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孫滿對楚子　宣公三年

左傳

【題解】

春秋時期，周王朝逐漸衰落，諸侯稱雄爭霸。公元前606年，楚莊王先后吞并了一些小國以后，便陳兵于周朝邊境，并詢問九鼎的輕重，伺機取代周朝王權。周大夫王孫滿為維護周王朝的地位，講了九鼎的來歷以及“在德不在鼎”的道理，回答了楚莊王。文中滴水不漏，句句針對楚國的意圖。

楚子伐陸渾之戎[1]，遂至于洛[2]，觀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3]。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4]。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5]，貢金九牧[6]。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7]。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8]。螭魅罔兩[9]，莫能逢之。用能協于上下，以承天休[10]。桀有昏德[11]，鼎遷于商，載祀六百[12]。商紂暴虐，鼎遷于周。德之休明[13]，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14]，雖大，輕也。天祚明德[15]，有所厎止[16]。成王定鼎于郟鄏[17]，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注釋】

[1]楚子：指楚莊王，前613年至前591年在位。陸渾之戎：古代西北少數民族之一。古戎人的一支，原居秦、晉西北，后遷到伊川（今河南伊河流域）。

[2]洛：水名。源出陜西，經河南入黃河。

[3]定王：周定王，前606年至前586年在位。王孫滿：周大夫。

[4]鼎：相傳為夏禹所鑄，共九個，是夏、商、周三代傳國之寶，也是王朝權力的象征。因此，問鼎輕重，反映了覬覦（jìyú）王權的意圖。

[5]圖物：繪制各地奇異之物。

[6]貢金：貢獻金屬品。九牧：九州之長。

[7]神奸：鬼神怪異之物。

[8]若：順。

[9]螭（chī）魅：通“魑魅”，傳說是山林里的精怪。罔兩：通“魍魎”，傳說是河川里的精怪。

[10]休：保佑。

[11]昏德：昏亂的行為。

[12]載祀：載與祀都是年的別名。

[13]休明：美好清明。

[14]奸回：奸惡邪僻。

[15]祚（zuò）：賜福。

[16]厎（zhǐ）止：限度。

[17]成王：指周成王。定鼎：九鼎為傳國重器，王都所在，即鼎之所在，因而稱定都為定鼎。郟鄏（Jiárǔ）：地名，在今河南洛陽。

【譯文】

楚莊王討伐陸渾戎人，于是把軍隊帶到洛水邊上，并在周朝邊境上擺列陣勢。周定王派王孫滿前往慰勞楚莊王。楚莊王便乘機詢問九鼎的大小輕重。王孫滿回答說：“王朝的興亡在于德政，而不在于鼎的大小。從前，夏朝實行德政的時候，遠方各地把他們那里的奇異之物繪制成圖，進獻給朝廷，九州的長官也都把金屬品貢獻出來。禹王于是把這些金屬品做成九鼎，上面鑄出各種奇物的圖像，所有的奇物都鑄在上邊，目的在讓百姓都知道鬼神妖怪的形狀。所以，那時百姓進入川澤山林，不會遇到不順利的事情。山川木石的妖怪，人們就不會遇到他們。因此，上下和睦，都能承受上天所賜予的福分。夏桀有昏亂的行為，九鼎就遷移到商朝，商朝保持六百年。后來商紂王暴虐無道，九鼎又遷移到周朝。德行如果美好清明，鼎雖然很小，也是很重的；德行如果奸邪昏亂，鼎即使很大，也是很輕的。上天保佑德行高尚的人，也是有限度的。成王定鼎于郟鄏的時候，曾占卜過，可以傳代三十，歷年七百，這是上天的意旨。現在周朝的德行雖然衰落，可是天命還沒有改變。關于九鼎的輕重，也就不必詢問了！”