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漢代重大諫議事件
漢代是中國古代諫議制度的重要發展階段。兩漢四百年間發生了許多重大諫議事件,在歷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這些事件紛繁眾多,涉及政治、經濟、文化、學術、禮儀等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下面所述僅是其犖犖大者。
一、西漢時期的重大諫議事件
西漢時期,朝臣們在定都關中、以禮樂治國、削藩、選賢任能、阻止皇帝游樂擾民等方面勇于進諫,提出了許多好的建議。
(一)婁敬上書定都關中
婁敬,又稱劉敬,漢初齊國盧人,是漢高祖劉邦的重要謀士。他建議定都關中、調遷貴族、阻劉親征和主張和親,對于漢初政策的制定及西漢政權的穩固發揮了重大作用。
漢高祖五年(前202),漢高祖劉邦打算定都洛陽。婁敬當時作為齊國的戍卒,正被發往隴西戍邊,經過咸陽時,他穿著破舊的羊皮外套去拜見同鄉虞將軍,要求面見漢高祖。虞將軍見他穿著寒酸,想給他換一套體面些的衣服,婁敬卻說道:“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終不敢易衣。”[90]
見了漢高祖,婁敬就直言道:“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婁敬指出漢有天下與西周時的形勢不同,建議劉邦徙都關中:
今陛下起豐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往而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戰滎陽,爭成皋之口,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痍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也。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勝也。今陛下入關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91]
劉邦最后接受了婁敬的建議,決定定都關中。婁敬以建議徙都關中有功,賜姓劉,拜為郎中,號奉春君。
漢高祖七年(前200),匈奴攻太原,劉邦遣使探聽匈奴虛實,匈奴故意匿其壯士肥馬,使者見到的都是老弱羸畜。使者返回后,建議高祖出擊匈奴。劉邦派遣劉敬再去偵察,劉敬回報說:“兩國相擊,此宜夸矜見所長。今臣往,徒見羸瘠老弱,此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92]劉邦不聽從他的建議,率兵至平城,被匈奴四十萬伏兵團團包圍在白登山七天七夜,最后只得采用陳平之計逃出重圍。劉邦懊悔地對劉敬說:“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93]劉敬被封二千戶,為關內侯,號為建信侯。
(二)陸賈建議以禮樂教化治國
陸賈,漢初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楚人。早年隨劉邦平定天下,劉邦稱帝后,他受命出使南越,被任為太中大夫。劉邦即位之初,重武力,輕詩書,他遂建議重視儒學,提出了“逆取順守,文武并用”的統治方略。
漢高祖劉邦受秦朝政治文化的熏陶,重武輕文,以為自己是馬上得天下,只要有武力就行了。陸賈見天下大勢已定,建議劉邦以《詩》、《書》的禮樂教化治國。漢高祖聽后破口大罵:“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賈針鋒相對地指出:“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劉邦聽了陸賈的批評以后,面有慚色地說:“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陸賈遂奏上《新語》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94]。
在《新語》十二篇中,陸賈多次論及秦施暴政以失天下的原因。他在《新語·道基》中指出:“齊桓公尚德以霸,秦二世尚刑而亡,故虐行則怨積,德布則功興。”[95]又在《新語·輔政》中說:“堯以仁義為巢,舜以禹、稷、契為杖,故高而益安,動而益固。……秦以刑罰為巢,故有覆巢破卵之患;以趙高、李斯為杖,故有傾仆跌傷之禍。”[96]關注秦亡天下,從中引出經驗教訓提供諫議是陸賈《新語》的重要內容。
劉邦晚年曾寫過《手敕太子》的詔書,劉邦云:“吾遭亂世,當秦禁學,自喜,謂讀書無益。洎踐祚以來,時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可見,劉邦的愧悔之辭顯然受到陸賈進言的影響,如果沒有陸賈向劉邦提出“逆取順守”、“文武并用”之理,使劉邦改變對《詩》、《書》的看法,劉邦又如何能在太子面前申明《詩》、《書》的重要性呢?
