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吉思汗大傳
- 朱耀廷
- 8725字
- 2020-02-28 16:20:11
第一節 成吉思汗的根源——幾個古老的傳說
一、劫后余生的東胡后裔
蒙古是生活在我國北方的一個古老的民族。在漢文史籍中,雖然沒有留下蒙古遠古祖先活動的記錄,但蒙古人口耳相傳也提供了一些可供追尋的線索。民族的傳說當然不等于信史,但它對研究蒙古族的起源也有重大參考價值。
相傳在天地初分之際,太陽有兩個女兒。當黃河注入東海時,人世間有了第一葉輕舟。太陽的女兒坐在輕舟上來到了山清水秀的神州大地。姐姐嫁到南方,妹妹嫁到北方。后來,姐姐生下一個嬰兒,取名為“海特斯”,意為“漢族”。當這個嬰兒降生時,手里握著一個土塊,他長大后就種植五谷,成為農業民族的祖先。第二年,妹妹也生了一個兒子,取名為“蒙高樂”,即蒙古族。當他生下時,手里攥著一把馬鬃。因此他長大成人后就放牧馬群和牛羊,成為游牧民族的祖先。這一記載說明,蒙古族與漢族是姨表兄弟,她的歷史也像漢族一樣源遠流長。
波斯史學家拉施特(剌失德丁)根據蒙古人的民間傳說,描寫了蒙古族遠古的歷史,其中說:“大約距今兩千年前,古代被稱為蒙古的那個部落,與另一些突厥部落發生了內訌,終于引起戰爭。據值得信賴的貴人們〔所轉告〕的一則故事說,另一些部落戰勝了蒙古人,對他們進行了大屠殺,使他們只剩下兩男兩女。這兩家人害怕敵人,逃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那里四周惟有群山和森林,除了通過一條羊腸小道,歷盡艱難險阻可達其間外,任何一面別無途徑。在這些山中間,有豐盛的草和〔氣候〕良好的草原。這個地方名叫額兒古涅—昆。‘昆’字意為‘山坡’,而‘額兒古涅’意為‘險峻’;這個地方意即‘峻嶺’。那兩個人的名字為:捏古思和乞顏。他們和他們的后裔長時期居留在這個地方生息繁衍。”
《史集》寫于伊兒汗國合贊汗時期(1295—1304),“兩千年前”當為公元前七百年左右,相當于中國的東周時代。這一傳說告訴我們,蒙古族的祖先曾與其他突厥部落發生戰爭,只剩下兩個男人和兩個女人,被迫遷居到額爾古納河流域的深山老林中度日。這一傳說在漢文史籍中找到了旁證。《舊唐書》稱蒙古為“蒙兀室韋”,指出:蒙兀室韋是室韋部落的一種,而“室韋者,契丹之別類也”。“其部落傍望建河居。其河源出突厥東北界俱輪泊;屈曲東流”,“東經蒙兀室韋之北”。望建河即黑龍江上游也里古納河,今稱“額爾古納河”。古人“黑”“青”同意,當地人稱“青”曰“莽監”,異文寫作“望建”,望建河即指青河、黑河。蒙兀室韋居住在望建河之南,這與《史集》記載的蒙古祖先的居住地相同。因此亦鄰真先生說:“傳說中關于故土的回憶是可信的。至于被打得只剩下兩對男女之說,是民族學上常見的故套。北方民族在相當開化之后,由于無法解釋自己最古的祖源,便用這種辦法來編纂自己口碑歷史的第一章。突厥人也曾有過類似的傳說。”
