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漢代著名的諫諍之士
漢代著名的諫諍之士眾多。他們或具有豐富的諫議思想,或就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提出自己的主張。司馬遷、賈誼和晁錯等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一、司馬遷及其《史記》中的諫議思想
司馬遷是漢代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其史學名著《史記》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其《史記》中反映的諫議思想豐富多彩。他本人亦因諫諍而獲刑。他在繼承先秦諫議思想的基礎上又加以闡發,影響深遠。司馬遷在《史記·商君列傳》記載,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120]就鮮明地表達了司馬遷的諫議思想,在后世廣為流傳。這些思想在《史記》中有著豐富的體現。
(一)嚴厲譴責暴君拒諫
《史記·殷本紀》中記載了比干強諫和殷紂王拒諫的史實。殷紂王是歷史上有名的暴君,他“知足以距諫,言足以飾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為皆出己之下。好酒淫樂,嬖于婦人。”“紂愈淫亂不止。微子數諫不聽,乃與大師、少師謀,遂去。比干曰:‘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爭。’乃強諫紂。紂怒曰:‘吾聞圣人心有七竅。’剖比干,觀其心。箕子懼,乃佯狂為奴,紂又囚之。殷之大師、少師乃持其祭樂器奔周。周武王于是遂率諸侯伐紂。”[121]
《史記·周本紀》中記載的召公諫周厲王也是一個典型的事例。
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水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于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于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產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若雍其口,其與能幾何?”王不聽。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于彘。[122]
《史記·李斯列傳》記載了李斯向秦二世的進諫:“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齊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玘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臣恐其為變也。”[123]李斯告誡秦二世,趙高有險詐叛逆的政治野心,遲早要發動叛亂,但是秦二世早已被諛宦趙高所蒙蔽,對趙高深信不疑,反而擔心李斯要殺趙高,就暗中把李斯的諫言告訴趙高。李斯被迫害致死。李斯死后,秦二世果然被趙高所害。
這種直言強諫但遭到君王拒諫的例子在《史記》中還有許多。通過這一類的諫例,司馬遷揭露了殷紂王、周厲王、秦二世等等暴君的昏庸,字里行間流露出對進諫者的同情以及對暴君的譴責和憤恨。
(二)高度評價明君納諫
《史記·李斯列傳》記載了著名的《諫逐客書》,李斯以極大的勇氣,諫阻秦王嬴政不分青紅皂白,把所有各諸侯國在秦國做事的“客卿”(包括李斯本人在內)一律驅逐出境的錯誤決策。他指出:
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赍盜糧”者也。[124]
《諫逐客書》情辭懇切,符合秦國的歷史和現狀,且又有較強的說服力,秦王政看了這封諫書,遂取消了“逐客令”,任李斯為太尉。
《史記·陸賈列傳》記載了陸賈對劉邦的諫言,陸賈針對劉邦認為自己的天下是“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的錯誤思想,提出了“逆取順守,文武并用”才是“長久之術”的治國方略,并總結了歷代王朝成敗的經驗教訓,寫成《新語》一書,共十二篇,均為劉邦所稱贊。
在《史記》中記載的這些大臣直諫而君王賢明納諫的例子中,司馬遷充分肯定了敢于進諫和善于納諫的歷史人物,贊揚了他們的品格、精神和風貌,指明了在古代政治生活中,作為最高統治者樂于聽諫、善于納諫的重要性。
(三)肯定諫諍的重要社會價值
在《史記·滑稽列傳》中,有幾則典型的諷諫例子,如淳于髡諷諫齊威王的事跡就是其中之一。
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并侵,國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諫。淳于髡說之以隱曰:“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于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125]
淳于髡為人滑稽,能言善辯,他在這里巧妙地運用隱語諷諫齊威王,使他覺醒,勵精圖治,齊國聲威大振。司馬遷高度頌揚了淳于髡等一類具有典型性的滑稽人物,他們能言善辯,言辭流利,正言若反,思維敏捷,顯示了非凡的諷諫才能和“不流世俗,不爭勢利”的可貴精神。
從《史記》記載可以看出,善于兼聽和納諫,并能迅速改正錯誤的最高統治者,在一定歷史階段中,就可以把國家治理得好一些,被史家所贊譽的“治世”、“盛世”,大多就是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出現的。相反,歷代的暴君、昏君,尤其是各朝末代或后期的暴君、昏君,他們一意孤行,不聽忠諫,寵信諛臣,專斷暴虐,以刑殺為威,往往會導致危機四伏,社會矛盾激化,最終落得國破家亡的境地。
通過眾多的鮮活事例,司馬遷在《史記》中揭示了善于納諫、得民心者,則其國家趨于發展和興旺,剛愎拒諫,逆民心者,則會導致其國家腐敗和衰亡,這是帶有一定規律性的社會現象。司馬遷從正反兩個方面辯證闡明了這一基本思想。雖然有的情況下,“進諫”和“納諫”在內容上會帶有時代的局限和階級的烙印,但在客觀上卻起到了化解社會矛盾,遏止統治階級腐敗,減輕人民負擔的社會作用。《史記》中有關諫議的思想內容,為后代的明君賢相、仁人志士提供了有益的啟示和鏡鑒,并為后代所繼承與發展。
二、賈誼的諫議活動
賈誼(前200~前168),洛陽人,人稱賈生、賈子、賈長沙,漢初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賈誼十八歲時即以詩文稱譽于郡,文帝時為博士,遷太中大夫。漢文帝非常器重他,準備任命他為公卿,遭到周勃、灌嬰、張相如、馮敬等元老權臣的反對,被外放長沙王太傅。賈誼行至湘水時,對自己的遭遇感慨萬千,觸景傷情,寫下了千古名篇《吊屈原賦》。謫居長沙期間,寫有《鳥賦》。漢文帝七年(前173),漢文帝召賈誼進宮,問以鬼神之事,聽完賈誼的一番宏論后,文帝十分感慨地說:“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不久,漢文帝拜賈誼為梁懷王太傅。
賈誼關注政事,敢于發表自己的見解,他透過表面的繁榮,看到了漢王朝內部所隱藏的不穩定因素,如外有匈奴犯邊之患,內有藩王反叛之亂。寫下了《過秦論》、《陳政事疏》(又稱《治安策》)、《論積貯疏》等千古名篇。從其諫章的內容上看,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倡行仁政
西漢初的統治者十分重視從秦王朝迅速覆亡中吸取教訓,賈誼撰《過秦論》以大量史料論述了秦王朝興亡的原因,目的是總結經驗使漢文帝以亡秦為鑒,施行仁義,求得漢帝國的長治久安。
《過秦論》是賈誼最著名的作品,總結了秦代興亡的歷史原因,重點指斥秦始皇、秦二世和子嬰“三主失道”、“仁義不施”,而目的則是諫諍漢文帝以史為鑒,改革政治。全文分上、中、下三篇。上篇,論述秦得有天下的形勢,分析了迅速滅亡的原因,得出了秦朝亡于“仁義不施,攻守之勢異”的結論。中篇,分析了秦朝在統一后政策的失誤,得出“牧民之道,務在安之”的結論。下篇,指出子嬰不才、君臣離德、士民不附,得出了“本末并失,故不能長”的結論。《過秦論》三篇,簡明扼要地剖析了秦朝的歷史發展進程,指明了其成敗興亡的關鍵所在。