陸賈能以思想的前瞻性和巨大的政治勇氣向自以為是、沾沾自喜的劉邦進言,開啟了此后賈山、賈誼以秦喻治亂之理的先河,不愧為漢初最富有思想的先鋒人物,對于維護兩漢四百年的統治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三)賈誼、晁錯建議削藩
漢高祖劉邦為了維護統治,大力分封異姓王,后又翦滅異姓王,分封同姓王。到了漢文帝統治時期,諸侯王的隱患就已凸顯出來,賈誼、晁錯等人力主削藩。
賈誼上《治安策》,尖銳指出危害西漢王朝政治安定的首要因素,是諸侯王的存在以及他們企圖叛亂的陰謀。他指出各諸侯王“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97]他認為之所以當前局勢還比較穩定是因為諸侯王的實力還不足夠強大,反思歷史指出:“臣竊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強,則最先反;韓信依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后反。”[98]他甚至假設,“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99]正因為給予諸侯王以相當大的權力,那么他們不管是異姓還是同姓,都有可能反叛。因此賈誼得出的結論是:“故疏者必危,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他指出當時的形勢:“天下之勢方病大瘇。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后雖有扁鵲,不能為已。”[100]賈誼根據“大都強者先反”的歷史教訓,建議必須立即采取措施,削弱諸侯王的勢力,即“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將齊國分為七國,淮南國分為三國。諸侯國的數量不斷增加,而封地面積卻大大縮小,實力也就大大削弱了。
在地方諸侯王危害西漢王朝的問題上,晁錯與賈誼的看法是一致的。晁錯曾多次上書漢文帝,提出削弱諸侯和改革法令的建議。景帝時,晁錯受到重用,任御史大夫,號稱“智囊”,是漢代著名政治家。他向景帝再提削藩的建議,這就是有名的《削藩策》。晁錯指出,高祖封同姓王,僅齊、楚、吳三個王的封地就分去了天下的一半,說明諸侯王勢力之大。對犯罪有過錯的諸侯王,他主張削去他們的支郡,只保留一個郡的封地,其余郡縣都收歸朝廷直接管轄。晁錯特別指出危險最大的是吳王劉濞,削他的封地會反,不削他的封地也要反;削他的封地,反得快,禍害小;不削他的封地,反得遲,禍害就大。《削藩策》一提出來,便立即在朝廷內引起極大震動,景帝決定削奪趙王的常山郡、膠西王的六個縣、楚王的東海郡和薛郡、吳王的豫章郡和會稽郡。晁錯主張強行削藩,將自己置于非常危險的境地,最終導致了“七國之亂”,丟掉了自己的性命,但據歷史事實而言,他對當時局勢的把握則是正確的。另外,晁錯上《論貴粟疏》,力主重農。他建議募民實邊,在西域等邊疆屯田,皆對國家的發展和長治久安發揮了重大作用。
(四)主父偃建議行“推恩令”
主父偃(?~前126),漢武帝時大臣,臨淄人。漢武帝元光元年(前134),主父偃抵長安拜見衛青,衛青向武帝舉薦無果,后直接上書漢武帝,當天就被召見,被拜為郎中。
漢武帝為了加強君權,除以丞相為首的外朝官僚機構之外,另在宮中設立內朝。主父偃在內朝備武帝顧問,對當時的政治頗有影響。他幾次上疏,都能切中時弊。元朔二年(前127),主父偃上書漢武帝,主張推行“推恩令”,他指出:“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從以逆京師。今以法割削之,則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余雖骨肉,無尺寸地封,則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實分其國,不削而稍弱矣。”[101]
