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民國史·第二卷:1912-1916(下)
- 李新總主編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國史研究室
- 26259字
- 2021-03-04 18:12:17
第三節 袁世凱稱帝
一 籌安會策動“請愿君主”及各界反應
“袁世凱要做皇帝”,這是不久前革命黨人所作的預言,許多人還半信半疑,但局勢的發展比預想的還要快。
1915年夏季的北京,政局動蕩不定。“二十一條”交涉剛剛結束,“共和不適于中國國情”之類的流言便不脛而走,哄傳一時,而且很快傳播到海內外。無風不起浪。社會上的流言,實際上是袁世凱為發動帝制運動而制造出來的。當時,各省將軍、巡按使及師旅長等要人,被召陸續進京覲見。袁垂詢政情時常常問:“外間均謂共和不宜于中國,汝意以為如何?”各文武官吏除少數吐露擁護共和之意外,大都迎合袁意,表示非改變國體不可。奉天陸軍二十七師師長張作霖覲見時,還“痛陳國家安危系于我大總統一人”(58)。袁氏不僅未加責備,而且一再賜以貴重衣物。
江蘇將軍馮國璋在北洋將領中輩分最老,進京后,段芝貴等人推他向袁世凱勸進。馮于6月22日覲見袁世凱時說:“外間傳說大總統欲改帝制,請預為秘示,以便在地方上著手布置。”袁答道:“你我多年在一起,難道不懂得我的心事?我想謠言之來,不外有兩個原因:第一,許多人都說我國驟行共和制,國人程度不夠,要我多負點責任;第二,新約法規定大總統有頒賞爵位之權,遂有人認為改革國體之先聲,但滿蒙回族都可受爵,漢人中有功民國者豈可喪失此種權利?這些都是無風生浪的議論。”他又說:“你我都是自家人,我的心事不妨向你說明,我現在的地位與皇帝有何區別?所貴乎為皇帝者,無非為子孫計耳。我的大兒身有殘疾,二兒想做名士,三兒未達時務,其余則都年幼,豈能付以天下之重?何況帝王家從無善果,我即為子孫計,亦不能貽害他們。”馮說:“是啊,南方人言嘖嘖,都是不明了總統的心跡,不過將來中國轉弱為強,到天與人歸的時候,大總統雖謙讓為懷,恐怕推也推不掉。”袁勃然變色道:“什么話!我有一個孩子在倫敦求學,我已叫他在那里購置薄產,倘有人再逼我,我把那里做我的菟裘,從此不問國事。”(59)袁世凱喜用權術,所言所行,真假難辨,以致與他長期相處的心腹大將也不是都能猜到他的心思。
馮國璋本來不贊成袁世凱帝制自為,入京后不得已而勸進,聽到袁不肯做皇帝的談話后,立即轉告梁啟超。前此,梁啟超見“國體問題已類騎虎”,于1915年4月請假南下省親時,曾給袁世凱寫過一封信,說:“我大總統何苦以千金之軀,為眾矢之鵠,舍磐石之安,就虎尾之危,灰葵藿之心,長萑苻之志。啟超誠愿我大總統以一身開中國將來新英雄之紀元,不愿我大總統以一身作過去奸雄之結局。”他懇切要求袁“稍捐復古之念,力為作新之謀”(60)。袁世凱沒有給他滿意的答復。他由南方回京,與馮國璋一路北上,試圖探聽帝制的準確消息。他得到袁對馮的講話后,便認為袁政府將改行帝制的事或許近期不會發生。
但為時未久,8月3日,袁政府機關報《亞細亞日報》發表了憲法顧問古德諾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共和與君主論》,東京報紙(8月11日)和倫敦《泰晤士報》(9月9日)都先后轉載了。古德諾曾于1914年2月發表過《總統制與內閣制之比較》一文,極力主張改行總統制,建立“穩固強硬之政府”。他對炮制袁記新約法“頗有贊助”,因此獲得二等嘉禾章。當年夏天,他回美國,在《美國政治科學雜志》上連續發表了《中華民國的議會》、《在中國的改革》等文章,竭力為袁世凱的獨裁辯護。當袁要稱帝的消息傳到美國時,他于1915年7月趕到北京,幫助袁世凱。總統府立即要求他給袁準備一個文件,論述民主和君主政體哪一種最適合中國的國情。古德諾按照他一貫的觀點,很快地完成了《共和與君主論》一文,鼓吹實行君主制。他說:“中國數千年以來,狃于君主獨裁之統治,學校闕如,大多數之人民智識不甚高尚,而政府之動作,彼輩絕不與聞,故無研究政治之能力。四年前,由專制一變而為共和,此誠太驟之舉動,難望有良好結果。”他斷定中國將來必因總統繼承問題“釀成禍亂”,“如一時不即撲滅,或馴至敗壞中國之獨立”。他的結論是:“中國如用君主制,較共和制為宜,此殆無可疑者也。”(61)
袁世凱稱帝所采取的手段,大致是四年前攘奪臨時大總統的故伎重演,即暗中示意心腹爪牙四出煽動,而他卻不露聲色,裝出超然事外的樣子。在古德諾文章發表的同時,內史監內史夏壽田轉告楊度說:袁世凱打算讓他出面組織一個推動帝制的機關。楊度與袁克定關系十分密切,曾吹捧袁克定是當代的唐太宗李世民,而自比于謀臣房玄齡、杜如晦。本來他早已預聞帝制密謀,得悉袁世凱的旨意后,即于8月初到總統府覲見,由夏壽田陪同。當談及君憲問題時,楊說擬組織一個機關鼓吹。袁假惺惺地說:“不可,外人知我們關系,以為我所指使。”楊故作正色說:“度主張君憲十有余年,此時如辦君憲,度是最早之人,且有學術自由,大總統不必顧慮。”他又反復推論,詞氣頗激昂。最后,袁說:“你可與少侯(孫毓筠字)等談談。”楊退出,便趕忙串聯了孫毓筠、李燮和、胡瑛、劉師培及嚴復,于8月14日聯名發起成立“籌安會”。
孫、李、胡、劉四人都曾參加過同盟會,是名噪一時的革命黨。劉師培于清末已變節投靠兩江總督端方,充當密探,因志行隳喪,為知識界所不齒。1913年他應山西都督閻錫山之邀,充當都督府高等參議,次年由閻舉薦給袁世凱,入京擔任總統府咨議、參政院參政等職。其他三人原是國民黨的知名人士,二次革命后公開變節,倒在袁政府一邊。袁黨特地選定這些人發起“籌安會”不是偶然的,其目的無非是要表明恢復帝制并不是北洋一派的私意,而是全國各界的共同主張,就是過去的革命黨人也改變了調子。楊度用了許多手段把嚴復列為發起人。嚴復是一位學貫中西的大名流,清末主張君主立憲,民國成立后,并不反對袁世凱做總統。袁世凱對嚴復也頗重視,先任命他為京師大學堂總辦,不久辭職,又先后被聘為總統府高等顧問、約法會議議員、參政院參政等職。嚴復列名籌安會,使袁世凱“極為歡悅”(62)。但嚴復卻不肯動筆鼓吹,推波助瀾。這不是因為他不贊成帝制,而是他遲疑不決(63)。籌安會的中堅人物是楊度和孫毓筠,其余四人都是被拉來裝點門面的。8月23日,由楊度親自起草的籌安會宣言公開發表,籌安會宣布正式成立,在石駙馬大街設立事務所,楊度為理事長,孫毓筠為副理事長,嚴、劉、李、胡四人為理事,此外還有名譽理事和參議若干人。
在籌安會宣言里,楊度引述了古德諾的謬論以后說:“彼外人之軫念吾國者,且不惜大聲疾呼,以為吾民忠告,而吾國人士乃反委生任運,不思為根本解決之謀,甚或明知國勢之危,而以一身毀譽利害所關,瞻顧徘徊,憚于發議,將愛國之謂何?國民義務之謂何?我等身為中國人民,國家之存亡,即為身家之生死,豈忍茍安漠視,坐待其亡。用特糾集同志,組成此會,以籌一國之治安。”(64)除宣言以外,楊度、孫毓筠、劉師培等又連續拋出鼓吹帝制的文章,如《君政復古論》、《國情論》、《唐虞揖讓與民國制度之不同》等等,掀起所謂“討論國體”的軒然大波。他們的文章五花八門,像樣的卻極少,其中楊度的《君憲救國論》(署虎公)可算是有代表性的一篇。據說,《君憲救國論》早在1915年4月間就已定稿,曾由夏壽田呈送給袁世凱。這篇洋洋萬言的文章,道出了袁氏的心聲。袁閱后贊賞不已,欽定為帝制派的理論綱領,曾交徐世昌和梁士詒等傳閱,并提筆疾書“曠代逸才”橫幅賞賜楊度。后來,段芝貴又將楊文付印,廣為散發。
楊度認為國家必須定于一,才能安定;在安定的環境中才能立憲,才能致富強。他把辛亥革命以來袁世凱專制獨裁所造成的戰亂和危機,硬說成是實行共和的結果。他杜撰了兩個論據,妄圖證明只有實行君主制才能救中國。其一,大意是說中國人程度低,共和決不能立憲,只有君主才能立憲,與其共和而專制,不如立憲而行君主。按照楊度的論據,仿佛袁氏之所以專制是因為共和的緣故,只有把皇冠奉獻給袁世凱,才能換得憲法。這種騙人的邏輯自然不能使人信服。其二,和古德諾說的一樣,認為共和國選舉總統時容易發生變亂。他說:“非先除此競爭元首之弊,國家永無安寧之日,計唯有易大總統為君主,使一國元首立于絕對不可競爭之地位,庶幾足以止亂。”這種言論也是帝制派持之最力的。他們把幾千年的世襲君主制當成中國國情的一部分,認為總統選舉會擾亂人心,不合中國國情,只有改行帝制才能固國本而救危亡。
