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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如何理解“教外”?“教外”的禪宗還是不是佛教?錢穆說禪宗是“印度佛教之根本取消”,“根本取消”了印度佛教的禪宗還算不算佛教?這就要考察佛教在中國傳播、發展的總體軌跡。

佛教作為傳播性宗教、世界宗教,同時是高度開放的思想文化體系。這也是它的特點和優長。斯坦因論佛教傳播,曾說“古代印度、中國及希臘諸種文明相互交流融合……構成了人類文化史上光輝燦爛的篇章”斯坦因(Aurel Stein)《沿著古代中亞的道路》(On Ancient Central Asian Tracks,Brief Narrative of Three Expeditions in Innermost Asia and North-Western China)第2頁,巫新華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印度佛教輸入中國“印度佛教”是約定俗成的說法。佛陀誕生在今尼泊爾境內、喜馬拉雅山南麓的迦毗羅衛,當時的南亞次大陸是分散的城邦國家,中國古時統稱為“天竺”。,中國人以海納百川的胸懷接受佛教,實現中、印兩大民族文化傳統的結合,從而豐富了中國文化,乃是世界文化交流史上的壯舉。

佛教輸入時期的中國已經是文化傳統悠久而豐厚的國度。佛教作為外來宗教謀求在中國扎根、發展,必須適應本土思想、文化傳統,適應中國的政治體制、社會制度、生活習俗等環境與條件;另一方面,它的生存和發展又必然受到中國社會不斷變化的政治、經濟、文化諸方面的制約。這樣,佛教甫入中國,即在主動或被動地實現變革,步入所謂“中國化”的進程。這個“中國化”,從教義、教理到戒律,從僧團組織到活動方式,是相當全面的。例如,佛教本來是“出世”之道,是不重世俗倫理、不重孝道的;但“孝”乃是中國傳統倫理的核心內容,歷代統治者都標榜“以孝治天下”,因而早在佛教初傳時期,東漢末年的《牟子理惑論》(這是中國本土最早的一部護法論著,據傳作者是東漢牟融,但多有疑問。不過學術界一般認為出于東漢末年)已在為佛教不講孝道的說法進行辯護,后來中國佛教一直努力與傳統孝道相調和。又如,早期印度佛教僧人游行乞食謀生,相應地制定出不得占有金銀、資財,不得參與勞動和經濟活動的一系列戒規(當初佛陀“不許諸惡比丘畜八不凈”,“八不凈者,一田園,二種植,三谷帛,四畜人仆,五養禽獸,六錢寶,七褥釜,八象金飾床及諸重物”,《佛祖統紀》卷四《教主釋迦牟尼佛本紀第一之四》);但是在中國的社會條件和自然環境中,僧人要群居寺院,寺院經濟成為謀生的資源,形成為在國計民生中占據重要地位的經濟實體。這樣,在中國,有關僧團活動的戒規也必須加以變通。佛教“中國化”更為集中也更為深刻地體現在與世俗政權關系上。在古印度,僧侶是出家修道者,要接受俗人供養,世俗統治者是其主要外護,但僧人并沒有受其管轄、為之服務的義務;可是在中國大一統的專制政治體制下,佛教被納入到國家統制體制之中,僧人必須依附世俗政權,受其保護、供養,同時要發揮“輔政”的作用。這是佛教在中國生存的先決條件,也決定了中國佛教與世俗政權相互依存、密切結合的關系。這樣,佛教在中國的發展中,在信仰、思想、組織、戒律、儀軌諸層面相當全面地實現“中國化”,形成與印度佛教截然不同的面貌。其中最重要、最關鍵的變化就是政治化、“御用化”程度不斷加深。因而,中國佛教確實已不同于印度佛教,即“不”再是印度佛教,而是另成體系的中國佛教即“漢傳佛教”。而禪宗實現“中國化”更為徹底,則可以說它的形成與發展確乎實現了佛教的一次“革命”。

而從另一個角度看,中國佛教是從印度輸入的佛教發展而來的,它的信仰的終極目標是印度所傳佛陀指引的教導眾生解脫成佛,它的戒律、儀軌、僧團組織與活動等等仍基本遵循外來佛教的內容與形態.特別是它的基本教理、教義仍遵循佛教大乘般若思想體系,而具體就禪宗說,如廖明活所指出:


整體看,惠能和(臨濟)玄義所謂“無念”、“無事”、“平常”,無非是般若的徹底蕩相遣執作用落實在心想上和行為上的表征;它們所體現的,無非為……般若教學的融通和會精神。只是相應禪宗的反形式、重主體的教學特點,其陳義有較鮮明的針對性,生活色彩較濃厚,并且有明顯的內在化、個人化傾向。而這些也正是禪宗作為佛教教學的一門的獨特之處。《中國佛教思想述要》第530頁,臺北商務印書館,2006年。


這樣,禪宗宗義仍奠基在大乘般若思想之上。因而無論是從來源還是思想體系看,禪宗確乎又仍是佛教。而正由于禪宗乃是“漢傳佛教”一個獨具特色的宗派,才能夠在中國傳統的文化土壤上生存、扎根和發展;又正因為它是一個“革命”宗派,具有革新的思想、文化內涵,給中國文化補充了新的內容、新的生機,才能夠興旺發達一時,發揮出積極的歷史作用。

因此可以說佛教“中國化”是對印度佛教的“革命”,通過這樣的“革命”創建起獨具特色的“漢傳佛教”體系;禪宗又革新“漢傳佛教”的傳統體系,另外創建一個體系,進行一場更為深刻的“革命”。但這兩種“革命”的性質和方向是截然不同的。概括地說,佛教“中國化”的“革命”基本是外來佛教適應中土思想、文化傳統,納入到中國專制統治體制的過程;而禪宗的“革命”則是力求解決在它形成之前佛教“中國化”過程中造成的諸多矛盾、嚴重困境的過程。禪宗的“革命”形成一個聲勢浩大的潮流,鼓動激蕩,如前所述,其興盛時期按前面提到的胡適的說法是從武則天在位后期到九世紀中葉,這基本是唐王朝興盛、發達時期,也是中國歷史上文化大發展的時期。禪宗是當時興旺發達的思想、文化潮流的構成部分,對于推動這種大發展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禪宗作為“宗教革命”在中國佛教史上、在中國文化史上演出了豐富多彩、光輝燦爛的一幕。它所留下的遺產值得珍視,它的演變、興衰的歷史作為中國文化發展歷史的重要現象值得探討和總結。當今繼承文化遺產,禪宗當然是一份值得重視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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