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文化的當下精神
- 牟鐘鑒
- 1855字
- 2020-12-11 19:25:27
當代新儒家對仁學的思考
當代新儒家是在融會中西、貫通三教中出現的,其目標是在應對西方文化大潮和經濟社會現代化過程中,為以儒學為主干的中華思想文化尋找新的出路,使其通過再造而獲得新生。梁漱溟創立新文化學,熊十力創立新唯識學,馮友蘭創立新理學,賀麟創立新心學,錢穆創立新國學,方東美創立新生命學,牟宗三創立新儒家形上學,張岱年創立新氣學,大都承接宋明道學的理、心、氣三大學派而有所創新,并不以仁學為主軸。然而他們又在不同程度上為當代仁學的發展提供了智慧。
熊十力會通佛儒,歸宗于《周易》,提出尊生健動的生命哲學,具有物我一體的大生命觀。他認為“健”、“仁”皆生德,“生生之盛大不容已,曰健;生生之和暢無郁滯,曰仁”(熊十力《讀經示要》),以健動激發仁德的活力,是其生命哲學的顯著特色。
賀麟抓住了孔子仁學的核心,將其提升到宇宙論、本體論、審美論和信仰的高度。從哲學上看,“仁為天地之心,仁為天地生生不已之生機,仁為自然萬物的本性”,這就是“仁的宇宙觀,仁的本體論”;從藝術上看,“仁即溫柔敦厚的詩教”;從宗教上看,“仁即救世濟物、民胞物與的宗教熱忱”。賀麟又認為誠的寓意極深,“誠不僅是說話不欺,復包含有真實無妄,行健不息之意”,“亦可從藝術、宗教、哲學三方面發揮之”(賀麟《文化與人生》)。
錢穆提出從宇宙大生命看人類和個體小生命,他對仁學的卓越貢獻之一是對朱熹論仁的精確評論和超越,指出朱子用理氣論人生“終嫌微有空闊不親切之感”,而用仁字釋理氣“乃見其親切人生”,朱子以天地生意說仁,“宇宙萬物乃得通為一體”,乃是他超出前人的地方(錢穆《朱子新學案》)。
方東美和徐復觀都強調中國哲學應以生命哲學為主體,探討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不贊成繁瑣與神秘的經學,亦反對“假借西方玄學式的哲學架子以自重”(參看方東美《中國人生哲學》、徐復觀《中國思想史論集續編》)。
牟宗三認為人的本心是渾然整體,而“一心開二門”,開出實踐形態的道德主體和理解形態的知性主體,此即“仁且智的精神主體”。他在《圓善論》中提煉出仁體道統說,謂“孔子之言仁主要地是由不安、不忍、悱惻不容己之指點來開啟人之真實德性生命。中間經過孟子之即心說性,《中庸》、《易傳》之神光透發——主觀面的德性生命與客觀面的天命不已之道體之合一,下屆宋明儒明道之識仁與一本,象山之善紹孟子而重言本心,以及陽明之致良知——四有與四無并進,劉蕺山之慎獨心宗與性宗之合一:經過這一切反復闡明,無限心智一概念遂完全確立而不動搖”。他在《心體與性體》中闡述了仁理、仁道、仁心、仁體,指出孔子超越字義訓詁,而從生活實例上“指點仁之實義來開啟人之不安、不忍、悱惻不容己之真實生命”。仁綜攝一切德目,是道德創造之總根源,故仁是全德。仁有二特性:一曰覺,二曰健。覺是仁感通覺潤誘發之生機,故覺潤即起創生,健行不息。仁心即仁體,主客合一,是之謂“一本”。牟宗三從真實生命感通與成長上解說孔子之仁,是當代新儒家中最為真切的仁說。
唐君毅和牟宗三的學生霍韜晦在香港創建法住學會已三十年,倡導生命哲學并落實到生命教育,做出了非凡的業績。唐君毅認為儒學、佛學都是生命的學問,使人的生命在道德和信仰中成長,上通于天,下貫于地,形成立體化的具有高尚理想的獨立人格,展現精神生命的價值。而當代社會,在市場和科技掌控下,人只能在物質與實用層面生活,人生被平面化和工具化。因此他提出“一切文化都要向生命回歸”,并致力于“喜耀生命教育”,吸引越來越多的青少年沿著孔子“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的道路成長。這是一項富于現代新人文主義精神和世界意義的理論開拓和實踐創舉的事業。
新生代的儒家學者面對世紀之交以來的人類文明轉型的挑戰,繼續以各種方式開拓儒學理論的新形態。如臺灣學者龔鵬程提出“生活的儒學”,努力使儒學生活化;林安梧提出“公民儒學”,使儒學重心由心性修身論轉為社會正義論。大陸學者吳光提出“民主仁學”,將儒家仁愛價值觀與西方民主價值觀結合起來;黃玉順提出“生活儒學”,使儒家形上學面向生活本身;郭齊勇雖未創建新儒學體系,但認為儒學的發展史以仁愛為中心推進,把宇宙論的生生之仁與人生道德實踐的仁愛之心貫通起來,這應該成為一條主線。還有郭沂,認為儒學范式有三大支柱:道統論,核心經典系統,哲學體系,三者的共同轉換,促成儒學范式的轉換。他致力于中國哲學形上學的重建,以儒道互補為途徑,以西方哲學為借鑒,創立道哲學。上述情況表明,在返本開新和綜合創新的大道上,新儒學的探索和建設正在開展之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生動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