屠寄先生綜合分析了中外史學家的研究成果,在《蒙兀兒史記·世紀第一》中明確指出:“蒙兀兒者,室韋之別種也。其先出于東胡。楚漢之際,東胡王為匈奴冒頓單于所破殺,余眾迸走,保險以自固,或為鮮卑,或為烏桓,或為室韋契丹。在南者為契丹,在北者曰室韋。室韋依胡布山(今黑龍江之興安嶺)以居。”“至唐部分愈眾,而蒙兀室韋北傍望建河”。
綜合以上記載,大致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第一,蒙古的祖先是東胡,他與契丹、鮮卑、烏桓等具有同一的族源。第二,與他們發生沖突的部落大概是匈奴。秦漢之際,東胡與匈奴東、西并立,不失為一個東方強國。后來與匈奴發生戰爭,被冒頓單于擊敗。從此東胡余眾四散迸走,形成了幾種名稱不同的部族。第三,傳說中的兩個蒙古族男子捏古思和乞顏,大概是蒙古族兩個氏族的名稱,他們居住在額爾古納河南岸的深山老林中。《史集》說:“乞顏在蒙古語中,意謂從山上流下的狂暴湍急的‘洪流’。因為乞顏人勇敢、大膽又極其剛強,所以人們以這個詞作為他們的名字。乞牙惕為乞顏的復數”,因此人們又稱這個氏族為“乞牙惕”。“他們的各個分支漸以某個名稱著稱,并成為一個單獨的斡巴黑(氏族)”;“這些斡巴黑又復〔繁衍〕分為多支”。“凡出于這些分支的人,多半互為親屬”
。這些分支聯合為部落,這就是《舊唐書》上所說的“蒙兀室韋”。
屠寄先生指出:“蒙兀之名始見于此。本呼忙豁侖(蒙文秘史),異文作蒙瓦(新唐書),盟古(遼史),盟骨(金史),朦古(契丹事跡),盲骨子(松漠紀聞),今通作蒙古(始于李志常所撰長春西游記)。”《史集》解釋說:“‘蒙古’一詞,最初作萌古,意即‘孱弱’和‘淳樸’。”
而其他學者則研究出了一個更為貼切的含義:“蒙古”者,即長生的或永恒的部族。
直到唐朝中期,蒙兀室韋還北傍望建(額爾古納)河而居,活動于河南岸的山林中。當這個部族在那些山林中日益繁衍,地盤日益狹窄而無法容納的時候,他們就想離開額兒古涅—昆的深山,向外發展。但由于草木叢生,他們的祖先上山的道路早已被堵塞了。究竟如何從這個險谷中出去呢?他們互相商量著,進行各種探索和嘗試,最后終于發現了一處鐵礦。于是他們全體聚集在一起,在森林中準備了成堆成堆的木柴和煤,又宰殺了七十頭牛馬,從它們身上剝下整張的皮,用那些皮做成鍛鐵的風箱。然后他們一起出動,使這七十個風箱一齊鼓風助火,將那處鐵礦全部熔化。他們從那里得到無數的鐵,并開辟了一條通路。從此,蒙古族離開了那個狹窄的土地,走到廣闊的草原去游牧。他們主要分為兩支,逐步向南、向西遷徙。
這個優美的傳說一直在蒙古各部中廣為流傳,據《史集》記載:乞顏部一些氏族、兀良哈等都自稱“曾拉過風箱”。而弘吉剌部的祖先沒有和其他氏族商議就首先走出了峽谷,用腳踩壞了其他部落的爐灶,因此那些部落的后人一直對弘吉剌部存有很深的成見,并一口斷定“弘吉剌惕人的有名的足疾,就是由于他們未與他人商議,〔最〕先走出〔峽谷〕,莽撞地用腳踩了我們的灶火才造成的”。包括成吉思汗所在的黃金家族也沒有忘掉這段美好的往事,他們的“氏族中有這樣一種習俗和規矩:他們在除夕之夜,準備好風箱、熔鐵爐和煤,把少許的鐵燒紅,放到砧子上錘打,展延〔成條〕,〔對自己的解放〕表示感激”。