他建議令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為列侯,名義是上施德惠,實際上是剖分其國以削弱諸侯王的勢力,為漢武帝所采納。推恩令下達后,諸侯王的支庶多得以受封為列侯,不少王國也先后分為若干侯國,諸侯王的權力隨之大大削弱。按照漢制,侯國隸屬于郡,地位與縣相當。因此,王國析為侯國,就是王國的縮小和朝廷直轄土地的擴大。至此,王國問題徹底得以解決。
主父偃還提出,徙天下豪杰兼并之家于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奸猾,以達到強干弱枝的目的;建議設置朔方郡,以省內地轉輸戍漕,加強防御匈奴等建議。主父偃深受漢武帝的重用,遷為謁者、中郎、中大夫,一年中升遷四次,得到武帝的破格任用。
《諫伐匈奴書》是他著名的諫疏之一,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開篇即指出:“臣聞明主不惡切諫以博觀,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是故事無遺策而功流萬世。”[102]表現了自己的政治魄力。主父偃用“明主”把皇帝套牢后,就直奔主題,陳利害,列史實,刀刀見血地分析了伐匈奴的不利,從國家的利益包括君主的利益出發,闡述了現在征伐匈奴欠妥的道理。奏疏中,主父偃緊緊抓住“得失”、“安危”、“存亡”這條主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對漢武帝的決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五)董仲舒舉賢良對策
董仲舒(前179~前104),西漢名儒、政治家。少治《春秋公羊傳》,漢景帝時為博士。漢武帝元光元年(前134),董仲舒在著名的《舉賢良對策》中,提出他的哲學體系的基本要點,并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為漢武帝所采納。
元光元年(前134),漢武帝令郡國舉孝廉,策賢良,董仲舒以賢良對策。漢武帝連問三策,董仲舒亦連答三章,其中心議題是天人關系問題,史稱《天人三策》或《舉賢良對策》,后被班固全文收在《漢書·董仲舒傳》之中。
第一策主要討論了“天命”和“性情”問題。漢武帝問:“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飭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103]董仲舒對曰:“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104]這就是他所謂的“天人感應”。他還指出,天瑞與災異雖是天的旨意,都是根據帝王的所作所為作出的應答。董仲舒提出“法天”、“正始”、“教化”、“更化”四策,建議漢武帝革除秦朝苛政,改變漢初因循守舊的惰習,力行儒家仁義禮智。董仲舒在第一策暢言時事,縱論古今,深受漢武帝喜愛。《論衡·佚文》說:“孝武之時,詔百官對策,董仲舒策文最善。”[105]
第二策共論述了四個問題,一是關于黃老無為和孔孟有為的問題。二是黃老尚質與儒學尚文問題。三是任德任刑問題。四是現實問題。對于漢武帝提出的自己為國為民“盡思極神”但仍未實現“功德休烈”這一問題,他指出原因有三:一是“王心未加”,建議漢武帝實行王道,即儒學的仁義之道;二是“士素不勵”;三是“長吏不明”。其中還論述了教育和選舉的問題,提出“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106]的主張,進而將矛頭直指當時的官制“郎選”、“任子”和“貲選”,提出“歲貢賢才”、“量才授官”兩策。