《過秦論》中,賈誼從“攻守之勢異”出發,指出:“鄙諺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126]賈誼明確指出:要使自己的政權長治久安,就要善于總結歷史的經驗教訓,善于觀察和分析不斷變化著的形勢,并且根據變化了的形勢及時調整自己的政策和統治方法。賈誼也以此為理論依據,多次上疏漢文帝要求改革政治。
賈誼還指出:“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心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127]賈誼認為在兼并進取的時候,法術詐力是必要的,但統一以后,為了鞏固政權,就應該施仁心,行仁政,以仁義為本。他認為,秦朝之所以迅速滅亡,就在于取得政權以后,統治者仍然崇尚法治,聽不進別人的意見,最終落得二世而亡的可悲下場。
(二)主張禮治
由于特殊的歷史背景,漢初君主的地位得不到應有的尊奉,統治者與被統治者關系失序,倫理親疏不別,社會秩序混亂,賈誼認為應該建立新的制度,他上疏批評了西漢初期禮義廢壞的現象:“漢承秦之敗俗,廢禮義,捐廉恥,今其甚者殺父兄,盜者取廟器,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為故,至于風俗流溢,恬而不怪,以為是適然耳。”因此他在漢文帝前元元年(前179)上《論定制度興禮樂疏》,向文帝建議:“漢興至今二十余年,宜定制度,興禮樂,然后諸侯軌道,百姓素樸,獄訟衰息。”對于賈誼提出的“改制度”的主張,《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和《漢書·賈誼傳》都說是文帝“謙讓未遑”;而《漢書·禮樂志》卻說:“乃草具其儀,天子說焉。而大臣絳、灌之屬害之,故其議遂寢。”[128]鑒于當時歷史條件的限制,賈誼“改制度”的主張沒有實現,但是通過后來公孫弘等人的努力,這些諫議得到了部分的實現。
漢文帝時,周勃下獄,時任長沙王太傅的賈誼上疏建議文帝要以禮對待大臣。這也就是今天《新書》中之《階級》篇,疏中指出:
里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喻也。鼠近于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于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系紲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寵,死而死耳,賤人安宜得如此而頓辱之哉![129]
對于賈誼的這個建議,文帝頗為重視,所以《漢書·賈誼傳》說:“上深納其言,養臣下有節。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殺,不受刑。”[130]
(三)維護中央集權與大一統
賈誼任梁懷王太傅期間,文帝曾“數問以得失”,賈誼也多次上疏,其中《陳政事疏》最為著名。《陳政事疏》,又名《治安策》,是賈誼針對當時匈奴入侵、諸侯王割據、富商大賈奢侈浪費等國家面臨的種種危機而向漢文帝呈獻的一篇奏疏。文章見解深刻,言辭激切,感情摯烈,表現了他對國家的一片赤誠之心,被稱為“萬言書之祖”。
《漢書·賈誼傳》提到當時的歷史背景為:“是時,匈奴強,侵邊。天下初定,制度疏闊。諸侯王僭儗,地過古制,淮南、濟北王皆為逆誅。誼數上疏陳政事,多所欲匡建。”[131]
文中批駁了“天下已安已治”的觀點,痛陳了當時存在的種種社會弊端,提出了一系列的政治主張。開篇即指出:“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敏銳地覺察到了安定表面之下所潛伏的危機與隱患。
針對諸侯問題,提出了“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主張。漢高祖時期分封同姓諸侯王的策略發展到此時已弊病百出,出現了淮南王勾結閩越、匈奴謀反的事件。這一反叛雖然很快平定了,但諸侯王國對中央政權的威脅不僅依然存在,而且越來越嚴重。面對這種情況,賈誼從鞏固中央政權、維護國家統一的大局出發,反復向文帝建議削藩,提出了“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著名論點:“天下之勢方病大瘇。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后雖有扁鵲,不能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132]
為此,賈誼提出了“定禮制”和“定地制”的措施,定禮制就是使諸侯王按人臣之禮行事,從而維護天子的最高威嚴。而在“定禮制”之外,賈誼更強調“定地制”,因為從漢初異姓諸侯王的覆滅,賈誼得出了“大抵強者先反”的結論,因而提出了“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并進而歸命天子,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133]。由此可見,賈誼的“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抓住了削弱諸侯王勢力的關鍵。
在民族關系上,針對匈奴問題,提出“施五餌三表以系單于”的策略,主張以德懷服匈奴。他不滿于漢朝皇帝與匈奴單于“約為兄弟”,他指出:“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懸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134]因此他主張懷之以德,使之臣服,《新書·匈奴》篇指出:“臣聞強國戰智,王者戰義,帝者戰德。……今漢帝中國也,宜以厚德懷服四夷,舉明義博示遠方,則車之所至,人力之所及,莫不為畜,又孰敢紛然不承帝意?”[135]
(四)強調以農為本
《漢書·食貨志》載:“漢興,接秦之敝,諸侯并起,民失作業,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天下既定,民亡蓋臧,自天子不能具醇駟,而將相或乘牛車。……孝惠、高后之間,衣食滋殖。文帝即位,躬修儉節,思安百姓。時民近戰國,皆背本趨末。”[136]在這種情況下,賈誼在上文帝《論積貯疏》,對當時社會上越來越多的背本趨末現象發出警告,強調必須以農為本,勸諫漢文帝重視農業生產。賈誼上疏,指出了百姓“背本而趨末”與“公私之積猶可哀痛”的事實,從防備災荒和戰爭兩個層次具體闡述了積貯糧食的必要性,指出不積貯勢必“大命將泛”的嚴重后果,提出了“毆民而歸之農,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的主張。
在當時生產力水平非常低下的條件下,工商業的發展又勢必破壞農業生產這個根本。對于這種危險趨勢,賈誼是看得非常清楚的,他指出:
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蹶!……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茍粟多而財有余,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毆民而歸之農,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畮,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137]
所謂“大命將泛,莫之振救”,是說工商等“末”業的不斷發展,勢必危及封建制度賴以安身立命的農業,并且是沒有辦法加以挽救的。
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賈誼是把工商業與農業完全對立起來了,這種重本抑末思想的出發點,完全是為了維護小農經濟的地位,它對鞏固封建社會的社會基礎產生了深遠影響,但是卻長久地抑制了中國社會的資本主義萌芽。當時賈誼的這番話,自然是頗合文帝心意的,所以《漢書·食貨志》說:“于是上感誼言,始開籍田,躬耕以勸百姓。”[138]