那仁敖其爾先生曾專門著文論述了《乞顏精神是成吉思汗精神的核心理念》,其中說:“乞顏在蒙古語中,意為從山上流下的狂暴湍急的洪流。因為乞顏人勇敢、大膽又極剛強,所以他們以這個詞為他們的名字。”“這是原始而有力地規范社會思想,統一內部意志,凝聚民族力量的有效辦法”。又說:“乞顏人的勇敢與拼搏是無與倫比的”,他們那種“化鐵熔山”的行動表明,他們具備的是“自強不息、勇往直前、協作奮進的團體精神”。正是這種精神“變成為一種巨大的物質力量”,“在蒙古草原上,以排山倒海之勢,所向披靡,無往而不勝”。
二、關于蒼狼和白鹿的傳說
《蒙古秘史》對其族源的記載并沒有追溯到遙遠的古代,而是從唐朝時的蒙兀室韋開始寫起。作者認為,蒙古的始祖是孛兒帖赤那和豁埃馬蘭勒,這兩個人名的漢字意譯是“蒼色的狼”和“慘白色的鹿”。因此舊譯《元朝秘史》記載說:“成吉思合罕(可汗)的根源是:奉上天之命降生的蒼色的狼,他的配偶是慘白色的鹿,他們同渡過騰汲思海子而來,在斡難河源頭、不兒罕山前立下營盤,生下了巴塔赤罕。”這就是《秘史》所說的成吉思汗的始祖,他們距離成吉思汗整整二十二代。
人們不禁要問:“風馬牛不相及”,狼和鹿怎能相配?即使狼、鹿結成了姻緣,又怎么會生出一個人來呢?這豈非曠古奇聞、彌天大謊?歷史學家們對此做出了不同的解釋:有人說:“這個傳說顯然和契丹族關于男子乘白馬、女子駕青牛在木葉山下生子的傳說一樣,反映著以狼和鹿作為崇拜象征的兩個部落或氏族生育了蒙古各部落的共同的男祖先。它只是蒙古部落遷到不兒罕山時期的一段記憶。”意思是說,這是傳說中的兩個氏族,其中男子所在的氏族以狼為圖騰,女子所在的氏族以鹿為圖騰。“圖騰”是原始社會氏族部落的標志,印第安語譯為“他的親族”,其中含有祖先崇拜的意思。古人不了解人類的起源問題,誤認為他們的祖先是某種動物。我國古代許多民族都有這一類傳說,比如黃帝族自稱有熊氏,以熊為圖騰,認為他們的祖先是熊;周族也傳說他們的始祖母踩熊跡而生子,也是把熊當做他們的祖先;商族則以玄鳥為圖騰,說是“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是老天爺派了一只燕子,送來一個兒子,這就是商族的祖先——契。以狼作為自己的祖先的也不僅僅是蒙古族,突厥族也有類似的傳說:據說在很早很早以前,突厥的祖先建國于西海之上,被鄰國滅亡,男女老少都被殺害,只剩下一個男孩。敵人不忍心再殺他,但卻砍掉他的手足,將他扔在沼澤里。有一只母狼大概是可憐這個男孩,常常叼一些鹿肉來給男孩吃,因此這個男孩不僅沒有餓死,反而漸漸長大了。久而久之,這個男孩與母狼產生了感情,雙方自由戀愛了,這只母狼生了十個男孩,其中一個名叫阿史那,他能力最強,成為突厥人的君長,他的子孫就被稱為阿史那氏。從此,突厥人就以狼作為自己的圖騰,因此他們的旗幟上總是畫著一只狼頭。由此看來,蒙古人以蒼狼和白鹿作為自己的祖先,并不值得大驚小怪,這也不算蒙古人自己的發明創造。
但另有一些學者卻認為,蒙古族并沒有圖騰崇拜的習慣,“孛兒帖赤那”、“豁埃馬蘭勒”“不過是傳說中的兩個人名罷了”。盡管他們的漢文意譯是“狼”和“鹿”,但他們并非“狼”和“鹿”,“就同范文虎不是虎,藍田豹不是豹,馬云龍不是龍,巖井萬龜不是龜,毛鬧海不是賴狗一樣,只是人名而已”。“孛兒帖赤那”是離開額爾古納河流域的深山向西遷徙的那些蒙古部落的男首領。他們夫婦以“狼”、“鹿”命名,只不過反映了他們當時尚處于狩獵階段而已。后來的蒙古人主要是從此發展起來的,因此他們被尊稱為“成吉思合罕的根源”即蒙古族的祖先。
