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部落林立,參差不齊
蒙古草原,即秦漢以來的漠北、漠南的遼闊草原,自古以來就是我國北方各少數民族活動的歷史舞臺。匈奴、鮮卑、柔然、突厥、回鶻、契丹、女真等曾先后在這一地區興起,或先后在這一地區建立過自己的統治,逐步開發了我國的北方,創造了較為先進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形成了奴隸制或封建制政權。由于游牧經濟的不穩定性,也由于各民族之間以及他們和中原王朝的斗爭,這些政權往往成為不穩定的政權,像走馬燈一樣匆匆來去,各自演出了自己獨具特色的歷史場面。隨著草原主人的更替,草原的名稱在中國歷史上也不斷變化。從公元前3世紀末到1世紀末,匈奴族首次統一了大漠南北,建立了一個與戰國七雄、秦漢王朝南北并立的強大的奴隸制政權。他們不僅征服了東胡、月氏、丁零等草原各部,將不同族源、不同發展水平、操著不同語言的各部置于自己的統治之下,而且對中原的漢族政權構成嚴重的威脅。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戰國七雄中的秦、趙、燕三國才在北部邊疆修筑了長城,秦始皇才派蒙恬率眾修筑了萬里長城,借以防止匈奴鐵騎南下。匈奴族與中原政權的戰爭與和平成為當時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白登山之圍,漢初和親,衛青、霍去病、李廣等對匈奴的反擊,李陵之降,蘇武牧羊,昭君出塞等如實記載了漢族與匈奴族的爭戰與和平交往。直到西漢昭、宣中興時,匈奴才分裂為南北兩部,南匈奴入塞附漢,北匈奴屢受挫傷。到東漢前期北匈奴才被徹底擊敗,被迫西遷。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鮮卑、柔然等族先后成為北方草原的主人,鮮卑人建立的北魏、東魏、西魏等北朝政權甚至主宰了大半個中國。到隋唐時,突厥奴隸主政權又在大草原興起,經過唐太宗、武則天幾代人的努力,東、西突厥才逐步被征服,被打敗,部分人內附,部分人西遷。隨后回紇人又在草原建立了自己短期的統治。840年,黠戛斯推翻回鶻政權,大部分回鶻人又分為三支向西遷徙,不久黠戛斯又統一于唐朝。興起于我國東北的契丹、女真族建國之后,忙于和中原的宋朝爭奪中原,對北方草原沒有建立強有力的統治。正是在這一時期,塔塔兒、克烈、乃蠻、蔑兒乞、蒙古等部紛紛在大漠南北興起,孕育了一場更激烈、更壯觀、更驚心動魄的斗爭。當蒙古族從額爾古納河流域幽靜的山林遷徙到不兒罕山的三河源頭之際,大漠南北已經幾度易主,而當地的居民既有匈奴、突厥族的后裔,又有操東胡鮮卑語的各氏族、部落。大家自成體系,又互相交往,甚至先后建立了自己的粗具規模的政權組織,名目不同,水平不一,出現了部落林立,參差不齊的局面。
一、蒙古族之外的草原各部
塔塔兒部:蒙古部興起以前,塔塔兒部是漠北草原最著名的一個大部,它控制著呼倫、貝爾湖附近最富饒的草原,自唐朝以來就一直是一個強部。《史集》說:“他們的名稱自古以來即聞名于世。從他們分出了許多分支。該部落共有七萬戶。”“他們的游牧區、宿營站和禹兒惕的地點,均按氏族和分支〔明確〕規定,鄰近乞臺地區〔即漢地,指中國北方內地〕邊境。他們的根本居所〔禹兒惕〕,是稱做捕魚兒—納兀兒(貝爾湖)的地方”。《蒙古秘史》第五十三節也說:“捕魚兒海子、闊連海子(呼倫湖),兩個海子中間的河名兀兒失溫(今內蒙烏爾遜河),那河邊住的塔塔兒一種人。”
