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歷史深處的管理智慧三本套裝作者名: 劉文瑞本章字數: 12193字更新時間: 2019-07-18 10:42:22
第一章 用人需有大智慧
1.庸人也能出績效:是是非非叔孫通
人力資源管理要更多地考慮庸眾俗人,能用人中龍鳳不算本事,能把俗人變成英雄才算真本事。
叔孫通是秦漢之際的一個特殊人物。論學識,他沒有多少出色的見解;論功績,逃不出魯迅諷刺的“幫閑”行列;論人品,后世儒家對他多有微詞。然而,他卻成為漢代倡導儒術的第一人,值得管理者仔細品味。
作為一個儒者,叔孫通的學術應該有很好的基礎,否則也不會被秦朝征召為博士。在秦朝儒學不是主流,叔孫通很清楚自己不過是朝廷的一個花瓶,所以,他大概屬于那種小心翼翼討好上級的太平官員。陳勝吳廣起事,秦二世為此詢問博士和儒生,有人說是造反,有人說是盜賊,唯有叔孫通揣摩上意,贊頌秦王朝的英明偉大,“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使人人奉職,四方輻輳,安敢有反者!”(《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下同)斷言陳勝之流不過是鼠竊狗盜,地方很快就會抓捕平定,不足憂慮。結果,直言說下面造反的被關進監獄,批評地方盜賊蜂起的被罷免官職,只有叔孫通領到獎賞。其他人都抱怨叔孫通阿諛奉承,他卻坦言不如此難逃虎口。看到秦官難做,他逃回老家,先歸項梁,后歸劉邦,陰差陽錯,成為西漢的開國功臣。
叔孫通在追隨劉邦以后,依然改不了揣摩上意、奉迎討好的習氣。看見劉邦討厭儒生,就脫下儒袍,換上楚裝,以順應劉邦的楚人習慣。至劉邦登基,叔孫通看到了機會。當初豎起反秦大旗時,項羽那兒還有舊貴族的做派,劉邦這里全是下層人物。當了皇帝的劉邦,面對的是大呼小叫、喝酒打架、舉止粗野、不知禮儀的舊日屬下。叔孫通乘機向劉邦談起儒學的功用,“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不過,他并不講儒家思想,而是用看得見摸得著的禮儀來打動劉邦,召來魯地幾十名儒生,加上原來跟隨他的弟子,采用古法和秦制混合,編制出一套朝見儀式,演練一番,突出皇帝的威嚴和臣下的恭順。看到大臣們振恐肅靜,沒有人再敢喧嘩失禮,劉邦為之大喜,稱“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平心而論,叔孫通這種演禮,頂多是儒學之皮毛,距運用儒學治國還差十萬八千里。但是,皇帝吃這一套,叔孫通也由此當上九卿之首的太常。
正是叔孫通這種墻頭草表現,使真正的儒士很瞧不起他。當叔孫通征召儒生演禮時,有人批評他“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禮樂要積德百年才可有所興作,叔孫通這種投上所好的舉措實際上是在玷污儒學。叔孫通也不生氣,僅僅是把批評他的人稱為不知時變的鄙儒而已。笑罵由你笑罵,好官我自為之。
但是,就這樣一個隨風倒的人物,卻真正做出了對漢代政治影響深遠的大事。當初劉邦立太子時,對穩定局勢的考慮重于對太子人選的考慮。西漢穩定下來后,劉邦對太子多有不滿,認為太子懦弱,沒有繼承他的雄風豪氣,喜歡趙王如意,一心想更換太子。這時,叔孫通任太子太傅,得知劉邦換太子的打算,叔孫通坐不住了,他以十分激烈的言辭進諫,歷數太子廢立引發動蕩的典故,并指出秦朝之亡就在于沒有早定扶蘇而讓趙高詐立胡亥的陰謀得逞。聲稱:“陛下必欲廢嫡而立少,臣愿先伏誅,以頸血污地。”擺出一副以死相爭的架勢。劉邦只好讓步,說自己不過是戲言。叔孫通卻一點情面都不留,再度抨擊說:“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振動,奈何以天下為戲。”正是叔孫通的抗爭,加上留侯張良給太子謀劃,保住了劉盈的太子地位。這件事,是叔孫通一生最輝煌的業績。僅憑這么一件事情,在帝制時代的背景下,就足以載入史冊。
縱觀叔孫通的一生,可以說,他確實是個儒者,但又不是那種信念堅定、剛正不阿、里外如一、正氣凜然的大儒。他不過是個常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俗人,斤斤計較,趨利避害,有時甚至缺乏操守,為了保全自己而說謊,不惜放棄原則而變通。不過,叔孫通并非惡人,史書并無他為了自己利益坑害別人的記載,他的所作所為,充其量是為了自保而已。即便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物,卻能在太子廢立問題上當仁不讓,令人眼界大開。這就提出了一個問題:什么樣的管理,可以把叔孫通這樣的俗人變成英雄?又是什么樣的管理,會把具有這種英雄潛質的人變成唯唯諾諾察言觀色的狗熊?
