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哲學史補二集·上(三松堂全集)
- 馮友蘭
- 6775字
- 2021-04-09 18:21:23
對于哲學及哲學史之一見
一、何為哲學
何為哲學?對于此問題,諸家意見,至為分歧;今姑略述鄙見,與世之君子一商榷之。
人生而有欲,凡能滿足欲者,皆謂之好(此所謂好,即英文good之意,謂為善亦可;不過善字之道德的意義太重,而道德的好,實只好之一種,未足以盡好之義。若欲以善為好,則可取孟子“可欲之謂善”之義)。若使世界之上,人人之好,皆能得到而又皆能不互相沖突,則理想人生,當下即是,諸種問題,皆無從發生。不過在現在世界,人所認為之好,多不能得到而又互相沖突。如人欲少年,而有老冉冉之將至;人欲長生,而民皆有死。又如土匪期在掠奪錢,受害者必不以為好;資本家期在收取盈余,勞動者必不以為好。于是此世界中,乃有所謂不好(evil);于是此實際的人生,乃為甚不滿人意。于是人乃于諸好之中,求唯一的好;于實際的人生之外,求理想人生。質言之,哲學之功用及目的,即在求好。
如有以哲學之目的在求好之說為不然者,請看世界之哲學史。中國、印度之哲學,皆以求理想人生為目的;此已為公認之事實,無須繁說,以為證明。普通史家多謂希臘之先蘇格拉底哲學(pre-Socratic philosophy)注重研究天然,“智者”(sophists)及蘇格拉底乃注重研究人事。雖如此說,究竟無人能斷言先蘇格拉底哲學家如何不注重人事。此時哲學家或未有書,或其書已失;吾人現在所知,皆根據于其時候言及柏拉圖、亞力士多德等所報告者;此等材料,是否可靠,終為疑案。第二,即于此等材料之中,吾人亦可見此時哲學家亦常說人、神、正誼、理性與靈魂。比答哥拉斯之徒且專注力于社會及宗教之改革;其注重人事,似亦不下于蘇格拉底之徒。由斯而談,則于先蘇格拉底哲學家與蘇格拉底之間,真不可截然畫一鴻溝也。至于蘇格拉底及柏拉圖之注重求好,又為公認之事實,亦無待于證明。亞力士多德,普通所視為歐洲科學之始祖者,亦認好為重于真。依彼之見,“最有權的、最高的科學或機能是政治科學或機能;蓋何種科學,國家要求,應該學習,且應該學習多少,皆政治科學或機能所決定。政治學或機能之目的,即是尋求人類之真好(the true good of mankind)”(見亞力士多德《倫理學》第一章第一節)。亞力士多德固亦有言,“人為好奇,乃治哲學”(見亞力士多德《形上學》九八二節);然人究竟應該好奇與否,則仍待研究人類之真好者之決定。自亞力士多德以后,迄羅馬之世,其間哲學純以求好為目的,又為甚明,無待詳說。至于中世紀,哲學變為宗教之婢女。然此言之意,亦謂此時哲學必須闡明耶教所定之好。此時哲學雖失其求好之自由,然仍是講好也。至于近代,帝天(所謂上帝)之存在與否,成為哲學上之大問題。帝天者,即有客觀的存在之絕對的好也(參看下文)。知識論為西洋近代哲學所特別注重之一枝,然休謨(Hume)研究知識論之動機,乃所以解決關于人生之問題;盤克累(Berkeley)及康德(Kant)之知識論乃所以證明帝天之存在。(康德并注重證明精神不死,道德自由。)科學與宗教之調和,亦成為一大問題。致此調和蓋有二法。一為康德及現代之詹姆士及柏格森等所用者。此派謂科學所能研究,只在現象世界,至于本體世界,則非知識之所能及。一為斯賓諾沙(Spinoza)及現代之新唯實論家所用者。此派完全承認科學之機械主義,但同時主張客觀的真、客觀的美、客觀的善之存在。
科學乃所以求真。世界文明古國,皆有科學之萌芽;但唯近代西洋人始認真研究科學,以增進知識與權力(knowledge and power);其所以為此者,蓋因其持一種哲學,以知識權力為好耳。(參見拙著《人生理想之比較研究》第八章及《一種人生觀》附錄)
