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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沙州圖經》及其祥瑞書寫

毋庸諱言,后武則天時代的批判運動,部分地恢復了歷史的真相,但同時也遮蔽了部分歷史真相。今天,我們要回到歷史的第一現場,要穿越紛亂的文獻荊棘會遭遇很多困難,因為區分文獻的真偽及其書寫,畢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幸運的是,我們今天仍然能夠找到一些武則天時期的資料,而這些資料恰好沒有經過后來的否定性改造,是武則天時期歷史的真實遺存。

這里,首先要提出的就是來自敦煌藏經洞的文獻,最充分展現那個時代特有風貌的就是《沙州圖經》。《沙州圖經殘卷》,或稱《沙州都督府圖經殘卷》,現在有多個藏號,即有S.2593V、P.2005、P.2695、P.5034,而后面的三個號,內容保存比較多。最全的是P.2005[9]。本文利用這組文書,關注的是其中的“祥瑞”條。《沙州圖經》中,祥瑞明文寫作“廿祥瑞”,即二十條祥瑞。第一條祥瑞是“同心梨”,是后涼呂光的麟慶元年,敦煌獻同心梨的記載。這說明,沙州祥瑞項目是古今貫通的。除后涼一條外,“赤氣龍跡”、“白雀”、“大石立”、“瑞葛”、“嘉木”、“白狼、黑狐、黑雉”、“鳳凰”等七條九項,都屬于西涼時期。之后,就是武德開始的唐朝部分。為了便于后文的分析,現寫全文如下:

《沙州都督府圖經》祥瑞目下的祥瑞(高祖至武則天時期)

白龍

右唐武德五年夏四月癸丑,白龍見于平河水邊,州司錄奏。

甘露

右武德六年六月己丑,甘露降,彌漫十五里。

木連理

右唐調露元年,于敦煌鄉董行端園內,木生連理。

甘露

右唐垂拱四年,董行端園內,甘露降于樹上,垂流于地,晝夜不絕。

野谷

右唐圣神皇帝垂拱四年,野谷生于武興川,其苗高二尺已上,四散似蓬,其子如葵子,色黃赤,似葵子,肥而有脂,炒之作麨,甘而不熱,收得數百石,以充軍糧。

瑞石

右唐乾封元年有百姓嚴洪爽于城西李先王廟側得上件石,其色翠碧,上有赤文,作古字,云:下代卅卜年七百。其表奏為上瑞,當為封岳并天,咸置寺觀,號為萬壽,此州以得此瑞石,遂寺觀自號靈圖。

白雀

右唐咸亨二年有百姓王會昌于平康鄉界獲白雀一雙,馴善不驚,當即進上。

黃龍

右唐弘道元年臘月為高宗大帝行道,其夜崇教寺僧徒都集,及直官等同見空中有一黃龍見,可長三丈以上,髯須光麗,頭目精明,首向北升,尾垂南下,當即表奏,制以為上瑞。

五色鳥

右大周天授二年一月,百姓陰嗣鑒于平康鄉武孝通園內見五色鳥,頭上有冠,翅尾五色,丹嘴赤足,合州官人、百姓并往看,見群鳥隨之,青、黃、赤、白、黑五白色具備,頭上有冠,性甚馴善。刺史李無虧表奏稱:“謹檢《瑞應圖》曰:‘代樂鳥者,天下有則見也。’止于武孝通園內,又陰嗣鑒得之,臣以為,陰者,母道;鑒者,明也,天顯。”

日揚光 慶云

右大周天授二年冬至日,得支慶(度)崔撝等狀稱:“今日冬至卯時,有五色云扶日,闊一丈已上,其時大明,大授(校)一倍以上,比至辰時,復有五色云在日四邊,抱日,光彩其(甚)鮮,見在官人、百姓等同見,咸以為圣神皇帝陛下受命之符。”刺史李無虧表奏:“謹檢《瑞應圖》曰:‘圣人在上,日有大光,天下和平。’又曰:‘天子孝,則景云出游。’有人從已西已北已東來者咸云:‘諸處赦日,亦總見五色云抱日。'”

蒲昌海五色

右大周天授二年臘月,得石城鎮將康拂耽延弟地舍撥狀稱:“其蒲昌海水舊來濁黑混雜,自從八月已來,水清明徹底,其水五色,得老人及天竺婆羅門云:‘中國有圣天子,海水即清無波。’奴身等歡樂,望請奏圣人知者。”刺史李無虧表云:“淮海水五色大瑞,謹檢《瑞應圖·禮升威儀》曰:‘人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則河傔海夷也。’天應魏國,當涂之兆,明土德之昌也。”