第三策重申天問。漢武帝要求董仲舒就“天人之應”、“古今之道”與“治亂之端”等問題透辟闡釋,不要有任何顧慮。對于天人問題,董仲舒進一步申明“天人感應”說,認為天是“群物之主”,包潤萬類,無不容納,“故圣人法天而立道”,即“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107]。天有春生夏長冬殺,人也有仁慈德愛刑罰,天有是理,人有此行,這就是“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108]。關于古今之道,董仲舒指出確實存在一個萬古不變,百世奉行的經常之道,提出了一個他所謂“永恒”的哲學命題:“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109]
《舉賢良對策》三篇是董仲舒寫給武帝的三篇對策,在政治上提出了革除秦弊、德刑并用、重視德治的主張,在思想上提出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學說和春秋大一統的理論。從政治與思想上看,《舉賢良對策》對中國后世封建社會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六)東方朔諫起上林苑
東方朔(前154~前93),字曼倩,平原厭次人,西漢著名文學家。漢武帝即位,詔令天下舉賢良文學之士,他應詔至長安上書自薦,頗得漢武帝贊譽,待詔公車令,后為常侍郎。
建元三年(前138),漢武帝想把秦阿房宮以南、盩厔以東、宜春宮以西大片土地圈起來,修建上林苑,并與終南山相接。東方朔持反對意見,并上《諫起上林苑疏》。在疏中,他反對修建上林苑的理由有三:
今規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棄成功,就敗事,損耗五谷,是其不可一也。且盛荊棘之林,而長養麋鹿,廣狐兔之苑,大虎狼之虛,又壞人冢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又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是其不可三也。[110]
聽了東方朔的一番話,“上乃拜(東方)朔為大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111]。
東方朔著有《七諫》:《初放》、《沉江》、《怨世》、《怨思》、《自悲》、《哀命》、《謬諫》;奏疏有《諫起上林苑疏》、《應詔上書》等。還有《非有先生論》假托非有先生進諫吳王的故事,闡明進諫難而納諫更難的道理,指出察言納諫對君主社稷的重要性。
東方朔敢于直言極諫。汰奢擾民、淫亂非禮和徇情廢法,是他諫諍的重要內容。就連他臨終前,還勸漢武帝“遠奸佞,退讒言”。他這種直言極諫的品格,歷來多受稱贊,在《史記·滑稽列傳》中,褚少孫借武帝之口說:“顧東方朔多善言。”班固贊許他:“正諫似直。”明代康丕揚在《東方先生文集》中贊譽他:“愚嘗讀班孟堅《漢書》而深有感于東方先生,諷諫直諫各歸于正,超出漢廷之上,大有益于人主。”
(七)鹽鐵會議
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皇帝下詔郡國舉薦賢良文學六十余人到長安,詢問民間疾苦。賢良文學們提出鹽鐵官營和平準、均輸等經濟政策是民間疾苦的根源,遭到御史大夫桑弘羊等人的反對。以丞相田千秋和桑弘羊為一方,賢良文學為一方,雙方對為政得失展開了一場全面辯論,后人把這次會議稱為鹽鐵會議。
鹽鐵會議上,雙方對民間疾苦的根源、同匈奴的和戰政策、治國的方針和理論等重大問題申述了不同主張。
賢良文學全面抨擊了漢武帝時制定的政治、經濟政策。在經濟方面要求“罷鹽鐵、酒榷、均輸”。他們以儒家思想為武器,講道德,說仁義,反對“言利”,認為實行鹽鐵等官營政策是“與民爭利”,違背了古代圣賢“貴德而賤利,重義而輕財”的信條,敗壞了古代淳樸的社會風尚,最終會誤導人民走上“背義而趨利”的道路。他們提出了戰國以來法家的重本抑末說,認為工商業“非治國之本務”,主張“進本退末,廣利農業”,指責官府經營工商業是“與商賈爭市利”。賢良文學還提出,“外不障海澤以便民用,內不禁刀幣以通民施”的經濟主張。