“塔塔兒”之名最早見于唐開元二十年(732)所立的突厥文《闕特勤碑》,其中說有“三十姓塔塔兒”。《遼史》稱其為“阻卜”,《金史》稱“阻璞”,宋人稱之為“達怛”、“達靼”、“韃靼”等。《史集》認為塔塔兒分為六部,并列舉了這六部的名稱,將其稱之為“聲譽昭著、各有軍隊和君長的塔塔兒部落”。這說明塔塔兒部已進入階級社會,已產生了階級壓迫階級的工具——軍隊和政權機構,由塔塔兒各部所組成的“兀魯思”即有“國”含義。這時的部落聯盟已初步具備了階級社會國家的性質。
在講到塔塔兒與中原王朝的關系時,《史集》說:“他們在大部分時間內,是向乞臺皇帝〔指統治中國北方的遼、金皇帝〕稱臣納貢的民族;其中一部分經常起兵作亂,乞臺君主裝備了軍隊來對付他們,并一再迫使〔他們〕臣服。”遼、金史籍中也記載了塔塔兒對中原王朝這種時叛時服的關系。這說明塔塔兒當時還是一個被統治的民族,與漢族、契丹、女真族相比,還是一個弱小的部族。因此它具有兩面性,一方面要臣服于乞臺皇帝,向他們納貢,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屈服于他們的統治,經常起兵作亂。“禿禿黑里兀惕部是〔所有〕塔塔兒部落中最受尊敬者”
,有的史籍將其稱之為“都督之民”或“梅錄之民”,它說明這個部落的首領曾擁有世襲的唐朝的官號“都督”和突厥官號“梅錄”,久而久之便成為部落的名稱。波斯人將中國人稱為“乞臺”(契丹),《史集》所指的乞臺皇帝不僅僅是指遼朝的皇帝,也應包括突厥、唐朝、金朝的皇帝和可汗。塔塔兒各部之間經常相互爭戰,不能統一,同時又與蒙古部、克烈部為敵,往往充當遼、金統治者鎮壓其他部的幫兇。但為了反抗遼、金政權的壓迫,11世紀時又曾組成以塔塔兒部為首的部落聯盟。因此,塔塔兒或韃靼曾經成為蒙古草原各部的通稱。
克烈部:《史集》《蒙古秘史》稱為“客列亦惕”,《遼史》稱為“北阻卜”。《史集》記載:“據說古代有個君王,他有七個兒子,膚色全都是黑黑的。因此之故,他們被稱為客列亦惕。后來,這些兒子的各后裔分支逐漸獲得了專門名號。到了最后,客列亦惕便用來稱呼其中有一個君主的那個〔部落〕分支了;其余的兒子們都成為那個做了君主的兄弟的仆從。”他們把自己看成是蒙古人的族類,居住在杭愛山與肯特山之間,即漠北的中心地帶——土拉河和斡爾寒(鄂爾渾)河流域的回鶻汗國故地。那個地區接近中原王朝的邊境,與蒙古·孛兒只斤部是近鄰。當時在那個地區,他們比其他部落更有力量,也是由六個部落組成的強大的部落聯盟。他們信奉景教。
著名元史專家韓儒林先生認為,克烈人很可能是最早西遷的室韋——達怛部落——九姓達怛的后裔,他們在幾個世紀中與突厥語部落雜居,因而在風俗、語言等方面受到突厥族的強烈影響,以致常常采用突厥的名字或稱號。
克烈部曾與遼朝和塔塔兒部發生過沖突,據《遼史》記載,“北阻卜”的首領磨古斯曾于大安八年(1092)發動大規模起義,反抗遼朝,直到1100年才被鎮壓下去。《史集》則說,克烈部王罕的祖父名叫“馬兒忽思”,曾與塔塔兒部發生沖突。塔塔兒部“利用機會〔俘〕獲了客列亦惕人的君主馬兒忽思——不亦魯黑,〔把他〕送到了女真君主處。女真君主將他釘到‘木驢’上殺害了”
