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節 孔子關于“禮”的思想

在表面上看起來,孔子認為當時的奴隸主貴族制度(“周禮”)幾乎是最完全的制度,他說:“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他以繼承周公的事業為一生的志愿,他說:“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論語·陽貨》)從表面上,我們可以根據孔子的這些話作出推論說:西周是奴隸社會,所謂周禮就是奴隸社會的上層建筑;孔子擁護周禮,就是擁護奴隸制的上層建筑。這個推論,照形式邏輯看,完全正確,但是不是合乎實際,還要具體分析。

首先,我們不能專從名詞上看問題,墨子批評儒家“法周而不法夏”(《墨子·公孟》)。墨家“變周道而用夏政”(《淮南子·要略》)。荀子對于“周道”,極口贊美,并且明確地主張“法后王”。如果專從字面上看,墨子和荀子也都是擁護奴隸社會的了。但是,現在沒有人這樣說,因為大家都知道,不應該專從名詞上看問題。

孔子認為春秋末期是“天下無道”;所謂“無道”的內容,就是天子、諸侯、大夫、陪臣的等級制度不能維持了。孔子企圖用“正名”的辦法,維持這些等級。孔子關于“正名”的理論的內容,就是他向齊景公所說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這就是說,事實上為君的人的行為,必需合乎“為君之道”;事實上為臣的人的行為,必需合乎“為臣之道”;事實上為父的人的行為,必需合乎“為父之道”;事實上為子的人的行為,必需合乎“為子之道”。他認為每一個名,例如“君”、“臣”、“父”、“子”等,都有其一定的意義。這些意義就代表這個名所指的事物所應該如此的標準。這個標準,他稱為“道”。“君”、“臣”、“父”、“子”的名,代表君、臣、父、子的“道”。事實上處于君、臣、父、子的地位的人,如果都合乎君、臣、父、子的“道”,就是“天下有道”;不然就是“天下無道”。照他看起來,“無道”就是“亂”,那就是說,他所認為是正常的社會秩序不能維持了。孔子看見,在當時的社會中,有很多不合乎“道”的事實。他就企圖用他的理想中的“名”,以校正當時他所認為是不正常的實際情況。這就是他所謂“正名”的實際意義。

在先秦哲學中,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關于“名”、“實”的問題。“名”就是名字;“實”就是有某個名所指的實際的東西。孔子的“正名”的理論所注意的,并不是認識論的問題,也不是邏輯的問題。在他的主觀意識中并沒有這些問題。在春秋末年,認識論和邏輯的問題還沒有有意識地提到哲學的日程上來。但是在客觀上,“正名”牽涉到“名”與“實”的關系的問題。“君君、臣臣”,頭一個“君”字,頭一個“臣”字,是指事實上為君或為臣的具體的人,就是“實”。第二個“君”字,第二個“臣”字,是代表“君”、“臣”的“道”的抽象的名。孔子的辦法,是用抽象的“名”以校正具體的“實”。他認為只要把“名”弄清楚,“實”自然就會改變。這是把“名”或“道”認為是比具體的事物更根本。在“名”、“實”的關系這個問題上,這是唯心主義的思想。

孔子所說的“名”的具體內容,在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周禮”所規定的一些東西。其實孔子所講的“周禮”在精神上已經不是“周禮”,就是說,已經不是奴隸制社會的上層建筑,而基本上是封建社會的上層建筑。

孔子雖然贊美“周禮”,但是他并沒有說過“周禮”絕對不能改動。對于以前的制度,孔子本來主張應該有繼承也有變通。他說:“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就是說,周以后無論多少朝代,對于其前一代的“禮”,都要有因有革。孔子對于“周禮”,正是本著這個原則作的。

在表面上看,孔子對于“周禮”,似乎只作了一些無關重要的修正;其實不然。在西周奴隸制度下,“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禮記·曲禮》)。就是說,“禮”的適用不能下及于奴隸和勞動人民;“刑”的適用不能上及于中級以上的貴族。這是奴隸主等級制度一個主要精神,也是“周禮”一個主要規定。孔子,自覺地或不自覺地,恰恰改變了這個規定。

《曲禮》的這兩句話是有根據的。《儀禮》講士相見行什么禮,下大夫相見行什么禮,上大夫相見行什么禮。接著說:“庶人見于君不為容,進退走。”(《士相見禮》)就是說,庶人碰見“君”,并不行什么禮,因為禮不是為他而設。荀子說:“持(恃)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廟。”(《荀子·禮論篇》)“恃手而食者”就是“勞力”的勞動人民。他們“不得立宗廟”,當然也用不著“宗廟之禮”。荀子又說:“由士以上,則必以禮樂節之;眾庶百姓,則必以法數制之。”(《荀子·富國篇》)荀子的這個意思跟“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是一類的。不過荀子用“法”替代“刑”。這是奴隸社會的等級制和封建社會的等級制的不同。

