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起蕭墻
15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的知識也成倍地增加,所信仰的道理就打破了單一單純而走向了復雜和蕪雜。她有次聽人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時,都愣住了,不知道這樣明確的道理,如何和心目中的現實相結合。花固然紅不了百日,這是目前的事實,可因此就可以結論人無千日之好嗎?她想那我的父母親和我二爸二媽不是好了半輩子了嗎?他們的友情絕不止三個年頭就是了。我這話是在學校里聽幾個老師閑聊時隨便說出的,他們間當時對此沒有半點爭議。我不明白,回家問父母。我媽媽說,“你才聽說呀?人生的哲理老鼻子了,還有‘親戚遠來香,鄰居高打墻’還有經濟上的‘親兄弟明算賬’哪!傻丫頭,這些都是絕對真理,就和我們生活中的鹽和糖一樣。”
“什么鹽和糖?啊,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是鹽?親戚遠來香鄰居高打墻是糖?我更不理解了。”她試探著表示了自己的迷惘和好奇。
“鹽是海水曬的,糖是甘蔗和甜菜榨的,都是千錘百煉才制出的。我的意思是這幾句話,是多少代多少人用自己的經驗和教訓品嘗出來的道理!”媽用愛撫的眼睛看她,她笑她的幼稚,希望她成熟。
她塞語和默然了,無話也無資格評說這其中的是非曲直。她的表情完全向父母披露了自己的疑惑和煩惱,還有對此理的格格不入。
爸爸說:“也不盡然,比喻都難免蹩腳。什么事兒都不是絕對的,你老師和你媽說的,只不過是提醒人們注意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關系,得講究‘先小人后君子’;朋友間親人之間,有這么個思想準備沒什么不好,一旦疏遠了,不至于過分傷心,如果反目成仇,也不至于措手不及。這樣挺有用——”
不久,就證實了我們這次談話的權威性和預見性。爸爸竟然與奚明悛伯伯反目成了陌路之人。
事情好像很簡單也挺朦朧,聽了就覺得很像捕風捉影一般的撲朔迷離,她倒很想知道個中的來龍去脈,但她這么個小人兒,更像老虎吃天一樣地無從下口和束手無策。
就是她上小學一年級時的那個春季,媽媽逮到一個出國的良機,要出訪北美洲的加拿大,同去的還有奚明悛伯伯和另外的一個人,屈爾珅也可以同去。奚明悛因為有幾篇醫學論文發表在幾個權威刊物上面蜚聲中外,他自然是領隊的。爸爸因為這個春天,正好趕上地方政府安排他有兩個大手術要做,患者還是本地區挺重量級的政要大員。他就不得不忍痛割愛,當然也就失去了夫妻雙雙跨出國門的機會。她爸爸是個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傳統型知識分子,所以,失去這次機會他是不會因此就失去心理上的平衡的。可是不久,當奚明悛一行三人的訪問團回國之后,具體點說就是當出訪團里另一成員和屈爾坤有了單獨接觸之后,奚明悛和爸爸屈爾珅之間,便一下子就爆炸成一道永遠彌合不了的巨大裂痕,之后又形成了鴻溝。再具體點說就是那人偷拍到了他倆兒的牽手。
他們間業已存續多年的友誼,無可挽回地垮塌的最直接后果,是她的奚伯伯很快就調到了省城。聽說在組織程序上,是由于奚明悛在醫療科研上幾項卓爾不凡的成就,讓省醫療科研機構早已特別垂青了,這樣他就輕而易舉理所當然地實現了異地發展的愿望,而且在一夜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便是和她的父母那么多年的交情,以及與小萍芝那么親密的關系也沒有牽扯他來家打半個照面。當時她不知道這在她的父母心上,引起了什么樣的感覺,你反正她是認為他這個人還是挺絕情的。既然他自己要這樣,那他們就只有順其自然了。
這事之后不多日子,冷艷娟阿姨到她家來過。那時,冷阿姨和她在她家遭遇因而生了大氣的事體還沒發生吶。她就問她:冷阿姨,你能說清楚奚明悛伯伯為什么要調到省城去工作嗎?冷艷娟眼睛轉了好幾轉才回答:“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不是?你奚伯伯乃是全國知名的青年醫學專家,我們大連地方小水太淺,養活不下他這條大鯉魚唄,他就乘勢游向大海并且跳了龍門是吧?”
“不對,冷阿姨你不忠實,你騙人!”
“那萍芝說說,他是什么原因啊?”冷阿姨笑臉的里邊,好像還藏了點什么東西似的。
“我知道還問你干什么?我可從來不犯明知故問的毛病。”她就是這樣人,當然這樣說了。
“那你沒問問別的了解情況的人嗎?”冷阿姨很調皮地逗弄她。
“你那么喜歡我,都不對我說實話,我還有必要再問別人嗎?豈不是自討沒趣兒!”她回答她。
冷阿姨好像擔心言多有失的樣子,談話到這里就打住了。見她并沒有說你為什么不去問問你父母啊?或者說你問問你父母也許會清楚,或者只是問她,你問過了你的父母沒有呀?這幾種與她父母有關的問法,她都半句沒涉及,而是拐了大彎子,只是說,那你沒問問別的了解情況的人?這個了解情況的人是否專指我的父母親,還是也包括他們二人呢?她一下子就敏感到這個問題的蹊蹺性,冷艷娟阿姨的有意無意回避,好像意味著一種對此事真相的一次變相披露,或者說是她對她關于思考奚伯伯事件的一種悄然暗示呢?哎呀,他們大人怎么都會三彎九轉的,多累呀!