。洪鈞先生認為,“磨古斯”是一個基督教的名字,當時居住在起義地點——鄂爾渾上游一帶而又信奉基督教的只有克烈部,因此《遼史》所說的“磨古斯”即是《史集》記載的“馬兒忽思”。按時間推算,這件事應發生在11世紀末,因此《史集》所說的“女真皇帝”應為“契丹皇帝”
。這一事件說明,克烈部是漠北草原一個獨立的大部,它既沒有屈服于塔塔兒部,也沒有屈服于遼、金的統治。
乃蠻部:乃蠻部是突厥語族部落。據《元史·地理志》記載,乃蠻部開始居住于謙河(葉尼塞河)流域,可能是南遷的一支黠戛斯部落。后來居住在蒙古高原西部,控制著阿爾泰山東西的廣闊領土,無論經濟、文化都比東部的蒙古人先進。它已經建立了更為先進的部落聯盟,任用畏兀兒族官員進行統治,并采用了畏兀兒文字。他們同克烈部一樣也信奉西方傳來的景教。
據《史集》記載:“這些〔乃蠻〕部落都是游牧〔部落〕,有些人住在多山之地,有些人住在平原上。”其中包括“大〔也客〕阿勒臺、哈剌和林,阿雷—昔剌思山和闊闊—也兒的石山,也兒的石—沐漣”等地,即今天的阿爾泰山,鄂畢河上游支流阿列依、察雷斯兩河流域,額爾齊斯河(也兒的石河)一帶。北與乞兒吉思部毗連,東與克烈、蒙古接壤,南達畏兀兒國邊界。
“這些乃蠻部落及其君主都受人尊敬而又強大;他們有一支龐大而又精良的軍隊;他們的習俗與蒙古人相似”。在成吉思汗誕生前,乃蠻部的君主是阿尼阿惕合罕(亦難赤—必勒格—卜古汗)。他有兩個兒子,中原皇帝封其長子為“大王”,當地人稱為“太陽汗”或“塔陽汗”;次子名叫“不亦魯黑汗”,即為“發號施令者”。太陽汗的駐地在平原附近,而不亦魯黑汗則居住在山地。因為他們與克烈、蒙古部為鄰,為了爭奪草原霸權,“經常與王罕(罕)發生糾紛,互相敵對”,并不斷與蒙古部發生沖突。
蔑兒乞部:蔑兒乞部是蒙古語族部落之一。這個名稱出現于11世紀末,《遼史》中寫作“梅里急”或“密兒紀”。遼道宗時,該部首領忽魯八參加了磨古斯發動的反遼起義,被遼打敗后,“梅里急長忽魯八等請復舊地,貢方物,從之”。遼統治者對其采取了又打又拉的政策。12世紀下半葉,他們居住在鄂爾渾河至薛靈格(色楞格)河流域。《元史》說:蔑兒乞部“世居不里罕哈里敦之地。其俗驍勇,善騎射,諸族頗憚之”。“不里罕哈里敦”即不兒罕山,今蒙古國肯特山,這說明在蒙古部興起之前,蔑兒乞的勢力曾達到肯特山地區,并且是漠北的強部之一。
《蒙古秘史》記載了襲擊成吉思汗的三姓蔑兒乞。《史集》則說,蔑兒乞有“四個分支”,即兀合思、木丹、禿答黑鄰和只溫。周清澍先生說,蔑里乞包括“兀都夷、麥古丹、脫脫鄰、兀花思、察渾等部”
。估計它是由四至五個部落組成的部落聯盟。“他們又被稱為兀兒惕”,其全稱寫作“兀都亦兒惕—蔑兒乞惕部”
。“兀都亦兒惕”即“兀都夷”可能是蔑兒乞部的統治氏族,因此曾被當做蔑兒乞部的總名稱。拉施特說:“這個部落有一支人數眾多、非常好戰的強大軍隊。〔蔑兒乞惕〕——這是蒙古〔部落〕的一部分。”
蔑兒乞究竟屬于哪個族類,學者們尚有不同看法,有人認為他們是留在漠北的回紇小部與其他種族混合而成的新部,有人則傾向于不肯定他們是突厥語族或蒙古語族,伯希和認為他們是“蒙古語諸部落之一”
,陶宗儀的《輟耕錄》也將他們列在蒙古七十二部之中,但這是蒙古部統一草原以后的說法。因此,在蒙古統一前,蔑兒乞是否屬于蒙古語系還有待考證。在當時的蒙古草原上,蒙古部以外的部落除去以上四大部外,比較著名的還有斡亦剌部、汪古部、乞兒吉思部、豁里一禿馬惕和巴兒忽等部落。斡亦剌人居住在庫蘇古爾湖以西,他們同蔑兒乞人一樣,是介于草原游牧民和森林狩獵民之間的部民;汪古部居住在陰山以北,他們自稱是沙陀突厥人的后裔,是替金朝守衛邊壕的一個部族;乞兒吉思部居住在謙河(葉尼塞河)流域;豁里一禿麻惕部居住在貝加爾湖西部;巴兒忽部居住在貝加爾湖東面。以上諸部都曾與蒙古部發生過密切的關系。