“刑不上大夫”當然不是說,春秋時代及以前的貴族沒有被殺戮的。貴族的內部矛盾使他們互相殺戮,還有不少“臣弒其君,子弒其父”的;但這不說明刑可以上及于貴族;用現在的話說,這是政治問題,不是法律問題。鄭玄和孔穎達認為“刑不上大夫”就是“制五刑三千之科條,不設大夫犯罪之目也”。(《禮記疏》)這個意思是對的,不過在奴隸社會不一定有明確的條目。有明確的條目就是“法”了;這是從子產“鑄刑書”開始的。所謂“不設大夫犯罪之目”,其意義就是,“五刑”不是為“大夫”而設。

《書經·呂刑》說:“伯夷降典,折民惟刑”。所謂“刑”就是墨(臉上刺字),劓(截鼻),剕(刖足),宮(割生殖器),大辟(處死);這專是用以“折民”的,在原則上不用于貴族。《左傳》說,晉國派韓起和叔向到楚國送夫人。楚王有意“以韓起為閽,以羊舌肸(叔向)為司宮,足以辱晉”(昭公五年)。西周以來的奴隸主貴族,用受過剕刑的人把門(“司閽”),用受過宮刑的人管宮內的事(“司宮”)。楚王有意叫韓起和叔向做這些事,就是要把他們作為受過這種刑的人看待。這是意欲給晉國最大的侮辱,比殺了他們還甚,因為這種刑本來不是施于貴族的。

孔子沒有主張把刑上及于貴族,像后來法家所主張的,但他明確地主張把禮下及于庶人。孔子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論語·為政》)這兩句話的前一句所說的,是奴隸主貴族統治奴隸和勞動人民的傳統辦法;后一句所說的,是孔子所理想的改革。第一章所說的周公的“敬德”、“保民”的思想只說到統治的奴隸主貴族要有“德”,沒有說,被統治的“民”也可以,而且也需要有“德”。孔子認為“民”也要有“德”。他的學生曾子說:“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論語·學而》)“民”也可以,而且也需要有“德”,所以對于“民”可以用“德”領導,還可以用“禮”制裁。孔子的這種主張,實際上就是認為必需把“禮”的應用下及于“庶人”。這在實際上就是認為“庶人”和貴族之間的一個主要分別,必要打破。

孔子認為用舊的辦法,“民免而無恥”;用新的辦法,“有恥且格”。這里提出“有恥”和“無恥”,其意義就是承認勞動人民不僅是會說話的畜牲。在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的過渡時期,這是重要的進步思想。孔子承認勞動人民不僅是會說話的畜牲,認為要統治他們,最好是使他們有羞愧之心,使他們認識犯罪是可恥的;這樣他們就可以改好他們的品質(“有恥且格”)

當然,我們可以說,孔子的這種統治勞動人民的辦法比奴隸主的舊辦法富有欺騙性。他要從心理上麻醉人民,使他們甘心受統治和剝削。因為孔子所說的“德”和“禮”,不過是地主階級的統治人民思想上的工具。當然這也是實在情況。

但是,在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的過渡時期中,一方面奴隸主把奴隸看成是會說話的畜牲,以為只用命令(“政”)和鞭子(“刑”)就可以驅使、制服。一方面新出現的地主階級承認他們不僅是會說話的畜牲,最好用統治人的辦法(“教化”)統治他們。孔子說:“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論語·堯曰》)比較之下,我們還必需承認,地主階級的辦法在當時說是進步的。這正是奴隸逐漸得到解放成了自由或半自由的人在思想上的反映。所謂承認勞動人民不僅是會說話的畜牲,和以前比較起來,孔子對于“周禮”是作了重要的修正。這個修正是他對于民的重視的表現。

孔子對于周禮的另一種重要的修正,就是認為“禮”必需以“仁”為其先決條件(詳下)。這是以新的東西充實舊的東西。充實的結果,舊的也變質了,就是說,孔子所說的“禮”已經不是奴隸社會的上層建筑而是封建社會的上層建筑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龙岩市| 鄯善县| 聂荣县| 海伦市| 乐都县| 绥宁县| 安龙县| 南召县| 原阳县| 屏东市| 满城县| 施甸县| 凤翔县| 葵青区| 鄂温| 高台县| 旬阳县| 汶川县| 娄烦县| 乌海市| 香河县| 西和县| 蒲城县| 彭州市| 腾冲县| 南澳县| 临安市| 精河县| 五华县| 扎兰屯市| 镇江市| 宁河县| 石屏县| 定边县| 额尔古纳市| 黎城县| 蓝山县| 邯郸县| 永嘉县| 江津市| 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