二、科學與哲學
哲學與科學之區別,即在科學之目的在求真;而哲學之目的在求好。近人對于科學與哲學所以不同之處,有種種說法。有謂哲學與科學之區別,在其所研究之對象不同,例如哲學之所研究,乃系宇宙之全體,而科學所研究,乃系宇宙之一部。然宇宙之全體,即其各部所集而成。科學既將宇宙各部,皆已研究,故哲學即所以綜合各科學所得不相聯之結論,而成為有系統的報告。然如此則所謂哲學者,不過一有系統之“科學概論”、“科學大綱”而已。又有謂哲學之區別于科學,在其方法不同。科學的方法是邏輯的,是理智的;哲學的方法,是直覺的,反理智的。不過關于所謂直覺,現在方多爭論。我個人以為凡所謂直覺、領悟、神秘經驗等,雖有甚高的價值,但不必以之混入求知識之方法之內。無論科學、哲學,皆系寫出或說出之道理,皆必以“嚴刻的理智態度”表出之。其實凡著書立說之人,無不如此。故佛家之最高境界,雖“不可說,不可說”,而有待于證悟,然其因明論理與唯識心理,仍是“嚴刻的理智態度,走科學的路”。故謂以直覺為方法,吾人可得到一種神秘的經驗[此經驗果與“實在”(reality)符合否,是另一問題]則可;謂以直覺為方法,吾人可得到一種哲學則不可。換言之,直覺能使吾人得到經驗,而不能使吾人成立一個道理。一個經驗之本身,無所謂真妄;一個道理,是一個判斷;判斷必合邏輯。各種學說之目的,皆不在敘述經驗,而在成立道理,故其方法,必為邏輯的,科學的。近人不明此故,于科學方法,大有爭論;其實所謂科學方法,實即吾人普通思想之方法之較認真、較精確者,非有何奇妙也。唯其如此,故反對邏輯及科學之方法者,其言論“仍舊不曾跳出賽先生及邏輯先生之手心里”(胡適之說張君勱語)。以此之故,我雖承認直覺等之價值,而不承認其為哲學之方法。哲學方法,即是科學方法,即是吾人普通思想之方法。我個人認為哲學之功用及目的,既如上述,則其與科學之不同,已顯然易見矣。
三、哲學之分部
然如此說法,并不縮小哲學之范圍。哲學之目的,既在確定一理想人生,以為吾人在宇宙間應取之模型及標準,則對于宇宙間一切事物以及人生一切問題,當然皆須有甚深研究。嚴格的說,吾人若不知宇宙情形及人在其中間之地位究竟是如何,吾人實不能斷定人究竟應該如何。所以凡哲學至少必有宇宙觀及人生觀。哲學固須綜合科學;然其所以綜合科學者,固自有目的,非徒為“科學大綱”而已。
希臘哲學家多分哲學為三大部:
物理學(physics),
倫理學(ethics),
論理學(logic)。
此所謂physics即今所謂metaphysics,近人所謂為“形上學”或“玄學”者[所謂metaphysics最初之義,只為“后物理學”。亞力士多德講“第一哲學”(first philosophy)之書,適出在其“物理學”之后,遂得此名。后人遂以此名亞力士多德所謂之“第一哲學”]。此所謂倫理學與論理學,其范圍亦較現在此二名所指為廣。以現在之術語說之,哲學包涵三大部:
宇宙論,目的在求一“對于世界之道理”(a theory of the world);
人生論,目的在求一“對于人生之道理”(a theory of the human life);
知識論,目的在求一“對于知識之道理”(a theory of knowl-edge)。
此三分法,自亞力士多德以后,至中世紀之末,普遍流行;即至近世,亦多用之。哲學家中,亦有以美學為哲學之一部者,然此部分,究為附庸,尚未能蔚為大國。
就上三分中,若復再分,則宇宙論可有兩部:
一研究“存在”之本體,及“真實”之要素者,此是所謂“本體論”(ontology);