漢文帝前元五年(前175)下詔:“除盜鑄錢令,使民放鑄。”在這種情況下,賈誼上《諫鑄錢疏》,首先指出私鑄銅錢有著豐厚的利潤,因此屢禁不止,“法使天下公得顧租鑄銅錫為錢,敢雜以鉛鐵為它巧者,其罪黥。然鑄錢之情,非殽雜為巧,則不可得贏;而殽之甚微,為利甚厚。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奸,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勢,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雖黥罪日報,其勢不止。”他還著重指出,私鑄銅錢會嚴重影響農業生產:“今農事棄捐而采銅者日蕃,釋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錢日多,五谷不為多。”但漢文帝并沒有接受賈誼的意見,結果自除盜鑄令之后,“吳以諸侯即山鑄錢,富埒天子,后卒叛逆。鄧通,大夫也,以鑄錢財過王者。故吳、鄧錢布天下”[139]。由此可以看出,賈誼當時的建議是有深遠眼光的。
漢文帝十一年(前169),梁懷王墜馬而死,賈誼認為自己沒有盡到責任,傷心不已,一年后憂郁而死,終年33歲。
三、晁錯的諫議活動
晁錯(約前200~前154),潁川人,漢初著名學者、政治家。漢文帝時,他在舉賢良文學的對策中名列第一,因學問淵博拜為太子家令,有辯才,受到太子的寵幸,號稱“智囊”,遷至中大夫。他針對兵事、邊防等國家大事,上了許多有建設性的奏章。漢景帝即位后,晁錯為內史,后擢為御史大夫。他力主削減諸侯王的勢力,收回封地,以加強中央集權,維護國家的統一。吳楚七國之亂時,他被景帝錯殺。
據《漢書·藝文志》載,晁錯有文章31篇,今存比較完整的有8篇。著名的有《舉賢良對策》、《言兵事疏》、《守邊勸農疏》、《論貴粟疏》等,感情充沛,言辭激切,說理透辟。魯迅先生稱贊為“西漢鴻文,沾溉后人,其澤甚遠”。從內容上看,其諫言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
(一)選拔人才首重其德
漢文帝十五年(前165),令大臣們推舉賢良、方正、文學之士。晁錯在太子家令任內被推舉為賢良。文帝親自出題,就“明于國家大體”、“通于人事終始”、“直言極諫”、“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等重要問題進行策問。參加對策的一百多人中,以晁錯的回答最為皇帝推崇,他的《舉賢良對策》成為歷史名篇。
晁錯極為重視道德的作用。他在《舉賢良對策》回答的“明于國家大體”、“通于人事終始”、“直言極諫”三個問題中都表明了道德的重要價值:
臣聞五帝神圣……德上及飛鳥,下至水蟲草木諸產,皆被其澤。然后陰陽調,四時節,日月光,風雨時,膏露降,五谷孰,祅孽滅,賊氣息,民不疾疫,河出圖,洛出書,神龍至,鳳鳥翔,德澤滿天下,靈光施四海。此謂配天地,治國大體之功也。
詔策曰“通于人事終始”,愚臣竊以古之三王明之。臣聞三王臣主俱賢,故合謀相輔,計安天下,莫不本于人情……其為法令也,合于人情而后行之……是以天下樂其政,歸其德,望之若父母,從之若流水;百姓和親,國家安寧,名位不失,施及后世。此明于人情終始之功也。
詔策曰“直言極諫”,愚臣竊以五伯之臣明之。舉天下之賢主,五伯與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極諫補其不逮之功也。今陛下人民之眾,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勢,萬萬于五伯,而賜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識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140]
僅在《舉賢良對策》一文中,就有“德上及飛鳥”、“德澤滿天下”、“道純德厚”、“神明德厚”、“功德”等,這些“德”都是作為倫理意義上的道德而言。尤其是他在對“直言極諫”進行詮釋時,將這一點作為賢良之才的主要標準:
法之逆者,請而更之,不以傷民;主行之暴者,逆而復之,不以傷國。救主之失,補主之過,揚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內亡邪辟之行,外亡騫污之名。事君若此,可謂直言極諫之士矣。[141]
這里,晁錯從“自行”、“事君”兩個方面對人臣提出了具體要求,這些要求實際上也就是他的人才標準。他所說的“方正之士”的“方正”一詞最早出自法家,原意指持法端平正直。在漢代,把“方正”一詞與“賢良”一詞并用,便具有更多的道德意義。晁錯所說的“方正之士”,固然包含有持法公平正直之意,如“奉法令不容私”,但更多的是屬于道德品質層面的要求。
(二)軍事主張
漢初如何對付匈奴來犯,晁錯多有深謀遠慮的進諫。漢文帝十一年(前169),匈奴侵擾狄道,被隴西軍民擊退。晁錯向文帝上《言兵事疏》,對過去的歷史經驗和當時的現實局勢進行了總結,論述了抗擊匈奴的戰略和策略思想。他論述了激勵士氣和選擇良將的重要性,著重分析了戰爭中地形、士卒訓練有素、武器鋒利三者之間的關系,具體分析了漢軍和匈奴軍雙方的長處和短處,提出應以己之長擊敵之短的觀點和措施。晁錯還建議,應爭取少數民族共同抗擊匈奴。這篇奏疏雖受到漢文帝的高度評價,但當時中央政府尚無力向匈奴發起有力的進攻。
《言兵事疏》體現了晁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辯證軍事思想。他善于分析敵我雙方的力量對比,主張以我之長制敵之短。他指出:
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撓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游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斗,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以誅數萬之匈奴,眾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142]
另外,晁錯十分重視將領在戰爭中的作用。晁錯指出:“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于良將,不可不擇也。”[143]
在《言兵事疏》中,晁錯還提出了“以蠻夷攻蠻夷”的觀點:“臣又聞小大異形,強弱異勢,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強,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144]這也能體現出晁錯是比較注意從實際出發制定戰略戰術的。
晁錯接著又向文帝上了《守邊勸農疏》和《募民實塞疏》,提出用移民實邊來代替輪番戍邊的辦法。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創新性的建議。在《守邊勸農疏》中,他針對過去對中央政府派兵守衛邊塞,一年一換,導致不熟悉匈奴特性、防御效率不高的缺點,建議選派一些人長久居住在那里安家屯田,平時耕種田地,同時用以防備匈奴。這與《言兵事疏》的積極進攻又有不同,是一種積極防御的方針。由于這個建議切合當時的實際情況,文帝便“從其言,募民徙塞下”。而在《募民實塞疏》中,晁錯還提出了許多具體可行的意見,并建議將實邊的民眾組織起來,利用感情的紐帶和嚴明的紀律,訓練一支能與匈奴戰時“死不還踵”的戰斗隊伍。
在《守邊勸農疏》和《募民實塞疏》中,晁錯提出了“徙民實邊”、“募民徙邊”的主張。具體的做法是在邊境地區有計劃地建立一批永久居留地,先建好房屋,準備好農具,然后招募有罪的人和免去徒刑罰作勞役的人到那里定居,也可以招募民眾中愿意去的人。徙民實邊,在晁錯看來,這樣就不需要再調東方之戍卒。再者,由于徙邊的人居住在一起,既熟悉地勢,又了解敵情,一旦有事,也能達到“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塞下之民父子相保,無系虜之患,利施后世”[145]。晁錯的移民實邊政策,開了屯田政策的先河。漢武帝時趙充國實行軍屯,三國時曹操的屯田政策,都是晁錯思想的繼承和發展。
(三)力主重農
在農業社會,農業對國家的穩定和發展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漢文帝前元十二年(前168),晁錯上《論貴粟疏》,主要從正面論述糧食不足的危害性。這種危害性就在于它勢必引起社會動亂,導致民心離散。
《漢書·晁錯傳》在《守邊勸農疏》中說:“錯復言守邊備塞,勸農力本,當世急務二事。”[146]班固在《漢書·晁錯傳》中所錄《守邊勸農疏》一文只講了“守邊備塞”一事,而“勸農力本”則見于《漢書·食貨志》,這即是《論貴粟疏》一文。《論貴粟疏》全面論述了“貴粟”(重視糧食)的重要性,提出了重農抑商、入粟于官、拜爵除罪等一系列主張,對當時發展生產和鞏固邊防都具有重要意義。