二、蒙古部諸氏族
關于蒙古部諸氏族,各種史籍記載的數目不同,名稱也略有出入。據《蒙古秘史》和《史集》記載,蒙古部諸氏族當不下三四十種。日本河野元三據此而成書的《蒙古史》,列舉了多兒勒斤氏族(即迭兒列勤氏、答兒列斤氏)十六種,尼倫(即尼魯溫)氏族二十種,總計三十六種。《蒙古世系》所列蒙古氏族多為尼倫氏族,總計也有三十多種。陶宗儀《南村輟耕錄》“氏族”條,列舉蒙古氏族七十二種,其中有些氏族是重復的,只是漢語音譯有差別,而且還包括了塔塔兒等蒙古族以外的氏族。因此對蒙古所有的氏族進行詳細考證是個比較復雜的工作,我只列舉與成吉思汗的活動關系比較密切的幾個主要氏族。
按《史集》的說法,蒙古始祖捏古思和乞顏傳下的氏族分為兩支,一為蒙古—迭兒列勤氏,一為蒙古—乞顏氏。
日本河野元三《蒙古史》卷上《蒙古之肇興》則說:“蒙古諸部落……大別為二類,一為尼倫,一為多兒勒斤。”“多兒勒斤”即《史集》所說的“迭兒列勤”,“指一般蒙古人”,其中包括朵奔蔑兒干之前,乞顏氏以外的蒙古人和朵奔蔑兒干之后尼倫氏以外的蒙古人。“尼倫”也譯為“尼魯溫”,“指出自貞潔之腰,即出自阿蘭—豁阿之腰和氏族者”
。朵奔蔑兒干死后,阿蘭豁阿與所謂日月之光所生三子的后代被稱為尼倫氏。狹義的蒙古人應是指尼倫諸氏族。《蒙古秘史》沒有尼倫、答兒列斤之分,它所記載的蒙古氏族,絕大多數是孛端察兒一支的后裔,幾乎都是《史集》的尼倫民族。嚴格說來,只有尼倫諸族才可以確切地看做是蒙兀室韋的后裔,即蒙古部人。因為其他氏族除弘吉剌等少數氏族還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外,多數氏族已淪為尼倫氏的奴隸。
據《史集》記載,“被稱為迭兒列勤的突厥—蒙古諸部落”主要有八種:
兀良哈部落:“這個部落出自上述乞顏和捏古思的氏族”,“兀良哈人聲稱,他們曾幫助并點燃過額兒古涅—昆的七十座爐”。他們先于朵奔蔑兒干兄弟到達三河源頭,因此他們曾是不兒罕山的主人。后來才被孛端察兒兄弟征服,變成了蒙古貴族的世襲奴隸。
弘吉剌惕部落:傳說他們是踏壞了其他部落的爐灶,最早走出額兒古涅—昆深山的一個部落。后來繁衍為眾多的氏族和部落,在捕魚兒海子(貝爾湖)一帶的草原上游牧。他們和孛兒只斤氏可以互相通婚,結成了密切的“忽答”(姻親)關系,證明雙方出自不同的祖先。
斡羅納兀惕部落:《史集》列舉了它的三個分支。他們是成吉思汗六世祖海都的第三子的后代組成的氏族,因此他們應為尼倫氏。
許慎部落:早在成吉思汗興起以前,這個部落已成為蒙古貴族的附屬民。
此外還有速勒都思部落,亦勒都兒勤部落,巴牙兀惕部落和輕吉惕部落。以上八種部落,只有弘吉剌氏自成一獨立而強大的集團,其他都是蒙古貴族的世襲奴隸或附屬民。他們雖然保留了氏族的名稱,卻沒有自己氏族的首領和單獨的地域,而是役屬于強大的蒙古貴族。拉施特有時甚至將迭兒列勤與“斡脫古—孛斡勒(老奴隸)”等同起來,說明這些氏族早已被尼倫氏所征服。