這一天,她的父親值夜班不回家,母親回家見有冷阿姨來臨便回頭出去買加菜。冷阿姨就用挽起袖子馬上做飯的動作,結束了她的問話。
吃飯的時候,冷阿姨主動和她媽盡拉些醫院評職長資發獎金一些錢上的事,誰也沒提出奚伯伯上調的事作為議題。她媽也好像已經把奚明悛給忘掉了。
這天夜里,冷阿姨什么時候回家的她是不得而知的,她第二天要上課就按時睡下了。第二天,媽媽一早上了班。下午放學回家時,爸爸正好在家睡覺剛起床,逮住了這個時機就問了他。
爸爸好像是一聽提起奚明悛這個名字,就立刻火冒三丈:“他上哪去和為什么上哪去,那是他自己的事,這跟咱們沒有關系。我可告訴你萍芝,奚明悛這個名字,早就應該從咱們家劃掉了。”
她大吃一驚,從爸爸這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沖勁兒,她斷定他和奚明悛伯伯之間,發生了相當嚴重的矛盾沖突,從爸爸的痛苦表情上推測,這事可能是爸爸吃了虧。爸他可能被傷得很深,奚伯伯好像罪孽深重不可饒恕。哪還敢再追問下去?
之后,終于等到了一個只有和媽媽倆在家的機會,便向媽媽問個明白。
“萍芝,你現在主要的也可以說是唯一的任務是學習好各科知識,由小學而中學,由中學而大學,由大學而出去留學。媽媽唯一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了,你要以最優異的成績,一關一關地給我攻上去!畢業就在國外就業。將來你先打個前站,媽媽才好出去定居。否則,媽媽會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媽的思路是整套的,口吻毫不含糊。她大約早就深思熟慮過。
“媽,這些任務壓不著我,我都能一級一級地打上去。我覺得只要是中國學生能夠實現得了的,我屈萍芝保準不會出現半點遜色和折扣。”
“至于大人間這些破事兒,你就不要去費精力了。一是你年紀尚小,你什么也不會懂,再一個,即使一個人,牙還有咬破舌頭和腮幫子的時候呢!人不是常說‘饞咬舌頭瘦咬腮’嗎?牙齒嚼了舌頭、咬破自己的腮幫子,都是常有的事。兩個人之間產生了誤會什么的,常常需要一個長時間才能夠相互明白。牙咬了舌頭,需要一些日子才能長好。你急也無濟于事。現在你奚伯伯調出去工作也好,樹挪死人挪活。他去省里一是國家需要,二是眾望所歸,三是他和你爸倆分開一段,之間的矛盾就會慢慢化解了。反正是件好事,你放心,今后你二爸對你的喜歡只能有增無減永遠不會泯滅就是了。”
“媽媽,你分析得對。我從我們老師口里聽到過一種說法,說有時候,好朋友在一起,只能做一件事,分開反而會做很多事。”她想為媽媽的說法升華一下。
媽媽果然激動不已,說:“我們的小萍芝也開始見多識廣了!你的這種見地若是傳到你奚伯伯耳朵里,他會高興死的。你才是一年級呀!了不起。”她注意了媽媽的話里沒有提爸爸,就追問了一句:
“我爸和我二爸之間到底因為什么鬧的矛盾?”
媽媽搖搖頭說:“他們男人之間的心思,咱們怎么會弄清楚?你問我我去問誰呀?我倒是問過你爸了,他說什么也沒有,他叫我別問,更不讓我去問你奚伯伯。就這樣。”
她那一次對于此事的追尋也就到此為止了。是媽媽知道不告訴她,還是她什么也不知道沒辦法告訴?當時她是無法斷定的。但是,這件事在一個不更事的少女心中卻留下了很深很深的疑問和創傷。大人們怎么也會跟個孩子似的?為什么相處得好端端的,然后說翻臉就翻臉?這里面是不是媽媽去加拿大時說錯了什么話或辦錯了什么事惹出的禍?
但是,不管他們誰在本次沖突中,占著主導地位還是次要因素,反正和我沒有什么直接關系。他們間,不論狼吃虎還是虎吃了狼,都碰不到我屈萍芝一根毫毛,她覺得一個純潔無瑕的青少年,怎么說也會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局外之人。
因此,完全可以放心,我屈萍芝只要學業超群,而且一直品學兼優,還有體貼孝敬父母,我就永遠是媽媽的貼心人和永遠是爸爸的自豪和驕傲,還會是奚明悛伯伯和冷艷娟二媽的好干女。也必定成為他們四個人之間一條堅韌的紐帶。
這是他們同窗的力量,同窗如同舟,之間的關系甚至比胞兄弟親姐妹還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