晁錯重點分析了漢朝糧食不足的原因主要是人為因素造成,尤其是與朝廷不重視農業的政策有關。他指出:“地有遺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游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奸邪生。貧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147]
晁錯在這篇奏疏中還細致地分析了農民與商人之間的矛盾,導致農民流亡、糧食匱乏的嚴重情況。他指出: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畮,百畮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臧,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吊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賦,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具有者半賈而賣,亡者取倍稱之息,于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責(債)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眾列販賣,操其奇贏,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農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千里游敖,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此商人所以兼并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148]
晁錯清晰地認識到,商人利用他們的政治和經濟勢力去“兼并”農人,因而造成了大量農民流亡,農業生產遭到極大破壞。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晁錯提出了貴粟和入粟拜爵免罪的主張。他指出:
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己矣。欲民務農,在于貴粟;貴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為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余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于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149]
在晁錯看來,凡是能納糧受爵的,都是富有的人,從富戶那取得糧食供給朝廷使用,這樣貧窮農民的賦稅就可以減少,損有余而補不足,這是有利于民眾的。在當時,這種重農主張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
(四)力主削藩,維護國家統一
為了維護國家的統一,晁錯非常堅定地主張削藩。而且,他沒有簡單地停留在論證削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上,而是始終抓住藩國中最強大也最危險的吳國,不斷進行揭露。文帝時,晁錯就曾數次上書言吳國事,但是文帝并沒有采納他的建議。漢景帝即位后,晁錯為御史大夫,上《削藩策》,主張堅定的削藩。疏云:
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余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余城,兄子濞王吳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郄,詐稱病不朝,于古法當誅,文帝弗忍,因賜幾杖。德至厚,當改過自新。乃益驕溢,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150]
景帝接受了晁錯的意見,采取了堅定的削藩行動,“三年冬,楚王朝,晁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請誅之。詔赦,罰削東海郡。因削吳之豫章郡、會稽郡。及前二年趙王有罪,削其河間郡。膠西王卬以賣爵有奸,削其六縣”[151]。晁錯切中要害的《削藩策》,引起了眾諸侯王的不滿,最終引起了以“請誅晁錯以清君側”為旗號的吳楚七國之亂。
漢景帝三年(前154),吳楚等七國以“誅晁錯”、“清君側”為名,發動叛亂。由于內有權貴的嫉恨,外有叛兵的逼迫,景帝驚慌失措,為求得七國罷兵,便不惜犧牲賢臣,在晁錯上朝時,突然將其押赴東市處死。但七國之亂并未平息,最后還是用武力鎮壓了下去。七國之亂平定后,西漢王朝的中央集權得到了加強,并成就了“文景之治”。在這一點上,晁錯功不可沒,但他也為此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四、其他著名諫議人物
除上述幾人外,漢代歷史上還涌現出了許多著名的諫議人物,他們提出的諫議符合當時的歷史發展趨勢,對當時及后世的社會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此處選取兩漢歷史上有較大影響的諫議人物作一概述。
(一)西漢前期
西漢前期的著名諫臣還有鄒陽、公孫弘、劉安、司馬相如、汲黯、徐樂、趙充國、路溫舒等。
1. 鄒陽上書諫吳王梁王
鄒陽(?~前129),齊人,西漢前期散文家,以文辯著稱。《史記》、《漢書》本傳載有《諫吳王書》、《獄中上梁王書》等歷代傳誦的名篇。
鄒陽初為吳王劉濞的門客,因為劉濞陰謀謀反,于是鄒陽借秦為喻,寫下了著名的《諫吳王書》。他引史為喻,委婉地陳述自己的見解,指出吳王如不原始察終,輕舉妄動,必然是身死國除,一敗涂地。然而吳王利令智昏,不聽鄒陽的勸告,于漢景帝三年(前154)發兵叛亂,不過月余,吳王即眾叛親離,身死國破。鄒陽《諫吳王書》表現了他維護漢王朝統一的立場和見微知著的政治遠見。
鄒陽離開吳國客游于梁,為梁孝王劉武的門客。梁王與羊勝、公孫詭及鄒陽等謀議殺害大臣時,鄒陽持反對態度,被下獄論死。鄒陽在獄中上梁王書自我表白,他避開正面指斥,而從知人與不知人入手,廣征史實,說明知人與不知人之別,列舉歷史上信而見疑、忠而獲罪的事例,指出知人必須不“惑于眾口”、不“移于浮辭”,以此勸諫梁王。梁王讀過鄒陽上書后,很受感動,馬上釋其出獄,并尊為上客。梁孝王殺袁盎的陰謀敗露,羊勝、公孫詭被迫自殺,梁王深恐朝廷追究,于是想到鄒陽書中之語,并向他深詞謝罪。梁孝王懼誅,便派鄒陽帶了重金替他設法解罪,鄒陽輾轉請托才使事情得以平息。
2. 公孫弘上舉賢良對策
公孫弘(前200~前121),字季,一字次卿,西漢淄川國薛人。少時家貧,曾為富人在海邊牧豕,以維持生計。漢武帝建元元年(前140),漢武帝即位,下詔訪求為人賢良通文學之人。公孫弘年已六十,以賢良被任命為博士。皇帝派他出使匈奴,因歸來后陳述的情況不合帝意被免職。元光五年(前130)天子又詔書征求文學儒士,淄川國推舉年已70歲的公孫弘應詔,他一再推辭,但最后還是應選。公孫弘到了太常,所征百名儒士各寫對策,公孫弘列為下策。后來,上奏天子,漢武帝卻拔升公孫弘的對策為第一名,又被拜為博士。
漢武帝對上古至治表示了極大的贊賞,指出:“子大夫修先圣之術,明君臣之義,講論洽聞,有聲乎當世,(敢)問子大夫:天人之道,何所本始?吉兇之效,安所期焉?禹湯水旱,厥咎何由?”[152]公孫弘在對策中說:“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即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罰當罪,則奸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此八者,治(民)之本也。”[153]
而對于漢武帝提出的“仁義禮知四者之宜,當安設施?”公孫弘明確答道:“臣聞之,仁者愛也,義者宜也,禮者所履也,智者術之原也。致利除害,兼愛無私,謂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謂之義;進退有度,尊卑有分,謂之禮;擅殺生之柄,通(壅)塞之塗,權輕重之數,論得失之道,使遠近情偽必見于上,謂之術:凡此四者,治之本,道之用也,皆當設施,不可廢也。得其要,則天下安樂,法設而不用;不得其術,則主蔽于上,官亂于下。此事之情,屬統垂業之本也。”[154]