籌安會的出現,引起人們普遍的不安和憤慨。雖然籌安會掛出來的招牌是“學理討論”,但人們一眼就看出了他們搞的不是學術,而是政治投機。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和海外華僑中,反對恢復帝制的人紛紛著文或寫信聲討籌安會,對其謬論進行抨擊。開始這些言論大致可以分為二類,一類既聲討籌安會,也不放過袁世凱。他們準確地看出籌安會不過是袁世凱帝制自為的輿論工具。這些人大都是革命黨人或海外的華僑,如上海的革命黨人發起組織“共和維持會”,發表“維持共和國體宣言”;孫中山在東京發表了討袁宣言,等等。另一類則僅僅反對籌安會,不涉及袁世凱,而且有不少函電是直接給袁世凱的,要求他下令取消籌安會。這些人大都是進步黨人或比較明智的北洋官吏。他們之中的一些人由于受蒙蔽,真以為袁世凱與籌安會無瓜葛,大部分人則是從策略考慮的,在高壓手段下,他們不敢揭露袁世凱,而把矛頭僅對準籌安會。一般來說,他們的主要論點是:新約法規定開明專制,袁世凱已握有極大的權力,由此便可以致富強;如改行帝制,對內召亂,對外召辱,又使袁世凱背誓失信,必然要“動搖國本”。當時報刊上這類言論頗多,尤以汪鳳瀛的《致籌安會與楊度論國體書》和梁啟超的《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兩文著名,皆傳誦一時。
梁啟超的《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一文,于9月3日發表在北京英文《京報》中文版上。次日,《國民公報》轉載。接著上海《時報》、《申報》、《神州日報》也相繼于6日刊出。7日,天津《大公報》轉錄。10月1日,昆明《覺報》全文轉載。這樣,此文便很快傳遍全國各大城市。該文共萬余言,一開始梁氏就表示,作為立憲黨之政論家,他反對在共和國體之下鼓吹他種政體。他說:“立憲與非立憲,則政體之名詞也。共和與非共和,則國體之名詞也。吾儕平昔持論只問政體,不問國體。故以為政體誠能立憲,則無論國體為君主為共和,無一而不可也。政體而非立憲,則無論國體為君主為共和,無一而可也。國體與政體本截然不相蒙。謂欲變更政體,而必須以變更國體為手段,天下寧有此理論!”他指出,所謂“國體一更,政制即可隨之翻然而改,非英雄欺人之言,即書生迂闊之論耳!”對于所謂“選舉總統時易生變亂”的說法,他認為“此誠有然”,但新公布的大總統選舉法已有所補救,袁世凱事實上已成為終身總統,無論傳賢傳子,純屬其自由。他說:“代代總統能如是,雖行之數百年不敝可也。”
梁啟超企圖以自己的文章打動袁氏,他征引中外歷史上的許多事例來說明:一旦君主制被共和制替代,則君主制在事實上很難恢復。他說,共和制在中國曾醞釀十余年,實行已四年,“當其醞釀也,革命家丑詆君主,比之惡魔,務以減殺人民之信仰。其尊漸褻,然后革命之功乃克集也。而當國體驟變之際與改變之后,官府之文告,政黨之宣言,報章之言論,街巷之談說,道及君主恒必以惡語冠之隨之,蓋尊神而入溷牏之日久矣。今微論規復之不易也,強為規復,欲求疇昔尊嚴之效,豈可更得?”最后,他向帝制派呼吁:“今日對內對外之要圖,其可以論列者不知凡幾,公等欲盡將順匡救之職,何事不足以自效?何苦無風鼓浪,興妖作怪,徒淆民視聽而貽國家以無窮之戚也。”(65)
梁啟超雖然仍立足于勸說的立場,對帝制派謬論的批判不徹底,對袁氏也還留有余地,但他堅持共和制度,反對恢復帝制的態度是鮮明的。由于梁啟超的社會地位和他敢于公開講出官場上一些人想說而又不敢說的話,因此文章發表后,引起社會的強烈反響。據當時報載:9月3日的“英文《京報》漢文部之報紙即日售罄無余。而凡茶館、旅館因無可買得,只可向人輾轉抄讀。又有多人接踵至該報請求再版。后因物色為難,竟售至三角,而購者仍以不能普及為憾。及次日《國民公報》轉錄,始少見松動。然《國民公報》因限于篇幅,不能登完,故四、五兩日每至一機關一社會集合場所,則見彼此見面即問:‘君有三號之《京報》否?今昨日之《國民公報》亦可。’于是,此兩日《國民公報》之銷場比之三號之《京報》又加多,蓋傳播紹介之力速于置郵。如此直至六日,購者仍接踵而至,而該報實已無余,乃宣言準于今日(七日)將梁氏之文單印發售。此兩三日間,《國民公報》銷路暢旺,為向來北京報紙所未有”(66)。
籌安會引起的憤慨,還表現在有不少人上書政府,要求依法懲辦楊度等人。8月15日,賀振雄呈肅政廳代呈袁世凱,懇請將“楊度等一干禍國賊明正典刑,以正國是”。17日,李彬致書袁世凱,要求取消籌安會。18日、19日,先后有李誨、周震勛呈大理院總檢察廳,請求將楊度等“按律懲辦,宣布死罪”。這些人的理由大致是,楊度等人在中華民國公然鼓吹帝制,“擾亂國政,亡滅中華,流毒蒼生,遺禍元首”,“其用心之巧,藏毒之深,喻之賣國野賊(誣指孫中山、黃興),白狼梟匪,其計尤奸,其罪尤大”,因此總檢察廳應當檢舉,肅政廳應當糾彈。總檢察長羅文干接到呈文后,對司法總長章宗祥說:“籌安會研究國體,越出法律范圍,法官不能不干涉。”章說:“此責任卻負不起,待與內務總長商酌辦法。”羅文幹見籌安會有后臺,無法檢舉,乃以母病請假離京,到廣東后即提出辭職。肅政廳比總檢察廳要勇敢一點。為了討論籌安會問題,都肅政史莊蘊寬召集肅政史開特別會議,議決呈請袁世凱“迅予取消,以靖人心”。袁批令內務部“確切考查”。當有人問到政府對籌安會的態度時,內務部表示:“籌安會乃積學之士所組織,所研究君主制與民主制優劣,不涉政治,茍不擾亂國家治安,則政府未便干涉。”
袁政府對籌安會不僅不加干涉,而且盡心保護。籌安會一成立,京師警察廳就派警察到籌安會事務所和楊度等六人的私宅,守門站崗,荷槍實彈,盤查出入;對那些為反對籌安會而成立的群眾團體,如國體研究會、治安會等,則百般刁難,不準立案。籌安會成立后,立即剝去了“學理討論”的外衣,派專員四出活動,策動湖南、吉林、奉天、湖北、安徽等省組織分會,遙相呼應;并通電全國,要各地文武官吏和商會團體速派代表進京,“討論”國體。由于有段芝貴等人密電策動,各省文武官吏函電交馳,大都阿從附和,紛紛派代表進京,加入討論。沒過幾天,籌安會就通電全國說:各省機關及各團體代表投票議決,“一致主張君主立憲”。于是,在京各省文武官吏的代表便分別組成“公民請愿團”,向參政院請愿。這些所謂“請愿團”的領銜人,大都是各省的袁黨或被收買的社會名流:直隸為曹錕、劉若曾,奉天為張作霖、馮德麟,江蘇為沈云霈、徐邦杰,河南為趙倜、唐天喜,安徽為段芝貴、姜桂題,山東王錫蕃,陜西張風翙,福建陳壁、梁鴻志,湖南杜俞、葉德輝,京兆惲毓鼎,等等。與此同時,梁士詒、張鎮芳、朱啟鈐、周自齊等一些政府要人也在幕后策動請愿。特別是梁士詒,帝制發動之前不久,其手下的干將葉恭綽(交通部次長)、趙慶華(津浦鐵路局長)和關賡麟(京漢鐵路局長)都因營私舞弊被肅政廳參劾。袁世凱申令“停職查辦”,交通系岌岌可危。一日袁召見梁士詒說:“參案本有君在內,我令去之。”(67)及帝制公開,梁士詒開始遲疑不決,但很快就跟上形勢,把請愿帝制視為重新邀寵和保住交通系勢力的時機,于是籌集巨款,收買各方,組織請愿。不幾天,北京就出現了形形色色的請愿團,如京師商會請愿團、商務總會請愿團、教育會請愿團、北京社政進行會、婦女請愿團、乞丐代表請愿團、人力車夫代表請愿團、孔社請愿團,等等。這些請愿團和籌安會的各省請愿團一起,同時向參政院投遞請愿書,掀起了請愿實行君主的風潮。請愿書大都是籌安會代辦的,內容千篇一律,都是什么“非速改君主之制,不足以救蒼生,保中國”,什么“父老兄弟苦共和而望君憲”之類的表示擁戴之辭,好像不改共和制為君主制,中國就會立即亡國,老百姓也一刻不能生存。