對管理者而言,總希望自己的手下個個都出類拔萃。但是,杰出人物屬于稀缺資源。正因其稀缺,所以彌足珍貴。從統計概率而言,任何組織人員,都存在著二八分布,即出眾的少數和庸眾的多數。上級偏愛優秀員工是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然而,好的管理可以使常人出彩,可以讓弱者變強,可以令黯淡的生活燃起絢麗的光芒,可以把平庸的事務轉化為卓越的成果,而差的管理恰恰相反。作為一個領導人,需要把秦朝博士叔孫通,轉變為輔佐西漢太子的直言極諫者,而不是把太子太傅叔孫通,打回到秦二世時的阿諛奉承者。如果僅僅要求叔孫通們放棄自身利益算計,大義當前不計私利,為了公司做到無私奉獻,對大多數常人而言,不過是說說而已的空話。如果要求下屬要不怕坐牢殺頭而直言抗爭,那就更有可能把多數具有直言抗爭潛質的人也嚇回去奉承領導。出頭的椽子先爛,是因為它受到的風吹雨淋更多。
人才的分布總是參差不齊的。當鶴立雞群時,再笨拙的管理者,也懂得贊許和重用雞群中的鶴。而聰明的管理者,是發現并培育能夠長得接近鶴的雞。當多數雞都能夠達到鶴的高度時,你的組織里就會產生出更高的鶴。也許,叔孫通之所以能夠為太子拼死抗爭,是因為太子的廢立關系到他的飯碗;也許,叔孫通之所以言辭激烈,是因為他知道在劉邦手下不大可能會因諫言掉腦袋。管理者要根據組織人員的現實狀況,營造出這種積極向上的氛圍。如果組織的氛圍是指鹿為馬,那么叔孫通們只會一路沉淪下去。從這一意義上說,如何管理使用叔孫通們,比如何管理使用蕭何、張良、韓信更具有普遍意義。
在用人上,松下幸之助曾言,用人不求一百分,用七十分的人才是最恰當的,可資參照。歐陽脩有《古瓦硯》詩,其意近之。歐詩曰:“磚瓦賤微物,得廁筆墨間。于物用有宜,不計丑與妍。金非不為寶,玉豈不為堅。用之以發墨,不及瓦礫頑。乃知物雖賤,當用價難攀。豈惟瓦礫爾,用人從古難。”
2.警惕用人偏差:“鄉愿”公孫弘
組織需要下級服從,但“聽話”壓倒一切,則會把部下變成職場油條。
孔子曾經對“鄉愿”深惡痛絕,稱“鄉愿,德之賊也。”(《論語·陽貨》)孟子對此作了進一步解釋,說:“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孟子·盡心下》)而西漢第一個布衣丞相公孫弘,就是這樣一個“鄉愿”。
公孫弘出身貧寒,一邊牧豬一邊學習,奉養后母孝謹,在平民中是比較出色的。于是,被推薦到中央,因出使匈奴不合上意被免職,后來再次被推薦,這次被皇帝看中了,對策擢為第一,然后開始飛黃騰達,由待詔博士一步步登上丞相之位。
公孫弘當上丞相后,并沒有多大建樹。按照史籍的記載,他在朝廷上的最大貢獻,就是唯唯諾諾,逢迎上意。當然,他也不是一無是處,設五經博士,配弟子辦太學,就是出自他的建議。史稱他“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漢書·公孫弘傳》,下同)。看來,漢代的儒表法里、以“以霸王道雜之”的治國方略,就是由公孫弘開始的。但是,公孫弘這些主張能夠實行,主要是得自于漢武帝的喜好。他能提出這些建議,歸根到底是揣摩上意的結果。如果武帝對這些不感興趣,借給公孫弘個膽他也不會這樣做。他的宗旨是,只要是皇帝不喜歡的,“打死也不說”。
公孫弘最為人稱道的,是節儉。他常說,君主的毛病在于志向不大,臣下的毛病在于奢侈豪華。所以,他蓋的是粗布被褥,吃的是糙米淡飯,不要第二個肉菜。所有俸祿,都用來招待賓客,落得個禮賢下士的名聲。這樣,皇帝自然高興。