但在“孛兒帖赤那”時,蒙古人并沒有遷到不兒罕山之下,因為當時那個地區還是鐵勒人的地盤。但《蒙古秘史》所說的孛兒帖赤那的遷徙路線,卻基本符合蒙古族西遷的實際。他們離開額爾古納河之后,首先渡過了騰吉思海子,即今天內蒙古自治區的呼倫湖,逐步到達斡難河(鄂嫩河)源頭、不兒罕山之下。這段旅程不是在短期內走完的,而是經過十一代人的努力,大概到了900年左右,唐朝時的回鶻汗國滅亡以后,蒙古人在朵奔蔑兒干兄弟的率領下,才開始遷居到不兒罕山地區。他們發現這座山比原來的山還要高大,自以為是世界上最高的山、至高無上的山,因此起名叫“罕山”,這就是今天蒙古國的大肯特山。大肯特山地區不僅是斡難河的發源地,而且是怯綠連河(克魯侖河)、土兀剌河(土拉河)的發源地,因此被稱為“三河源頭”。這里水草豐美,土地肥沃,對蒙古族的發展提供了有利條件。應該說,這一地區正是蒙古族的發祥地。
三、尼倫部落——純潔出身的蒙古人
從“蒼狼”與“白鹿”起又過了一百多年,蒙古族才進入朵奔蔑兒干時期。“蔑兒干”漢語意為“善射者”,“朵奔蔑兒干”即善射者朵奔。他有一個哥哥名叫都哇鎖豁兒,“都哇”漢意為“遠視”,“鎖豁兒”漢意為“目”。“都哇鎖豁兒”相當于漢族傳說中的“千里眼”。他們是蒙古族著名的首領,成吉思汗的第十一世祖先。
傳說都哇鎖豁兒額上生出一只眼,能看見三程遠的東西。蒙古牧民一次遷徙三十里,稱為一程,三程遠即九十里。人的眼睛果真能如此“遠視”嗎?《松漠紀聞》說:蒙古人經常生吃麋鹿等動物,因此眼睛能看幾十里,秋毫皆見。這就是說,因為他們不食煙火,所以視力與眾不同,保存了一種特異功能。但人長出三只眼,能看近百里,畢竟含有神話的夸張。
有一天,都哇鎖豁兒兄弟一起登上不兒罕山。山下有條小溪名叫“統格黎克溪”。“統格”漢意是“森林”,“統格黎克溪”即茂密的森林中的小溪。都哇鎖豁兒站在不兒罕山的山頂上,睜開那只可以看三程遠的慧眼,突然發現有一群亦兒堅(百姓)沿統格黎克溪而來。其中有一輛黑車白帳。當時草原牧民為了便于遷徙,往往在車上搭一個圍帳,猶如一個活動的房屋,漢語稱為“帳輿”。在這座帳輿前面坐著一個漂亮的女郎,都哇鎖豁兒高興地對他弟弟說:“那一叢來的百姓里頭,有一個黑車子,前頭有一個女兒生得好。若是不曾嫁人呵,索與弟朵奔蔑兒干做妻。”
善射者朵奔懷著好奇和興奮的心情,“到那一叢百姓里頭看了。這女兒名阿蘭豁阿,果然生得好,也不曾嫁人”。原來這群百姓是豁里禿馬敦人,是居住在貝加爾湖附近的一個部落。他們本以捕捉貂鼠、青鼠為生,后來部族內規定了一條禁約:不準捕捉貂鼠、青鼠。他們對這條禁約不滿,又“聽得不兒罕山野物廣有,全家起來,投奔不兒罕山的主人名哂赤伯顏”
。“伯顏”即“富者”之意,哂赤伯顏是兀良哈部的富人,當時還是不兒罕山的主人。這群禿馬敦人的酋長名叫豁里剌兒臺蔑兒干,也是一個善射者,阿蘭豁阿就是他的女兒。“豁阿”即“美女”,阿蘭豁阿即美女阿蘭。豁里剌兒臺初來乍到,自然希望與當地部民搞好關系。朵奔蔑兒干身為蒙古部的首領,年輕英俊,與阿蘭姑娘也是天生的一對。于是豁里剌兒臺一口答應了朵奔的求婚要求,這就是“朵奔蔑兒干娶了阿蘭豁阿為妻的緣故”