參政院從9月1日起,開會討論請愿團的要求。楊度、孫毓筠、梁士詒、沈云霈等人都是參政,又是請愿團的策動者。他們原打算一鼓作氣,讓袁世凱黃袍加身。但是,袁氏突然于6日派楊士琦為代表到院宣布說:作為中華民國的總統,他有維持共和國體的責任。他說:“本大總統所見,改革國體,經緯萬端,極應審慎,如急遽輕舉,恐多窒礙。本大總統有保持大局之責,認為不合事宜。”但接著又表示:“至國民請愿,要不外乎鞏固國基,振興國勢,如征求多數國民之公意,自必有妥善之辦法。”(68)袁氏的宣言,語意含混,自相矛盾,一度造成混亂。不少人看出他“詞意贊成改革,實已昭然若揭”(69)。但也有人誤以為他不贊成帝制,以致參與帝制密謀的袁黨,不得不密電向這些人解釋說:“報載大總統派員到參政院發表意見,所言各節別有用意,請勿誤會。我輩主張君主,宗旨仍舊,一力進行,萬勿松懈。”(70)袁世凱這樣做的主要目的是:不贊成急遽輕舉,而要通過另造民意機關,把帝制運動放慢一點,以便使國內外都知道他對做皇帝并不熱衷,但不能不尊重“民意”。
于是,梁士詒、張鎮芳、楊度、孫毓筠等人,秉承袁氏旨意,收買各請愿團,組成全國請愿聯合會,以沈云霈為會長,張錦芳(張鎮芳之弟)和那彥圖(蒙古親王)為副會長,于9月16日向參政院呈上第二次請愿書,要求召開國民會議,解決國體。次日,參政院開會議決并咨請政府,于年內召開國民會議,或另籌其他妥善辦法。袁世凱遂于25日發布申令,11月20日召集國民會議,議決國體。
二 北洋派內部的請愿和分歧
帝制運動拖延時間的真實原因,并不是袁世凱要“征求多數國民之公意”,而是外交方面還沒有把握,同時又傳來了封疆大吏對帝制不滿的確實消息,迫使袁世凱不得不放慢步伐,迂回前進。
籌安會策動的請愿風潮,原來僅僅是帝制運動的表面現象。與此同時,北洋軍政界內部還有不公開的請愿活動。各省給袁世凱的請愿密電、密呈,他都親筆批閱,交政事堂存檔,其重視程度可想而知。這場秘密的請愿也是從北京開始的。
籌安會正式宣布成立的第二天,即8月24日下午,由段芝貴、袁乃寬發起,在石附馬大街袁宅“特開軍警大會”,“討論”所謂“籌安事宜”。這是一次秘密會議,參加者都是北洋軍警要人,有雷震春、江朝宗、吳炳湘、馬龍標、張懷芝、盧永祥、李長泰、蔣雁行、唐在禮、張敬堯等四十四人,還有“臨時加入”的阮忠樞、夏壽田等五人。段芝貴在會上發表演說,先介紹了古德諾和“籌安會各大學問家”的主張,然后說:“至考歷史,國人有數千年之習慣,若君主至少亦可延三四百年,多則七八百年,有前例也;即按一君亦可數十年,則于此年限之內可免許多擾攘。”“對外亦非君主實無實力之政府可期,目下處外人侵迫已極,必先保國為第一要義,浮文小節何能周計。況軍警有保衛國家生命財產之責,不能不略為預備。今將大概利害通電各省,吾輩即以存國為重,如無異詞,請即署名簽押。至于外界少數人之清議,匪人之挑撥,當置之不理。尤要者,各自開導部下,勿為所惑,至要!至要!”段講完后,“眾無異詞”。當時,會場上備有簽名簿兩本:一為“贊成君主”,一為“贊成民主”。段首先在“贊成君主簿”上簽名,到會者“依次輪書”。此外,北京警察廳內外城二十個區的區長,各軍隊旅長以上,拱衛軍團長以上都有人代為簽名,一致贊同君主。臨散會時,段又補充說:“俟各省復電,再視外交團動靜,即可從速發表。”
軍警大會之后,文武官員紛紛上密呈給袁世凱,請愿實行君主。在政府要員之中,有楊士琦、錢能訓、陸徵祥、朱啟鈐、章宗祥、梁士詒、周自齊、梁敦彥、貢桑諾爾布、阮忠樞、唐在禮、張鎮芳、雷震春、袁乃寬、張士鈺、傅良佐及京兆尹沈金鑒等。軍警界的人最多,有以陸軍總長王士珍為首的中央軍事各機關三百二十多人,以海軍總長劉冠雄為首的海軍各艦長,以張紹曾為首的陸軍中將二十二人,和以吳介璋為首的少將四十三人及上校五人,步軍統領江朝宗率闔署員司及全體營翼官兵,京師警察廳總監吳炳湘率領各省警察廳長,京師憲兵營營長陳興亞率領全體官兵,等等。這些密呈,大都是官樣文章,其中不少是操縱者代辦的。當時官場上已經形成一種壓力,逼迫人人表態,其中許多人雖心以為非,口亦不敢不附和。
盡管如此,在政府要員中,仍有少數幾人從維護北洋統治出發,公開表示不以帝制為然。身為國務卿的徐世昌拒絕勸進,但又不愿公然反對,而是采取了超然的態度。他對袁克定說:“我不阻止,亦不贊成,聽諸君好為之。”(71)段祺瑞稱病退居西山,袖手旁觀,拒不勸進。8月29日,袁世凱正式下令免去他的陸軍總長,由附和帝制的王士珍接替。教育總長湯化龍,平政院長周樹模,均借故辭職。農商總長兼水利局局長張謇請假南下,回到南通后即正式辭職。婉言勸阻帝制的張一麐被調離政事堂機要局,接任教育總長,“陽為顯擢,實意疏外”(72)。黎元洪、周學熙等人均有密呈致袁世凱,內容大同小異,都主張實行總統世襲,反對君憲。周氏還勸袁說:“開國承家,小人勿用。”(73)黎元洪所講的理由大致可代表持總統世襲說者的看法。他說:“邇者籌安會諸君討論國體,崇議閎謨,至深欽佩。大總統圣神天縱,軼五超三,尊號之上,詎為阿好,況元洪受恩深重者乎!然默觀時勢,障礙頗多,亂黨既易于生心,外人尤難于承認。且大總統嘗以維持共和誓于眾矣。福國利民,昭然若揭,百爾君子應如何仰體上心,統籌全局,豈忍快一時之辯,而貽總統累卵之危。元洪愛民國,尤愛總統,私心耿耿,未敢與總統宗旨相背而馳也。竊以為總統之號不宜變更,繼承之法當為厘定。選舉之弊,學者類能言之。至如約法推舉,扶偏救弊,似具苦衷。然大寶所在,爭端易生。彼心懷叵測者,固寵盜權,皆可以覬覦金匱,一也。國本未定,群不知繼任總統果屬誰某,人心惶惶,將無寧宇,二也。為今計,莫若定總統世襲之制,為各國開一先例。揚歷練習,后起有資,利一。先朝舊人,易于駕馭,利二。開國守成,政策一致,利三。以國為家,關系密切,利四。綜此四利,既有君主之實而避其名,天下之人復曉然于國體之不更,儲君之確定,皆可以相定無事。事關憲法,亦無外人干涉之端,且與大總統先后誓令尤無違反。解除危險,綏靖人心,長治久安,莫善于此。敢撮所見,質諸高明。”(74)對黎元洪和周學熙的密呈,袁世凱均令密存,留中不發,無任何表示。在他看來,京官贊成與否,影響不大,對手握兵權的地方軍帥則不能不特別注意,他們的擁戴與否才是至關重要的。
籌安會開始活動不久,段芝貴就密電各省將軍、巡按使說:多數討論趨重君主立憲,望熟籌電復。外省第一個直接上密呈給袁世凱的是奉天張作霖。他要求袁“速定國體,以安大局”,并說“關外有異議者惟作霖是問,作霖一身當之。內省若有反對者,作霖愿率所部以平亂,雖刀鋸斧鉞加身,示不稍有顧怯也”。他還發誓說:“若有二心,天實殛之。身既許國,即赴湯蹈火亦所甘愿,區區血誠,惟期與我大總統一效馳驅。”(75)許多將軍、巡按使唯恐失此攀附機會,至9月2日已有十九人回電,一般地表示贊成變更國體。段芝貴即據此繕寫密呈,當面遞交給袁,說“合詞懇請元首改君主國體,以固根本,而救危亡”。除領銜人段芝貴外,被列名的有龍濟光、趙倜、靳云鵬、王占元、倪嗣沖、陳宧、李純、唐繼堯、陸建章、張廣建、湯薌銘、朱瑞、閻錫山、孟恩遠、朱慶瀾、張懷芝、潘矩楹、李厚基。這就是當時盛傳的“十九將軍聯名勸進電”。值得注意的是:直隸朱家寶、江蘇馮國璋、廣西陸榮廷等都無表示。徐州張勛的態度曖昧,他密電袁說:“近聞各界人士討論國體,滋事體大”,希望袁“折衷群言,扶植正論,庶中國前途尚克有長治久安之望”(76),對擁戴袁做皇帝事,未提一字。特別是坐鎮南京的馮國璋,“態度不甚明了”,使北京“要津之人甚為廑慮”(77)。為了迫使張勛、馮國璋等人表示擁戴,在遞上十九將軍呈文的當天,段芝貴串通梁士詒、朱啟鈐、周自齊、張鎮芳、唐在禮、雷震春、江朝宗、吳炳湘、袁乃寬等十人,聯名再次密電各省將軍、巡按使說:“共和不能適用,亟應改為君主立憲,以救危亡”,“望熟籌解決電復”(78)。這十人都是在京軍警政三界要人、袁世凱的心腹。此電的用意所在,十分明顯。不少將軍、巡按使立即密電政事堂或統率辦事處,再次明確表示贊成君憲。但是籌安會所遭到的反對,和北京袁政府的動蕩,不能不影響一些地方官吏的態度。首先起來反對帝制的是貴州巡按使龍建章。9月1日,他密電徐世昌“請求中央取消籌安會,以釋群疑”,又痛陳變更國體的危險,不下數千言。他接到段芝貴等人的密電后,9月6日再次密電說:“人心可靜不可動,若既動矣,靜之甚難”,目前應“群策群力,聚精會神”,解決“軍國民及人民生計等類”問題,“至國體問題并無研究價值,俟天下太平再行提議”。最后他說:“建章賦性愚戇,不識時務,以為今日天下正大有可為之時,若因此停頓,殊為可惜,故期期以為不可。狂夫之言,圣人擇焉。”(79)同日,直隸將軍朱家寶致電政事堂表示:籌安會發生之初,他不知其詳,認為“茲事體大,不得不審慎,故遲遲未復”;對段芝貴等人的主張雖“極表同情”,但見于“民國建設之始,外人贊成之難”,此次統籌全局自不能不先辦妥外交,否則“友邦一日不承認,國勢一日不能定”(80)。