《史集》所列舉的“被稱為尼倫的突厥諸部落”共十六個,多數“起源于阿蘭—豁阿從新開創的一個氏族”,起源于她感光受孕生下的三個兒子的氏族和后裔們。如“合塔斤部落是從阿蘭—豁阿的長子不渾合塔乞分支出來的”。撒勒只兀惕部落即“散只兀部”(山只昆),“是從阿蘭—豁阿次子不合禿—撒勒只分支出來的”。而多數部落都是成吉思汗七世祖土敦蔑年的后代,如八鄰氏、泰赤烏氏、赤那思氏、那牙勒、兀魯惕和忙忽惕氏等。但也有個別氏族屬于答兒列斤氏,如朵兒邊氏。而成吉思汗的黃金家族孛兒只斤—乞顏氏以及他的近親主兒乞氏等,自然屬于尼倫部落。
由幾十個氏族組成的蒙古部落同塔塔兒、克烈、乃蠻、蔑兒乞部一樣,都曾建立過軍隊和政權機構,因此當時又稱為五大兀魯思。“兀魯思”漢意為“人眾”“國家”。與這五大兀魯思同時并存的還有幾十個部落和氏族。這些部不僅大小不一,并且社會經濟發展水平,政治、文化情況也互不相同。有的史學家根據他們居住的地區和經濟生活,把他們分為“林木中百姓”和“有氈帳的百姓”,即森林狩獵民和草原游牧民,此外還有一部分鄰近漢地的部落,已開始過定居生活。蒙古草原之北,東起貝加爾湖,西至鄂爾齊斯河,屬于森林地帶,居住在這些地區的部落,被稱為“槐因亦兒堅”即“林木中百姓”。他們主要從事狩獵業,經濟發展水平一般要比草原游牧民低,但也有一部分轉向游牧生活。草原游牧民以游牧為主,生活比林木中百姓有保障,文化程度也稍微高些。而鄰近漢族地區的部族,逐步接受了封建經濟文化的影響,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都發生了較大變化。漢族人則根據這些部族漢化程度的高低,把他們分為“白韃靼”“黑韃靼”和“生韃靼”“熟韃靼”。漢化程度較深的被稱為白韃靼或熟韃靼,受漢族影響較少的則稱為生韃靼或黑韃靼。如《建炎以來朝野雜記》說:“韃靼之人,皆勇悍善戰。近漢地者,謂之熟韃靼……遠者謂之生韃靼。”“所謂生韃靼者,又有白黑之別。”《蒙韃備錄》則說:“韃靼始起……其種有三:曰黑、曰白、曰生。所謂白韃靼者,容貌稍細,為人恭謹而孝。……所謂生韃靼者,甚貧,且拙,且無能為,但知乘馬隨眾而已。今成吉思皇帝及將相大臣皆黑韃靼也。”
總之,當時蒙古草原的部落大體上可以分為三類,居住在北部森林地區的森林狩獵民,游牧于草原各地的游牧民,而居住于鄰近漢地的汪古部、弘吉剌部等,則可以稱為白韃靼。成吉思汗所在的蒙古—孛兒只斤—乞顏部是一個以游牧為主、狩獵為輔的部落,比起北方的“林木中百姓”來還算比較先進,已經從采集、狩獵經濟進入了比較有保障的游牧經濟,但與其他草原部落或開始過定居生活的部落相比,還是一個比較貧窮、比較落后的部落,因此又被漢人稱為“黑韃靼”。
三、草原各部的社會階級狀況
從社會形態來看,蒙古草原各部有的尚處于氏族公社階段,有的正在從氏族公社向奴隸社會轉化,有的已經完成從原始社會向奴隸社會的過渡。隨著生產力水平的逐步提高,在大多數部落中,氏族公有制早已不存在,牲畜和其他財產早已成為個體家庭所私有。家庭——“阿寅勒”成為社會經濟的基本單位,父母的財產由子女繼承。隨著私有制的發展,逐步出現了貧富兩極分化。富裕家庭的財產日益增長,他們被稱為“伯顏”即富人。如在蒙古尼倫氏出現以前,朵奔蔑兒干就曾用一條鹿腿換來一個奴隸,這個奴隸就成了他們一家的世襲奴隸。而孛端察兒兄弟幾人,用武力搶掠兀良哈百姓,使其變為自己的隸民和奴婢,則相當于戰俘奴隸。兩個對立的階級就這樣逐步產生了。