公孫弘被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他再次上疏曰:“陛下有先圣之位而無先圣之名,有先圣之名而無先圣之吏,是以勢同而治異。先世之吏正,故其民篤;今世之吏邪,故其民薄。政弊而不行,令倦而不聽。夫使邪吏行弊政,用倦令治薄民,民不可得而化,此治之所以異也。臣聞周公旦治天下,期年而變,三年而化,五年而定。唯陛下之所志。”[155]漢武帝看到他的奏疏后,以冊書答曰:“問:弘稱周公之治,弘之材能自視孰與周公賢?”弘對曰:“愚臣淺薄,安敢比材于周公!雖然,愚心曉然見治道之可以然也。夫虎豹馬牛,禽獸之不可制者也,及其教馴服習之,至可牽持駕服,唯人之從。臣聞揉曲木者不累日,銷金石者不累月,夫人之于利害好惡,豈比禽獸木石之類哉?期年而變,臣弘尚竊遲之。”[156]漢武帝非常贊賞他的見識,故予重用。
3. 司馬相如上諫獵疏
司馬相如(前179~前118),字長卿,蜀郡成都人,西漢著名文學家。漢武帝時為郎,奉命以中郎將出使略定西南夷。
司馬相如最重要的代表作《天子游獵賦》是文學史上第一篇全面體現漢賦特色的大賦。在內容上,它以宮殿、園囿、田獵為題材,以維護國家統一、反對帝王奢侈為主旨,既歌頌了統一大帝國無可比擬的聲威,又對最高統治者有所諷諫,開創了漢代大賦的一個基本主題。
大約于漢武帝元朔六年(前123),司馬相如隨漢武帝到長楊宮狩獵,撰寫了《諫獵疏》一文,從武帝自身安全出發勸諫武帝不要打獵,結尾寫到:“蓋明者遠見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無形,禍固多藏于隱微而發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不坐垂堂。’此言雖小,可以喻大。”[157]此行返回時路過宜春宮,那里是秦二世胡亥于秦二世三年(前207)被逼自殺后埋葬的地方,司馬相如觸景生情,又寫了《哀二世賦》,《哀二世賦》是整個賦史上第一篇直斥秦朝暴政的作品,具有鮮明的思想傾向和強烈的現實意義。全文雖只有158個字,但情致蘊藉,感情深沉,警策凝煉,以秦朝二世而亡的教訓對武帝進行諷諫,認識上深化了一步。
4. 汲黯直言切諫
汲黯,字長孺,濮陽人。初為謁者,以直言切諫遷為東海太守,其治官理民,好清靜,一年后,東海大治。
漢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八月,汲黯被召為主爵都尉。他處理事務識大體,不拘文法,為人性傲少禮,議政多持異議,敢于面折廷爭,不能容人之過。他曾當面指出武帝“內多欲而外施仁義”。
他還多次在武帝面前質責張湯,“公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為?而公以此無種矣!”汲黯在與張湯論議時,還直言大罵:“天下謂刀筆吏不可為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視矣。”由于汲黯常常直諫,所以不得久居官位,元狩四年(前119)坐法免官。淮南王謀反,就非常害怕汲黯,說他“好直諫,守節死義”[158]。
5. 趙充國上屯田之策
趙充國(前137~前52),字翁孫,原為隴西上邽人,后移居湟中地區,西漢著名將領。
趙充國歷事武帝、昭帝、宣帝三朝,可謂功成名就,譽滿朝野,但是他在古稀之年毅然主動承擔了平定羌族叛軍的任務。為了確保邊防的安全,他向皇帝上奏“屯田之策”,即撤退騎兵,留一萬步兵在邊郡屯駐,并且從事農墾,以農養戰,以戰護農,兵農一體,安邊自給。具體而言,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政治上,“萬人留兵屯田以為武備”,可以產生震懾敵人的重大影響,同時可減輕國內勞役,使百姓獲得喘息的機會;二是經濟上,屯田士兵生產的糧食可以自給自足,節省國家巨大的開支,不僅不用朝廷“千里饋糧”,還可以有剩余糧食輸入國庫作為儲備;三是軍事上,以往由于供給不足,北部邊陲一萬余里的防線上只有幾千將士,現留一萬步兵屯田,有效地增強了邊防力量,“執及并力,以逸待勞”,可以隨時抵御外族襲擾。這一正確的建議當時遭到多數朝臣的反對。他又向皇帝呈上關于屯田于邊的奏章,詳細闡述了國家、軍隊和邊防三者之間的關系。他指出戰爭會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159]如果戰爭持久不決,徭役不息,國家、人民則不勝負擔,并具體陳述了屯田的十二條好處:
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萬人,留屯以為武備,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墬,貧破其眾,以成羌虜相畔之漸,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臨羌,以眎羌虜,揚威武,傳世折沖之具,五也。以閑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虜竄于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墯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開、小開使生它變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160]
趙充國為堅持屯田之策,秉筆直書,極言利弊,三次上書皇帝。他的奏章送到朝廷后,皇帝每次都要召集群臣討論,表示贊同的人第一次不足十分之三,第二次達一半,第三次則有十分之八,就連持反對意見的丞相魏相也轉變態度,認為他的策略必定行之有效。于是漢宣帝終于批準了他的屯田之策,對安定邊疆發揮了重要作用。
(二)西漢后期
西漢后期的著名諫臣有劉向、匡衡、王嘉、鮑宣、師丹、揚雄等,他們的勸諫對西漢后期的社會改良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1. 劉向諫營建昌陵
劉向(前77~前6),原名更生,字子政,沛人,漢高祖弟楚元王劉交的玄孫,西漢后期著名的經學家、目錄學家、散文家。
漢宣帝時,劉向官居散騎諫大夫。漢元帝時,劉向被擢為散騎宗正給事中,因擔憂外戚宦官弘恭、石顯等勾結擅權,與蕭望之、周堪等準備上書彈劾,但事情敗露,反被誣入獄,被免為庶人。漢元帝初元二年(前47)秋,劉向被征為中郎。是年天氣異常,劉向等人上書言災異之事,以彈劾弘恭、石顯等,結果事發再次被免為庶人。劉向因直諫兩次入獄,被免為庶人后,在家閑居十余年,對自己的遭遇極為傷感,遂作《疾讒》、《救危》、《世頌》等文。
漢成帝時,劉向再次被起用,官居光祿大夫。當時各地有災異發生,劉向認為與外戚王氏兄弟專權有關,于是集輯上古的災異符瑞,著《洪范五行傳論》11篇上奏,深得成帝贊許。
漢成帝營建昌陵,耗資巨大,劉向寫了《諫營昌陵疏》。《諫營昌陵疏》又名《諫起昌陵疏》,是劉向為勸阻漢成帝營造昌陵而寫的一篇政論散文,主題是提倡節儉與薄葬,反對奢侈與厚葬。劉向為統治者“萬世之安”而慮,從“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的事實出發,說明了厚葬與薄葬的不同情況,指出了節儉與薄葬可以使國家昌盛,奢侈與厚葬將導致國家滅亡的道理。文中以具體事實與陰陽災異神學,從正反兩方面說明了大建墳墓的危害:
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隴彌高,宮廟甚麗,發掘必速。……陛下即位,躬親節儉,始營初陵,其制約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埤為高,積土為山,發民墳墓,積以萬數,營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費大萬百余。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怨氣感動陰陽,因之以饑饉,物故流離以十萬數,臣甚惽焉。以死者為有知,發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無知,又安用大?謀之賢知則不說,以示眾庶則苦之;若茍以說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161]