但即便是這樣的好人,一旦權在手,也得用一用。這種唯唯諾諾的人,心眼往往比較小。所以,公孫弘寬厚的外表下,卻不放過任何與他有矛盾的人。“其性意忌,外寬內深。諸常與弘有隙,無近遠,雖陽與善,后竟報其過。”公孫弘的學問比不上大儒董仲舒,董仲舒也討厭公孫弘的阿諛奉承,于是,公孫弘就用陰損手段把董仲舒貶到膠西。而鋒芒畢露的主父偃,同公孫弘政見不合,也被公孫弘借力打力斷送了性命。“殺主父偃,徙董仲舒膠西,皆弘力也。”汲黯是當時的第一直臣,有點像唐代的魏徵,由于多次頂撞公孫弘,照樣被公孫弘排擠。
實際上,對于公孫弘的毛病,他的老師轅固看得很清楚。在公孫弘剛剛進入朝廷時,轅固競曾經正色告誡他說:“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而公孫弘后來的作為,不幸被轅固言中。陰謀造反的淮南王也曾直言不諱說道:“漢廷大臣,獨汲黯好直諫,守節死義,難惑以非;至如說丞相弘等,如發蒙振落耳!”(《資治通鑒》元狩元年)問題是,雄才大略的漢武帝,為何要用這么一個鄉愿?
很多人把公孫弘獲得重用作為漢武帝不拘一格選拔人才的范例,這實在是一個誤會。固然,公孫弘出身下層,然而,武帝提拔他也有自己一份私心。武帝當上皇帝,一心要轟轟烈烈干大事,但他受到了多方掣肘。來自太后和大臣的批評往往使他十分惱火。母親的干預當然需要容讓,而大臣們的說三道四則不能忍受。漢初的大臣,多數是勛戚功臣,不少人動不動就指斥皇帝。于是,武帝下決心要選出絕對聽從自己的人。此前,所有的丞相都有爵位,現在,選出一個原來什么都沒有的公孫弘,不怕他不聽話。所謂“布衣丞相”不是看中他的才華,而是看中他的順從。
武帝用公孫弘抱有這樣的私心,這種私心肯定會得到回報。皇帝的耳根子清靜了,然而公孫弘也絕對不會啟用不愿順從他的人。史書上僅僅記載了他排斥的董仲舒和主父偃等人,而那些處于下位、因為才干和鋒芒遭到公孫弘嫉恨,在他們還沒冒出尖來時就把他們打下去,被折斷翅膀而默默無聞的優秀人才,更不知有多少。這對于漢武帝所追求的文治武功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損失。
企業管理中的用人,道理是一樣的。一個老總,如果選拔部下的準則是為了用起來順手,那么就不可能聽到部下的不同意見。如果自己討厭“刺兒頭”,那么更下層的員工就會被中層打磨成滾珠滑頭。而且,這種傾向會產生層級放大效應,上面喜歡矮個子,下面就會提拔武大郎。上面對下面用心眼,下面即便不會同上面翻臉,也會對更下的下面用詭計。而這種詭計,往往是上面所用心眼的放大版。領導的用人準則,肯定會被下面在使用員工中放大。而用人準則一旦偏差,最終會使領導追求的事業得到消極回報。
3.缺人才還是缺識鑒:封德彝錯在哪里
人才的分布大體均衡,而賞識煥發出來的努力,會造就技藝超群的工匠。人力資源管理的要旨是以識鑒培育出匠心氛圍。
貞觀君臣中,有一個很特殊的人物,名封倫,字德彝。隋朝時,他就已經進入高層,在揣測隋文帝夫婦的心理上,他展示出自己過人的小聰明。隋朝大臣楊素本來很自負,誰都看不起,唯獨對封德彝另眼相加,稱“揣摩之才,非吾所及”。降唐以后,在唐朝建立過程中立有功績,唐高祖時擔任吏部尚書,升中書令,太宗即位后,封德彝改任尚書仆射。
封德彝是從吏部干出來的,在人力資源管理上應該是內行。太宗為了倚重他,專門把他叫來,問道:“致安之本,惟在得人。比來命卿舉賢,未嘗有所推薦。天下事重,卿宜分朕憂勞,卿既不言,朕將安寄?”結果,封德彝一句話就把太宗頂了回來:“臣愚豈敢不盡情,但今未見有奇才異能。”這一下,把太宗說火了。本來,他是好心好意同封德彝商量發現人才和使用人才的問題,沒想到封德彝倚老賣老直接說沒有人才。于是,太宗批駁他道:前代明主,使人如器,用其所長,棄其所短。沒有一個朝代是借用其他朝代的人才去治理國家的。“皆取士于當時,不借才于異代”。如果說,只有像商朝武丁夢到了傅說,西周文王遇到了呂尚,然后才可為政,那么,這政務也就太玄乎了。“且何代無賢,但患遺而不知耳!”(均見《貞觀政要·任賢》和《舊唐書·封倫傳》)把封德彝弄了個大紅臉。