在一個部落內,強有力的富裕家族逐步獲得了部落的支配權,控制和奴役其他氏族成員。如《契丹國志》記載說,遼代漠北的達打(韃靼)等部,就是“以部落內最富豪者為酋長”。而隨著私有財產世襲制的發展,政治權利也逐步由民主推舉制變成了某個或某幾個家族的世襲制,于是部落酋長逐漸變成了世襲的貴族。唐朝以及遼、金政權曾經任命這些部落首領為都督、梅錄、令穩、詳穩及太師、大王等官,使他們管轄本部人民,為朝廷征收貢賦,從而進一步加強了他們的政治和經濟力量。這些內、外因素使原來的部落酋長成為統治者——那顏(老爺、官人),而一般氏族成員則成了他的屬民。通過戰爭和掠奪,他們又獲得了大量財富和奴隸、屬民。這些奴隸和屬民就構成了各部那顏的百姓,又稱為“亦兒堅”,即“部落”“部族”“人眾”“百姓”之意,一般稱為屬民百姓,“一圈子百姓”。而那顏的子孫則從父祖那里繼承一份財產和百姓,并繼續通過掠奪和兼并,形成新的“一圈子百姓”。
盡管當時還沿用斡孛黑(氏族)的稱號,但這種斡孛黑已不是原始社會那種血緣氏族集團了,它的成員包括了統治者家族和被統治的屬民和奴隸,而“斡孛黑”的名稱則僅僅是統治者——貴族的“姓氏”。在這里,主人“管理”百姓的關系已經取代了氏族成員間的平等關系。于是,當時的社會分成了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這就是那顏貴族與屬民、奴隸的基本關系。當時草原各部階級和階層的劃分大致包括以下幾類人:
那顏——漢語譯為“官人”,各部的奴隸主貴族和官員的稱謂。他們是高居于氏族成員之上的顯貴,在社會上享有很高的榮譽并擁有許多尊貴的稱號:有的被譽為“巴特兒”(把阿禿兒),即勇士;有的被稱為“薛禪”,即賢者;有的稱為“蔑兒干”,即善射者;或稱為“孛闊”,即力士;“必勒格”,即智者,等等。他們是各部的首領、統治階級,有的甚至接受唐、遼、金王朝的官號,成為這些王朝在草原地區的代理人。所有這些稱號表明,這些人不是生產者階級,而是專門從事戰爭和擄掠,專門統治本部百姓的剝削者和統治者。而汗、合罕(可汗)等則是那顏階級的領袖人物,是若干貴族家族為了對付外敵或進行掠奪戰爭,建立聯盟所推舉的首領,他們有權管理全部族百姓,統率各支軍隊。他們不但有自己的政府中心——斡耳朵(窩魯朵,意為宮帳、宮廷),而且設官分職,外有守衛邊境的將領,內有掌管錢谷刑政的官員。他們無疑是各部貴族的最高代表,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君主。因此,應該承認當時的這種部族已經成為統治著一定地域的地方政權。
哈剌抽——又稱“哈剌出”,意為“黑民”“賤民”。他們在經濟上有少量牲畜、帳幕、工具等私有財產,是與那顏階級對立的受統治、受剝削的個體牧戶。“哈剌抽”雖有一定的人身自由,是自愿隨從那顏貴族,也可以離開本主依附他人的階層,但他們與那顏貴族仍是一種主從的依附關系,沒有完全的人身自由。哈剌抽必須效忠主人,侵犯本主被視為叛逆。哈剌抽平日有義務為那顏服役,戰時則自備馬匹、武器、食物,隨主人參加軍事活動,戰爭取勝時可以分享少量戰利品。
“白身人”在哈剌抽中屬于地位較高者。就其出身看,他們原是氏族成員,是沒有擠進那顏貴族行列的自由民。但他們作為統治者氏族的成員,仍擁有“平等”的權利,可以參與氏族部落的選舉。而哈剌抽則無權討論部落和部落聯盟中的各種事務。“白身人”在戰時也要充當普通戰士。