文章最后直言勸諫成帝應以“弘漢家之德,崇劉氏之美”為己任,而不要“與暴秦亂君競為奢侈”,去做“說愚夫之目,隆一時之觀,違賢知之心,亡萬世之安”[162]的事情。
數年間,沒有完成昌陵,漢成帝于是罷昌陵,復起延陵。但延陵的規模仍過大,劉向又上書諫起延陵,指出明君賢主都實行薄葬,而暴亂亡國之君才競相厚葬。成帝雖被他的話所感動,但并沒接受他的意見。劉向經常上書進諫,譏刺宗室權貴,直言不諱,為權貴們所嫉妒,因此位居大夫之列三十余年而不得升遷。
2. 匡衡上疏言施政得失
匡衡,字稚圭,東海承人,西漢經學家,以說《詩》著稱。元帝時位至丞相。
漢元帝的時候,發生了日蝕和地震,漢元帝心中惶恐,向大臣們咨詢政治得失。匡衡上奏,列舉歷史事實說明天象只是一種大自然的陰陽變化,禍福則實際在于人的作為以及人類社會的風氣,更在于朝廷的教化倡導和影響。因而向皇上提出建議:“宜遂減宮室之度,省靡麗之飾,考制度,修外內,近忠正,遠巧佞,放鄭衛,進雅頌,舉異材,開直言,任溫良之人,退刻薄之吏,顯潔白之士,昭無欲之路,覽《六藝》之意,察上世之務,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視,令海內昭然咸見本朝之所貴,道德弘于京師,淑問揚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163]漢元帝很贊賞匡衡的見識,提升他為光祿大夫、太子少傅。
漢元帝寵愛傅昭儀及其子定陶王超過了皇后和太子。匡衡對此提出了懇切的規勸,透徹地剖析“正家而天下定”的道理:
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陛下圣德天覆,子愛海內,然陰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爭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復復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虛為此紛紛也。愿陛下詳覽統業之事,留神于遵制揚功,以定群下之心。[164]
匡衡在朝廷中參議大政,引經據典,闡明法理道義,很受贊賞,由此升任為光祿勛、御史大夫,后來又升任丞相,封樂安侯。漢成帝即位,宦官中書令石顯專權,排擠陷害賢良。匡衡和御史大夫甄譚聯手彈劾石顯,揭露他和黨羽的種種罪惡,石顯及其爪牙也都受到應有的懲辦。
3. 王嘉諫封董賢
王嘉,字公仲,西漢平陵人。漢成帝時歷任太中大夫、九江太守、河南太守、大鴻臚、京兆尹、御史大夫等職。漢哀帝建平三年(前4)代平當為丞相,封新甫侯。
哀帝繼位后,王嘉上疏舉薦賢臣,公孫光、滿昌、薛修等都被任用。哀帝寵信董賢,欲封其為侯,王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勸阻,哀帝乃止。數月后,哀帝又下詔封董賢等為侯,王嘉又奏封事上諫皇上及太后:
臣聞爵祿土地,天之有也。《書》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眾庶不服,感動陰陽,其害疾自深。今圣體久不平,此臣嘉所內懼也。高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遺詔,詔丞相御史益賢戶,賜三侯國,臣嘉竊惑。[165]
并尖銳地指出:“陛下寢疾久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佑,奈何輕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于無窮哉!”[166]
漢哀帝震怒,詔尚書責問王嘉,王嘉免冠謝罪,王嘉在獄中絕食二十余日,嘔血而死。
4. 鮑宣諫寵用外戚貴幸書
鮑宣(?~3),西漢大夫,字子都,渤海高城人。哀帝時,為諫大夫,敢于上書直言,抨擊時政,后任司隸。王莽執政時,被迫自殺。
漢哀帝時鮑宣為豫州牧,征為諫大夫,對哀帝寵信外戚子弟及幸臣董賢等,諫諍甚切。漢哀帝建平四年(前3),鮑宣在給皇帝的《諫寵用外戚貴幸書》中,提出:“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其非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167]殷切希望皇帝正視當時“不智者為能,智者為不能”的現象。
他在上書中指出“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有七死而無一生”,點明了百姓的困苦生活:
凡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迣,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相殘,五死也;歲惡饑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168]
他建議皇帝采取措施,清退奸佞,選賢任能,緩和當時已經激化了的階級矛盾。
漢哀帝元壽元年(前2),鮑宣在《地震日蝕上書》中,一面肯定哀帝即位以來,征用孔光為光祿大夫,罷免佞臣孫寵,清退朝廷無功受祿之人的功績;一面又指出皇帝對董賢的寵幸必將產生不利影響。哀帝采納了他的意見,何武、彭宣都恢復到“三公”的位置,鮑宣被提升為司隸校尉。不久,丞相孔光巡查皇帝陵園,官屬車馬,行馳御道,正好為鮑宣碰到,下令不準通行,并沒收了他的車馬。哀帝責令御史中丞前往逮捕鮑宣,鮑宣閉門不見,哀帝遂以鮑宣無人臣禮、犯大不敬罪將其逮捕入獄,判為死刑。博士弟子濟南王咸在太學舉旗倡議,聚眾千余人為鮑宣請愿。哀帝迫于形勢,免除了鮑宣死刑,定為髡鉗,充軍上黨。漢平帝即位,王莽專權,鮑宣因不依附王莽,于元始三年(3)被迫自殺。
5. 師丹上書言封丁傅
師丹(?~3),字仲公,瑯邪東武人,西漢大臣,著名的經濟家、政治家。漢哀帝時為大司馬,封高樂侯,后徙大司空。他多次上疏建議改良政治,主張損抑地主豪強勢力。
西漢末年,政治腐敗,豪強大族、貴族官僚、富商大賈兼并土地,強占民田,土地兼并愈演愈烈,階級矛盾日益尖銳。師丹輔政不久,聯合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等大臣提出了限制豪強大族兼并土地、畜養奴婢的限田限奴的方案。
漢哀帝原為定陶王,是成帝同母兄弟的兒子。哀帝即位后,尊成帝母為太皇太后,成帝趙皇后為皇太后,而哀帝的祖母傅太后與母丁后仍住在定陶,仍以哀帝之父定陶王的身份定其稱號。高昌侯董宏上書稱傅太后與丁后應同樣尊為太皇太后和太后。時任左將軍的師丹及其他一些大臣堅決反對,認為尊卑之禮、人倫之序是統治者賴以統治的基本原則,萬不可更改破壞,師丹的主張得罪了當時實際操縱朝廷大權的傅太后。不久,師丹被降為關內侯,幾個月后又被免為庶人。
漢平帝即位后,師丹被重新賜爵為關內侯,并加封為義陽侯。不久,師丹病逝,謚節侯。
6. 揚雄直諫不受單于朝
揚雄(前53~18),一作楊雄,字子云,西漢蜀郡成都人,西漢學者、辭賦家。
揚雄模擬司馬相如《子虛》、《上林》,撰寫了著名的《甘泉》、《羽獵》諸賦,鋪寫天子祭祀之隆、苑囿之大、田獵之盛,結尾兼寓諷諫之意。
漢哀帝建平四年(前3),匈奴的烏珠留單于上書漢帝,希望在建平五年來朝見。此時漢哀帝正有病在身,有人傳言以前只要有匈奴單于來朝見,必定會有皇親國戚的喪事發生,單于來朝只會帶來禍端。漢哀帝就此事讓大臣們討論,大臣們認為如果讓匈奴單于來朝見,只會浪費錢財,于是漢哀帝決定回復匈奴使者,暫不允許單于前來。黃門郎揚雄聞訊后趕緊上書勸諫,以漢朝與匈奴百年歷史關系的事實為基礎,力陳不可與匈奴有隙,希望皇上同意單于前來朝見。漢哀帝看了諫書后,頓時醒悟。
這篇《諫不受單于朝書》是一篇優秀的政論文,筆力勁練,語言樸茂,氣勢流暢,說理透辟。文章還對漢武帝長達十年抗擊匈奴的功過是非給予了客觀評價,有力反駁了漢武帝窮兵黷武、勞民傷財的責難。
(三)東漢前期
東漢前期的著名諫臣有桓譚、第五倫、班固和丁鴻等,他們勸諫的內容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
1. 桓譚上疏陳時政
桓譚(約前23~56),字君山,沛國相人,兩漢之際著名學者、哲學家、經學家。
東漢光武帝時,桓譚由大司空宋弘推薦,任為議郎、給事中。他上呈《陳時政疏》,論說時政。其主要內容,一是任用賢人。二是設法禁奸,主張申明法令,懲辦行兇違法者。三是重農抑商。他說:“夫理國之道,舉本業而抑末利,是以先帝禁人二業,錮商賈不得宦為吏,此所以抑并兼長廉恥也。”[169]主張打擊兼并之徒和高利貸者,不讓商人入仕做官。四是統一法度。他指出:“又見法令決事,輕重不齊,或一事殊法,同罪異論,奸吏得因緣為市,所欲活則出生議,所欲陷則與死比,是為刑開二門也。今可令通義理明習法律者,校定科比,一其法度,班下郡國,蠲除故條。如此,天下知方,而獄無怨濫矣。”[170]但這份奏疏沒有引起光武帝重視。