御史大夫桑弘羊站在封建中央政府的立場,強調法治,崇尚功利,堅持國家干涉經濟的政策,對鹽鐵官營、平準、均輸等重大政策措施采取堅決維護的態度。
鹽鐵會議對漢昭帝的政治決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經過這場討論,漢昭帝于是年七月下令,廢除了鹽鐵官營、均輸等政策。30年后,桓寬根據這次會議的官方記錄,加以“推衍”整理,增廣條目,把雙方互相責難的問題詳盡地記述出來,寫成了著名的《鹽鐵論》一書。
(八)石渠閣會議
西漢自漢武帝實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崇儒政策以來,儒家學說成為社會正統思想。漢宣帝為了進一步統一儒家學說,加強思想統治,于甘露三年(前51)在長安未央宮北的石渠閣召集二十余位儒生講論“五經”異同,史稱“石渠閣會議”。
據《三輔黃圖》卷六《閣》記錄,石渠閣是蕭何建造,下有石為渠,以此為閣定名。其中收藏了劉邦軍入關后蕭何收存的秦王朝的檔案圖籍。漢成帝時,又在這里收藏皇家“秘書”,被稱為漢代的皇家圖書館。參加會議的有學《禮》的通漢、戴圣,學《詩》的張生、薛廣德、韋玄成,學《書》的周堪、林尊、歐陽長賓、張山拊,治《易》的梁丘臨、施讎,治《公羊春秋》的嚴彭祖,治《穀梁春秋》的尹更始、劉向等。會議由梁丘臨提問,諸儒回答,太子太傅蕭望之平奏其議,宣帝親自裁決評判。
經過這次會議,博士中《易》增立“梁丘”,《書》增立“大小夏侯”,《春秋》增立“穀梁”。漢代博士經說的分家,除《詩》學原有魯、齊、韓三家外,其余均始于石渠閣會議。從石渠閣會議的結果來看,表明《穀梁春秋》的地位上升和《公羊春秋》的地位下降。漢宣帝重視《穀梁春秋》,是因為它有利于加強宗法禮儀的控制力量,可以糾正《公羊春秋》片面強調法治所引起的弊病,適應了當時“稽古禮文”的要求。
石渠閣會議上,各位儒生都向漢宣帝陳述了自己的主張,不僅極大地提高了經學的地位,也極大地擴大和加強了儒家禮儀制度對社會的控制力量。石渠講論的奏疏經過匯集,輯成《石渠議奏》一書,又名《石渠論》,共輯奏議一百五十五篇,今俱佚失。
二、東漢時期的重大諫議事件
東漢時期,重大諫議事件主要有白虎觀會議和東漢士大夫反對外戚、宦官專權的斗爭。
(一)白虎觀會議
東漢初年,經今古文學的門戶之爭日益加深,因師承不同,各派對儒家經典的解說不一,章句歧異。漢光武帝劉秀于中元元年(56),“宣布圖讖于天下”,把讖緯之學正式確立為官方的統治思想。為了鞏固儒家思想的統治地位,使儒學與讖緯之學進一步結合,漢章帝建初四年(79),詔引光武中元元年詔書云:“五經章句煩多,議欲減省。至永平元年,長水校尉儵奏言,先帝大業,當以時施行。欲使諸儒共正經義,頗令學者得以自助。”[112]于是,章帝仿西漢石渠閣會議的辦法,將大夫、博士、議郎、郎官及諸生、諸儒集會白虎觀,討論五經異同,史稱白虎觀會議。
會議由漢章帝親自主持,參加者有魏應、淳于恭、賈逵、班固、楊終等,五官中郎將魏應秉承皇帝旨意發問,侍中淳于恭代表諸儒作答。章帝親臨現場,裁定對錯,決定取舍。會議一直持續了數月的時間。此后,班固將討論結果纂輯成《白虎通義》,作為官方欽定的經典刊布于世。全書共分4卷,書中除征引六經傳記外,雜以讖緯,將今文經學與讖緯糅合一起,體現出東漢統治思想的特點。
董仲舒提出的災異問題、陰陽五行問題、人的本性問題、自然物的性質以及婚喪的禮儀等問題,白虎觀會議都進行了討論。《白虎通義》不但繼承了《春秋繁露》“天人合一”、“天人感應”的神學目的論,并加以發揮,將自然秩序和封建社會秩序結合起來,提出了完整的神學世界觀。它還指出:“子順父,妻順夫,臣順君,何法?法地順天。”“三綱之義,日為君,月為臣也。”“君有眾民,何法?法天有眾星也。”將封建制度下君臣、父子、夫婦之義與天地星辰、陰陽五行等自然現象相比附,影響深遠。
白虎觀會議肯定了“三綱六紀”,并將“君為臣綱”列為三綱之首,使封建綱常倫理系統化、絕對化;同時還把當時流行的讖緯迷信與儒家經典糅合為一,使儒家思想及其統治下的封建秩序進一步神學化。
(二)東漢士大夫反對外戚、宦官專權的斗爭