一研究世界之發生及其歷史,其歸宿者,此是所謂“宇宙論”(狹義的)(cosmology)。
人生論亦有兩部:
一研究人究竟是什么者,此即生物學、心理學等所考究;
一研究人究竟應該怎么者,此即倫理學(狹義的)、政治學等所考究。
知識論亦有兩部:
一研究知識之性質者,此即所謂知識論(狹義的)(epistemol-ogy);
一研究知識之規模者,此即所謂論理學(狹義的)。
就上三部中,宇宙論與人生論,相即不離,有密切之關系。一哲學之人生論,皆根據于其宇宙論。如楊朱以宇宙為物質的,盲目的,機械的,故人生無他希望,只可追求目前快樂。西洋之挨比求倫學派(Epicureanism)以同一前提,得同一斷案。又如中國道家以宇宙為“自然”之表現,凡物順其自然,即為至好,故人亦應順性而行,除去一切拘束。西洋近代之“浪漫派”(Romanticism)亦以同一前提,得同一斷案。由此可見,諸哲學之人生論不同,正因其宇宙論不同。哲學求理想人生,必研究宇宙,必綜合科學,其所以正亦在此。哲學家中,有以知識論證成其宇宙論者[如盤克累(Berkeley)、康德(Kant)以及后來之知識論的唯心派(Epistemological Idealism),及佛教之相宗等],有因研究人之是什么而聯帶及知識問題者[如洛克(Locke)、休謨(Hume)等]。究竟知識論與人生論,無極大之關系,所以中國哲學,竟未以知識問題為哲學中之重要問題。然此點實無害于中國哲學之為哲學。
四、哲學之統一
由此亦可見上說分類,只為便于講說,其實一哲學家之思想皆為整個的。凡真正哲學系統,皆如枝葉扶疏之樹,其中各部(其實亦無所謂各部),皆首尾貫徹,打成一片。威廉·詹姆士謂哲學家各有其“見”(vision)。彼皆以其“見”為根本意思,以此意思適用于各方面;適用愈廣,系統愈大。孔子說“吾道一以貫之”,其實各大哲學系統,皆有其一以貫之。苦婁去(Croce)謂人之思想愈有系統,則其意思愈少,亦是此意。
世有哲學家,有哲學教授。哲學家有“見”,并直述其“見”以立道理,多不計其所立中,何為宇宙論,何為人生論,更不計其所立為唯心論,為唯物論。哲學教授以講授他人之哲學為事,故取諸哲學,區劃分割,立種種名稱,亦只為便于講說而已。
中國哲學家中,荀子善于批評哲學。他以為哲學家皆有所見;他說:“慎子有見于后,無見于先。老子有見于詘,無見于信(同伸)。墨子有見于齊,無見于畸。宋子有見于少,無見于多。”(《天論篇》)他又以為哲學家各有所蔽;他說:“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同德);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賢;申子蔽于勢而不知智;惠子蔽于辭而不知實;莊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解蔽篇》)威廉·詹姆士謂:若宇宙之一方面,引起一哲學家之特別注意,彼即以此一端,以賅其全。[見所著《多元的宇宙》(A Pluralistic Universe)]故哲學家之有所蔽,正因其有所見。唯其如此,所以大哲學家之思想,不但皆為整個的,而且各有其特別精神,特別面目。
五、歷史與哲學史
歷史有二義:一是指事情之自身;如說:中國有四千年之歷史,說者此時心中,非指任何史書,如《通鑒》等,不過謂中國在過去時代,已積有四千年之事情而已;此所謂歷史,當然是指事情之自身。歷史之又有一義,乃是指事情之紀述;如說《通鑒》、《史記》是歷史,即依此義。總之所謂歷史者,或即是其主人翁之活動之全體,或即是歷史家對于此活動之記述。若欲以二名表此二義,則事情之自身可名為歷史,事情之記述可名為“寫的歷史”(written history)。