封德彝的錯誤,在當今的人力資源管理中還很常見。我們經常會聽到類似的說法:當今缺乏人才,或者別人那里有人才而我們這里缺人才,或者我們的人才頂不上勁,如此等等。反正,工作上不去,績效不夠好,創新開展不起來,都是因為沒人才的緣故。所以,有必要對這種觀點稍加辨析。
首先,從人才的分布看,有一種自然均衡趨勢。孔子有一句名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論語·公冶長》)這句話的前半句,就是談人才的自然分布,哪怕是很小的聚落,肯定也有忠信如同孔子一樣的人。如果以理想信念作為人才的評判基礎,到處都有人才,而且會大體均衡。但是,小聚落中能找到像孔子這樣好學的人,則不多見。這個學習,不是一般的泛泛學習,而是在某一領域達到拔尖水平。過去在農村,能在一起共事的人多了,但可以把事情做得出神入化的人極少。比如撒籽踩摞,一把把油菜籽撒出去,等長出來一看,均勻且沒空白;背著手叼著煙袋,在麥秸上用腳七踩八踩,踩出一個高大的草垛。不用任何其他工具,全是麥秸,大風吹不倒,雨水滲不進,可以作一年的牛飼料。像擁有這種手藝的人,在鄉村并不多見,但每個村里也有那么兩三位。顯然,一般的人才,到處都有;具有特定技能的人才,雖然少,也會因為生產生活的需要而自然產生。
其次,人事政策有可能鼓勵人才冒尖,也有可能壓抑人才出頭。過去在農村,那種撒籽踩摞的人才,很有可能在村上享受特殊待遇。一個全勞力干一天活記十分工,但部分村里對具有特種技能的人可能給記十二分工。多二分工在過去也換不來多少真實收入,關鍵是這種人會得到村民由衷的尊敬,他們也為自己的技能而自豪。在這種風氣下,只要生產隊長辦事公道,人才的誕生會源源不斷。然而,如果手藝技巧式追求變成了單純算經濟賬,痞子更能弄來錢,那么對不起,社會風氣有可能逐漸走向笑貧不笑娼,農田里的手藝人會迅速絕跡。部分守住本分的農民,也只是靠自律來維持自己的底線。傳統社會的人才不復存在,而突破道德底線的“致富能手”會變成新的榜樣。
當然,生產工藝和流程的變化也會影響到人才。像上面說的撒籽踩摞,現在已經基本上不存在了。但是,這不是關鍵,因為舊技術舊手藝被淘汰后,新技術新手藝會隨之出現,其更替過程會滾動式發展。
再次,現代的人才流動和社會分工,會使人才分布產生與傳統不同的變化,從而對人才的形成機制、流動機制、作用機制產生新的變量。這屬于現代管理學的問題,在此從略。
任何事情,人才是根本。貞觀之治之所以能夠有聲有色,在于貞觀君臣個個都表現出一種勵精求治的不懈追求。他們更多的不是靠技藝取勝,但卻在治理國家中表現出類似技藝考量的認真。例如,寫作進諫奏章,能夠有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文學式迷戀;推行某一政務,能夠為發現了某個從來沒發現過的細節問題而激動不已;甚至同皇帝發生了爭執,也要為這種爭執如何能夠把皇帝堵回去且能變通出更好效果而嘔心瀝血。貞觀時期的唐朝人才輩出,不是因為上天偏愛唐太宗,而是因為當時形成了激發人才作用的環境和氛圍。
封德彝的錯誤,在于他以多年主管人事的高級官員,對人才問題沒有追求,只有公事公辦的敷衍。打官腔式的應付與全身心投入的琢磨,其效果有天壤之別。
由貞觀時期的用人聯想到當代,如果我們的教師,能夠把上課作為一種藝術追求;如果流水線上的工人,能夠把流水線上的部件當作工藝品關心;如果我們的管理者,在追求績效的同時還追求美;如果我們的官員,在制定出的政策中能夠翻解出政策的渠渠道道,那么,根本不用呼喚人才,也會人才輩出。當然,這需要相關方面共同努力。
4.偏愛放縱下屬之戒:關羽的驕傲是怎樣養成的
劉備和諸葛亮對關羽的抬舉,最終把關羽送上不歸路。董事長與總經理的厚愛如何把握分寸,足以引起高管之戒。