。
朵奔與阿蘭結婚以后,小兩口過得十分美滿,沒過幾年就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名叫不古訥臺,一個名叫別勒古訥臺。朵奔的哥哥都哇鎖豁兒有四個兒子,與他們一起居住。后來,都哇鎖豁兒去世了,他那四個兒子瞧不起朵奔,不把朵奔當親叔叔看待,離開朵奔遷到了其他地方。他們的后代就稱為朵兒邊氏。“朵兒邊”漢意為“四”,“朵兒邊氏”即由都哇鎖豁兒四個兒子的后代所組成的氏族。
當時,蒙古正處于由原始社會末期向奴隸社會過渡的階段。朵奔兄弟雖為蒙古部的首領,但生活并不十分富裕。自從四個侄子遷走以后,朵奔家的日子就不太好過。有一次朵奔到山上去打獵,轉了半天也沒有打到一點獵物。眼看著溫存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就要挨餓了,他心里非常著急。突然,他在樹林里遇見了兀良哈部落的人,他們正在那里燒鹿肉。朵奔萬般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去要點鹿肉吃。沒想到兀良哈人慷慨相贈,他們只留下了鹿頭、鹿皮和內臟,把所有的鹿肉都送給了朵奔。這是當時游獵民約定俗成的規矩:當打到獵物時,如遇人提出要求,應將獵物的一部分贈給他,無論與對方是否熟識。但獵物的頭和皮以及內臟卻是福物,不能贈人。否則,以后就打不到獵物了。朵奔喜出望外,背著鹿肉大步流星地向家里走去。“路間遇著一個窮乏的人,引著一個兒子行來”。這位窮人自稱是伯牙兀歹人氏,名叫馬阿里黑,說:“我而今窮乏,你那鹿肉將與我,我把這兒子與你去。”
朵奔給了他一條鹿后腿,就將他的兒子“換去家里做使喚的了”
。從此朵奔家有了一個奴隸,蒙古人稱為“哈剌抽”。在這個奴隸的協助下,朵奔家的處境逐步好轉,到朵奔臨死時已經成為一個比較富足的人家了,當地人稱他為朵奔伯顏。朵奔死后,那位小馬阿里黑就成了朵奔家惟一的成年男勞力。
阿蘭豁阿壯年喪夫,不甘寂寞。幾年之后,又連續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名不忽合答吉,一個名不合禿撒勒只,一個名孛端察兒”。朵奔的兩個大兒子漸漸成人了,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私下議論他們的母親說:“俺這母親,無房親兄弟,又無丈夫,生了這三個兒子。家里獨有馬阿里黑伯牙,兀歹家人,莫不是他生的么道。”
當時,蒙古人有一種習慣,丈夫死后,女人可以與她丈夫的兄弟或從兄弟結合,漢人稱為“妻其寡嫂”。如果沒有兄弟或從兄弟而生子女,則是不合風俗禮儀,是不能允許的。