白狼

右大周天授二年,得百姓陰守忠狀稱:“白狼頻到守忠莊邊,見小兒及畜生不傷,其色如雪者。”刺史李無虧表奏:“謹檢《瑞應圖》云:‘王者仁智明悊,即至,動準法度,則見。’又云,‘周宣王時白狼見,犬戎服者。天顯陛下仁智明悊,動準法度,四夷賓服之征也。又見于陰守忠之莊邊者,陰者,臣道,天告臣子,并守忠于陛下也。前件四瑞,諸州皆見,并是天應。陛下開天統,殊徽號,易服色,延圣壽,是以陽鳥迭彩,暎澄海以通輝;瑞鳥摛祥,對景云而共色,胡戎唱和,識中國之有圣君;遐邇謳謠,嘉大周之應寶命。”

以上錄文,來自P.2005,而與P.2695殘卷對比,雖然所有的文字都是從武德六年“甘露”條開始,但這一條就有了差異,前者為七月己丑,后者是六月己丑。前者的標題文字是高一格另行書寫,而后者是標題文字之后空兩格書寫,格式是不同的。另外,天授二年的“慶云”條,前者寫作“日揚光 慶云”,而內容卻是同一的[10]。對此,王仲犖先生指出,從祥瑞“木連理”開始“自此條起,至卷末,伯希和敦煌文書第二六九五號并同,蓋同出一本,但行格稍異,筆跡顯為兩人耳”[11]。可見,此件文書存在若干抄本。

觀察這個初唐祥瑞名單,有一些難以理解的地方。在高宗時期的祥瑞中間,插入兩條垂拱時期的祥瑞。高宗祥瑞的排列,先調露元年(679),然后是乾封(666-668)、咸亨二年(671)和弘道元年(683)。對此,文書P.2005和P.2695殘卷一模一樣。在垂拱四年的“野谷”條中,已經使用了“唐圣神皇帝垂拱四年”的字樣,而圣神皇帝是天授元年武則天改唐為周之后的尊號。把“唐”和“圣神皇帝”加寫在一起,很具有政治諷刺意義,但這里的書寫顯然不是為了諷刺,混同唐周關系的錯誤,或許是不經意的,或許重視不足。

毫無疑問,《沙州都督府圖經》殘卷保存的武則天時期的祥瑞資料,雖然僅僅是沙州一地,但不無一葉知秋的價值。這是比傳世資料更直接的武則天時期的資料,研究價值甚高[12]。在武則天的四個祥瑞條目中(三個天授元年,一個天授二年),都是在刺史李無虧在職時候奉表上報的,顯然李無虧是沙州進獻祥瑞的關鍵人物。近來李無虧墓志得以發現[13],我們對這位沙州刺史的祥瑞事業及其背后的地方關系都有了進一步了解的機會[14]。不僅如此,關于《沙州都督府圖經》的編修年代也因此有了研究新進展[15]

通過《沙州圖經》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武則天時期的祥瑞現象,簡直就是一場造神運動,從中央到地方,到處都有祥瑞的發現。以至于當時三年一造的地方“圖經”,祥瑞都是一個固定的項目。在《沙州圖經》中,牧監、羈縻州、江河淮濟、海溝、陂、宮、郡縣城、關鏟津濟、岳瀆、鐵、碑碣、名人、忠臣孝子、節婦烈女、營壘、陵墓、臺榭、郵亭、礦窟、帝王游幸、名臣將所至、屯田等項目,“右當縣并無前件色”[16],但是敦煌縣卻不乏祥瑞。包括天授時期在任的沙州刺史李無虧在內的歷屆沙州地方政府領導人,都比較注意配合中央的政治意圖,在尋找祥瑞為中央添彩問題上都很積極努力。

在祥瑞問題上擁有積極主動的精神,如李無虧這樣的人物,是沙州地方特產嗎?當然不是。李無虧并非敦煌當地人士,他在中央也仕宦多年,可以認為是當時政治環境下的一般性官員。而有關沙州祥瑞的書寫,也是當時一般性的書寫。詳細描寫祥瑞出現的情景,提供發現人員的具體信息,還包括其他證明人的情況。報告書寫者,還要查閱相關書籍,直接證明祥瑞的價值,申明祥瑞的意義。《沙州圖經》的祥瑞書寫,不過是武則天時代利用祥瑞造神運動的冰山一角,而這份文獻的珍貴性,正體現在它的原始性上,讓我們真切地看到武則天時代祥瑞的書寫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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