光武帝劉秀迷信讖緯,針對這種情況,桓譚上《抑讖重賞疏》,勸諫光武帝。上疏曰:“凡人情忽于見事而貴于異聞,觀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蓋天道性命,圣人所難言也。自子貢以下,不得而聞,況后世淺儒,能通之乎!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讖記,以欺惑貪邪,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希望光武帝“垂明德,發圣意,屏群小之曲說,述《五經》之正義,略雷同之俗語,詳通人之雅謀。”[171]光武帝看了這份奏疏后很不高興。
光武帝中元元年(56),營建靈臺。光武帝迷信天命,事先詔令群臣會議靈臺建造地點,并對桓譚說:“吾欲(以)讖決之,何如?”桓譚沉默了很久,說:“臣不讀讖。”光武帝問其原因,桓譚再次“極言讖之非經”。光武帝大怒,認為他“非圣無法”,要將桓譚處斬。桓譚叩頭流血,才改貶為六安郡丞,后死于赴六安的途中[172]。從內容來看,桓譚諫言多切中時弊。
2. 第五倫上抑損后族權勢疏
第五倫,字伯魚,東漢京兆長陵人。王莽時為郡吏。光武帝建武二十七年(51),舉孝廉,光武帝召見,甚異之,后受重用,任扶夷長、會稽太守、宕渠令、大司農、蜀郡太守等職。
漢章帝繼位后,把第五倫從邊遠郡調入朝廷,代替牟融任司空。皇舅馬廖兄弟身居要職,傾心與達官顯貴交往,官員士大夫爭相依附。第五倫認為太后家族勢力過大,便建議朝廷壓抑削減他們的權力。他上疏說:“臣聞忠不隱諱,直不避害。不勝愚狷,昧死自表。……竊聞衛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門校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又聞臘日亦遺其在洛中者錢各五千,越騎校尉光,臘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為不應經義,惶恐不敢不以聞。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誠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裁蒙省察。”[173]
馬防為車騎將軍,出征西羌,第五倫又上疏曰:“臣愚以為貴戚可封侯以富之,不當職事以任之。何者?繩以法則傷恩,私以親則違憲。伏聞馬防今當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纖介,難為意愛。聞防請杜篤為從事中郎,多賜財帛。篤為鄉里所廢,客居美陽,女弟為馬氏妻,恃此交通,在所縣令苦其不法,收系論之。今來防所,議者咸致疑怪,況乃以為從事,將恐議及朝廷。今宜為選賢能以輔助之,不可復令防自請人,有損事望。茍有所懷,敢不自聞。”[174]但這一建議未被采用。
竇氏掌權之后,第五倫又上疏曰:“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謙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云集其門。”[175]從中看到了竇氏的隱患,眼光不可謂不遠。《后漢書》這樣評價第五倫:“倫奉公盡節,言事無所依違。諸子或時諫止,輒叱遣之,吏人奏記及便宜者,亦并封上,其無私若此。”[176]
3. 班固與兩都賦
班固(32~92),字孟堅,扶風安陵人,東漢初期著名的史學家。漢明帝永平元年(58),他開始撰寫《漢書》。五年后,有人誣告他私改國史,被捕入獄,其弟班超上書辨冤,明帝看了他的書稿后,贊許他的才能,任為蘭臺令史。
《兩都賦》是班固賦中的代表作,是東漢京都賦的名篇。他在《兩都賦序》中便指明了其明顯的諷諫作用:“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東漢建都洛陽,但當時長安耆老還有人希望還都長安,班固遂寫有《兩都賦》予以諷諫,在《兩都賦序》中說明了此賦的寫作原因和意圖:“臣竊見海內清平,朝廷無事。京師修宮室,浚城隍,起苑囿,以備制度。西土耆老,咸懷怨思,冀上之眷顧,而盛稱長安舊制,有陋洛邑之議。故臣作《兩都賦》,以極眾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度。”
《兩都賦》分《西都賦》、《東都賦》兩篇。《西都賦》寫西都賓夸飾西都的品物之美。他盛贊西都(長安)的繁華,如建筑的宏偉、京郊的富饒、宮室的壯麗、城池的堅深、庭房的尊貴、苑囿的富麗等,以暗示建都長安的優越性。
《東都賦》寫東都主人夸飾東都的制度之美。東都主人斥責了西都賓安土重遷的思想和對西都失實的夸耀;宣揚了武帝建國的功業;盛贊了明帝修洛邑、備制度,修文德、來遠人的教化之舉。篇末明示了“奢不可逾,儉不可侈”的中和之美理念。
可見,《西都賦》由假想人物西都賓敘述長安形勢險要、物產富庶、宮廷華麗等情況,以暗示建都長安的優越性;《東都賦》則由另一假想人物東都主人對東漢建都洛陽后的各種政治措施進行美化和歌頌,意謂洛陽當日的盛況,已遠遠超過了西漢首都長安,也表達了作者自己的主張。這種借賦進諫的方式頗具特色。
4. 丁鴻借日食上封事
丁鴻,字孝公。東漢章帝時與諸儒等講論經學于白虎觀,和帝時官至司徒,參與誅滅外戚竇氏集團。
東漢和帝時,竇太后掌握朝政,由其兄長竇憲掌握大權,政局混亂不堪。竇氏家族仗勢橫行鄉里,魚肉百姓。當時的司徒丁鴻借著日蝕出現的機會,向和帝密奏:
《春秋》日食三十六,弒君三十二。變不空生,各以類應。夫威柄不以放下,利器不可假人。覽觀往古,近察漢興,傾危之禍,靡不由之。……今大將軍雖欲敕身自約,不敢僭差,然而天下遠近皆惶怖承旨,刺史二千石初除謁辭,求通待報,雖奉符璽,受臺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數十日。背王室,向私門,此乃上威損,下權盛也。人道悖于下,效驗見于天,雖有隱謀,神照其情,垂象見戒,以告人君。閑者月滿先節,過望不虧,此臣驕溢背君,專功獨行也。陛下未深覺悟,故天重見戒,誠宜畏懼,以防其禍。詩云:“敬天之怒,不敢戲豫。”若敕政責躬,杜漸防萌,則兇妖銷滅,害除福湊矣。[177]
他控訴竇憲倚仗太后的權勢,包攬朝政,獨斷專行,連皇帝也不放在眼里。漢和帝聽從了丁鴻的建議,革掉竇憲的官職,消減了竇氏家族的勢力,國勢開始有所好轉。
(四)東漢后期
東漢后期的著名諫臣有陳忠、翟酺、左雄、張衡、陳蕃和蔡邕等,他們的勸諫多關乎東漢后期的社會改良。
1. 陳忠上疏廣開言路
陳忠(?~125),字伯始,陳寵之子,史稱良吏。漢安帝永初年間陳忠入司徒府,后任廷尉正,又經司徒劉愷薦為尚書。
安帝親理朝政后,陳忠數次舉薦隱逸直道之士,勸諫其廣開直言之路,均被采納。后連有災異,公卿百官各上封事。陳忠認識到既然以詔書開諫爭之路,那么上疏之人必定會有言詞激切,甚至有的話不為皇帝所容,于是他上疏曰:“臣聞仁君廣山藪之大,納切直之謀;忠臣盡謇諤之節,不畏逆耳之害。”并引用古人之言指出:“大臣重祿不極諫,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勸諫皇帝:“若嘉謀異策,宜輒納用。如其管穴,妄有譏刺,雖苦口逆耳,不得事實,且優游寬容,以示圣朝無諱之美。若有道之士,對問高者,宜垂省覽,特遷一等,以廣直言之路。”[178]
后來,百姓流亡,盜賊并起,陳忠非常憂慮,上疏曰:“臣聞輕者重之端,小者大之源,故堤潰蟻孔,氣泄針芒。是以明者慎微,智者識幾。……臣竊見元年以來,盜賊連發,攻亭劫掠,多所傷殺。夫穿窬不禁,則致強盜;強盜不斷,則為攻盜;攻盜成群,必生大奸。”并提出了具體的解決辦法:“自今強盜為上官,若它郡縣所糾覺,一發,部吏皆正法,尉貶秩一等,令長三月奉贖罪;二發,尉免官,令長貶秩一等;三發以上,令長免官。”[179]
陳忠后來轉任仆射、尚書令,漢安帝延光三年(124)又任司隸校尉。次年,寵臣讒言,陳忠出任江夏太守,但又留任尚書令,不久病逝。
2. 翟酺上諫寵外戚疏
翟酺,字子超,廣漢雒人。初仕郡,征拜議郎,遷侍中。以試對政事第一,拜尚書。延光中,出為酒泉太守,遷京兆尹。漢順帝即位,拜光祿大夫,遷將作大匠。