兩個大兒子的議論被阿蘭母親聽到了。春季里的一天,阿蘭煮了一只臘羊,把五個兒子叫到一起美餐一頓,然后發給他們每人一支箭,讓他們折斷。五個兒子肉足飯飽,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那五支箭折斷了。阿蘭母親把另五支箭竿綁在一起,讓他們輪流折一次。從老大傳到老二,從老二傳到老三,一直傳到小五手里,哥兒五個使出了平生的力氣,結果誰也沒有折斷。于是阿蘭母親正襟危坐,開始教訓自己的兒子了:“您五個兒子,都是我一個肚皮里生的。如恰才五支箭竿一般,各自一支呵,任誰容易折折;您兄弟但同心呵,便如這五支箭竿,束在一處,他人如何容易折得折。”五個兒子紛紛點頭。阿蘭母親又說:“別勒古訥臺、不古訥臺,您兩個兒子疑惑我這三個兒子是誰生的。您疑惑的也是。您不知道,每夜有黃白色人,自天窗門額明處入來,將我肚皮摩挲。他的光明透入肚里去時節,隨日月的光,恰似黃狗般爬出去了。您休造次說。這般看來,顯是天的兒子,不可比做凡人。久后他每做帝王呵,那時才知道也者。”
這里強調的是“光”與“天”的觀念。那位神秘的黃白色人是日月之光的化身,“天”即蒙古人崇拜的長生天。阿蘭正是假借天意,宣稱她的三個小兒子是上天之子,久后他們當中一定有人可以做帝王。從此,兩個大兒子就不再議論母親的貞操問題了,而阿蘭與金光神人生子的故事卻廣為流傳。
阿蘭老母死后,兩個大兒子的子孫組成了蒙古·答兒列斤氏,也就是一般出身的蒙古人;三個小兒子的子孫組成了尼倫氏,或稱尼魯溫氏,因為他們是金光神人的后裔,所以稱做“純潔出身的蒙古人”。其中第五子孛端察兒的后代稱為孛兒只斤氏,這就是成吉思汗所出生的氏族。
四、孛端察兒——成吉思汗的十世祖
成吉思汗所在的蒙古·孛兒只斤氏是從他的第十世祖孛端察兒開始興盛的。《元史》追述蒙古部的族源,也正是始于此。“孛端察兒”并非本名,而是一種尊稱,漢語意為“胚胎”,相當于漢人所說的“鼻祖”、“始祖”。他的本名叫“蒙合黑”,因此其全稱是“孛端察兒蒙合黑”,即始祖蒙合黑。由于他的后代所組成的孛兒只斤氏成為元朝皇族的姓氏,因此成吉思汗所在的黃金家族把孛端察兒奉為鼻祖。
留學于北京大學歷史系的蒙古國學者策·達賚曾經專門論述過孛兒只斤氏與乞顏氏以及與黃金家族的關系,他認為:“乞顏姓氏來源于孛兒帖赤那”,后來被人遺忘了,“到合不勒汗統一蒙古諸部時期,已被遺忘的乞顏氏復蘇,成為蒙古人統一的象征”。“孛兒只斤合不勒的孫子是也速該,也速該的兒子是成吉思汗”。“‘黃金家族’指的是豁阿·馬蘭勒或馬力格孛要德的子孫、‘天子’的后裔”。其“祖先是乞顏部落,起源于豁阿·馬蘭勒神話,而真正被命名為‘大可汗黃金氏族’是成吉思汗時代”。其主體是成吉思汗兄弟及其四個兒子的后代。
據《元史·太祖紀》記載:“孛端察兒狀貌奇異,沉默寡言,家人謂之癡。”人們都說他呆癡愚笨。“知子莫如父”,阿蘭母親也了解自己的兒子,其看法與眾不同,常對人說:“此兒非癡,后世子孫必有大貴者。”
阿蘭老母死后,四個大兒子沒有遵守母親折箭時的教訓,他們照樣把孛端察兒看做傻子,不當親兄弟看待。分家產時只分了四份,沒有分給孛端察兒。但孛端察兒卻毫不介意,說:“貧賤富貴,命也,資財何足道。”認為貧富貴賤是命中注定的,分不分家產沒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他獨自騎了一匹誰都不要的、背上長瘡的禿尾黑脊青白馬,沿著斡難河一直走到一個名叫馬勒諄的小島上,搭了個小草棚住了下來。開始,孛端察兒“食飲無所得”