馮國璋于6月間親耳聽到袁世凱決不做皇帝的談話,以為帝制近期不會發生。籌安會的突然出現,使他感到寒心,曾氣憤地對親信說:“我跟老頭子這么多年,犧牲自己的主張,扶保他做元首,對我仍不說一句真話,鬧到結果,仍是帝制自為,傳子不傳賢,像這樣的曹丕(指袁克定),將來如何侍候得了。”(81)因此,他對籌安會不予理睬,暫作壁上觀,同時派人入京探聽消息,又與駐徐州的張勛聯絡,希望持一致態度。張勛傾向清室復辟,對袁世凱帝制自為有反感。馮國璋和巡按使齊耀琳接到段芝貴等人的電報后,便推張勛領銜,密電政事堂各部及統率辦事處說:“近日京中有人發起籌安會,意在變更國體,一再通電各省,并要求派員入會討論。勛等因此種舉動僅由三五私人立會號召,何敢率行附和,致蹈越職違法之嫌,故未復電派員。靜候中央辦法。”電文接著說,段芝貴等人的聯名電,“自與私人發揮己見冀傾眾聽者不同。大勢所趨,風云一變”,但此事“當如何定計決疑,必早權衡至當,應請統籌立斷,由國務卿定稿領銜,聯合京外文武長官列名陳請,提交參政院代行立法院公議,以召公正,而免參差”(82)。他們還將此電咨發各省征求同意。云南唐繼堯和任可澄本來于5日已復電段芝貴等表示贊成君主,次日接張勛和馮國璋的電報后,又急電政事堂,表示對由徐世昌等“挈銜聯陳,提交議院一節”,“極端贊成”,而且說如此才能“釋群疑,而定國是”(83)。陸榮廷接到段芝貴等人的密電,正愁難以應付,突然收到張勛、馮國璋的電報,便致電政事堂說:馮電“持論正大,先獲我心,應請國務卿立斷定奪,領銜陳請交議,以昭詳慎”(84)。張、馮、唐、陸等封疆大吏采取推托態度,目的雖不能說完全一樣,但對帝制運動的普遍不滿是非常明顯的。
帝制運動開始時,袁世凱及帝制派對地方封疆大吏已做了反復考慮和安排,認為不成問題。直隸、山東、河南、陜西、甘肅及熱察綏三區(今內蒙古及河北、遼寧一部分)都是北洋舊部,或已變為北洋系。山西閻錫山雖革命出身,但無實力,又在北洋勢力包圍之內。新疆楊增新地處邊遠,只能聽命中央。東北三省關鍵在張作霖,早由段芝貴極力拉攏,最后又以段督理奉天,節制吉、黑兩省軍務。南方各省,江蘇、江西、安徽、湖北、福建都是北洋舊部,浙江朱瑞表示輸誠。湖南、四川都是袁的親信,又有曹錕第三師駐岳州,威鎮西南。廣東龍濟光和龍覲光兄弟,早已俯首中央。廣西、云南、貴州兵力都不多,并有北洋官吏王祖同、龍建章等監視之。他們以為布置已極為周密,萬無一失,沒料到問題正出在北洋派身上。
對于龍建章,帝制派沒有給予特別重視,因為龍手中沒有軍隊,不敢造反,所以不僅斷然拒絕他的請求,而且指斥他受“亂徒嗾使,首鼠兩端”。龍被迫很快改變態度,隨聲附和。云南起義后,他又電請另行表決國體,再次遭到訓斥,及至貴州獨立前夕,被迫離任。經過一番疏通,朱家寶也改變了態度。馮國璋和張勛兩員上將,擁重兵坐鎮江淮,一舉一動,事關大局,又有陸榮廷、唐繼堯附和其說。袁世凱及帝制派雖然認為他們的“電文語含譏諷,皆不甚滿意”(85),但也不敢施加壓力,魯莽從事,只好采取“調停”態度,以避免事態擴大。他們認為此種“波折”處理不當,“對內對外均足惹起誤會”,“涓涓不絕,將成江河”,大局不堪設想(86)。“調停”的辦法有三點:一、放慢了帝制運動的步伐,這就是9月6日袁世凱突然宣布要征求“多數國民公意”的真實原因。二、派袁乃寬勸說徐世昌領銜勸進。三、急派阮忠樞南下,調解矛盾,消除“誤會”。
袁乃寬的活動不成功,徐世昌不僅仍然拒絕領銜勸進,而且提出辭職。袁世凱親自挽留,他答復說:“舉大事者不可不稍留余地,若使親貴悉入局中,萬一事機不順,無人以局外人資格發言以謀轉圜。某當此時而求去,非為自身計也。”(87)由于他堅持離開北京,袁世凱只得允許他請假,而派陸徵祥代理國務卿。阮忠樞到南京和徐州反復陳說北洋團結的重要性,并允許馮、張保留他們的意見,對帝制“雖不必明白贊成,亦不必正當反對”。不久,馮國璋探知帝制已是大勢所趨,無法挽回,也就不顧“悠悠毀譽”,一面派親信入京“切為解說”,一面公開發電“辟謠”,說明他對袁以公誼論則“心悅誠服”,以私情論則“受恩深重”,“分雖僚屬,誼猶家人”。至9月下旬,馮國璋、張勛先后密電袁世凱表示,各省人民業已爭先上書請愿,請袁世凱“俯同民好,早定大計,而奠久安長治之基”。馮電還解釋說:以前未能及時電復,因考慮“職在鎮撫地方,未便輕率建議”,密電堂部領銜,目的是“商詢辦法”,并無他意。(88)
北洋派內部的一次政治危機表面上過去了,請愿帝制的活動便迅速進入一個新階段。
三 帝國主義列強對帝制態度的變化
從帝制運動開始發動,袁世凱及其黨徒就一邊處心積慮地制造民意,一邊秘密地乞求帝國主義各國承認即將出現的新王朝。在他們的眼里,取得列強的支持,比制造民意更重要。他們之所以以少數人之私心,詐稱全國之公意,而且一定要逼出民意來,才肯改行帝制,除了欺騙和壓抑國內人民的一層用心外,更重要的是向帝國主義列強顯示自己得民心,統治穩固,以便取得各國對袁氏王朝的承認。袁黨給各省將軍的密電中將這個意圖講得十分清楚:“此次國民代表大會之設,對外之意實較之對內為重,本局曾經迭電特別聲明。”又說:“自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公布以后,各國駐使以我國采用文明制度,頗示贊成之意,如果各地方監督均能依法運用,以濟事實之窮,是對內多一分斡旋,即對外少一層棘手。目前雖稍有困難,而于國本將來之利益實巨。前日大總統交令,諄諄以依法舉辦為言,其中具有深意。”(89)
由于歐戰的影響,列強對袁世凱推行帝制的態度是不一致的,有的前后變化很大。德皇威廉二世在二年前接見中國駐德公使梁敦彥時,就表示共和不適中國國情,應當建立強有力之君主制。當時袁克定正在德國養病,威廉賜宴便殿,也有類似的“勸告”,并“親書長翰,密貽項城”。袁世凱從小站練兵時就崇拜德國的政治和軍事制度,對德皇的“勸告”,當然不會無動于衷。在按新約法改革政府機構時,他就常常對文武要員說,要以德國為榜樣。帝制發動之初,歐戰激烈,德軍強橫,大有席卷全歐之勢,帝制派深受鼓舞。帝制發動后,德、奧兩國已暗中表示愿意給予承認,特別是德皇威廉二世,為了爭取袁世凱傾向同盟國集團,不僅多次表示支持,還答應“財政、器械給予大力援助”。
袁政府的外交活動,主要是乞求協約國日本、英國的承認。袁世凱認為,“有力挾制中國者,厥惟日本”。但日本已從《民四條約》中取得了巨大利益,短期內不致再有更多的要求。其實日本政府的野心極大,并不認為《民四條約》是一份厚禮。所以其政府一些要人,如首相大隈重信、外相石井菊次郎、伊集院等,對袁世凱稱帝忽而表示不干涉,忽而改口說不贊成,忽而又慫恿,始終不肯作出承認的具體許諾,其目的是以承認帝制為誘餌,索取更多的報酬。駐日公使陸宗輿于9月6日密電外交部說:“頃見大隈總理,談及帝制。渠言:‘中國民主君主本非日本所問,惟萬勿因此致亂,有妨鄰國商務。余深佩大總統實有統治之能力,但只望中國有實力之政府以圖治。現正漸見治安,似不須于名義多所更換。’”9月10日陸又密電說:“伊集院密告帝制尚非其時,即欲改制,亦以取法堯舜,示人無家天下之心為佳。”(90)日本人在中國辦的《順天時報》,也極力反對帝制。袁世凱認為日本政府要人的表示是表面文章,只要給予一定的權益,不難取得承認。他指示曹汝霖和陸宗輿同日本秘密接觸,并派日本顧問有賀長雄前往東京,對日本政府要人說明改行帝制的必要性,和探聽他們的態度。有賀于1915年9月下旬返回北京,轉達大隈的口信:“如果中國人覺悟了,他們恢復君主制是很自然的”;“只要恢復帝制,當然期望袁大總統當皇帝”。稍后,陸宗輿從東京也送來重要“情報”:9月23日(陰歷中秋節)晚,大隈以賞月為名,邀陸宗輿至其官邸,正式告以可就承認問題舉行會談。次日,陸電告曹汝霖說:“昨晚大隈總理晚宴,輿與并坐密談,多方頌仰此老,并告以大總統實欲極誠聯日。渠甚悅,并謂大總統如果誠意聯日,日本國自努力為援助,可除一切故障。如有密談,可由高田達我。”(91)高田是大隈的親信,新出任內閣文部大臣。這個電報無異為袁的皇帝欲火上澆油,他得到電報,就急不可耐地要以慶賀大正天皇加冕為名,派特使赴日,與大隈直接密談。陸宗輿回電說,如派特使,只有徐世昌和曹汝霖一起來“于事方濟”。陸還建議授予他權力,“將改制意見先與大隈商得近情后,方以大員前來正式商辦為宜”,并表示似不可就之太驟,以免日本要價過高(92)。從以上兩電報可見,袁政府為了帝制事,曾與大隈政府秘密交涉,而且在9月下旬已有進展。