屬民——一個附庸等級。在掠奪戰爭中,被征服或被削弱的部往往成為征服者的屬民。一些力量弱小的部的牧民,為了人畜安全,也成批地投靠勢力較強的部,爭取保護,他們之間也形成一種政治上的隸屬關系,前者成為后者的屬民。有的學者甚至認為,隨著奴隸主貴族財富與權力的膨脹,原來的各氏族成員的平等地位日益消失,也變成了貴族的屬民。這就是說,他們認為當時并沒有一個獨立的平民階層,所謂平民也已經淪落到屬民的地位。從這個意義上說,屬民即指“哈闌”,漢語意為“人丁”之意,指的是人數眾多的庶民。
屬民與奴隸不同,勞動成果有一部分為個人所得,擁有一定的私有財產。他們雖然在政治上受其所從屬的貴族們支配,但仍有一定的自由,可以由一個部投往另一個部。
那顏貴族與屬民的關系是保護與被保護的關系,而不一定有血緣關系,在這種意義上說,屬民不是平民,不是自由民,不是白身人,而是處于附庸地位。屬民的活動要以其所從屬的貴族意志為轉移,按其旨意駐牧。其負擔十分沉重,平日要納貢服役,戰時要隨從參戰。屬民中的哈剌抽,不僅要為統治者氏族的領主貴族效勞,還要為本氏族的貴族服役。
孛斡勒——元譯“奴婢”。蒙古草原各部的一種隸屬人口。其中包括世襲奴隸,即家奴后生札剌兀;用財物換來的奴隸,即買賣奴隸;陪嫁奴隸,即引者;贈賜奴隸,罪犯奴隸,自動投靠的奴隸,同族和近親奴隸,以及戰俘奴隸等等。在戰爭中,將戰敗部落的人分給戰勝者各家,世代作孛斡勒,稱為“門限的奴隸”,“門的梯己奴婢”。這種奴隸的來源主要是擄掠來的人口和被征服的部落和氏族。
按當時蒙古社會的習慣,一個人一旦淪為奴隸,就陷于世代為奴的地位,比如被孛端察兒掠去為奴的兀良哈人,過了十一代,還必須把親子送到成吉思汗家里去做“備鞍子、看門子”的奴隸,從事最繁重的勞動。成吉思汗六世祖海都所擄掠的札剌亦兒人的后裔,到成吉思汗時又被送去做門戶內的奴隸。脫斡鄰勒的高祖是成吉思汗四世祖屯必乃擄來的奴隸,幾代人一直在成吉思汗家做奴隸,因此成吉思汗稱其為:“你是我祖宗以來的奴婢。”拉施特用“斡脫古—孛斡勒”一詞來說明蒙古奴隸的地位,他解釋說:“斡脫古—孛斡勒〔這個名稱〕的意思是說,他們〔迭兒列勤諸部〕都是成吉思汗祖先的奴隸和奴隸的后裔。”
“斡脫古”意為“老的”“古的”,因此“斡脫古—孛斡勒”又可譯為老奴隸或世襲舊奴。
這種奴隸長大后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亦有少量財產,為主人放牧畜群,隨主人參加圍獵與征戰,并從事各種家內服役。在當時蒙古社會中,他們被看做是主人家中的低等成員,因此常稱為“弟”。他們的地位和普通屬民不同,雖然允許成年的奴隸成家立業,但必須把自己的親生兒子送到主人家做門戶奴隸。而這些成家立業的人一般也經歷過相當年月的在主人家服役——充當門戶奴隸,然后才能擁有自己的少量畜產,附在主人門下游牧或從事其他工作。
隨著階級的日益分化,戰爭的日益頻繁,蒙古各部奴隸的數量也在增加。他們不僅供家內役使,而且從事生產勞動,被用于游牧業、狩獵業、農業和手工業。鑒于游牧經濟的特點,許多勞動,如接羔保育,飼養幼畜,剪毛,制氈,制革,擠奶,制馬奶酒等,都在駐地內進行,因此不少家內奴隸,實際上也是生產奴隸的一部分。有些奴隸甚至被役使充當軍隊中的苦力,令其修筑戰地工事,為士兵舂米,或在部隊進攻時驅趕其首先沖鋒陷陣等。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成吉思汗誕生前的蒙古草原,不僅是部落林立,而且階級分化日益加深;各種矛盾交織在一起,出現了一種十分復雜、十分混亂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