東漢末年,外戚、宦官相繼專政,社會危機日益加深,一些正直的官僚士大夫不斷挺身反抗,進言直諫,提出了挽救東漢統治危機的改良主張。
安帝末年,中常侍樊豐及侍中周廣、謝惲等人擅亂朝政,太尉楊震上疏,嚴厲斥責他們:“周廣、謝惲兄弟,與國無肺腑枝葉之屬,依倚近幸奸佞之人,與樊豐、王永等分威共權,屬托州郡,傾動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來海內貪污之人,受其貨賂,至有臧錮棄世之徒復得顯用。白黑溷淆,清濁同源,天下讙嘩,咸曰財貨上流,為朝結譏。”[113]由于激烈反對宦官,楊震受到迫害,含憤自盡。
漢順帝陽嘉二年(133),孝廉李固對策尖銳指出:“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使樊豐之徒乘權放恣,侵奪主威,改亂嫡嗣,至令圣躬狼狽,親遇其艱。”[114]強烈要求“權去外戚,政歸國家”,“罷退宦官,去其權重”[115],因堅持自己的主張,李固終被梁冀陷害致死。梁冀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以無功而封,大司農杜喬上書諫曰:“陛下越從藩臣,龍飛即位,天人屬心,萬邦攸賴。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傷善害德,興長佞諛。臣聞古之明君,褒罰必以功過;末世暗主,誅賞各緣其私。今梁氏一門,宦者微孽,并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奸回不詰,為惡肆其兇。故陳資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無勸。茍遂斯道,豈伊傷政,為亂而已,喪身亡國,可不慎哉!”[116]杜喬也為梁冀迫害致死。
朱穆得罪宦官,被捕入獄,太學生劉陶等數千人上書申訴,為朱穆鳴冤,被稱為中國歷史上首次大規模的學潮。太學生們在上書中說:
伏見施刑徒朱穆,處公憂國,拜州之日,志清奸惡。誠以常侍貴寵,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競為虎狼,噬食小人,故穆張理天網,補綴漏目,羅取殘禍,以塞天意。由是內官咸共恚疾,謗煩興,讒隙仍作,極其刑謫,輸作左校。天下有識,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鯀之戾,若死者有知,則唐帝怒于崇山,重華忿于蒼墓矣。當今中官近習,竊持國柄,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運賞則使餓隸富于季孫,呼噏則令伊、顏化為桀、跖。而穆獨亢然不顧身害。非惡榮而好辱,惡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綱之不攝,懼天網之久失,故竭心懷憂,為上深計。臣愿黥首系趾,代穆校作。[117]
在三千多人的強大輿論壓力下,漢桓帝赦免了朱穆。后朱穆復為尚書,仍剛直不阿,屢次上書或面諫罷除宦官,桓帝不從,遂遭排擠詆毀,終日憤懣抑郁,于延熹六年(163)憂郁而死。
劉陶屢次上書諫言,為權臣所畏,后拜諫議大夫。天下日危,政局動蕩,劉陶憂心忡忡,上陳急八事疏,指出:“臣聞事之急者不能安言,心之痛者不能緩聲。竊見天下前遇張角之亂,后遭邊章之寇,每聞羽書告急之聲,心灼內熱,四體驚竦。今西羌逆類,私署將帥,皆多段颎時吏,曉習戰陳,識知山川,變詐萬端。”他認為所言八事之中,天下之亂皆由宦官而起。他的言論引起了宦官的強烈不滿,遭到誣陷:“前張角事發,詔書示以威恩,自此以來,各各改悔。今者四方安靜,而陶疾害圣政,專言妖孽。”[118]后被下獄而死。
漢桓帝延熹二年(159),五宦官“并封列侯,專權選舉”,時任白馬令李云“憂國將危,心不能忍,乃露布上書”[119]。憤怒斥責宦官把持朝政,公開抨擊宦官,后被迫害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