三國時期,劉備事業發展的一個關鍵因素是荊州的歸屬和蜀吳的關系。關羽之死,荊州之失,吳蜀交惡,諸葛亮的《隆中對》戰略受到極大沖擊。造成關羽失荊州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劉備集團的內部人際沖突。
王夫之敏銳地觀察到蜀漢內部沖突對荊州的戰略影響。他在《讀通鑒論》中指出,關羽因為赤壁之功自己無份,因此而忌恨諸葛亮,由忌恨諸葛亮而忌恨魯肅,由忌恨魯肅而破壞了吳蜀結盟。在這里,王夫之把關羽的戰略失策,歸之于關羽與諸葛亮之間的意氣之爭。再進一步,王夫之批評劉備說:“關羽,可用之材也,失其可用而卒至于敗亡,昭烈之驕之也,私之也,非將將之道也。”
不管是否贊同王夫之的說法,有一點是多數人都認可的,即關羽的驕橫自傲和剛愎自用,是其取敗的關鍵因素。《三國志》本傳對關羽的概括總結是“剛而自矜”。這種驕橫自傲,肯定會在組織內部關系中有所表現,例如,在對待馬超、黃忠的關系上,關羽就表現得十分過分。然而,無論是劉備還是諸葛亮,都對關羽的這種過分表現采取了遷就態度,進而助長了關羽的脾氣。
劉備在進攻成都的關鍵時刻,馬超前來投奔。劉備大喜過望,拿下益州后,劉備封馬超為平西將軍,其地位與關羽、張飛并列。身處荊州的關羽不服馬超,給諸葛亮去信,詢問馬超是何等樣人。諸葛亮當然明白關羽的意思,就回答道:“孟起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杰,黥、彭之徒,當與益德并驅爭先,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群也。”(《三國志·關羽傳》)意思是馬超文武全才,一代英豪,是黥布、彭越一類人物,可以同張飛并駕齊驅,但哪能比得上美髯公的絕倫超群?這封信充分滿足了關羽的自大心理,“羽省書大悅,以示賓客”,成為關羽用來向客人夸耀的本錢。
劉備自封漢中王時,黃忠一仗打敗夏侯淵,立下大功,劉備打算封黃忠為后將軍。諸葛亮擔心關羽不服,對劉備說:“忠之名望,素非關、馬之倫也,而今便令同列。馬、張在近,親見其功,尚可喻指;關遙聞之,恐必不悅,得無不可乎?”(《三國志·黃忠傳》)指出黃忠名望不夠,馬超和張飛親見黃忠立功,問題不大,而關羽遠在荊州沒看到,恐怕對黃忠名列五虎將不高興。劉備蠻有把握地說,我自有辦法。劉備的辦法是派能說會道的費詩前去荊州傳達。果然,關羽聽到對黃忠的任命便大怒,稱:“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費詩對關羽解釋道:建國立業,用人有多種方式。漢高祖打天下時,蕭何曹參是劉邦的少小親舊,而韓信陳平則是后來投奔,任官列朝,韓信最上,沒有聽說蕭何曹參對此有絲毫怨言。當今因黃忠一時之功得到重用,但在漢中王心中的輕重分量能夠同您一樣嗎?況且君侯您同漢中王等同一體,禍福相共,難道左手和右手還要討價還價計較一番不成?你不受命不是給劉備難堪嗎?“羽大感悟,遽即受拜。”(《三國志·費詩傳》)這樣的解釋,進一步增強了關羽的優越感。
對于諸葛亮和劉備的這種做法,有很多人持贊揚態度,認為是一種明智之舉,是平衡組織關系的能耐。尤其在中國,這樣做往往被看作領導人有水平。確實,管理者的基本職責之一就是協調人際關系,消除組織沖突,化解組織矛盾。然而,劉備和諸葛亮的做法,已經越過了合理的界限,產生了惡果,使關羽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導致了不可挽回的損失。