英國對帝制的態度,前后有明顯的變化。開始,袁曾派政事堂參議伍朝樞探詢過英國公使朱爾典的意見。當時歐戰激烈,英軍處于被動地位,英國無暇顧及遠東。朱爾典擔心恢復帝制會引起中國政局動蕩,影響英國在華的權益,曾表示“甚不贊成”。后來,他又直率地告訴梁士詒說:“外國人完全知道整個(帝制)運動是由北京暗中操縱的。”袁世凱的政治顧問莫理循也認為改行帝制是“一個擾亂人心的運動”(93)。所以,籌安會成立時,英國人辦的《京津泰晤士報》和上海《字林西報》都公開唱反調,擔心袁的行動太冒險。《字林西報》8月29日的北京通訊寫道:“袁氏之得以鞏固其地位者,多賴外人精神上、財政上之助力,外人于此又烏可無言?……今若以帝制而改良時局,則非此間多數歐人所敢信者也。不獨信其不能改良時局,且恐時局反因此而愈惡。”但是,當朱爾典得悉帝制已取得大隈的支持時,為與日本競爭,遂改變了態度,急忙對袁表示,英國“亦贊成帝制”。10月2日,袁約見朱爾典,由蔡廷幹做翻譯,兩人在居仁堂促膝密談。朱爾典問:“君主立憲實行之日當不遠矣!”袁世凱答道:“近二年來,各省將軍、巡按使及文武行政各官,或面陳,或電陳,皆言非君主立憲不能鞏固國基,維持大局。近數月以來,各省商會民團亦頻頻來電,主張其事,甚至少年軍官、革命偉人提倡以強力解決,而所謂老成之政治家,因墨國亂事,亦以為強行共和非永久之計。所以至于今日全國贊成君主立憲,且主急速進行。余費盡心力,對付各方,令其不必多事,然各人主意甚堅。倘以力制之,或有別出情形,則又不得不將此問題取決于民意,乃得正當辦法。”接著他又說:“大隈伯對我駐日公使言,關于君主立憲事,請總統放心去做,日本甚愿幫助一切。由此觀之,即于表面上日本似不再行漁人政策。”朱爾典立即表示:“若中國無內亂,則隨時可以實行,此系中國內政,他人不能干涉。”他又進一步鼓勵說:“共和政體,華人未嘗研究,君主政體或稍知之。當辛亥革命之日,華民醉心共和,以此口號推翻滿清,是時大總統以為君主立憲近于中國人民理想,爾典與美使嘉樂恒亦曾主張君主立憲,即前駐京美公使柔克義亦屢言之。南北討論之時,唐紹儀因一時之感動,未察國家萬年之計,主持共和,不可謂非失策矣。”(94)
美國對帝制采取了所謂不干涉態度,認為承認新王朝的諸條件中包括帝制“是否為人民所接受以及由此產生的維持秩序的能力”(95)。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施返美述職后于1915年10月1日回到北京,周自齊和許多政府要人都對他說:各省紛紛發生強烈呼吁,要求袁贊同帝制。如不順應這種要求,將會遇到很大麻煩,甚至發生軍事暴動。芮恩施雖不完全相信周自齊等人所說的一切,但看出“共和變帝制是勢在必行的事情”(96)。10月4日,袁世凱又接見他,談到不久將舉行的公民投票。芮恩施表示:“政府要真正發揮代議制機關的作用和鼓勵地方自治,以加強自己的力量,贏得國內外的尊敬。”(97)
會見朱爾典、芮恩施以后,袁世凱以為帝制可以取得英、美、德等強國的承認,日本也不至于阻撓,外交上“自有把握”,便將與朱爾典的談話記錄整理油印,作為“嚴密”文件,發給高級文官武將傳閱,借以證明外交問題已經解決,促使爪牙放手大干。同時,袁政府御用報紙連篇刊載英美公使晉見袁的事,“謂恢復君政之議,為外國政府所贊成,英美尤無異詞”,以此來壓制人民的反抗情緒。
四 “國民代表大會”的騙局
由于帝國主義列強態度變化和北洋派內部風波的平息,袁世凱及其黨徒乃悍然不顧人民的抵制和反對,決定盡快實行君主制。他們認為時間越拖,天下越亂,這種亂不是由于帝制運動引起的,而是因為沒有皇帝,只要有了皇帝,就可以穩定人心,出現安定的局面。于是,由梁士詒、楊度等人指揮,“全國請愿聯合會”向參政院呈上第三次請愿書,推翻了原來召開國民會議的成案。他們說:“國體問題發生以來,至今已有懸崖轉石不至地不止之勢,四民百業延頸以待久矣。”他們以原來召開國民會議的方法“過涉繁瑣”,“而大勢所趨又難久持”為理由,要求參政院本“立法貴簡,需時貴短”的精神,“另設機關,征求民意”,“以定國體,而固邦基”(98)。同時上請愿書的還有“全國商會聯合會”、“教育會聯合會”等團體。參政院便以“尊重民意”為名,于10月6日開會,決定不再召開國民會議,而“以國民會議初選當選人為基礎,選出國民代表,組成國民代表大會,決定國體”。袁世凱接到參政院咨文,于10月8日公布了國民代表大會選舉法,并于10日申令說:“本大總統受國民之付托,以救國救民為己任,民所好惡,良用兢兢,惟有遵照約法,以國民為主體,務得全國多數正確之民意,以定從違”;又命令京外文官武將“保全地方”,“靜候國體之最后解決”。
所謂“保全地方”,就是無情地鎮壓反對帝制的活動。關于這一點,在內務部10月3日致各省的密電里說得最為露骨:“清除亂黨,嚴防煽動。”各地文武官吏心領神會,紛紛回電表示效忠:奉天段芝貴保證境內治安,“可負完全責任”。上海鎮守使鄭汝成說:“汝成之力足以擔任維持”,望“俯順輿情,速定大計”。湖北王占元保證“力任地方治安”。張勛復電說:“勛軍駐扎地點均已布置嚴密,務使跳梁之輩無隙可乘。”安徽倪嗣沖保證:“凡所以維持秩序,防患未萌以及保護外人生命財產,自應擔負完全責任,并另籌馬步炮十五營派皖北鎮守使倪毓棻統率駐蚌埠,以備緩急,而資調遣。”湖南湯薌銘說:“倘有阻撓救國大計,誓當為王前驅,除此公敵。”四川陳宧表示:“我軍人以定亂保安為天職,但知效忠元首,不識其他……袍澤同行,馨香禱祝,所愿中原有主,保我黎民世世子孫免淪異域。”(99)
北京為各省作出了“保全地方”的榜樣。籌安會出現時,北京報紙如《國民公報》、《新中國報》、《醒華報》、《天民報》等,都抱反對態度。北京警察廳總監吳炳湘等指使爪牙多方對付,軟硬兼施,或用金錢收買,或以暴力查封,將反對帝制的輿論摧殘殆盡。據上海《申報》報道:“京中報紙所載,大都請愿代表等千篇一律之文字,其有載反對言論者僅一二家,然亦時受對方攻擊。”(100)最后,除外國人辦的報紙外,都噤若寒蟬,不再出言反對。軍政執法處和警察廳的警探,遍布北京城廂內外,濫施淫威。誰若出語反對帝制,即被扣上“亂黨”的帽子,逮捕治罪,搜查家宅,連坐親屬,甚至處以極刑。茶館、飯店、旅社等公共場所大都張貼“勿談政事,致干嚴究”的紙條。上海、天津、漢口、廣州、開封、長沙、西安等大城市,都有密探四出偵查,迫害商民。上海名流中被列入“罪榜”者達七十三人。“國貨維持會”和“勸用國貨會”因拒絕請愿帝制,被誣為“革命機關”,北京統率辦事處密電擬捕兩會會員十余人之多。《民新日報》、《民國公報》、《愛國報》、《民意報》、《民信日報》等,或以“防害治安”,或以“造謠煽惑”等罪名,都被取締。在袁政府的高壓政策下,一時竟使“共和國體下之人民,罔敢擁護共和國體”。人人“心實非之,而口又不敢不是,心口相背,率天下人以假”(101)。就是在這種恐怖的氣氛里,袁記國民代表大會吹吹打打拉開了帷幕。
全國各地于10月25日開始選舉國民代表,從28日起陸續舉行國體投票。投票地點規定在將軍或巡按使公署內,將軍和巡按使是法定的投票監督人。會場內外布滿軍警,名為保護,實為威脅。票面只印“君主立憲”四字,令投票人寫上“贊成”或“反對”字樣,再簽上自己的姓名。投票前每個代表發大洋五百元,作為“川資或公費”;將軍或巡按使還要發表演說,痛詆共和,稱頌君憲。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沒有人敢寫“反對”二字了。投票之后,緊接著又推戴袁世凱為皇帝。至12月7日,北京及各省投票推戴一律告竣,先后上報參政院,并推定參政院為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