,沒吃沒喝,差一點兒陷入絕境。后來,他忽然發現了一只正在捕捉鳥獸的蒼鷹,希望靠架鷹打獵維持生活。于是他揪下幾根馬尾毛,做成一個套子,居然捉住了那只蒼鷹,然后就認真地進行訓練。從此以后,孛端察兒就臂架蒼鷹,手拿弓箭,過起狩獵生活來了。打獵這種活兒,并不是旱澇保收的,有時打得多,有時打得少,有時可能接連幾天打不到。當打不到獵物時,孛端察兒就偷偷地跟隨被狼群包圍在山腳、懸崖的野物,想法把它們射死、捉住,或者找來一些狼群吃剩的動物,與那只蒼鷹一起享用,艱苦度日。春天到了,成群的野鴨飛到河邊,飛到小島。孛端察兒故意餓著那只蒼鷹,讓它盡可能多地捕捉野鴨。他一個人吃不了那么多鴨肉,就把那些剩余的野鴨掛在樹枝上。慢慢地,樹上掛滿了鴨肉,天氣一熱,枯樹發出一股腥臭氣味,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
這時,有幾十家兀良哈百姓沿著統格黎克溪遷徙到這一帶生活。孛端察兒算是有了鄰居了,他與這些百姓互相幫助,白天到他們那里喝點馬乳,夜里就回到草棚休息,日子還過得蠻有味道。那些百姓曾向他索取那只蒼鷹,孛端察兒與那只蒼鷹相依為命,當然不肯拱手相送。
幾個月過去了,孛端察兒的哥哥不忽合塔吉突然良心發現,心想:“孛端察兒獨出而無赍,近者得無凍餒乎?”于是就沿著斡難河來尋找孛端察兒。在兀良哈人的指引下,終于找到了孛端察兒的下落。然后兄弟二人告別兀良哈人,掉轉馬頭向家中走去。孛端察兒騎在那匹青白馬上,走在哥哥后面,邊走邊說:“人的身子有頭呵好,衣裳有領呵好。”身有首,衣有領,該有多好啊!他哥哥不知他在說什么,沒有理睬他。
走了一段路后,孛端察兒又將那句話重復了兩遍,他哥哥這才轉過身來問道:“你兩三遍的言語,只是這般說呵,意思里如何?”孛端察兒回答說:“恰才統格黎克河邊那一叢百姓,無個頭腦管束,大小者一般,容易取有,俺可以擄他。”
不忽合塔吉了解了這群百姓的情況,認為孛端察兒的主意還不錯,說:“既是這般呵,到家里去,哥哥弟兄每商量看,卻來擄他。”他們邊走邊想辦法,到家以后,馬上把兄弟幾人找來,又從本族中選擇了一批壯丁,讓孛端察兒做前鋒去擄獲那群百姓,很快就全部降服了兀良哈人。從此他們兄弟五人“茶飯使喚的都有了”
,既有了隸民、奴婢,又有了馬群、家資,那幾十家兀良哈人變成了他們的部落奴隸,孛端察兒等人則變成了貴族。
在搶掠兀良哈人時,孛端察兒乘機給自己搶了一個老婆。這人名叫阿當罕,是兀良哈族札兒赤兀惕部人,當時已經懷孕五六個月了。到孛端察兒家后,沒有幾個月就生了一個男孩,孛端察兒認為這個男孩是“札惕亦兒堅”,即札兒赤兀惕百姓的后代,是外族血統的人,起名為“札只剌歹”,后來這個男孩的子孫就組成了蒙古·札答蘭氏。蒙古史上著名的札本合就是他的后代。
過了幾年,阿當罕又生了一個男孩,起了個名字叫“巴阿里歹”,他的子孫組成了巴阿林氏。
“孛端察兒又自娶了個妻”,算是他的正式夫人。她生了個兒子,名叫“合必赤把阿禿兒”,他的子孫才繼承了“孛兒只斤”這個姓氏。《元史》稱其為“八林昔黑剌禿合必畜”
,這就是成吉思汗的九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