相比之下,劉備的問題最大。關羽的驕橫,多一半是劉備慣出來的。按照劉備集團的實際情況,對于關羽,只有劉備能夠管得了,諸葛亮在一定程度上無能為力。況且在關羽的心目中,恐怕諸葛亮也應當在他之下。劉備作為最高長官,對此不可能沒有覺察。一個領導人應當清楚,關羽這種做派,同誰也難以共事。要得到團隊齊心協力的合作,最高長官必須適時制止其孤傲行為,否則,只會瓦解群體關系,最輕微的情況下也會造成內部隔閡。對于組織運行來說,這種人際沖突不同于一般的利益糾紛,忍讓將會使問題更加惡化。關羽最終走上不歸路,劉備要承擔首要責任。如果劉備能夠對關羽的自視過高適當敲打,迫使其有所收斂,不見得可以徹底改觀,但起碼可以降低危害后果。
在關羽問題上,諸葛亮也不是全無過錯。誠然,在當時的具體情境下諸葛亮有自己的難處,但在人員評價上采用拔高一個貶低另一個的做法,是高層管理者的大忌。諸葛亮對馬超與其他人的比較尚可,而且把馬超與張飛并列,還是比較恰當的。然而,明顯拔高關羽,對其贊揚幾乎接近于諛辭,等于是在放大關羽的錯誤。假如諸葛亮指出關、張、馬各有所長,在肯定關羽有比張、馬優越之處的同時,又指出其不及之處,稍稍壓抑關羽的自大心理,言辭掌握在不致引起關羽生氣的程度,可能效果就要好得多。
實際上,諸葛亮的信件起到了慫恿作用,關羽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有理由看不起馬超的證據。如果持陰謀論的思路,那么,甚至可以把諸葛亮的這份信件看作“鄭伯克段于鄢”的文字含蓄版。當然,諸葛亮其人有心計卻不陰毒,所以,我們寧愿認為它出自另一種考慮,即以旁敲側擊的方式提醒關羽,把馬超與張飛并列,緊接著又言關羽在馬超之上,等于把關羽拔高到張飛之上。如果關羽具有自知之明,就有可能對此有所警惕:從來都是關張并提,現在卻變成關在張上,這合適嗎?或許諸葛亮正是這種想法。但是,剛愎自用者的最大問題,就是對拔高自己的說法反應遲鈍,而對別人高于自己的說法反應靈敏。關羽正是把自己列在張飛之上也覺得理所當然的人,悲劇由此產生。
作為管理者,在無關大局的小事上,和點稀泥,搗搗糨糊,是可以理解的,有時還是必需的,即所謂“難得糊涂”。然而,在有些問題上就不能如此。因此,有必要分清什么事情可以糊涂,什么事情必須清楚。我們往往把關羽的這種表現稱之為“個人英雄主義”,實際上他已經是“唯我獨尊主義”。所謂個人英雄主義,是自己對自己不服氣,要拼爭出更好的業績來。這種個人英雄主義盡管是不考慮群體的,但不妨礙他人的努力,即便不合作也可以做到各顯其能。對此甚至可適當鼓勵。但是,對于唯我獨尊、壓制他人的言行,由于其會破壞團隊力量,所以必須及時糾正。組織內部的人際沖突具有不同性質,一般來說,源于利益分割的細小沖突(這種沖突最為常見),裝糊涂或者和稀泥未嘗不可,吃虧忍讓還算美德。然而,源于價值觀念的沖突和源于狂傲心理的沖突,會破壞組織使命,疏離人際關系乃至打斷組織鏈接,則必須重視,采取適當對策。
5.政客和流氓的區別:李林甫與楊國忠
政客和流氓是不一樣的,同樣是“壞”,政客通常壞得有章法,而流氓則壞得無邊際。一個組織,如果是老辣政客掌權,會引發不顯山不露水的慢性癌變,而如果是市井無賴當政,則會立馬心肌梗死。
歷史上,好人當官的也有,但總是不多見。壞人當官的則有如恒河之沙,比比皆是。但是,如果對所謂的“壞人”不加區分,一概對待,似乎也掌握不了歷史的奧妙。如果看看歷史上老辣政客和無賴流氓當官的區別,或許能夠有所啟發。
唐朝的李林甫和楊國忠,都是史書譴責的奸佞,都在壞人之列。但細細查究,兩人還是有較大差別的。何也?一為老謀深算的官宦世家,一為驟然暴發的市井無賴。可以說,李林甫是政客的典型,楊國忠是流氓的典型。兩個人對大唐王朝的影響顯然是不一樣的。