與此同時,各省將軍、巡按使,包括對帝制一度持保留態度的馮國璋、張勛、陸榮廷、唐繼堯、龍建章等,都有勸進的密呈或密電給袁世凱,報告各地選舉投票情形,內容差不多都是“萬眾歡騰、歌聲雷動”之類的話,又都要求袁氏“俯順民情,早登大位”,“以承天命,而慰人心”,等等。此外,北京及各省商民團體的勸進電報、呈文、奏折,形形色色,成百上千。有的省數十件,有的省一二百件,多者達三百余件。文電的多少,以該省官吏對帝制的態度為轉移。不少電文都是數百人簽名畫押,以示鄭重。如奉天商會會長孫百斛等一千鋪戶,廣東七十二行商勸進團五百一十五人,以楊度等“六君子”為首的“憲政協進會”會員一萬五千余人(這是帝制運動中列名最多的一個勸進表),等等。袁世凱差不多全部批閱了這些文電,有的還批上“發登公報”字樣。段芝貴的代奏文電首屈一指,袁批“奉電甚多,然不宜多發表”。
在文武官吏和“商民”的一片勸進聲中,自稱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的參政院,于12月11日上午9時開會,舉行所謂解決國體總開票。由秘書長林長民報告全國國民代表大會之人數與票數。各省國民代表共一千九百九十三人,贊成君主立憲票正好一千九百九十三張,沒有一票反對,也沒有一張廢票。各省的推戴書上一致寫著:“恭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并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當場楊度和孫毓筠提議說:“本院前由各省委托為總代表,尤應以總代表名義恭上推戴書。”秘書長立即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推戴書當眾朗讀,歌功頌德一番之后,要求袁世凱“俯順輿情,登大寶而司牧群生,履至尊而經綸六合”。參政全體起立,一致通過。11點半,在歡呼聲中散會。當天中午,袁世凱接到推戴書,立即發回,并申令“另行推戴”。他首先表示:“查約法內載民國之主權,本于國民之全體,既經國民代表大會全體表決,改用君主立憲,本大總統自無討論之余地。”他明明是“同意”推翻民國了,但接著他又故作謙辭說:“惟推戴一舉,無任惶駭。天生民而立之君,大命不易,惟有豐功盛德者始足以居之。本大總統從政垂三十年,迭經事變……辛亥之冬曾居要政,上無裨于國計,下無濟于生民,追懷故君,已多慚疚,今若驟躋大位,于心何安,此于道德不能無慚者也。制治保邦,首重大信。民國初建,本大總統曾向參議院宣誓,愿竭力發揚共和,今若帝制自為,則是背棄誓詞,此于信譽無可自解者也……望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等熟籌審慮,另行推戴,以固國基。”(102)
另行推戴是假,要黨徒為他背誓失信進行洗刷是真。按照預謀,同一天下午5點,參政院再次開會,由秘書長報告袁氏咨文,孫毓筠等提議說,此事既屬全國一致,元首亦未便過拂輿情,理應由本院以總代表名義呈遞第二次推戴書,仍推秘書廳起草。眾贊成,退席休息。
秘書廳僅用15分鐘就擬成二千六百余字長文。參政院繼續開會,眾人對推戴書均無異議,乃于當晚進呈給袁。在這個推戴書里,稱頌袁有經武(練新軍)、匡國(屠殺義和團)、開化(辦新政)、靖難(絞殺辛亥革命)、定亂(鎮壓“二次革命”)、交鄰(承認日本“二十一條”要求)等六大“功烈”。不僅“功烈”“邁越百王”,而且“德行”也“夐絕古初”。其理由是:“清室鑒于大勢,推其政權于民國,今則國民出于公意,戴我神圣之新君,時代兩更,星霜四易”,“興廢各有其運,絕續并不相蒙”。“至于前此之宣誓,有發揚共和之愿言,此特民國元首循例之詞,僅屬當時就職儀文之一。當日之誓詞根于元首之地位,而元首之地位,根于民國之國體。國體實定于國民之意向,元首當視乎民意為從違。民意共和,則誓詞隨國體而有效;民意君憲,則誓詞亦隨國體為變遷。今日者,國民厭棄共和,趨向君憲,則是民意已改,國體已變,民國元首之地位已不復保存,民國元首之誓詞當然消滅。凡此皆國民之所自為,固于皇帝渺不相涉者也”(103)。
有了參政院的無恥詭辯,袁世凱自以為便可掩盡天下人耳目,把背叛民國的罪惡一筆勾銷。因此,第二天(12日)一早,他就發下冠冕堂皇的申令,引述了推戴書全文后,公然厚著臉皮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予之愛國,詎在人后?但億兆推戴,責任重大,應如何厚利民生,應如何振興國勢,應如何刷新政治,躋進文明,種種措置,豈予薄德鮮能所克負荷!前次掬誠陳述,本非故為謙讓,實因惴惕交縈,有不能自己者也。乃國民責備愈嚴,期望愈切,竟使予無以自解,并無可諉避。”這就是說,他為了“救國救民”,只好當皇帝了(104)。
經過請愿、選舉、推戴三個步驟之后,袁世凱才肯稱帝,無非是想要說明他當皇帝是人心所向,天命所歸。可是,沒過多久,他導演這出丑劇的密電就被披露出來,徹底暴露出所謂天命人心,不過是他一人的野心罷了。這類密電共有五十余件,有用政事堂名義發出的,有用“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名義發出的,有由朱啟鈐、周自齊、梁士詒、張鎮芳、阮忠樞、唐在禮、袁乃寬、張士鈺、雷震春、吳炳湘等聯合署名的,有由孫毓筠、顧鰲、段芝貴、朱啟鈐個人署名的。據唐在禮后來回憶說:文電多由楊度起草,經朱啟鈐、梁士詒點頭后,再由朱啟鈐和袁克定、段芝貴商量;重要文電還一定要經袁世凱看過(105)。現擇錄其中數件,以便具體地了解這個騙局的內幕:
關于袁世凱直接操縱:
國民會議事務局于10月17日發密電:“迭奉主座面諭,本局將各地方辦理情形,隨時詳報。”“望貴監督將辦理情形隨時電知,以便遵辦。”
關于選舉國民代表:
國民會議事務局于10月10日所發密電稱:“此次國體請愿,其請愿書不下百起,請愿人遍于全國,已足征國民心理之所同。故此次所謂以國民代表大會決定云者,不過取正式之贊同,更無研究之隙地。將來投票決定,必須使各地代表共同一致主張改為君憲國體,而非以共和君主兩種主義聽國民選擇自由,故于選舉投票之前,應由貴監督暗中物色可以代表此種民意之人,先事預備,并多方設法使于投票時得以當選,庶將來決定投票不致參差。”同日又電:“應請貴監督迅即密飭所屬各初選監督,對于該縣之初選當選人應負完全責任。盡可能于舉行初選當選之前,先將被選資格之人詳加考察,擇其性情純和,宗旨一貫,能就范圍者,預擬為初選當選人,再將選舉人設法指揮,妥為支配,果有窒礙難通,亦不防隱加以無形之強制。”
10月11日,朱啟鈐等十人發密電:“每縣初選當選人來省報到,必須設招待員接洽,疏通意見,再由監督長官以談話宴飲為名,召之至署,將君憲要旨及中國大勢,并擬定充選之人名示之,須用種種方法,總以必達目的為止。”
關于推戴:
朱啟鈐等十人10月23日發密電:“國民推戴書文內必須照敘字樣曰:國民代表等謹以國民公意恭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并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子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此四十五字萬勿絲毫更改為要。”26日又電:“國體投票開票后,當即行推戴,無須再用投票手續,即由公等演說應推戴袁世凱為中華帝國大皇帝,如贊成,應起立。表決后,即將擬定之國民推戴書交請各代表署名。事畢再由公等演說推戴及催促大皇帝即位之事,可用國民代表名義委托代行立法院為總代表,即將預擬之國民代表致代行立法院電稿交請各代表贊成。”11月7日又電:“某國近藉口中國人心不一,恐有變亂,強拉英俄隨同勸告。此事萬無緩辦之理,各省票數全體推戴齊至時,政府自當稍取委蛇遜讓態度,以表示重視邦交之意。而在國民一方面,則宜表示決心,有進無退,使外人見我萬眾一心,則日之勸告自歸無效而消滅矣。此事務須萬分秘密。”