人皆求生活而又皆求好的生活,以及最好的生活,即所謂理想生活。人生之活動,皆所以實現其理想生活,所以得到其所認為之唯一的好。特因各人所認為之唯一的好不同,故行為亦異。亦非惟個人如是而已。歐洲中世紀之人,多以理想人生為在“天城”[City of God,中世紀大“神甫”圣·奧古斯丁(St.Augustine)所著書名]之內,故其時之人,多致力修行,希望得返“樂園”。歐洲近世紀之人,多以理想人生為在“人國”[Kingdom of Man。培根著《新工具》,其中大部分為所謂“關于解釋天然及人國之格言”(Aphorisms Concerning the Interpretation of Nature and the Kingdom of Man)]之內,故近世之人,多注重奮斗進步,希望造“樂園”于地上。此二時代有不同的歷史,不同的文化,正因此二時代流行有勢力之哲學不同(中世紀為宗教所迷漫之時代;宗教亦是與人以理想人生以為人在宇宙間應取之模型及標準,亦是哲學。不過宗教攙有權威形式等,而哲學則不然。參見拙著《人生理想之比較研究》第十五章)。總而言之,歷史即是哲學之實現。
培根曾說:許多人對于天然界及政治宗教,皆有記述;獨歷代學術之普通狀況,尚無有人敘述記錄;此部分無記錄,則世界歷史,似為無眼之造像,最能表示其人之精神與生活之部分,反闕略矣[見培根之《學術之進步》(The Advancement of Learning)]。歷史為哲學之實現;哲學為歷史之精神。若敘述一時代一民族之歷史而不及其哲學,則如“畫龍不點睛”,如培根所說:若研究一時代一民族之歷史而不研究其哲學,則對于其時代其民族,必難有徹底的了解。“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吾人研究一時代一民族之歷史,亦當知其心;故哲學史之專史,在通史中之地位,甚為重要。
以上已說各哲學之系統,皆有其特別精神,特殊面目;又說一時代一民族亦各有其哲學;于此可知,世界之上,并無“哲學”。一家的或一時代的哲學,自是“一家的”或“一時代的”哲學,而非“哲學”,猶之“白馬非馬”。將來雖未可知,但自有史以來,以至現在,世界之上,并無“哲學”,只有“許多哲學”(There is no philosophy as such; there are only philosophies)。現在哲學家所立之道理,大家未公共承認其為是;已往哲學家所立之道理,大家亦未公認其為非。所以研究哲學,須一方面研究哲學史,以觀各大哲學系統對于世界及人生所立之道理,一方面直接觀察實際的世界及人生,以期自立道理。研究哲學之方法,大略如是。
六、歷史與寫的歷史
依上所說,已可知“歷史”與“寫的歷史”,乃系截然兩事。于寫的歷史之外,超乎寫的歷史之上,另有歷史之自身,巍然永久存在,絲毫無待于吾人之知識。寫的歷史隨乎歷史之后而記述之,其好壞全在于其記述之是否真實——是否與所記之實際相合。
近人多說寫的歷史,宜注重尋求歷史中事情之因果。其實所謂一事之原因,不過一事之不能少的前立(antecedent);所謂一事之結果,不過一事之不能少的后立(consequent)。凡在一事之前所發現之事,皆此事之前立;凡在一事以后所發現之事,皆此事之后立。一事不能孤起,其前必有事焉,其后必有事焉。寫的歷史敘述一事,必須牽連敘其前后之事,然其前后之事又太多不能盡敘,故必擇其不能少之前立與后立,而敘述之。自來寫的歷史,皆是如此,固不必所謂“新歷史”,乃始注重因果也。不過以前寫的歷史,所敘一事之不能少的前立或后立,有非不能少者。如敘戰事之前先說彗星見,敘帝王無道之后即說月蝕之類。然此則由于各時代史家之對于一般事物之見解不同,非其寫的歷史之目的或方法不同也。我謂寫的歷史之目的,在求與所寫之實際相合,其價值亦視其能否做到此“信”字。