李林甫出任宰相,是唐玄宗時期政治上的一個轉折點。作為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奸臣佞相,李林甫的權謀、心計以及他“口蜜腹劍”的名聲,對唐朝的政治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史學界一般認為,從李林甫任相開始,是唐王朝由治到亂的分水嶺。但是,李林甫出身世家,有著豐富的官場經驗,所以,在他的治理之下,并沒有什么突發事件和大的亂子,反而在盛世光環中如魚得水。他從開元二十四年(736年)接替張九齡任中書令,直到天寶十一載(752年)病故,專權達16年之久。他為人機靈,工于心計,善于鉆營,外表甜言蜜語而內心陰損毒辣,是個笑面虎式的人物。“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窺其際。好以甘言啗人,而陰中傷之,不露聲色。凡為上所厚者,始則親接之,及位勢稍逼,輒以計去之。雖老奸巨猾,無能逃其術者。”(《資治通鑒》卷二一四)“世謂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劍”(《資治通鑒》卷二一五)。當然,李林甫在行政事務的處理上,還是很有一套的,是一個典型的很有心計的官僚。因此,李林甫執政,使唐王朝得上的是慢性機能退化病,盡管是致命的,但一時三刻卻表現不出來。
楊國忠卻不一樣。他本來就是一個人人都看不起的無行賭徒,屬于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市井無賴而已。靠著偶然的機遇,他傍上后來成為虢國夫人的表妹,另一個表妹楊玉環,又成了玄宗的心上人。這種千載難得的機遇和運氣,把他推上了宰相的高位。小人得志,確實也是不容易的。但正是這種不容易,使他看到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現實,他深知自己當宰相是難得的“低概率事件”,于是走上了不管名聲好壞、只顧自己享樂的道路。據說,楊國忠曾經自我表白道:“某家起于細微,因緣椒房之親,以至于是。至今未知稅駕之所,念終不能致令名,要當取樂于富貴耳。”(鄭處誨《明皇雜錄》卷下)治史嚴謹的司馬光,也取了這一說法,稱楊國忠對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緣椒房至此,未知稅駕之所,然念終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極樂耳。”(《資治通鑒》卷二一六)所謂“稅駕”,用現代語言說就是結局、歸宿。也就是說,楊國忠對政治的態度,是把政治看作是一種賭博,誰知道結局如何!既然最終不能青史留名,還不如現在就胡作非為。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政事不過是他隨心所欲的玩物。例如,他按候補官員的長相任命官職,竟然讓一個大胡子去主政湖州。這種胡來,使楊國忠最終斷送了自己的生命,也斷送了玄宗的政治生涯。在楊國忠手里,唐王朝得的是腦溢血并發心梗,當下就要了命。
暴發戶式的“政治家”,對政治的危害要比官僚世家明顯得多,在世人心里激起的憤慨也要強烈得多。天寶年間楊家得勢,遭到了世人嚴厲的抨擊。但平心而論,楊家的罪惡,主要表現在生活的奢侈浪費、競相豪華方面。他們對國家與社會的影響,主要表現在社會風氣上,而不是表現在統治權力的運用上。除楊國忠一人外,楊氏家族的其他成員,沒有在政治上的志向和作為。特別是虢國夫人和韓國夫人,純粹屬于那種憑借自己的美貌過分炫耀的淺薄女人,她們所能做的,無非是依賴玄宗的寵信和放縱,收受賄賂,向皇帝說一說某人的好話,乘機謀點私利。給皇室子孫當幾次媒婆,抖落一下“三姨”、“八姨”的威風而已。
有意思的是,對李林甫的責難,主要來自于他死后的官場。而對楊國忠及楊氏家族的責難,則在楊家權勢正隆的時候就已爆發。而且對李氏的責難還近于說理,對楊氏的責難則全部情緒激昂。我們難道能夠全然肯定,對楊氏的責難都是正義的呼聲,絲毫沒有摻雜阿Q式的“我為什么不能”情緒么?