關于收買代表用款:
國民會議事務局10月29日發密電:“前次電達以后,尊處用款有無窒礙情形,統希隨時密示。本局謹當竭誠相助,以便尊處放手辦事。”
關于銷毀密電:
國民會議事務局10月11日發密電:“京外官署往來密商之件實為治亂安危所系,設或稍有泄漏,轉蹈事機不密之嫌,而事關國本,密件若傳于道路,尤恐貽政治歷史之污點。此節對內對外,動關國家威信,務望特派親信人員嚴密保管。”12月21日又電:“此項電文無論如何縝密,終貽痕跡,倘為外人偵悉,不免妄肆品評,更或史乘流傳,遂留開國缺點。中央再四思維,以為不如一律查明燒毀。”“為此,電請貴監督凡關于此次國體問題一應文件,除法律規定應行存案者外,無論中外各地方所來公私文電信函一律查明,由貴監督眼同燒毀……并于燒毀后將燒毀件數電知本局,以便查核。……萬望趕速慎密辦理。”(106)
這些密電的公開,使人們認清了袁世凱所謂的民意究竟是什么貨色。正如梁啟超于反袁之后所說:“自國體問題發生以來,所謂討論者,皆袁氏自討自論;所謂贊成者,皆袁氏自贊自成;所謂請愿者,皆袁氏自請自愿;所謂表決者,皆袁氏自表自決;所謂推戴者,皆袁氏自推自戴。舉凡國內外明眼人,其誰不知者。”“此次皇帝之出產,不外右手挾利刃,左手持金錢,嘯聚國中最下賤無恥之少數人,如演傀儡戲者然,由一人在幕內牽線,而其左右十數嬖人蠕蠕而動。此十數嬖人者復牽第二線,而各省長官乃至參政院蠕蠕而動。彼長官等復牽第三線,而千七百余不識廉恥之輩冒稱國民代表者蠕蠕而動。”(107)這確是對帝制運動的最生動的寫照。
五 洪憲皇帝
1915年12月13日,即袁世凱承認帝位的次日,他在居仁堂接受百官朝賀。上午9時,被召去朝賀的有大總統府、政事堂、大元帥統率辦事處及各部司局長以上各員,軍隊警察師長以上各員。北京附近地方的大員也有來參加的。朝賀者有的著戎裝,有的著袍褂,有的著便服,形形色色,無奇不有。段芝貴傳袁世凱的話,說朝賀時行三鞠躬,但屆時大家仍舊跪拜,很多人如見前清皇帝一樣,行三跪九叩首大禮。袁世凱站著對行禮者不時點頭,表示接受。由于當時帝國主義列強已經提出“警告”,朝賀顯得十分局促草率,“大有坐在家里稱天子,不敢公開的模樣”(108)。
當天,各省請愿團頭目和北京“紳商耆民”共四百余人麇集于新華門前,跪求皇帝即時正位,群呼“中華帝國萬歲!”并唱新“國歌”(109)。結束以后,各代表團頭目回到請愿團聯合會總部。孫毓筠宣布請愿代表任務已完,根據路程遠近,每人贈送路費大洋一至二百元,請暫回本省,朝廷如有需要,再行召集。各代表要求增加路費。孫說領款已用盡。眾乃大嘩,說:“大家抬你做龍燈頭,我們連龍燈尾巴都夠不上,今日事不決,都不出門。”各代表狂罵不已,進而搗毀物件。孫以電話招警察憲兵,維持秩序。眾益憤怒,與警憲相持不下。后經朱啟鈐等出面調解,每代表增路費二百元,一場鬧劇才算結束。
經過這次朝賀,在政府內部算是換了朝代。此后,北洋派給袁世凱的“呈”都改為“奏”,抬頭均稱“大皇帝陛下”。新王朝的年號取名“洪憲”,12月31日袁世凱正式下令,改民國五年為洪憲元年。所謂“洪憲”二字,原本意味著憲政時代的開始,袁世凱稱帝后也曾頒布過準備制憲的命令,但他并無誠意實行。12月13日,他頒布的第一道申令,仍然重彈“國民趨向君憲、厭棄共和”的老調,主旨是嚴禁人民反對皇帝,令文說:“因思宵小僉壬,何代蔑有?好亂之徒,謀少數黨派之私權,背全體國民之公意,或造言煽惑,或勾結為奸,甘為同國之公敵、同種之莠民,在國為逆賊,在家為敗子,蠹國禍家,眾所共棄,國紀具在,勢難姑容。予唯有執法以繩,免害良善。”最后,還嚴令“各省文武官吏剴切曉諭,嚴密訪查,毋稍疏忽”(110),這就是說,誰要反對他當皇帝,誰就是“公敵”、“莠民”、“逆賊”、“敗子”,他就要把誰無情地推進血泊里。由此可見,新王朝的頭等要政就是鎮壓人民的反抗。
為了擴大新王朝的統治基礎,袁世凱濫授爵位,廣布“恩德”,用以牢籠龐大的官僚階層和爭取人心。
身為副總統的黎元洪,因不贊成君主制,已辭參政院院長和參謀總長,并從中南海瀛臺遷到東廠胡同,名義上雖是副總統,實際上已成為一個在野人物。但他還有很大的政治影響,一些湖北籍的官吏仍在他周圍活動。袁世凱有意要籠絡他,所以于12月15日下達的第一個賜爵令,就是冊封他為武義親王,這是當時最高的封爵。當天,以陸徵祥為首的簡任以上文武官吏數百人,前往黎宅“致賀”。陸捧著策令封誥,鵠立門口,企圖強迫黎接受,但黎拒不接見。前此,黎得到要封他為王的消息,即召集左右研究對策。有的說不能不接受,否則會有危險;有的說要為湖北起義的人留臉面,應堅決拒絕。最后,黎贊同后者的意見,并表示“犧牲個人,亦所愿意”。于是,黎斷然拒絕封號,上辭函說:“武昌起義,全國風從,志士暴骨,兆民涂腦,盡天下命,締造共和。元洪一人受此王位,內無以對先烈,上無以誓明神,愿為編氓,終此余歲。”19日,袁又申令“毋許固辭”,并派九門提督江朝宗等前來,直入黎宅大廳,“手捧誥令,大呼‘請王爺受封!’黎在內大怒,罵逐出之”(111)。
清室對袁世凱稱帝,惶恐不安,準備讓出故宮,遷往頤和園。為了安撫清室,使散處各地的遺老不致反抗,袁世凱于16日申令所有清室優待條件永不變更。當天,清室內務府表示:“推戴今大總統為中華帝國大皇帝,為除舊更新,作長治久安之謀,凡我皇室,極表贊成。”(112)
18日,袁世凱申令:“所有滿蒙回藏待遇條件載在約法,將來制定憲法時,自應一并列入,繼續有效。”同日,又申令說:“近見各處文電,紛紛稱臣,在人以為盡禮,在予實有難安。”此后,“凡舊侶及耆碩故人,均勿稱臣。”(113)經政事堂議定:黎元洪、奕劻、載灃、那桐、錫良、周馥、世續七人列為舊侶,徐世昌、趙爾巽、李經羲、張謇四人列為故人,王闿運和馬良列為耆碩。隔了—天,袁世凱認為對故人的禮遇不夠,又申令以徐、趙、李、張四故人為“嵩山四友”,各頒嵩山照片一幀,“用堅白首之盟”,“同寶墨華之壽”(114)。
對為袁世凱效命的北洋派文武官吏,袁一向是慷慨的。21日,他頒布“賜爵令”說:“今之漸就安定,全賴文武將吏深明大義,保國衛民。或屢建殊勘,或力戡變亂,或防守邊塞,或保護地方,使國家得以安全,人民得以蘇息。予甚嘉之,允宜特沛恩施,論功行賞。”(115)21日和23日,他兩次電傳策令,封公、侯、伯、子、男共一百二十八人。受封者大都是各省將軍、巡按使、護軍使、鎮守使及師旅長等握軍政實權者:一等公有龍濟光、張勛、馮國璋、姜桂題、段芝貴、倪嗣沖。被他毒死的趙秉鈞也被追封為一等忠襄公。次年2月又晉封龍濟光為郡王。二等公有劉冠雄。一等侯有湯薌銘、李純、朱瑞、陸榮廷、趙倜、陳宧、唐繼堯、閻錫山、王占元。一等伯有張錫鑾、朱家寶、張鳴岐、田文烈、靳云鵬、楊增新、陸建章、孟恩遠、屈映光、齊耀琳、曹錕、楊善德、雷震春。一等子有朱慶瀾、張廣建、李厚基、劉顯世、陳光遠、米振標、張文生、馬繼曾、張敬堯。二等子有倪毓棻、張作霖、蕭良臣。一等男有許世英、張懷芝、徐邦杰等三十七人。二等男有王祖同、王懷慶、劉存厚、周駿等十九人。三等男有何豐林、臧致平、馬福祥、李長泰、楊以德等三十人。還有一、二等輕騎都尉世職七十人。此外,又封孔丘七十六代孫孔令貽襲衍圣公,并加郡王稱號。以上這些人都有謝恩呈電致袁世凱。
袁世凱登極的準備工作,早在10月下旬就開始了。12月1日,登極大典籌備處在中央公園來今雨軒舉行開幕禮,以朱啟鈐為辦事員長。到會者有周自齊、貢桑諾布爾、梁士詒、唐在禮、楊度及政事堂各局長等二百余人。至19日,袁世凱正式下令成立籌備處,該處共四百余人。由于事關“曠代盛典”,該處經費充足,事事講究排場。辦公房屋之華麗,飲食之講究,雖最闊綽之交通部,也無法比擬。對于大典籌備工作,袁世凱指示部院說:“務以簡略撙節為主”,“用副歸真返樸,軫念民生之至意”(116)。然而,據當時報紙所載:登極大典預算達五百九十余萬元,其中祭典費二十六萬,修理大殿工程費一百零五萬,調度費一百一十七萬,饗宴費二十二萬,接待費五十一萬,犒賞費六十九萬,大禮關系費一百六十六萬,等等。袁世凱就是這樣的“歸真返樸”和“軫念民生”!
