”

“你不吃嗎?”

“我不。早飯吃得飽飽的。”她嘰里咕嚕地對柜臺后面一位圍著圍裙的胖男人點了餐,然后,幾乎就在同時,那人就微笑著奉上胡姆斯,配了一小筐子的皮塔餅,還有一碗橄欖。她說:“好好吃,我去把油加滿,去希伯倫的路很長。”

“我必須得跟你一同在車上吧,不用了嗎?”

“哼!我們又不是在大馬路上。這些窄巷里沒警察。”達佛娜聳聳肩,離去了。他把全部的胡姆斯和特海納舀進皮塔餅里,就著啤酒大快朵頤。正當他感覺愜意舒適得不行時,達佛娜走進來了,后面還跟著個穿藍制服的警察。

“Adoni(閣下),這位小姐開的車是你本人的嗎?”警察問他。

“是的,有什么問題嗎?”約翰盡量平靜地說話。

“這輛車將被依法扣押。請跟我來。”那名警察說完后出示了一本手冊,走了出去。

約翰和達佛娜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后,達佛娜輕聲說:“對不起,約翰,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突然苦笑一下,說:“你的意思是‘Ani mitzta'er’。”

她的臉上先是茫然,繼而亮起來,然后也懊悔地笑了:“對。不過是陰性的‘Ani mitzta'eret(對不起)’。我和海關,嗯?諾亞會為這事兒殺了我的。”

“沒事兒。我們就期盼古林考夫沒在瑞士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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