更為可怕的是,由于人們對李林甫式的政客不滿,往往期待以激烈的變革來清除這種政客造成的慢性潰瘍。但是這種變革,卻在多數情況下會把膽大心黑、精明強干又不擇手段的流氓扶上臺。這種“造反派”替代“老干部”后,除了少量“流氓”可以努力轉變為“紳士”實現穩定外,多數暴發戶類似于楊國忠式的行徑,會使各種隱含的矛盾迅速激化。于是,人們又可能會懷念政客時代的圓滑和章法,而忘了他們對制度體系的侵蝕。任何組織,一旦高管團隊陷入了這種政客和流氓的交替循環,那就有可能每況愈下每下愈況,說萬劫不復是有所夸大,但要跳出這種循環則需要漫長的過程。如何跳出這種循環,還得從歷史中尋找路徑。
6.靠人才不如靠組織:諸葛亮和毛奇的差別
公司經營是靠制度建設還是靠聰明才智?個人的聰明才智是用來當組織者還是當救火隊?這是近代科學管理和傳統經驗管理的基本區別。
有兩個人,堪稱管理研究中的典型,而且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一位是三國蜀漢的丞相諸葛亮,一位是普魯士陸軍元帥毛奇。
諸葛亮大家都十分熟悉,他的名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眾人皆知。劉備為了請到這位臥龍先生,禮賢下士,三顧茅廬。而諸葛亮一出手也確實不同凡響,未出隆中,已定三分天下之對策。他的事跡,婦孺皆知。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國家“經理”,諸葛亮深得“董事長”劉備的信任,繼任的劉禪更是全面放權,“政事無巨細,咸決于亮。”(《三國志·諸葛亮傳》)然而,在他的治理下,三國之中,蜀漢最弱;六出祁山,勞民傷財。前人多把這種出師未捷的遺憾,歸之于形勢或天意。筆者以為,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與他的治國方式有關。了解點歷史就可知道,諸葛亮治國,靠的是個人的聰明才智和道德忠誠,在組織建設上并不足道。從他的辦公方式就可以看出,他主要依賴人格權威而并非依賴組織力量。陳壽對諸葛亮的評語是:“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于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
普魯士的毛奇(Helmuth von Moltke)則是另一種類型的“經理”,作為克勞塞維茨的弟子,毛奇文質彬彬,喜歡拜倫的詩歌,愛好哲學和音樂,怎么看都不像個元帥。他在普法戰爭前,根本沒指揮過作戰。作為帝國的參謀總長,他所統領的普魯士軍隊,無論是人數還是裝備同法國相比都不占優勢。只有克虜伯制造的大炮優于法軍,而普軍德雷澤步槍僅達法軍夏塞波步槍射程的一半。但是,毛奇的優勢在于他建立了一個優秀的參謀本部,在這里他匯集了各方面的專家,第一次在軍事上把指揮作戰和研究作戰分開,從整體戰略思路到具體技術細節,都有精密的研究。在這里,戰爭不再是智慧的較量,而變成了科學的計算。普法戰爭爆發后,僅僅四個星期,毛奇就打敗了號稱世界上最強大的法國陸軍,俘虜了拿破侖三世,為德意志帝國的崛起奠定了基礎。
毛奇是一個謹慎的計劃者和組織者,按他自己的說法,戰爭安排要達到這樣一個程度:“一旦宣布進入戰爭狀態,只需要國王一聲令下,就可以使整個系統不出差錯地運轉起來。最初下達的指令沒有什么需要變更的,執行預先安排和制定的計劃就足夠了。”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在遭遇敵人時,沒有任何計劃可以一成不變”(摩根·威策爾:《管理的歷史》,中信出版社2002年第64-66頁)。說來也有趣,普魯士的勝利,全靠毛奇的周密計劃和安排,而普法戰爭的主要戰役,卻沒有一項是按照毛奇的事先計劃展開的。毛奇的“以不變應萬變”,是用計劃安排培養出應變機制。靠著事先的計劃和訓練形成的軍隊體系,毛奇悠閑地摘取了勝利的桂冠。
現實的經營管理中,要諸葛亮還是要毛奇?看起來不難選擇,但事實卻不盡然。我們許多人,都寄希望于杰出的人才來管理,然而,是靠人才來建立一套合理的制度,形成一個有效的體系,充分發揮組織的作用,還是靠人才來填補制度的空缺和漏洞,費盡氣力去克服組織的弊端?兩種選擇大相徑庭。有人說,一流企業靠組織,三流企業靠人才。這話有些絕對了,但從優先選擇的角度看不無道理。古人所謂“曲突徙薪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正是強調孰先孰后的選擇問題。但愿我們的企業經營中,多些毛奇,少些諸葛亮。這里不存在毛奇和諸葛亮誰比誰強的問題,而是兩人的時代不同。有些所謂的“中國式管理”的倡導者,需要面對這樣一個問題:你是希望公司進入以毛奇為象征的近代水準,還是希望回到以諸葛亮為象征的古代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