當時外戚耿寶、閻顯等人專權,漢安帝建光元年(121),尚書翟酺上疏力諫:“夫致貴無漸失必暴,受爵非道殃必疾。今外戚寵幸,功均造化,漢元以來,未有等比。陛下誠仁恩周洽,以親九族。然祿去公室,政移私門,覆車重尋,寧無摧折。而朝臣在位,莫肯正議,翕翕訾訾,更相佐附。臣恐威權外假,歸之良難,虎翼一奮,卒不可制。”[180]還指出了外戚專權帶來的后果,建議皇帝親賢臣,遠小人:“自去年已來,災譴頻數,地坼天崩,高岸為谷。修身恐懼,則轉禍為福;輕慢天戒,則其害彌深。愿陛下親自勞恤,研精致思,勉求忠貞之臣,誅遠佞諂之黨,損玉堂之盛,尊天爵之重,割情欲之歡,罷宴私之好。帝王圖籍,陳列左右,心存亡國所以失之,鑒觀興王所以得之,庶災害可息,豐年可招矣。”[181]
翟酺任將作大匠時,還上疏請求重視教育,修繕學校上書:“孝文皇帝始置一經博士,武帝大合天下之書,而孝宣論《六經》于石渠,學者滋盛,弟子萬數。光武初興,愍其荒廢,起太學博士舍、內外講堂,諸生橫巷,為海內所集。明帝時辟雍始成,欲毀太學,太尉趙憙以為太學、辟雍皆宜兼存,故并傳至今。而頃者頹廢,至為園采芻牧之處。宜更修繕,誘進后學。”[182]他的意見為漢安帝所采納。
3. 左雄上疏陳政事
左雄(?~138),字伯豪,東漢南陽人。安帝時舉孝廉,遷冀州刺史,永建初征拜議郎,進尚書,再遷尚書令。漢順帝陽嘉年間為司隸校尉。
左雄針對各郡縣“舉孝廉”的種種弊端,多次上書漢順帝實行考試選官制度:自今起孝廉不到四十者不得察舉。凡被舉者,先經公府嚴格考察后,考試家法(即必考孝悌之類的傳統知識)和奏章,然后在端門公布考試成績,審核其真實,以才取官,改善社會風尚。凡違背考試法規者,依法治罪。若有奇才者,不受年齡限制。同時,左雄還提出嚴懲不軌薦舉者的種種規定。
皇帝封大將軍梁商之子梁冀為襄邑侯,左雄上封事力諫:“夫裂土封侯,王制所重。高皇帝約,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皇帝不聽,左雄又上疏諫言:“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而歷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惡;貴寵,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時俗為忠者少,而習諛者多。”[183]
漢順帝陽嘉元年(132),尚書令左雄上疏改革吏治,為皇帝采納,“復申無故去官之禁,又下有司考吏治真偽”。但由于宦官的強烈反對,終究未能推行。
4. 張衡與二京賦
張衡(78~139),字平子,南陽人,東漢中期著名的科學家和文學家。
《二京賦》是張衡賦體創作的代表作,寫于漢和帝時,《后漢書·張衡列傳》說:“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184]可見,此賦也是“諷諫”之作。
《二京賦》分《西京賦》與《東京賦》上下兩篇。《西京賦》假托憑虛公子之口寫西京長安(指示西漢)統治者繁榮富貴、窮奢極侈的生活景象,諷刺其貪圖享樂而無遠慮。《東京賦》假托安處先生之口寫東京洛陽(指示東漢)統治者崇尚懿德、整飭禮教的巨大成就,諷誦其奢未侈而儉不陋。文中針對統治者生活奢侈墮落、樂而忘憂發論,凝聚了作者諷諫的宗旨。
他還上疏陳事,勸諫“愿陛下思惟所以稽古率舊,勿令刑德八柄,不由天子。若恩從上下,事依禮制,禮制修則奢僭息,事合宜則無兇咎。然后神望允塞,災消不至矣”[185]。張衡在《條上司馬遷、班固所敘不合事》、《請禁絕圖讖疏》等疏奏中,對不合史實的史書、宣揚迷信的圖讖提出了批評。
5. 陳蕃諫上封賞內寵疏
陳蕃(?~168),字仲舉,汝南輿興人。初仕郡,舉孝廉,除郎中。公府舉方正,不就,征拜議郎,再遷樂安太守,以忤梁冀,左轉修武令,遷尚書,出為豫章太守。征拜尚書令,遷大鴻臚,坐救李云免。征為尚書仆射,轉太中大夫,代楊秉為太尉,坐救李膺等免。竇太后臨朝,任為太傅,錄尚書事。建寧初,與竇武等謀議誅殺宦官,事泄被殺。
陳蕃素以不避強權、犯顏直諫著稱于世。漢桓帝時,時任尚書令的陳蕃看到封賞逾制,內寵偎盛,便毫不猶豫地上《諫封賞內寵疏》:
臣聞有事社稷者,社稷是為;有事人君者,容悅是為。今臣蒙恩圣朝,備位九列,見非不諫,則容悅也。……近習以非義授邑,左右以無功傳賞,授位不料其任,裂土莫紀其功,至乃一門之內,侯者數人,故緯象失度,陰陽謬序,稼用不成,民用不康。臣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誠欲陛下從是而止。又比年收斂,十傷五六,萬人饑寒,不聊生活,而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貲計。……若法虧于平,官失其人,則王道有缺。而令天下之論,皆謂獄由怨起,爵以賄成。夫不有臭穢,則蒼蠅不飛。陛下宜采求失得,擇從忠善。尺一選舉,委尚書三公,使褒責誅賞,各有所歸,豈不幸甚![186]
這篇奏章,在談到皇上的失誤時,幾乎沒留任何情面,好在漢桓帝還能采納諫言,清退了500多名宮女。
有一次,漢桓帝要去廣城打獵,陳蕃上書諫曰:“臣聞人君有事于苑囿,唯仲秋西郊,順時講武,殺禽助祭,以敦孝敬。如或違此,則為肆縱。……夫安平之時,尚宜有節,況當今之世,有三空之戹哉!田野空,朝廷空,倉庫空,是謂三空。加兵戎未戢,四方離散,是陛下焦心毀顏,坐以待旦之時也。豈宜揚旗曜武,騁心輿馬之觀乎!”[187]
延熹六年(163),陳蕃官至太尉,此時朝中宦官蘇康、管霸被重用,誣陷排擠朝中的正義之臣。朝中大臣畏懼宦官,惟獨陳蕃一人上疏死諫:
臣聞齊桓修霸,務為內政;《春秋》于魯,小惡必書。宜先自整敕,后以及人。今寇賊在外,四支之疾;內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寢不能寐,食不能飽,實憂左右日親,忠言以疏,內患漸積,外難方深。……而今左右群豎,惡傷黨類,妄相交搆,致此刑譴。臣聞是言,當復嗁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豫政之源,引納尚書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一朝,簡練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禎符瑞,豈遠乎哉!陛下雖厭毒臣言,凡人主有自勉強,敢以死陳。[188]
一年后,因為黨錮事件,陳蕃再次上疏進言:“臣聞賢明之君,委心輔佐;亡國之主,諱聞直辭。故湯武雖圣,而興于伊呂;桀紂迷惑,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同體相須,共成美惡者也。伏見前司隸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無玷,死心社稷。以忠懺旨,橫加考案,或禁錮閉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與秦焚書阬儒,何以為異?”[189]漢桓帝一怒之下,將陳蕃削職為民。
不久,漢桓帝駕崩,竇大后臨朝,復詔陳蕃為太傅,錄尚書事。他與外戚竇太后的父親竇武一起,理朝綱,輔國政,用仁臣,預謀誅滅宦官,卻不幸走漏風聲被捕殺。陳蕃忠君報國,輔社稷之危,面君直諫,不避生死,體現了一位忠臣的風范。
6. 蔡邕上封事陳政要七事
蔡邕(132~192),字伯喈,陳留圉人。他博學多能,精通經史、天文、音律,善書法,好辭賦,工文章,尤其長于碑記。漢靈帝建寧三年(170),辟司徒橋玄府,出補河平長。召拜郎中,遷議郎。
漢靈帝熹平二年(173),頻有雷霆疾風,多有傷樹拔木,地震、隕雹、蝗蟲之害,又逢鮮卑犯境,賦役沉重。七月,皇帝下令群臣上疏各陳政要。蔡邕上封事曰:“夫權不在上,則雹傷物;政有苛暴,則虎狼食人;貪利傷民,則蝗蟲損稼。去六月二十八日,太白與月相迫,兵事惡之。鮮卑犯塞,所從來遠,今之出師,未見其利。上違天文,下逆人事。誠當博覽眾議,從其安者。臣不勝憤滿,謹條宜所施行七事表左。”
其中,他在所奏第二事中指出言諫的重要性:
臣聞國之將興,至言數聞,內知己政,外見民情。是故先帝雖有圣明之姿,而猶廣求得失。又因災異,援引幽隱,重賢良、方正、敦樸、有道之選,危言極諫,不絕于朝。陛下親政以來,頻年災異,而未聞特舉博選之旨。誠當思省述修舊事,使抱忠之臣展其狂直,以解《易傳》“政悖德隱”之言。[190]
他具體上奏的七件事情,將矛頭直指當時的社會現實,言辭激切。漢靈帝接受了他的意見,“乃親迎氣北郊,及行辟雍之禮。又詔宣陵孝子為舍人者,悉改為丞尉焉。光和元年,遂置鴻都門學,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191]。
光和元年(178),蔡邕因直言奏對災異為人陷害,遠徙朔方。靈帝死后,董卓強逼蔡邕為侍御史,遷尚書,拜左中郎將。董卓被誅后,蔡邕遭連坐死于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