政事堂禮制館早已將皇帝登極、臣下朝賀、祭天祀孔、臨朝儀仗等制度擬好。袁極力表示自己是一個開明君主,申令臣下覲見免除跪拜。“所有從前太監等名目,著永遠革除,懸為厲禁;內廷供役酌量改用女官”。“挑選宮女之例,著永遠革除,以袪秕政,而重人權”(117)。
袁世凱下令改總統府為新華宮。又發行紀念金幣,一面以他身著海陸軍大元帥服的頭像作圖案,一面以象征封建帝王的龍作圖案,并有“中華帝國”、“洪憲紀元”八字;還派人赴景德鎮燒“洪憲”瓷器。此外,冊封皇后和嬪妃,立皇儲以及選拔女官等皇家事務,都在進行,計日程功,只待擇吉日加冕登極了。
洪憲帝制是袁世凱推行反動政治的必然結果。但是,歷史潮流卻和他的主觀愿望相反。當他倒行逆施達到頂點的時候,南方各省反帝制的烈火也就熊熊地燃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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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民國經世文編》第39冊,第48頁。
(2) 《正宗愛國報》,1914年9月20日。
(3) 《政府公報》,1913年6月23日。
(4) 《政府公報》,1914年9月26日。
(5) 《愛國白話報》,1914年11月5日。
(6) 《政府公報》,1914年12月21日。
(7) 徐有朋編:《袁大總統書牘匯編·政令》,第51頁。
(8) 張勛:《松壽老人自敘》,1922年刻本,第4頁。
(9) 《申報》,1914年4月2日。
(10) 《勞乃宣致徐世昌書》,《亞細亞日報》,1914年11月16日。
(11) 佚名:《復辟案》,1914年印。
(12) 《桐鄉勞先生遺稿》卷1。
(13) 佚名:《復辟案》,1914年印。
(14) 《復辟案》。
(15) 《復辟案》。
(16) 《復辟案》。
(17) 《政府公報》,1914年11月24日。
(18) 《愛國報》,1914年11月24日。
(19) 張國淦:《洪憲遺聞》,《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中華書局1960年版。
(20) 《洪憲遺聞》,《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
(21) 《申報》,1916年6月11日。
(22) 《辛亥革命資料》,第117頁。
(23) 《伍廷芳勸袁世凱退位書》,《袁世凱盜國記》下篇,第118頁。
(24) 白蕉:《袁世凱與中華民國》,第154頁。
(25) 《遠生遺著》卷1,第34頁。
(26) 《愛國白話報》,1914年11月2日。
(27) 《飲冰室合集·專集》之三十三,第143頁。
(28) 《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40頁。
(29) 《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45、46頁。
(30) 《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48頁。
(31) 《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49頁。
(32) 日軍通告五條:一、妨礙日軍一切行動者處斬;二、切斷電源或傾損者處斬;三、拘送或指明告密者重賞;四、知罪不舉,窩藏匪徒鄰居鄉保從重治罪;五、如于該村有一人妨礙日軍行動者,該村人民盡處斬刑。
(33) 《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55頁。
(34) 《參政院質問政府日本在山東侵犯中立事件》,《時事匯報》,第9頁,1915年1月。
(35) 《參政院質問政府日本在山東侵犯中立事件》,《時事匯報》,第9頁,1915年1月。
(36) 《參政院質問政府日本在山東侵犯中立事件》,《時事匯報》,第9頁,1915年1月。
(37) 《袁世凱與中華民國》,第138—139頁,張一麐眉批。
(38) 《大正四年日支交涉日置益電信》,1月18日第26號至急電,轉引自李毓澍:《中日二十一條交涉》上,1966年版,第218頁。
(39) 《大正四年日支交涉日置益電信》1月18日第26號至急電,轉引自《中日二十一條交涉》上,第218頁。
(40) 《外交部致陸宗輿密電》(1915年1月20日)。
(41) 張國淦:《近代史片斷的記錄》,《近代史資料》1978年第3期。
(42) 《中日二十一條交涉》上,第277頁。
(43) 曾叔度:《我們經手二十一條的內幕》(抄本);《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282頁。
(44) 《加藤致日置益電》2月3日,轉引自《中日二十一條交涉》上,第282頁。
(45) 《陸宗輿致外交部電》(1915年4月24日),《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219頁。
(46) 《外交部宣布中日交涉始末》,《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249頁。
(47) 《外交部宣布中日交涉始末》,《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235頁。
(48) 《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241頁。
(49) 《三水梁燕孫先生年譜》(上),第256頁。
(50) 《三水梁燕孫先生年譜》(上),第257頁。
(51) 《三水梁燕孫先生年譜》(上),第257頁。
(52) 《三水梁燕孫先生年譜》(上),第258頁。
(53) 《三水梁燕孫先生年譜》(上),第259頁。
(54) 《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第260頁。
(55) 《段芝貴致王士珍函》(1915年5月19日),北京圖書館藏原件。
(56) 《申報》,1915年5月28日。
(57) 王正廷:《二十一條交涉經過》序,1923年印。
(58) 《奉天陸軍二十七師師長張作霖密呈》(1915年8月),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59) 《洪憲遺聞》,《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
(60) 《上大總統書》,《盾鼻集·函牘二》。
(61) 全國請愿聯合會編:《君憲紀實》,1915年9月。
(62) 《嚴幾道與熊純如書札節鈔》,《學衡》第10期。
(63) 侯毅:《洪憲舊聞》。
(64) 《君憲紀實》,1915年9月。
(65) 《飲冰室合集·專集》之三十三,第94—95頁。
(66) 《國體聲中之見見聞聞》,《神州日報》,1915年9月11日。
(67) 《三水梁燕孫先生年譜》上,第296頁。
(68) 《政府公報》,1915年9月7日。
(69) 《惲寶惠致馮國璋函》(1915年9月7日),《大樹堂來鴻集》,北京大學圖書館藏。
(70) 《唐在禮、袁乃寬等致王懷慶密電》(1915年9月7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71) 沃丘仲子:《徐世昌》,1918年版,第27頁。
(72) 張一麐:《心太平室集》附錄,第7頁。
(73) 《周學熙密呈》(1915年9月6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74) 《黎元洪呈袁世凱文》,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該呈不著年月,從內容看,當在籌安會出現至9月6日之間。
(75) 《奉天二十七師師長張作霖密呈》(1915年8月),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76) 《張勛致袁世凱密電》(1915年8月29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77) 《惲寶惠致馮國璋函》(1915年9月7日),《大樹堂來鴻集》。
(78) 《段芝貴、梁士詒、朱啟鈐、周自齊等致各省將軍巡按使密電》(1915年9月2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79) 《龍建章致徐世昌密電》(1915年9月1日6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80) 《朱家寶致政事堂密電》(1915年9月6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81) 惲寶惠:《說袁克定》,《文史資料選輯》第26輯。
(82) 《張勛、馮國璋、齊耀琳致政事堂密電》(1915年9月3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83) 《唐繼堯、任可澄致國務卿左右丞各部總長密電》(1915年9月6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84) 《陸榮廷致政事堂密電》(1915年9月9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85) 《惲寶惠致馮國璋函》(1915年9月7日),《大樹堂來鴻集》。
(86) 《陸建章致徐世昌電》(1915年9月13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87) 徐一士:《談徐世昌》,《越風》第4期,1936年1月。
(88) 《馮國璋致袁世凱密電》(1915年9月21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89) 黃毅編:《袁氏盜國記》,上海國民書社1916年印,第99、109頁。
(90) 《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7卷,第2、3頁。
(91) 《駐日本陸公使致外交部電》(1915年9月24日),轉引自《中日二十一條交涉》(上),第249頁。
(92) 《駐日本陸公使致外交部電》(1915年9月24日),轉引自《中日二十一條交涉》(上),第249頁。
(93) 《莫理循致朱爾典函》(1915年8月20日),《莫理循通信集》(The Correspondence of G.E.Morrison)第2冊,劍橋大學1978年版,第453頁。
(94) 《袁世凱與朱爾典密談記錄》,油印本原件。
(95) 芮恩施:《一個美國外交官使華記》,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138頁。
(96) 《一個美國外交官使華記》,第138頁。
(97) 《一個美國外交官使華記》,第138頁。
(98) 黃毅:《袁氏盜國記》上篇,第60頁。
(99) 陳宧等致統率辦事處轉呈袁世凱密電,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
(100) 《申報》,1915年10月13日。
(101) 《申報》,1915年10月11日。
(102) 《政府公報》,1915年12月12日。
(103) 《政府公報》,1915年12月12日。
(104) 《政府公報》,1915年12月13日。
(105) 唐在禮:《辛亥前后的袁世凱》,《八十三天皇帝夢》,第157頁。
(106) 《袁氏盜國記》上篇,第90—113頁。
(107) 《飲冰室合集·專集》之三十三,第99、103—104頁。
(108) 《辛亥革命前后的袁世凱》,《八十三天皇帝夢》,第163頁。
(109) 歌詞為:“帝國數萬年,一脈延,文明莫與肩。縱橫數萬里,膏腴地,獨享天然利。國是世界最古國,民是亞洲大國民。懿歟大國民,休哉!惟我大國民,今逢盛德主,琳瑯十倍增聲價。吾將騎獅越昆侖,駕鶴飛步太平洋。誰與我,仗劍揮刀,懿歟大國民,誰與我,鼓吹慶升平。”
(110) 《政府公報》,1915年12月14日。
(111) 劉成禺、張伯駒:《洪憲紀事詩三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85頁。
(112) 《政府公報》,1915午12月17日。
(113) 《政府公報》,1915年12月19日。
(114) 《政府公報》,1915年12月21日。
(115) 《政府公報》,1915年12月22日。
(116) 《政府公報》,1915年12月23日。
(117) 《政府公報》,1915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