歷史之活動的事情,既一往而永不再現,寫的歷史所憑之史料,不過親見或身與其事者之述說,及與事情有關之文卷及遺跡,即所謂“文獻”是也。此等材料固與所敘之歷史,直接有關,名曰“原始史料”(original source)。其有對于一事物之正式的或非正式的記錄,本為寫的歷史,但因其對于其事物之發生或存在之時甚近,后來史家,即亦引為根據,用作史料;此等史料,名曰“輔助的史料”(secondary source)。嚴格的說,唯原始的史料,方可名為史料;于研究歷史者,亦唯原始的史料,可與極明確的印象。
歷史家憑此史料,果能寫出完全的“信”史與否,頗為疑問。世有史家,或為威劫,或為利誘,或因有特別的目的,本無意于作信史;如此之流,當然可以不論。即誠意作史之人,其所寫歷史,亦難與歷史之實際,完全符合。馬克思·諾都有言:客觀的真實之于歷史者,正如康德所說“物之自身”之于人的知識。寫的歷史永不能與實際的歷史相合(見所著《史釋》。Max Nordau:The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此言雖未免過當,然上說史料,多系片段不相連屬,史家取此片段的材料,運其想象之力,使連為一串,再有其主觀的見解,加一攙雜,其所敘述,難盡與實際的事實相符合。所以寫的歷史于許多事情,傳說分歧,議論龐雜。“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韓非子《顯學篇》)所以孟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
歷史有“歷史”與“寫的歷史”之分;哲學史亦有“哲學史”與“寫的哲學史”之分。以上所說哲學史,當然皆系指“哲學史”,非指“寫的哲學史”。寫的歷史與歷史既難符合,則寫的哲學史,亦難與哲學史相符合。所以西洋哲學史只有一個,而寫的西洋哲學史,則何止百部,其中無有兩個完全相同。中國哲學史亦只有一個,而寫的中國哲學史,則有日漸加多之勢。然此人所寫,彼以為非,彼之所寫,復有人以為非,究竟誰能定之?若究竟無人能定,則所謂寫的歷史及寫的哲學史,亦唯須永遠重寫而已。
七、一種補救之法
故欲研究歷史,只可撇開寫的歷史,而直接讀其原始的材料。寫的哲學史之原始的材料,即是哲學史中各哲學家之著作;研究哲學史者,當然須直接讀之,以免為哲學史家之所蔽。然自有史以來,關于哲學之著作甚多;即西洋哲學史中,最重要之哲學書,已非數年之力,不能讀盡,遑論其他。故為初學計,唯有選讀一法。然若忽略歷史中之時間性,不按秩序,隨意選讀,則仍非研究哲學“史”之道。黃梨洲著《宋元學案》、《明儒學案》,直選錄宋元明哲學家原來之著作、書札及語錄,使讀者起首即與原始的史料相接觸,又于每卷之前置一緒論及傳授表,以明各哲學家之關系,及在哲學史中之位置。常謂此法不獨甚為可取,且亦編纂哲學史之正當方法。至于普通之“寫的哲學史”,多注重對于各哲學之批評及解釋,即有甚好者,亦視為一家之言可也。
在《宋元學案》、《明儒學案》中,黃梨洲選錄各家之言,亦有偏僻之處。凡事物一經選擇,選擇者之主觀的見解,自然要攙入。此言我極承認。但初學及非欲專門研究哲學者,既不能遍覽哲學史中之重要著作,不得已而求其次,此法尚為比較的忠實。至于專門治哲學史者,當然須另有工夫,選讀簡略,只不過筌蹄而已。
原載《太平洋》雜志第四卷第十期,192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